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求您救师兄出去。”她垂下头,快速擦掉脸上的眼泪。
圣元帝定定看她半晌,这才摆手道,“把他带上去。”话落就有一名暗卫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跳下来,把呆愣中的齐豫拎上去。
这人刚开口说一个“朕”字的时候,齐豫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师妹为何会与对方扯上关系。但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他得赶紧在房梁上趴好,免得露了行迹。头顶是视线死角,除非早有所觉,否则一般人不会往上看。
圣元帝等夫人擦干眼泪,又整理好仪容,这才摊开手臂,淡淡开口,“过来吧,既是奸夫淫。妇,好歹得摆摆样子。”
关素衣踌躇半晌才在他臂弯里坐下,察觉到他灼热的大掌环住自己腰肢,身体不免僵硬一瞬。这次可不像上回在佛堂里那般,不带丝毫旖旎色彩,正相反,他指腹不停摩挲她的腰眼,无声宣泄着内心隐藏的欲念。他将她扣在怀里,亲了亲她额头,哑声道,“莫怕,朕会护着你。”
明知这人也是把自己推入火坑的凶手,关素衣竟莫名感到一丝温暖与安全。当她反复告诫自己别犯傻时,房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然后宋氏领着一群人走进来,骂道,“齐豫你这个负心汉……”话未说完就愣住了,惊问,“你,你是谁?齐豫呢?”
赵纯熙和叶繁也都傻眼了,四下里一看,哪有齐豫的身影,而这人竟似从地里冒出来的一般,完全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旁人认不出他,老夫人早年却见过对方几次。蓝色眼眸在中原十分罕见,但最近几年朝廷推出四等人制,许多色目人便跑来燕京走商,倒也算不得稀少。但这人的蓝眸却透着一丝黑色,看人的时候仿佛渗了毒,令人不寒而栗。她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张脸,更忘不掉这双眼。
她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嘴巴开合却没能发声。儿媳妇若真与这人有染,跑来抓奸的她们还能活吗?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年他只是一员大将,如今却是皇帝,说一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镇北侯府若是处理不好今天这事,叫人漏了一星半点口风出去,全家都得玩完!
圣元帝看也不看几欲晕倒的老夫人和迷茫惊骇的赵纯熙等人,只管握住夫人纤细的手慢慢把玩。“跑来抓奸,却连奸夫是谁都闹不明白,”他沉声道,“所幸府里还有一个明白人,懂得礼数。”
老夫人这才回神,用拐杖狠狠敲打赵纯熙和叶繁的膝盖骨,“愣着作甚,快跪下给皇上请安!”
皇上?赵纯熙等人面面相觑,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她们万万没料到齐豫竟会不翼而飞,换成关素衣与皇上独处一室。他俩果真有奸。情的话……所有人脑子都空白一瞬,连粗鄙不堪的宋氏亦吓得汗出如浆,噗通一声跪下,不住口地求饶。
她再傻也知道撞破皇上的丑事是什么后果,轻则拔舌挖眼,重则当场斩杀。她与叶繁不一样,没有叶家和侯府庇护,只是个乡野村妇而已,十成十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她闹不明白齐豫是怎么从屋里消失的,却已经没有功夫深想。她后悔极了,早知道关素衣与皇上勾搭成奸了,她哪里敢碰她一根头发?还不得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叶繁和赵纯熙也叫苦不迭,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冷汗已湿透衣背,只管不停磕头,哀声求饶。
关素衣原本还觉得十分羞耻,看见这些人青白交加,又悔又怕的模样,竟很快放松下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眼前的场景,嫁入赵家四年,唯有今天是最痛快也最轻松的,所谓破罐子破摔,大抵便是如此。奸夫有了,淫。妇当了,还能怎样呢?她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却荒凉一片。
圣元帝笑睨她一眼,又轻轻拍了拍她脸颊,这才看向老夫人,说道,“去把赵陆离叫回来,今天这事不是你们能处理的。”
老夫人如蒙大赦,连忙磕头道,“已经派人去叫了,请皇上稍等。”末了把所有人带走,又掩上房门,然后把外面围观的仆役全都拘起来,只等侯爷回府后给了章程,或全部灌哑药卖出去,或秘密。处决,总之是不能再留了。
原本闹得沸反盈天的小院,顷刻间就空空如也。暗卫这才带着齐豫跳下房梁,出了府门。
屏退闲杂人等,圣元帝温声道,“这次着实对不住夫人,日后朕必不叫夫人再受委屈。”
关素衣强笑道,“有陛下相护,臣妇感激不尽,哪里会觉得委屈。只是连累了师兄……”
“这话你却说反了。”圣元帝冷道,“若非他拿住了同僚把柄,意欲上奏弹劾对方,以争夺留京任职的机会,你也不会面临今天这等局面。况且你以为他就真的清白无辜?若非他对你暗生情愫,时常写信述情,也不会惹得宋氏生疑。宋氏那里不但有你的诗集,还有他从不敢寄出去的情信,两样证物拿出来,你必死无疑。可恨他到最后关头都不敢向你表明,也是个懦弱无能的。”
关素衣吓得冷汗频冒,仔细一想,更感后怕。若是皇上没来,她今天就算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看似小小的一个局,背后却藏着如此多的推手,更掺杂了朝堂争斗。而她是其中最无辜也最卑微的牺牲者,被这些人肆意折辱、利用、践踏,终至粉身碎骨。
她抱紧双肩,胸口涌动着无数纷繁凌乱的情绪,无助、无力、无奈……总之一句话,除了小命,她一无所有。
圣元帝顺势抱住她,摩挲着她冰冷的脸庞,诱哄道,“朕看得出你内心的不甘与挣扎。你想打破这座囚笼,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你却没有力量与底气。你若是踏错一步,自己殒命便罢了,还会连累家人。你如果跟了朕,要什么没有?曾经践踏你的人都得匍匐在你脚下。”
他拿出一块鸳鸯玉佩,牢牢系在她腰间,低声道,“朕不会强迫你。你若是想清楚了便拿着这块玉佩入宫,朕等你。”
关素衣心乱如麻,却还是摘掉玉佩,坚定拒绝,“君子不欺暗室。今日臣妇向您求救是逼不得已,往后咱们还是谨守本分,各自安好吧。您是君主,若传出与臣妻有染的丑事,对您来说是一个污点,请您三思。”而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污点?朕的污点还算少吗?左右已落下暴君的名声,朕还怕什么?”圣元帝不以为意地笑起来,“你有所不知,赵陆离的前妻根本没死,她就是宫里的叶婕妤。赵陆离汲汲营营这么些年,还不是为了给她铺路?他二人既然情深如许,朕便成人之美。夫人,你赶紧回去收拾细软,给叶婕妤腾地方吧,她很快就到。”
关素衣傻了,感觉自己脑子好像不够用,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192。番外
从圣元帝这里得知当年种种,关素衣呆坐半晌,竟捂着脸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流下两行热泪。原来这么些年,她所谓的付出与报恩,不过是个笑话而已。赵陆离宁愿把自己的真心丢在地上让叶蓁践踏,也不愿多看她一眼。为了叶蓁,他可以颓废,也可以振作,心心念念只为让她过得更好,末了再把叶蓁加诸给他的伤害,在自己身上重复一遍。
“好呀,真是好,”她双目放空,呢喃道,“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比不过一个死人,却原来人家根本没死。”
“别哭了,不值得。”圣元帝掏出一条帕子替夫人擦泪,却被她偏头躲开。他并未计较,而是把帕子塞进她手里,承诺道,“与其待在赵家被人糟践,何不来朕身边?朕不会让你活得不明不白,但凡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
“我想一个人静静。”关素衣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别人的掌控中,被肆意地利用与践踏,这种感觉糟糕透顶,令她几度怀疑生存的意义。她不想说话,不想见人,只想找个地方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罢,”圣元帝叹息道,“朕有的是时间等你。你好生想想,朕去处理这一堆烂摊子。”
他命暗卫守住书房,不准闲杂人等靠近,这才去了前厅,尚未走近就见叶蓁与一名老妇立在中间,其余人皆惊疑不定地打量她,尤其是老夫人和赵纯熙,仿佛活见鬼了一般。她二人对叶蓁的来历十分了解,自然明白如今是什么状况。简而言之,皇上起先看上了叶蓁的美色,将她夺去,眼下又看上容貌更佳的关素衣,准备来一个换。妻。
妖孽祸国,昏君无道啊!二人在心里痛骂不止,一个心疼可怜的儿子,一个害怕失去助力,脸色均十分难看。叶繁则有种穷途末路之感。她能得到侯爷的喜爱,凭借的就是这张与叶蓁相似的脸,如今正主儿回来了,又加之侯爷对她深情不渝,日后哪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相比起来,她宁愿关素衣稳稳当当地坐在正妻之位上,而不是被叶蓁取代。侯爷偏着她那是肯定的,赵纯熙和赵望舒姐弟俩定也更亲近生母。她花费那么多心思打点侯府上下,如今全毁了,反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叶繁越想越苦闷,越想越焦虑,面上却还得强撑笑脸。她试图从堂姐的说辞里找出一些破绽,让旁人对她产生猜忌,但她落水之后便失忆了,一直寄居在庵堂,认庵里的煮饭婆子为义母,这些年活得十分贫苦,却也清清白白。她手里还有煮饭婆子给她办的户籍,亦有一路寻亲的路引,这些都是铁证。
叶繁无话可说,看看老夫人,又看看欣喜若狂的赵望舒,终是颓然低头。
听完叶蓁“声泪俱下”的哭诉,圣元帝这才走入正厅,在主位落座,面色冷冽地看着众人下跪行礼。
“起来吧,”他摆手,“赵陆离什么时候回来?”自从上次截了赵陆离写给叶蓁的信,他才知道对方也获悉了当年真。相,恐怕已经对叶蓁死心,准备好好与夫人过日子。这一点是他最不愿看见的,于是让叶蓁在鸩酒与归家中任选一样。她果然选了归家,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幕。
“微臣来迟,请皇上恕罪。”说曹操曹操就到,赵陆离匆忙走进大厅行礼,直起身时脚步踉跄几下,差点摔倒。他一路狂奔回府,临到入门的前一刻才终于想明白,宿命就是宿命,并非他重来一次就能挽回。
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他略略一想就能猜到大致情形,无非是叶繁和赵纯熙察觉到素衣对她们构成了威胁,于是设局陷害。他总是优柔寡断,所以常常慢了一步,他不应该只是暗中收缴了赵纯熙的药箱,却不提点警告;更不应该看在庶子的份上继续把叶繁留在府里。
他不是没有能力保护素衣,而是未曾拼尽全力。素衣的刚强留给他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竟忘了,这一世的素衣半点依仗也没有,森严的礼教,贫病的家人,都是压在她脖子上的枷锁。她寸步难行,而他却并没有替她分担的觉悟,反倒拉住她更快地朝前跑去。
如此,她哪能不摔跤呢?
赵陆离茫然地看着叶蓁,心里百转千回,思绪奔涌。两辈子都与这人夹缠不清,他忽然间便明白了——或许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宿命。
“皇上,微臣想与素衣单独说几句话。”他见对方眉头紧皱,十分不快,于是拱手道,“说完这些,微臣便写下和离书放她走。”
“糟糠之妻不下堂,哪怕你的原配发妻回来了,顶多给她一个平妻之位,缘何要赶走关夫人?这些年她为你照顾儿女、孝顺长辈、操持家务,没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凉薄了?”圣元帝徐徐开口。
叶繁等人嗤之以鼻,面上却不敢表露。她们明白,皇上不仅是为关素衣正名叫屈,还是在逼迫镇北侯府担下休离糟糠之妻的罪名,既让关素衣顺利脱身,又保全了她的闺誉。这可真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无耻之尤!
然而赵陆离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羞愧道,“是微臣有负夫人,其后果也由微臣一力承担。叫蓁儿做平妻着实委屈她了,微臣于心不忍。”
叶繁嫉妒的眼睛发红,老夫人气得几欲吐血,叶蓁反而在心里冷笑起来。说得多动听啊!让外人看了还以为他对自己情根深种,不离不弃呢。但事实如何,不说也罢。
同样是攀附皇上,自己得到的只有厌憎,关素衣却像个宝贝一般被这两人小心呵护着。他们一个为她保驾护航,一个为她自污清名,竟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再看堂上的老夫人,却也露出恻然之色,哪像当年面对自己的时候,恨不得杖杀了事。
早知今日,她何必使那借刀杀人之计,反给两人牵了红线。叶蓁越想越后悔,越想越不甘,却已无能为力。她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在镇北侯府活下去。赵陆离已看穿她的真面目,也不知将来会怎样报复。左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而已,好歹侯府的火焰小一些,不会烧得她万劫不复。
圣元帝一面喝茶一面欣赏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直等赵陆离支撑不住,红了眼眶,才摆手道,“给你一刻钟时间。”从今往后他绝不会让二人再见面。
赵陆离连忙道谢,转身去了正房,看见坐在窗边,表情哀伤的夫人,不免心痛如绞。
关素衣瞥他一眼,淡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与皇上只有瓜葛,却无私情。若非逼不得已,我不会与他扯上关系。”无论今后怎样,该说的话她一定要说清楚。
若是没有叶蓁的陷害,她不会遭遇现在的一切,也就不会得知如此不堪的真。相。她起初的确不能接受,但深思熟虑过后却觉得现在这样或许没什么不好。她宁愿活得清楚明白,也不愿被蒙蔽一辈子。
“我信,”赵陆离嗓音嘶哑,“我自然信你。然而你可以等我回来澄清事实,却为何明知是陷阱还要往下跳?”
关素衣忽然笑起来,“你信我,我却不能信你,这就是原因。”
赵陆离仅剩的一点希冀都烟消云散。他摇摇头,呢喃道,“我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你相信。走到今天这一步,皆是我的过错。面对你,我除了‘对不住’三个字,仿佛没有别的可说。时也命也,如之奈何!”
他走到桌边,提起毛笔,苦笑道,“如今我唯一能弥补你的大概就是一纸和离书。你放心,是我赵陆离负心薄幸,找到发妻便抛弃了你,不是你的问题。皇上对你,”他嗓音变得哽咽,“对你是真心,你若遇见难事尽可以找他,他会将你护得好好的。你现在的性子太沉静了,应该肆意一些,任性一些,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你笑起来的模样漂亮极了,这一点大约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侯爷说笑了,只有被宠爱的人才有任性肆意的权利,我算什么呢?”关素衣心中莫名,却微微动容了些许。这话是赵陆离的真心话,她听的出来,也看得出来,原来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情谊的,知道这一点,她也就没什么可怨的了。
“你日后会有那个权利。”就像上一世那般,被霍圣哲宠到天上。赵陆离悠长叹息,末了亲笔写下和离书。在这个过程中,他竟慢慢放下,继而释怀。他护不住夫人,那就把她送去更安全的所在。只要她活得好,他便安心了。
“拿上它去办理文书和户籍吧。”将写好晾干的和离书交给茫然无措的夫人,他慎重叮嘱,“这辈子你也要过得幸福。”
“多谢。”关素衣接过和离书,泪如雨下。
193。番外
关素衣当年带来的嫁妆早就变卖干净,陆陆续续贴补家里,剩下的一些珠宝首饰和锦衣华服都是镇北侯府的财物,她并不打算带走,敛来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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