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火辣辣的,空气中传播着绝望的气味。孙超立在门前,心情沉重,满面愁容,门边堆积如山的黄绿色蝗虫尸小山,丝毫不能缓解他心中的焦急忧虑。
远处那黑压压的,不是乌云,而是遮天蔽日的蝗蝻,蝗蝻所至,五谷不存,更别说孙家种的菜地。
“是啊,要是荒年还罢了,乡亲们还有黑豆、糟糠为食,勉强可以度过,可这蝗虫,简直就是天灾,一片黑压压过去,什么就都没了。”
常新燕女儿家,心中不忍看见这一副惨状,当下便嘤嘤哭泣,梨花带雨,声泪俱下,闻者莫不动容。
孙超看着妻子的愁容,再看看呆立在炕头的孙文龙,还有不知灾难为何物还在后院嬉戏打闹的孙蝶,又是长叹一声,面对天灾,他们无能为力,不是光他们无能为力,皇帝老儿天上神仙,也拿这鬼东西没办法。
“奇儿呀,你祖父年轻那时,就经历过一场大旱,提起那个荒年呀,爹这心里还是一阵颤抖。”
孙超接过孙奇递过的一杯热茶,抿了一口,清了清嗓,这才道:“当时浙东百年,甚至千年不遇的旱灾,不算附近村庄,光是平湖县城里,就饿死了大半的人,连着三年没下雨,后来,田里索性连野草都不生了,当时那确实叫个寸草不生,太阳一天比一天狠毒,田间无一点绿色,唉,那村中路上堆积的尸体,不知几尺高,都摞成山堆堆,苍蝇一整天都在人们头上转悠。。。。。”
“爹爹,那祖父当时怎么度过那场灾年的呀?”
孙蝶这时回到屋中,也被大家的一股悲伤之气感染。孙文龙心直口快,急忙问道。
“唉,咱们家当时条件还算不错,年里存了几十石干粮,这刚好遇上荒年,咱们家便每日每人一碗汤面,磕磕绊绊算是勉强度过那场荒年。”
孙超的眼神看向门外的旷野,他的思想,好像飞回了几十年前。
“好可怜,爹爹,咱们能不能把粮食分给那些可怜人?”
孙蝶天真问道,眨巴眨巴那双水灵的眼睛,孙超见听女儿此言,他何尝不想,只是村中人口太多,他家本就不是种地的,吃的全是从县城采购的余粮,供本家还算勉强,要说分给其他人,这。。
孙超看向孙奇,他希望自己这个儿子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但是孙奇那一脸平静的样子,他自嘲地摇摇头,明明大人都拿着天灾没办法,还期待这毛孩子有什么思路。
一家人沉浸在一种悲怆,如丧考妣的悲哀氛围中,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人让这氛围更加浓烈。
“给点吃的吧,我都三天没吃饭了。。。给点吃的吧!”
这时门外爬来一人,衣着褴褛,残破的布衫捉襟见肘,孙奇看清来人,才发现来者是村东头的铁匠王,原本肌肉壮硕的铁匠王,此时已饿的面黄肌瘦,整个人缩水一半,脸上似乎涂上了一层黄蜡,可怜不已。
“奇儿,快去给王叔拿个白面馒头。”
等铁匠王喝水吃馍休息毕,长靠在躺椅上,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孙奇早已备好毛巾,准备为王叔随时擦泪。
“孙木工呀,你王哥我,三天没吃上白面馒头,来你这才算吃了顿好的,地里的水稻,都不结穗,咱那村长伍长都和死人一样闭门不出,咱这生民的安危,好像和他那些达官都没啥子关系。。。。。。”
铁匠王越说越气,一个四五十岁的糙汉子,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嗯,县城来的救济粮,都被那村长李劫去了,仗着家里在县府有人,好像就他家的人算个人,咱们就不是人一样。”
孙超也有同感,对于蝗灾,人力自然没办法,但是饥荒,只要朝廷拨下的救济粮到位,熬一熬饥荒总会度过荒年,但是救济粮从江南大米仓拨到江宁郡,少了五成,再下放一级倒平湖县,再少一成,最后能流到生民手上的,不足原来两成。
“孙木工,你孙家还缺什么,我老王无偿给你们打下手,只要你能保住我这一天三顿饭就行。”
王铁匠开门见山,说出意图。一股可怜劲,鬼神莫不动容。
孙超凝眉思索,家中余粮也不是很够,但是他和铁匠王都是老搭档,人家都开口求救,正当他陷入要不要留下老王的纠结境地时。
“王叔若是留下,可愿听小生指挥?”
站在一旁默默无语的孙奇开口了,他这一开口,又是把孙超,铁匠王以及孙家众人惊了个五魂飞散。
孙奇从后院拿来一套牙刷牙膏,递给铁匠王,铁匠王知道,这套神奇的刷子和乳膏,只有在孙家干活的人才能拥有。
来到沟底村街上,孙奇领会到的只有饥饿、痛苦与哀伤,那条街道,本该像个活生生的人儿,上面走满互送定情物的少男少女,走满急匆匆回家烧锅做饭的妇女少女。
但是,现在这条村街,像极了一个死气沉沉的老人,茶店不再经营,各类饭庄粮店也紧闭其门,毫无生气。
拐到一处街角,孙奇看到几位妙龄女郎在街上发放干粮,周济百姓,定睛一看,赫然是彩云阁老板娘张彩云,身后跟着小芸众多女子。
身前立着好几口大铁锅,里面熬着的热粥着冒着热气,旁边放着许多木椅,上面堆着许多碗碟。
“孙公子家中还有余粮否?”
张彩云看见孙奇,忙扔下手上的铁勺,迎了上去。
“小生家中余粮虽不多,但是够一家人度过灾年。”
张彩云闻言松了口气,张家是村中大户,平常积金堆银,储量万石,到了荒年,救济穷人,这都是大户应有的义务。
“孙公子上次送姑娘那套牙刷牙膏,姑娘老是不会用,姑娘总是以为刷锅的铁刷子在嘴中乱来。。。。”
张彩云吩咐小芸掌好食物供应量,便跑去和孙奇聊天。她天真的以为孙奇会和她谈论许多奇闻异事,谁知孙奇现在满心烦恼事,根本不想聊天。
“哦,是这样。”
孙奇漫不经心答道。
张彩云见孙奇漫不经心的,她心细如发,一下就猜到了孙奇心上有事。
“孙公子,可是心上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姑娘能帮忙的就帮了。”
孙奇收回落在一位饥民破损衣物上的目光,回过头来,轻声道:“这忙不是彩云姐能帮就能帮的,这蝗虫天灾,地里棉花、水稻分寸无收,人民百姓穿不上新衣,吃不上粮食,彩云姐你认为这事情你能改变吗?你能改变老天爷吗?就凭那几碗粥就能彻底改变吗?”
孙奇声音很低,但是却很严肃,张彩云闻言默不作声,她心下只是埋怨孙奇干嘛这么严肃,反正饥荒不波及倒张家就行,她就拿出一些粮食出来做做样子,没人骂她张家吝啬就好。
“孙公子忽然问这话干啥?老天爷岂是我等凡人能轻易拿捏的?”
张彩云黛眉舒展,掩面笑道。
孙奇忽然一指挡在张彩云樱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生,还真是要和他老天爷作对。”
孙奇说出这话,毫意张彩云花容失色的玉面,他的心已经勾画出了一个蓝图。……器!!!11
第十四章 一月之约()
如果,今天沟底村有好事者在街上闲逛,就会看见一桩奇景,两列手持农具的队伍,正雄赳赳满怀恨意地向着村东头某处进发,这支队伍的目标,便是村长李的宅院。
村长李,全名李三,这个村长还不是说他本人有多能行,听说李三祖辈上有个祖先中过举人,后来的子孙便都靠这个逝去的荣耀吃饭。
所以,村长李的家园占地数百亩,其内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多不胜数。
“三爷,咱们的大门一定不开?”
一个天生伙计脸的家丁低声细语问道,湖心亭中,村长李正细细品茶,石桌上摆着几叠点心,周围几个丫鬟围着李三逗乐,鸳鸯戏水,朱红柳绿,环肥燕瘦,老李好不自在,惬意。
老李当下摆摆手,一副老脸拉长道:“开什么门?开哪门子门?门开了那些叫花子还不把我李老三的财富抢光,以后再问这傻话,小心揍你。”
家丁闻言不敢吭气,只得知趣地退下,老李去与他的小丫鬟们嘻嘻笑脸。
“李三爷真是气定神闲,任他门外风吹雨打,咱们也纹丝不动。”
一名穿的花花绿绿,粉黛胭脂的丫鬟娇声恭维道。
“是啊,妹妹说得可真在理,咱们在这门里,外面的一切和咱们就没什么关系。”
另一名眉高眼灵的姑娘也附和道。
“多亏我老李神机妙算,如有神助,早就囤粮千石,要不然这荒年碰上蝗灾。。。。。”
老李一听这丫鬟们的恭维,不觉得飘飘如飞,立马得意道。
几人一时间言语靡靡,场面不堪入目。
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忽然吹断了院中一棵百年老树,老李心脏差点骤停,不多时,刚刚那位退下去的家丁忽的面色紧张,上前来报。
“三爷,咱们的门被一大群贱民堵住了,带头的还是个少年。”
家丁努力保持稳重,但是喘着粗气,代表他更紧张。
李三爷闻言一惊,手抖,手中的茶杯掉在石板上,摔个粉碎。
三爷踉踉跄跄推开几位侍女,急急忙忙快步登上大门前的楼子,放眼一望大门前,那景象差点没让他晕过去,多亏家丁扶了一把。
只见一位少年带头,立在李家大门前,后面密密麻麻堆积着不下百十人,皆是手拿农具,木棍与铁犁头,每人的表情皆是冷漠,看村长李冒出了头,那表情仿佛要生吃了他李老三。
“诸位。。。诸位这可是。。。。”
李老三吓得连话都说不连续,好半天才出了口气,他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村中大户与无知村民们终于要来对付自己这聪明村长了。
他心知这骚乱不好对付。
人群中骚动了几下,只见那位少年开口了,声音厚重,传达十里。
“村长大人,可认得我。”
村长李定睛一看,心下顿时一股无明业火冒出来。终于,他的恐惧演化成了无边怒气,全部倾泻在了孙奇头上。
“孙家大儿,你这可是要造反,你白日平白无故聚集众人来围堵村长家门,该当何罪?”
村长李能混上村长一职,也不是等闲人物,当下就搬出尊君思想,对孙奇进行压制。
孙奇好歹是接受过新式思想的灵魂,他今天就是有备而来。
首先是孙超与运输队众人,挨家挨户搜集剩余百姓,以孙奇的名气全部聚集再广场上。
“乡亲们,如今蝗灾撞见旱灾,是我等的不幸,但是那村长李,身为朝廷命官,反倒私敛朝廷救济,无一点父母官的样子,全然是一副强盗模样。。。。。”
这话只能孙奇来说,开始说得时候大家还有点怕,毕竟封建枷锁的牢固大家对于村长李的行径,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好不容易站出个敢反抗的,打架就怕带头的,于是当下纷纷附和。
“再者,我儿孙奇,对于救旱救灾之法,已有头绪,咱们只需要去村长李那里讨要救济粮撑到救灾之法完成便可。”
“我们今日,便去村长李门前讨个公道他知道,咱们老百姓,不是好欺负的。”
“好好。”
“好。”
。。。。。。。。。。。。。。
于是,便有了后来这一幕。
“村长大人,那你私吞朝廷救济公粮,又是该当何罪?”
孙奇知道怎么制住这些贪官污吏,当下直指本心,直戳村长李的痛楚。
果然,楼子上,村长李闻言色变,仿佛打草惊蛇,他抚着三尺白须,嗫嚅道:“这。。。这,孙家大儿,你可有凭证,污蔑本官,这罪名可不小。”
谁知孙奇反倒哈哈大笑起来:“谁都知道你村长李一个月的俸禄是三两白银,但是。。。。你不但舍得花二百两白银豪买小生的木驴,还花大价钱去彩云阁定做锦绣衣物,这等财富,不是三两白银就能解决的,你说对不对,彩云姐?”
闻声,从孙奇身后走出一位女子,赫然便是彩云阁老板娘张彩云。
“孙公子所言不假,村长大人在本阁定做的绫罗锦绣服,价值已超三百两。”
张彩云一本正经为孙奇佐证,李三立刻不出声,仿佛漏了气的气球,蔫了。
“你这王八村长,我老王本来能分到三斗米,硬是被你弄成一斗。”
听着村民们愤怒的吼声,铁匠王已经开始用铁锤砸门了,发出咚咚的响声。
“你你你,你协同这帮贱民,有什么打算?”
村长李也这个问题上纠结了,直接开门见山发问。
孙奇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字字戳向村长李的本心,字字戳痛他的本命。
“我要村长大人开仓放粮,否则小生就不客气了。”
村长气得直抖,谁都知道想让这铁公鸡拔毛不是一件容易事。
“你凭什么。。。。”
李三刚想说凭什么命令我时,下一秒遭倒孙奇无情地打断。
“凭我能治理这旱灾蝗灾,而村长大人只能闭门求安。”
村长闻声,老朽的身子抖了三抖,然后开始放肆地大笑,笑声如井底乱叫的青蛙。谁不知道朝廷都拿这灾难没办法,
“你孙家大儿有能耐,我服你造的剪刀,牙刷和木驴,可你要是说你能治理这灾难,我老李可是不信。”
村长直接否定,压根不可能的事,百姓们群情激奋,开始往李三家扔石头扔土块。
“要是我能呢?”
孙奇露出一丝笑容,自信道。
“如果孙公子能治理这旱灾蝗灾,那老李我愿意奉上家中余粮,并且当着村民的面给孙公子你磕三个响头,要是你不能嘛。。”
村长李露出一副奸笑,狭眼中精光闪烁。这明摆着不可能的事,少年心性容易赌气。
“如果我不能的话,我愿意为村长家做牛做马,生生世世为奴。”
孙奇直截了当,毫不含糊。村长闻言大笑,拍手答应。
好不容易有一丝凉风吹过,但是人们都只觉得一股燥热,心中的燥热,比起灾难,更为可怕。
“奇儿,别傻。”
孙超与常新燕大惊。
“奇儿,莫不可行无把握之事。”
茶先生极力劝说,白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
“孙公子。”
张彩云一脸担忧,但是孙奇话已经说出,就如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爹爹,我不要哥哥给那糟老头当奴才,呜呜呜。”
孙蝶在一旁放声大哭,拉着孙奇的衣袖不肯放开,孙文龙只是静静地抚摸着妹妹的秀发。
“奇弟,和这老家伙废什么话,我铁柱就听你的,你要是答应,我直接和大伙砸开这老家伙的门,进去把粮食弄出来。”
看着张铁柱与铁匠王期许的目光,孙奇摇摇头,与李三叫板道:“我们一个月为限,一个月后,能治理或是不能治理,定见分晓。”
村民们纷纷窃窃私语,不太相信孙奇的豪言壮语,前几年发大水,朝廷派来一位工部的知识人物来救灾,还是无济于事,眼睁睁看几名儿童被大水冲走无能为力。
“那现在离一个月还远着呢,快带着你的人,滚吧!”
阳光照在村长李的脸上,把他衬托得仿佛一个恶魔。
村长李放肆大笑,嚣张至极,他认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孙奇一定要来家中做奴隶,他到时只要狠狠羞辱这位天才一下,再狠狠榨出这位天才脑子里的灵光,他就满足了。
曲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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