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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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1期-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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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她想起了自己忘在座位上的挎包。她是个勤勉而抓紧的人,她想唱歌了,就跑到楼下来,车门旁是个好地方,一块空地,没有磕绊,就像学院里的练声房,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尽情发挥,而列车的轰鸣声,正好作为伴奏训练了她。也许,她的老师就是这样跟她说的:你的声音如果超越了嘈杂,没有被淹没,能够独立出来,那声音就开始有品质了。但她得先把挎包拎回来,不然,她会魂不守舍的。 
  她重新回到车门旁。她的肩上多了一个挎包,但仍旧挺胸收腹地歌唱。她这个样子很有趣,西门想,这肯定是绝无仅有的,就像一个小说的题目。她唱的果然是美声,咿咿呀呀的,美声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它们不在一个音域,不是一种品质,不管怎么混,美声很容易就突现出来,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油,明明白白。 
  根据她的样子和节奏,西门断定她在唱咏叹调。在这个回家的路途上,有一种内容让他猜猜,是非常有意思的,他也热情高涨,乐此不疲。咏叹调是美声中的皇冠,现在虽然也有不少人在学美声,但那都是小儿科《举杯吧朋友》,谁敢不知好歹地触摸咏叹调,没有身体和力气,唱破了肺都不知道。她是去哪儿考试吗?一路上她都舍不得休息。和小雨一样,她也是个有志青年。西门喜欢这样的姑娘。 
  列车到了一个小站,姑娘不得不停了下来,有三三两两的人从她的身边经过,但这并不影响她,西门看见,她很自觉地把自己分离出那个环境,很专注地给别人打手机。她是给男友打电话吗?这一点好像毫无疑问,因为她的表情里有撒娇的成分。她会说些什么呢?说自己忘词?记不住?怎么背也没用?她在埋怨男友?说他一点也不体谅她?夜里好几次吵她?弄得她头昏脑胀的?西门笑了起来,他们也像他和小雨吗?也那样欲罢不能?也是意犹未尽?西门想,不能尽兴的夜晚是最折腾人的。 
  列车继续南下。这时候,姑娘从包里拿出了歌谱,也许,她的男友告诉她,记不住就看歌谱唱嘛。西门觉得,她手捧歌谱引颈高歌的样子,就是美声的风范。这样想着,她的美声就像金属敲击一样,清晰华丽起来。 
  远远的,西门看见姑娘手中的歌谱一节一节的,疏密有致,像细浪一样向前澎湃,只有五线谱才有这样的韵律。那些音符像顽皮的小蝌蚪欢快地游动,有几下,弄得姑娘嗡嗡的唱不上去。姑娘把胸腹调整了一下,好像给喉咙打开了另一扇通道,好像给声音来了一个助跑,她的声音便颤悠着翻飞上去。她唱得很漂亮。 
  但姑娘忍不住又在下一站给男友打电话了。这一回,西门又把他们的通话猜了猜。像他和小雨一样,他们也去贪吃了一把新疆烧烤,享受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节制的,当时只叫爽,现在上火了,与喉咙计较了,在她关键的时候声音有点干。她要男友赔她嗓子,男友爽快地问她怎么赔?是赔她一百个甜吻,再烧她一把?还是赔她一百个冰激凌,把热火降下来?西门看见姑娘暗笑着关了手机,在心里感叹,年轻真幸福啊! 
  再次启动列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西门感觉到了肚饿,就在身后的小卖部里拿了一盒方便面,他要的是多多妙海鲜,这种面稍稍的清淡一些。姑娘也过来要方便面,小卖部剩下的就是康师傅香辣,她犹豫着。服务员说,要么,你去问问那位师傅看,不知他愿不愿意跟你换?服务员说的师傅,就是西门。西门没有回头,耳朵和心里却准备着,坐等唱歌姑娘过来换面。西门想,与人接触总是有很多契机的。对于唱歌姑娘,他是有很多好奇的。 
  师傅,我能和你换一盒面吗?西门果然等来了姑娘,他故意说,可以啊,不过,你能说说你的理由吗?姑娘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嗓子坏了,我还要到一个地方去唱歌,我怕砸了事情。西门怜惜地噢了一声,说,这个理由倒是不能拒绝的。而我的喉咙,就像阴沟一样,又有什么要紧呢。姑娘笑着谢了一下。西门又说,你唱的歌我听着不一样,你唱的是什么歌?姑娘说,是赞美诗,基督的赞美诗,海宁晚上有个唱诗会,我是去那儿演出的。这事西门觉得新鲜。 
  海宁是下一站的一个小镇,西门知道,这地方以生产皮具闻名,但信奉基督他没有听说过,而且还不是偷偷地信,还大张旗鼓地举办唱诗会,有年轻的姑娘从各地赶来,心里满载着奉献和虔诚!真是每人有每人自己的活法,每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不是活得滋滋有味呢。 
  面条吃起来的时候,西门和姑娘已经很熟了。姑娘问西门,你能陪我去海宁吗?西门问,去干吗?姑娘说,陪我呀,我的那些伙伴都有人陪,我只身一人,我觉得很别扭。西门说,我怎么陪呀?姑娘说,怎么陪都行,你就算我的男友吧。西门笑了一下,犹如得到了恩惠。这句话西门没有深究,他觉得这个姑娘有意思,事儿多。他还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咕咕了两下,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去,去,干吗不去? 
   
  (5) 
   
  西门决定陪下来,跟姑娘去一趟海宁,反正已经出来了,多一天少一天不影响他的安排。他喜欢这样出来走走,心里存着一个目的,愉悦都在路上,这样的境界属于内心世界比较丰富的人。当然,开始的时候,他也是没有什么目的的,目的是逐渐逐渐才清晰起来的。这都怪事情发展的趋势。后来,西门在审视自己的行为时觉得,虽然跟姑娘去海宁有点突兀,但也是因为有了前面的一些挫折,他希望自己有一次完美的行走。他想,原来自己的行为依据就在这里。 
  在海宁,西门扮演着姑娘的男友,他是个有灵气的人,比较容易进入角色。和在上海相比,西门觉得,还是在海宁更踏实一些,这是因为他在海宁肩负着任务,任务完成得好,也就意味着姑娘欠了他一份情,至于这份情他能回报到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他为姑娘拎包,给姑娘递水,和其他来自各地的男友一起,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地议论在台上走台的姑娘,他做得不露声色。在海宁,此项信仰有着不错的群众基础,教堂的规模也很上档次,眼下,西门还看不出这个舞台的辉煌,但西门相信,到了晚上,它的气氛一定像公元前那个平安夜一样温馨。 
  晚饭是组织者安排的,西门很自然的被编入了姑娘一桌。对于适应角色,西门还是得心应手的,最经典的细节是:当姑娘夹菜时,西门伸手去刹住桌中的转盘;还有,悄悄地俯身耳语,提醒姑娘那盘萝卜条不能吃,你看它的颜色白得异常,一定是用药水速泡而制的。旁边的同伴说西门,你这样会宠死她的。姑娘拿眼瞄了一下西门,会心一笑。 
  有了西门的姑娘心也安定了下来,她唱歌不再用歌谱了,这使得她晚上的演唱非常干净。舞台上,灯光像树林里的太阳斜射过来,在管风琴呜呜啊啊的过门中,姑娘一身素色长裙,双手掂着裙裾,像天使扇着翅膀,飘然而至。只有这时候,西门才真正欣赏到姑娘唱歌的样子,她的胸腹收束得很精致,她的肩颈摆放得很松弛,嘴巴张得很美,发音很圆润,那是能够穿透墙壁的美声,西门觉得,如果声音能看得见,它这会儿一定在夜幕和云层里飘舞—— 
  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 
  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 
  他倾其所有体恤我们, 
  他是我们的恩主…… 
   
  我平时当靠救主, 
  遇难时求主保护, 
  我信心虽还不足, 
  我主会给我领路…… 
  这是非常精美的短句,西门白天在列车上看到的就是这些。白天他和姑娘的距离较远,他以为这么有规律的排序就是五线谱,但姑娘唱的美声是毫无疑问的。夜渐渐深了,时间在一步步捱近,西门觉得自己的目的越来越清晰了。如果是小雨,可能还比较清醒,这个唱歌的姑娘,只会越唱越糊涂,越唱越离谱。西门一直不明白,还会有痴迷于这种行为的姑娘,他接着姑娘的唱词在心里说,这么黑的天,我就是明灯,我能拯救你,我给你领路。 
  住宿在海宁宾馆,也是组织者安排的,这地方对举办这样的活动很舍得花钱,一人一间豪华客房,噢不,是一对一间,像接待贵宾结婚度蜜月。西门在大厅里远远地看着他们,那些来海宁唱歌的人在服务台争先恐后地拿房卡,他们兴高采烈,眼睛和嘴巴都意味深长。有几个先拿到房卡的,在走向房间的通道里已亲热起来,还没进入房间就按耐不住扭打咬嘴。西门再看姑娘的神色,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慌乱,就是突然安静了。接着,姑娘和西门也拿着房卡向房间走去,气氛有些别样。 
  西门倒要看看姑娘会怎样表现。他觉得自己的表现还是可以的,她应该感激他。但姑娘一进房间就抢占了洗手间。这样,西门只得坐在沙发上静等她出来,他听到姑娘在里面用厕的声音,听到了洗手的声音,听到了漱口刷牙的声音,听到了反复搓擦毛巾的声音,他想,她出来后会怎么样呢?但她就是不出来,后来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她还是没出来。西门奇怪起来,蹑手蹑脚过去,勾起手敲门,里面立刻像遭了劫一样,呼天抢地的一声。 
  西门说,你怎么啦?姑娘说,啊,我肚子疼。西门说,怎么突然就肚子疼了?姑娘说,以前也经常这样。西门说,需要我帮忙吗?姑娘说,噢,不不。西门说,是不是给你找个医生看看?姑娘说,不用不用。西门停了停,说,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出去另外开个房间。这一下,姑娘没有声响,好像这正是她想说的意思。 
  西门轻轻带上门,叭嗒一声,自己把自己关在了门外。他沿着通道往外走,突然觉得,在这个五月的行走中,实际上他已经完成了使命,他应该结束了,他要不结束,自己都会笑话自己。他走到大厅,没有去服务台另开房间,当然也没有去找医生。他相信,这会儿姑娘的肚子已不医自愈,她已经从洗手间里溜出来,正躲在房间里得意地窃笑。 
  西门径直朝宾馆门口走去,几辆出租车像鲨鱼一样包抄过来,他走向最先抵达的那一辆,他告诉司机他要到他居住的那个小城。截上一个长途让司机轻易露出了兴奋,司机说,本来要一百的,现在,八十吧。西门说,你当我是乡下人啊,六十。司机说,你要是白天,我五十也开,我可以在那边截一个回来,可现在是晚上,我截鬼啊,我要白白放一个空趟。西门没有再说下去,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子开起来,外面黑咕隆咚的,没有什么景致再吸引西门,神一下子就挺不住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问自己: 
  明年五月,他还要不要出来? 


谁最厉害
津子围 
  津子围:60年代出生,已经发表作品近300万字,多篇作品被翻译到国外,多部获奖。现居大连。 
   
  刑事警察罗序刚破了十几年的案子,没想到轮到自己头上,做起事情来竟然那么弱智,那么小儿科。半个小时前,罗序刚让吊眼儿去“干”童大林,现在,罗序刚后悔了,他要立即找到吊眼儿,阻止他的行动。 
  罗序刚给吊眼儿打电话,吊眼儿的手机关机,罗序刚明知道手机关机了是挂不通的,可他还是不停地挂,他的期望是:吊眼儿的手机没电了,他正在换电池。罗序刚一连给吊眼儿挂了十几个电话,手机里不断重复一种声音,无论中文还是英文,都是: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就一会儿的工夫,罗序刚的头嗡嗡直响,嗓子发干,手心潮湿。 
  半个小时前,罗序刚把吊眼儿叫了来,给他布置任务。吊眼儿是社会上的混混儿,号称黑白两道都混得开,不过,到了罗序刚面前,吊眼儿就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他蹲过监狱,按警察的说法有前科,即便是现在,也算不上是干净的人。他是罗序刚手里的一个眼线,类似港台警匪片中的“线人”,就是说,如果他还算有“组织”的话,罗序刚是他真正的领导。刚一见面,罗序刚脸色铁青,让吊眼儿倒吸着冷气。吊眼儿不说话,他从未见过罗序刚生这么大的气,所以,在搞清罗序刚生气的原因和意图之前,吊眼儿什么话都不敢说。罗序刚沉默了许久,然后对吊眼儿说,都说你凶,现在,到用你的时候了。吊眼儿张着嘴,本想说什么,一想,还是把话给憋了回去,吊眼儿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一个小老板。”罗序刚补充说。吊眼儿还是没听明白,不过,他用表忠心的口吻对罗序刚说:“哥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小弟一定两肋插刀,肝脑涂地……”说的时候,吊眼儿还将小拇指在舌头上舔了舔,然后伸在面前:“掉链子是孙子!” 
  罗序刚说我现在有个仇人,是个小老板,你收拾收拾他,怎么样?吊眼儿明白了。按理说,警察和他是两条道上的人,而罗序刚安排的是违法犯罪的事儿,也与他警察的身份不相符。吊眼儿没立即回答,眼皮有疤痕的眼睛快速眨了眨。 
  见罗序刚之前,吊眼儿以为罗序刚要他调查前不久发生的一个案子。这一段,吊眼儿不愿意见到罗序刚,是怕自己也搅到案子里去,他觉得,有的朋友可以得罪有的朋友不可以得罪,有的朋友得罪了就增加了自己的风险。吊眼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罗序刚会安排他干这样的事儿。吊眼儿想了想,笑着拿出一棵烟来自己先叼上,然后,递给罗序刚一棵。 
  在气头上的罗序刚已经不在意这些细节了,他接过吊眼儿的烟,问:有问题吗? 
  吊眼儿爽快地说:哥你放心,这事要办不明白,我拎脑袋来见你。要是以往,罗序刚听吊眼儿说这样老旧而滑稽的台词,肯定会笑了。这次不同,罗序刚气透了腔,血液甚至毛细血管里都含有愤怒的因子,他的脸仍铁青着。吊眼儿所以痛快地答应,他大概有这样的心理,罗序刚终于求他了,而且是违法的事儿,这样,他罗序刚才能跟他同流合污,关系才会更近一些,以后,你罗序刚不要总给我讲大道理,你也有用着我的时候,而更重要的是,在吊眼儿那里,他有了从未有过的“价值感”。 
  “干到什么程度,弄死他还是废了他?”吊眼儿故意说得严厉一些,以示自己真的可以为罗序刚赴汤蹈火。 
  罗序刚咬着牙说:“随便。”不过,他又嘱咐一句:掌握点分寸,既不让他死也别让他残废了,但是,必须狠狠教训一顿! 
  罗序刚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在气头上,人生气的时候就变得不会思考了,成了一只只想攻击的斗兽,起码的技术动作都变了形。按理说,破过无数离奇案件并且是刑警队里公认的知识警察的罗序刚稍微设计一下,就可以把自己解脱出来,既打击了童大林这个“敌人”,还保护了自己。所说的稍微设计一下,包括选择打击童大林的方式,合适的时间、地点,留下哪些证据和销毁哪些证据,这些对于罗序刚来说并不难,即使他不是出色的刑警,在刑警队这么多年,他也耳濡目染了“经验”。要知道,经验从来都是两方面的,破案积累的经验用于作案,同样是有效的。 
  吊眼儿离开之后,罗序刚冷静了一些,脑子也开始转了。这一冷静不要紧,罗序刚开始紧张了。他不应该这么草率地让吊眼儿去“干”童大林,不是不收拾童大林,而是要考虑周密一些,不然,吊眼儿出事了他也难逃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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