最引人关注的还是南京行营与各省大员出席的中国南方铁路网招标现场,欧美日十七个国家、六十余家公司和财团对总长四千五百公里的十六个铁路建设标段展开激烈竞争,首日三个标段分别被背景强大实力雄厚的美国、英国和荷兰三大建筑公司揽入怀中,分别为两百公里的南京至铜陵铁路、两百七十公里的萧山至衢州铁路、一百四十五公里的南昌至鹰潭铁路,建设工期均为十八个月。
开幕式过后,日理万机的萧益民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无数记者的采访要求被婉拒,国内各大商会、财团、党派的请柬,如同雪片般飞到萧益民的办公室。就连各国使节的拜访要求也被委婉地推延,这一推就是七天时间。
这七天时间里。萧益民陪同湖南督军程潜、河南督军吴佩孚走遍了南京城内城外的军事重地,三位老朋友的足迹遍布改制后的兵工厂、将于下月开始向全国招生的南京陆军军官学校、位于下关码头上秦淮河与长江交汇口的军用码头、一江之隔的新建浦口军营,以及建立在军营后椅子山上的大型无线电基站等等。
行踪隐秘的吴佩孚和程潜来到南京后,只是在首日召开的南方各省督军会议上露了个面就消失了,两人并没有入住著名的“金陵饭店”,也没有像各省官员那样,争相进驻规模更大、环境更优美、设施更为豪华消费也更昂贵的虎踞路“南京大饭店”,不少人因此而逐渐获知,这座拥有两栋五层高楼和六个幽静独院的“南京大饭店”属于声名遐迩的“蓝琪国际投资公司”。
程潜和吴佩孚住进了萧益民的府邸。
坐落在清凉山南麓的府邸是座古朴典雅的中西合璧建筑,高三层。占地仅一亩。除了位置更好、更幽静安谧之外,与周边分给杨度、孙宝琦、王正廷、顾维钧等主要军政官员的三十余座小楼毫无二致,但是有条便捷的幽径直达清凉山顶的新建亭子,坐在美轮美奂的仿古亭子中,能俯瞰南京全貌和西面的滔滔长江。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终于来到临别之夜。
萧府后花园弥漫着甘醇的酒香,满脸红光的吴佩孚与程潜碰一杯之后,无比感触地对萧益民笑道:“就这么几天时间,总统选举再次出现变数,真要选出来恐怕得到明年二月的全国代表大会了……与我有恩的曹仲珊投奔徐卜五阵营之后,段芝泉已经无法掌控北洋一系。我这几天心里总是在想,为何一鸣兄会公开发表声明不参与总统竞选?不管是军队还是民间,呼吁一鸣到北京领导国家的呼声可是日益高涨!一鸣贤弟,你可千万不要再拿你的年纪来搪塞我们。”
程潜也关注地看向萧益民。似乎存在同样的疑问。
萧益民苦笑道:“多谢两位老哥看重,可哪怕小弟有登顶的野心也没有与之相符的能力啊!特别是这个时候,谁敢去北京趟那塘浑水?这几天我们哥三没少讨论南北局势,子玉兄更是慧眼如炬,预言北洋各系内部搞不好会打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弟能守住江南各省不出乱子就已经烧高香了!”
吴佩孚叹息一声,心事重重地提起酒瓶自己斟酒,再也没有刚才的轻松笑容。
程潜在粤桂战争之前就被革命党大本营抛弃,理想破灭之后沉寂了大半年时间,在湖南的时候除了军务之外,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若不是萧益民每月三封长信苦苦开导,恐怕程潜还没走出伤心失落的苦闷心境。直到前来南京参加督军会议,跟随萧益民走遍了生机勃勃的南京各要地之后,程潜的雄心壮志才慢慢复苏,精神状态大为好转,也成了萧益民阵营中的重要一员。
看到程潜若有所思的样子,萧益民笑了笑,转向吴佩孚:“子玉,如果你在河南待得不顺心,不如干脆换到山东老家去。”
“你说什么?”
不但吴佩孚失声惊呼,程潜也非常惊讶。
萧益民从吴佩孚手里接过酒瓶,给每一位面前的酒杯斟满:“你不是总抱怨河南派系林立军阀横行,遍地贪官民不聊生吗?按我说啊,下去恐怕就是天灾,哀鸿遍野了,以目前你在河南的处境,实在难以改变什么。
“你想想啊,不要说半个河南处于地方割据的失控状态,只说本应属于你直辖的巩县兵工厂,到现在你都没辙,仍然陷在若恶狗逐食般的惨烈争夺之中,你还怎么实行你的河南振兴计划?
“再想想有徐世昌等人背后撑腰的张钫、周倜等人,还有盘踞在南阳和豫西的数十万悍匪,除了强行使用武力征服之外,你还有别的办法吗?可真要打这一仗的话,前别说对河南民众的危害,仅是时间,你就耗不起。”
吴佩孚苦思片刻。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我知道段芝泉有求于你……由你来举荐我当山东督军,他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何况我已经和他冰释前嫌,只是,就算你能把我送到山东督军位置上,你以为我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别的不说,就是几乎年年泛滥的黄河水灾,就能要了我这条命,更别说不次于河南的军阀割据和遍地土匪了!”
“是啊!河南和山东的民众命苦啊!要是我们湖南也这样,我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程潜伤感地附和。
萧益民自饮一杯,放下杯子时身体微微前探:“子玉,生逢乱世。做什么都难。可要是没有困难,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其他别说了,今天我只想问你,山东和河南,哪一个更让你动心?”
吴佩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自己的家乡了。可是……”
萧益民摆摆手,制止吴佩孚再说下去:“有你这话就行,现在请你听我说说,为什么要你去治理山东……”
吴佩孚的腰板瞬间挺起,神色严峻,目光炯炯。
程潜也来了精神,把刚递到嘴边的酒杯轻轻放下,关切地倾听萧益民的解释。
萧益民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先撇开天灾这些存在了多年的难题。首先,如今的河南位置太过关键和敏感了。西联内斗不休的陕西,北面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的山西,东面是被日本军队和地方军阀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山东,南面是归顺了小弟的富庶之地湖北。
“可以说,如今无论是徐卜五还是段芝泉,谁把持了河南这块四征之地。谁就有了问鼎的资格,至少是有了统一整个北方的重要基础。”
吴佩孚和程潜相继点头附和。在这一点上,他们和萧益民的认识基本是一致的,只是不知道萧益民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放弃河南这个战略要地。
只听萧益民继续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不争其实好过去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重视河南,正如兵法所言:不争为争!既然徐卜五和重病中的冯华甫三番几次写信恳求我支持,段芝泉也对河南志在必得,我何不顺水推舟,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通过暗中支持盟友段芝泉,以换取山东督军这个位置?
“想必你们也很清楚,这一年来山东换了三个督军,谁都不太愿意把自己置于盘踞山东的日本军队的直接威胁之中,可这对我们来说,恰恰是个难得的机会,是个壮大我们的实力、实现我们人生理想的绝好机会!”
看到吴佩孚和程潜疑惑的眼神,萧益民突然笑了:“你们别不信,我敢说,日本人在青岛胶东一线待不长了,欧洲大战已经分出胜负,美英法比意等国很快就会腾出手来,他们绝不会让日本继续损害他们的在华利益。”
吴佩孚精神大振,程潜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
萧益民放低声音,细细解释:“其次,资源丰富、交通便利、临近大海的山东拥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子玉此去山东,更能发挥自己的能力,无论是军政还是民政,都能很快看到成绩,都能迅速赢得名声,赢得民众的衷心支持!
“这一点相信这几天你们在南京已经看到了,只要我在南面当政一天,就能给两位老哥一天的支持,无论是外来投资还是工业技术,无论是施政环境还是军事支持,我都会全力支持两位老哥做出一番伟业,对此二位不用怀疑了吧?”
吴佩孚和程潜相视一笑,双双举起酒杯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
喝完酒,萧益民用餐巾擦擦嘴:“我敢说,从今往后,山东的战略地位将会比河南更加重要,这一点相信二位老哥心里有数,不但英美两国铁了心要削弱日本在山东的实力,满怀怨恨的德国人也会回来夺回他们在山东的利益,至少要夺回他们失去的巨大市场和政治影响,虽然不可能很快见效,但是也不容小视。
“最后便是刚才我说到的山东那丰富的资源,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山东境内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其中最大的工业项目便是前天我提到过的莱芜铁矿和周边丰富的煤矿,只要引进美国资金和技术,我再伺机把英国人也拖进来,在莱芜成立一个大型钢铁联合公司,那就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子玉兄,你别舍不得河南的那些坛坛罐罐,只要你愿意,我敢保证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拥有一个比巩县并工厂大五倍的先进兵工厂!”
程潜听完惊讶不已,吴佩孚双眉一振,随即再次拧紧:“听起来是挺动心的,但哪里来的发展资金?至少五百万投入啊,总不能总是张口向你借吧?”
萧益民笑了起来:“哪里用得着向我借?只要你到了资源丰富人杰地灵的山东,还怕手里没钱?”
“打住!搜刮乡亲、穷征暴敛的事我绝对不会干的!”吴佩孚严肃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程潜笑着说:“子玉欠考虑了,以一鸣贤弟的执政方略,他会让你去干那种天怒人怨的事情吗?”
“看看!这就是境界啊!”
萧益民戏谑地对猛翻白眼的吴佩孚笑了笑:“好了,小弟这里也不卖关子了,子玉不是总埋怨麾下五万将士中新兵就占去大半吗?干脆,到了山东就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剿匪,人手不够小弟再派五个新兵师帮忙,只要把数以百计的匪窟中的钱财抢过来,我敢说没有两千万也不会低于一千万!”
吴佩孚目瞪口呆后大喜若狂,禁不住站起来,来回踱步,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立马就率部东进山东,他太了解山东的土匪了,只是一时间没想到如此狠辣的敛财手段罢了。
萧益民和程潜看到吴佩孚的激动样子,全都笑出声来,可笑声没停,杨度那熟悉的笑声反而传了过来:“哈哈!有何喜事不让我也高兴高兴?”
程潜和吴佩孚连忙上前见礼,不由分说要把杨度按在酒桌旁。杨度连连告饶,然后对萧益民低声说了几句。
萧益民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说道:“快七年不见老长官了!我去请、去请,今晚咱们不醉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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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 渊源
第二一三章渊源
时隔七年,方面大耳、仪态威严的朱庆澜老了许多,顾盼生雄的双眼中掩不住几许忧郁与落寞,宽阔的额头和眼角也生出了许多皱纹,再也没有了七年前那种充满活力和自信的凤仪。
萧益民大步上前,谦逊地致以下属之礼,随即热情地拉着朱庆澜的手:“子桥兄,久违了!”
从广东省长位置上下台的朱庆澜这两年一直隐居上海,威名已逝,默默无闻,逐渐被整个世界所遗忘,这次他本是硬着头皮登门拜访的,没想到今非昔比的萧益民竟然会对他如此的尊重和热情,感动之下也唏嘘不已,频频点头后说出句令萧益民无比惊愕的话:
“若不是维岳师弟关怀,恩师谆谆教诲,愚兄恐怕还走不出上海的家门啊!”
朱庆澜所说的恩师是改变了他的人生并带在身边教导近十年的赵尔巽,师弟无疑就是如今在中外新闻出版界混得风生水起、名声显赫的徐维岳,按理说,早在七年前四川新军改制阶段,身为四川新军统领的朱庆澜就该称呼萧益民为师弟,可这一声师弟直到现在也没有叫出来,可见朱庆澜心中的愧疚有多深。
萧益民哪里还不知道朱庆澜此刻的复杂心情?顿时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贴近半步,紧握朱庆澜的双手,感慨万千:“师兄,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其实你早该来了!”
朱庆澜当即热泪盈眶,紧闭嘴唇,拉着萧益民的手连连摇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大帅快来见见远道而来的贵客,然后一起好好地喝上一杯!”杨度的笑声来得很及时。
朱庆澜连忙把萧益民带到身后一位清秀挺拔的汉子面前,谁知没开口就听萧益民惊呼起来:“竞存将军……益民失敬了、失敬了!”
被朱庆澜和萧益民师兄弟相认场面所感动的陈炯明已经平静下来,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意料中极有可能对自己不假颜色的萧益民,竟然在惊讶过后立即向自己这个下属兼政敌伸出热情的双手,而且语气恭敬热情,毫无半点虚伪。
陈炯明来不及多想,抢先半步,紧紧地抓住萧益民的手:“属下冒昧登门,还望益帅恕属下唐突之罪!”
萧益民摇摇头,爽朗地笑了起来:“哪里的话?本以为此次能借南方各省督军会议向竞存兄好好请教,谁知广东、广西两省督军都致电请假,广西只派来军务会办出席会议,广东却一个人都没见,原本我还以为广东各界对一鸣心怀怨恨呢,今日得见竞存兄,一鸣实在高兴,心里也安稳许多了。”
陈炯明还想客气几句,看到老朋友程潜和有过几面之交的吴佩孚大步从后面走来,连忙收起所有杂念,含笑点头致礼。
客厅里顿时惊喜连连热闹非凡,素来老成持重的程潜见到老长官朱庆澜,立刻变得惊喜万状,同样以下属之礼见过,随即上前拉住朱庆澜的手嘘寒问暖,还责怪地说为何两年前突然断绝音信?
吴佩孚已经和陈炯明热情地聊起来,两个威震南北的将领都是一表人才的人中楚翘,站在一起极为显眼,看得精通周易擅长相法的杨度啧啧称叹。
送走萧益民两位联袂而来礼貌问候的妻子,众人在主人热情引领下走进后花园,寒暄几句便围着新摆上的精致酒席坐下,连喝三杯之后再次发出一片笑声。
接下来大家谁也不提正事,除了感慨万千地叙旧就是情不自禁地举杯相碰,最后竟是满腹心事却又无比感动的朱庆澜先醉倒,很快就被侍卫抬入客房。
酒席终于散去,酒量越来越大的萧益民不由分说留住了秘密前来南京的陈炯明,日理万机的杨度热情地邀请陈炯明多留几天,最后告了个谦返回隔壁的杨府。
脚步漂浮的吴佩孚和程潜知道陈炯明的出现非同一般,于是借着酒意大大咧咧地告辞,两人转过身立即攀肩搭背相依而行,相互间还不时发出几声笑骂,看得因老胃病而不能喝酒的陈炯明眼都直了:
“一个是湖南督军,一个是河南督军,均为当世公认之名将,谁能想到远隔千里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传言的两人,私下里竟然如此亲密无间?而且还有如此坦然率性的一面!”
来到简洁雅致的书房坐下,精于茶道的陈炯明终于领略到了萧益民传遍天下的茶艺,陈炯明喝下一杯幽香延绵、清碧如玉的君山毛尖茶,顿感全身放松心情愉悦,大赞几声之后望向边上一位身穿小兵军装的十二岁少年:“益民,这位英俊的小哥是?”
“我大舅哥的大儿子,名字叫刘承铭,白天在行营对面的荣军小学上学,课余给我当勤务兵。”萧益民笑道。
五官清秀酷似父亲刘秉先的少年端正地向陈炯明敬了个军礼,然后上前小心端起水壶,后退一步原地转身去添泉水了,走出书房前还是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出去之后立刻一阵小跑,那里还有半点军人的摸样?逗得陈炯明和萧益民哈哈大笑。
收起笑声,陈炯明感叹不已:“说起子承老弟,我这心里就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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