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日长摇头:“昌祺公休要做此想,朝廷派考官下来办试差收门生,得点谢师银子也是正当,也算是国家对老臣的体恤,有成例可循。古时圣人虽说有教无类,可束修还是要的。”
是的,出来担任一省的主考官,收入谢师银子合理合法,算是一项福利,自可正大光明地伸手,舒日长见李祯自责,忙小声安慰。
李祯叹息:“老夫早年家境贫寒,父母去世得早,全凭族人接济这才读书仕进。做了一辈子官,所得的俸禄都回馈了乡里。临到了老了,依旧是两袖清风。哎,想起家中子孙,如今日子依旧过得清苦,我这心中就是愧疚。”
舒日长和李祯一路从京城到陕西,李公的情形他自然清楚。老李虽说贵为国子监祭酒,日子过得却苦,身上的衣裳也都破旧,还打了补丁。
说起来,李大人都五朝老臣了,还做过广西和河南的左布政使,穷成这样,确实叫人心酸。
这大明朝官员的俸禄还真是低的离谱,若没有真得执身秉直,还真要苦死了。
如此这朝堂之中,有李祯这种操守的官员还真是不多见。
舒日长由衷地说:“昌祺公真君子,吾辈之楷模。”
李祯突然哈哈一笑:“老夫还真没想到这出来办试差的收入如此丰厚,如今得了不少拜师钱,算不算是湿了脚。”不等舒日长说话,他又道:“现在,我也算不得楷模了。日常,看到这么多银子,老夫还真有些怕了。”
舒日长也跟着笑起来。
是啊,自己以前担任过考官,经历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对于李公这种正人君子来说,还真是意想不到。
确实,对于李祯来说,自己的这个试差,原来是发财的美事。
他和舒日长刚进陕西,陕西提学就带着被选为内外帘官的府、州、县官员早早地侯在华州,山珍海味、飞禽走兽、水陆流水席招待自不用多说。
吃喝停当,就是游华山,吟诗作赋,足足折腾了三日才启程来西安。同时,各府、县都将礼单偷偷地塞到两位大宗师的袖子里。
作为正主考,李祯自然拿了大份。待到无人处,掏出来一看,顿时惊得面红耳赤。这些礼单上都只写了一个数字,标明送礼的府县的名字。最多的四百两,最少的也是一百。
原来,按照规矩,大宗师到地方上办考差,都有拜师银子。府、州一级四百,县一级一百。陕西有十四个州府,数不清的县。
这一趟下来,李大人什么都没干,先得了上万两的好处,抵得上自己拿十年俸禄了。
他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只感觉心脏突突地跳,一晚上没有合眼,到现在依旧感觉有些害怕。
今日听李祯又说起这事,舒日长知道老李这是害怕别人说他贪污,以至毁了晚节。就笑着安慰道:“李公不要多想,大比之年,不独翰林院,满朝的堂官、郎官们都拼了命地考差,还不是想得这拜师大礼。京官贵是贵却清苦,三年一次的考差,也算是朝廷给大家发的养廉银子,也是圣上对你这种清如水似的君子的恩典。”
其实对于在朝堂上做了一辈子官,又当过两省封疆大吏的李祯来说,舒日长的话他如何不明白。禁不住眼眶湿润:“圣上体恤我这个老朽,当真是天恩浩荡啊!”
二人说了半天话,再没办法睡了。
舒日长禁不住问:“昌祺公,此次陕西秋闱的题目你可已经想好了。”
李祯看了他一眼:“日长,你的呢?”
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乡试一般来说考试三场,每场三天,每场考毕休息两日,前前后后小半个月。第一场三天考试三道《四书》文,第二场则是五道《五经》题,第三场考策论和试帖诗。
《四书》文三题的出题人是大主考李祯,《五经》题由副主考舒日长出,第三场的题目依旧是大主考出。
这其中,三道《四书》文最是要紧,若是做得好了,直接就能录取,至于后面两场的题作得如何却不要紧。
舒日长听到李祯问,不疑有他,回答说:“其实在华州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也拟定了题目,李公你呢?”
李祯突然一板脸:“日长,你这是在探我的题吗?朝廷自有制度,却不好同你讲。”
舒日长大为尴尬:“李公,我也是随口一问,倒是忘记了规矩。”
李祯疲劳地叹息一声:“日长,我就是这个性子,不是太会说话,得罪之处尚请不要放在心上。这阵子,天气又热,老夫累得不成,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考题。国朝立国将近百年,四书五经都被士子们翻得烂了,任何一个句子后面都跟着不知道多少篇范文,这要出个合适的考题却难。老夫也是想得神思恍惚,索性且放在一边,等养好精神再做主张。”
“距离生员进考场也没几日,李公你还没想好题目,这可如何是好?”舒日长吃惊地张大嘴巴,李大人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又看到他一脸的疲态,和布满红丝的眼睛,心中却是一叹:李公毕竟是快八十的老人了。
就道:“昌祺,高布政使还在外间等着呢,咱们出去用饭吧。”
“也好,反正也没办法睡了。”
等到二人穿好衣裳回到至公堂,高凌汉却不在。
一个长随回答说布政使司衙门里出事了,来陕西招募兵勇的钦差大臣,翰林编修徐珵带人封了衙门的帐簿,要生事。高凌汉大怒,急冲冲地赶了回去。
李祯问:“日长,你也是翰林院的,这个徐珵是谁?”
舒日长:“宣德八年殿试榜眼,就是去年提议圣上迁都的那个。”
“原来是他这个小人。”李祯恍然大悟。
舒日长心中又叹:这么出名的一个人李公竟然不记得,真是老了,昏聩了。
第165章 置产()
“文儿,你长白了,也长胖了。”
母亲被石幼仪扶着,粗糙的手轻轻地在高文的脸上摸着,那么地温暖。
高文笑道:“娘你的眼睛又看不见,怎么说儿子长白了。”
石幼仪责备地看了高文一眼,高母却笑道:“娘虽然看不见,却能摸出来。文儿你的脸以前又粗又紧,今日摸来白白嫩嫩,想来是白了些。”
高文不满:“娘,你的意思是说儿子面皮松垮下去了。”
石幼仪“咯”一声笑出声来,又自觉失态,忙掩住自己小嘴,俏脸微红。
高文忙扶着母亲,关切地问:“娘你在路上走了几日,可累着了?”
高母:“又是乘车又是乘船,路上行了三日。娘是苦惯了的人,走几日路算得了什么。倒是幼仪辛苦了,文儿你得对人家好。”
高文:“是是是。”
“听说我儿如今已是秀才了,哎,娘做梦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是你爹爹在天之灵保佑啊!”
高文大为得意:“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反正一拿到书本,只需看上一眼就能完全明白。这一次乡试,儿子一定给你考个举人老爷回来。”
高母:“也不需要做什么举人老爷,有个功名,不用给官府交税,不用服劳役就可以了。”
高文看了看琳琅书坊在西安的这间院子,觉得倒是清雅,心中却是喜欢。道:“书坊是不是给稿费了,要不然咱们将这地方给买下来,再买个铺子租出去。娘你也辛苦一辈子,也该享福了,以后就住在西安吧,韩城那边也不用回去了。”
对于自己名义上的故乡,高文也没有特别的眷恋。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还是喜欢生活在大都市里,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高母道:“俞老板倒是给了几千两银子,我是个忙惯了的人,闲不下来。”
高文知道母亲是个节俭之人,真若要劝也劝不住。看了石幼仪一眼,心中一动,道:“娘你操劳惯了,也不觉得如何。可石姑娘在咱们家吃了这么多苦,咱们再粗茶淡饭,也不好。”
高母叹息一声:“是啊,确实苦我闺女了。也罢,你既有主张,就按你说的办好了。”
石幼仪听到高文的关怀之言,满上带着感动之色。
高文又问:“娘,你们先前可见着石老先生了。”
高母:“见着了,说不了几句话,石先生就搬走了。”
石幼仪将头低了下去,高文知道石廪生还是不肯和女儿相认,心中叹息一声,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色。
一家人团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儿。不觉天黑,服侍母亲睡下。高文这才握住石幼仪的手,柔声道:“妹子,辛苦你了。这些天,我却时刻记挂着你。”
石幼仪被高文牵着手,一张脸红得像是花儿一样,欲要挣扎,却如何挣脱得了,只低声道:“仔细被娘听着。”
“娘已经睡着了,妹子,你可想着我。”
石幼仪嘤宁一声:“我……自想着你……”
这个时候,母亲房间里却传来一声轻笑。
石幼仪大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甩开高文,惊慌地跑回自己房间。
看着石幼仪纤细窈窕的背影,高文心中大乐,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是啊,总算一家人在一起了,她们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作为一个男人,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护她们,让她们永远快乐幸福。
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得努力了!
高文,加油!
当天晚上,高文索性点了等,作了一篇八股文章,温习功课到半夜,才上床睡觉。
第二日,高文找到了俞兴言,谈到自己以后要将家搬到西安,并在城中置办产业的想法。俞兴言说不用担心,这事就交给他办好了。
琳琅书坊在西安这间院子刚置办不久,颇大,有两进,俞老板很大方地做价卖给了高文。又寻了两间距离院子不到两里的铺子,谈妥价钱,请了中人,买了下来。
这两间铺子位于闹市区,每年都有将近十两银子租金入项。就算以后高文什么都不干,刚租金也够母亲和石幼仪吃用了。
看到三张地契,高文母亲用手摸了又摸,老半天才让石幼仪收进箱子收好。
有房有铺面,顿顿有荤腥,在她看来老高家算是兴旺了。
看到母亲和石幼仪面上的笑容,高文颇有成就感,日子活到现在,当真是有滋味了。
有钱有产业,又有功名在身,洗脱了身上的罪名,总算是这个世界立足了。
当时,现在还有两件事情放心不下。一是马上就要开始的乡试,这关系到自己未来是否能够进入官场,在这片古代的时空,只有一官半职才能护得家人一生平安,单单一个秀才功名还不够,还不足以让自己成为人上人;二是也不知道徐有贞所办的陕西马政案进行得如何了。毕竟,这案子自己算是其中的人证,还牵涉到大仇人黄威。只要将这案做成铁案,才能把姓黄的畜生绳之以法。不然,若是放脱了黄威,有这么一个豺狼在一旁虎视眈眈算计着,自己虽然不惧怕,可不拿下他项上人头,我高文念头却不通达。
关于马上就要开始的乡试,高文只能尽力备考试,希望老天保佑,主考官出的题目恰好就会。至于马政案子,却不是自己这个小人物能够插上手的。
买了院子和店铺之后,又在家温习了两日。高文遇到策论上的一个难题,就去俞兴言和石廪生那里交流切磋。
两个老头子这两日成天聚在一起备考,累得都老了三分。二人和高文探讨了半天,俞兴言却说起一事,说是自从大宗师李祯进西安城后,士绅们成天请吃,想要从他口中打些题目探点口风,热闹得紧。
整个陕西省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都凑了过去,说好好还真叫他们猜中考题了。
“尔止,咱们这么在家中埋头苦读也不是办法。要不,也想办法混进那个场合,做些准备。”俞老先生提议。
话还没有说完,石廪生就发作了:“俞兄,功名但从直中取,莫在曲中求。你说得这纯粹是混帐话,某深为不齿。要去你们去,我却是敬谢不敏的。就算打听到什么,也不要在老夫面前提起。”倒将俞兴言弄了个没趣。
第166章 没个奈何()
石廪生义正词严,仿佛道德之化身,一通呵斥之后,拂袖而去,自回房间生气,倒叫俞兴言和高文有种灰溜溜做了小人的感觉。。
接待两个大宗师的宴会何等要紧,在座的非富即贵。如他们这种秀才,就算想去,也接不到请柬。偏生石廪生要说这种话,难免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算的意思。
话不投机,说了一席话,请教了俞兴言两个问题,高文没个滋味就起身告辞。
俞老头送高文出门,苦笑道:“石兄就是那秉性,真是叫人不好亲近。”
高文:“我这老丈人啊,还真不好说他。”
俞兴言:“我和石兄都是老朽,这次来参加乡试,也就是姑且一试,算是了个心愿,原本没多少指望。倒是尔止你青春年少,来路还长,如果有机会倒是可以争取一下举人功名。所谓金举人银进士,这一关你无论如何得过呀!”
金举人银进士乃是科举官场上的话,大意是说,举人功名的含金量比进士还足。若是不了解科举的人或许心中奇怪,举人虽然可以直接做官,但一开始只能出任从七品的县丞,而只要你中进士,直接就是一个县大老爷,根本就不能比。
之所以这么讲,意思是,乡试的竞争比会试更残酷,更不容易过关。一般来说,能够考中举人的书生,要想过会试一关却不是太难。
高文只道:“科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晚生只能尽力而为了。至于其他,却是没有门路。说不好只能依我泰山老大人所说,只能直中取了。”
“不不不,尔止你倒是糊涂了,忘记一人。”俞兴言摇了摇头。
高文:“谁?”
俞兴言:“那人就是你们庄浪县的县尊刁化龙刁知县。”
高文一呆:“我好象记得这次乡试刁知县并没有被布政使选为内、外帘官,怎么,他在西安吗?”
“恰好在了。”俞兴言笑道:“说来也巧,我昨天正好碰到两个相熟的平凉府来西安参考的生员,一通攀谈下,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个刁知县来西安办公事,随带着侍奉他的恩师翰林编修徐大人。也是缘分,尔直县试是刁知县是你的考官,院试时的座师却是徐大人。你和刁化龙即是师生,又是同门,这关系还真有些理不清了。”
高文道:“确实有些乱,怎么了?”
俞兴言收起笑容:“尔止你是不是想出席两位大宗师这些天的宴会,不妨请刁知县安排一下。徐大人和副主考舒日长本是同僚,有这层关系,要想去也不难。”
高文心中一动:“多谢俞老先生提醒,且让我想想。”
是啊,这次乡试对自己无比要紧。自己又不是道德圣人,如果能够从两个大宗师那里探点风声,打中题目自然最好不过。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不能错误。
当下就不再耽搁,径直朝驿馆行去。
作为朝廷命官,地方官员进省城,都是住在驿馆里的。当然,也有官员嫌驿站条件差,又不差钱,自己去旅舍,或者径直住进大商贾的院子。
好在到驿馆一问,刁化龙却在,也免得高文好找。
见了高文,刁知县倒也干脆,径直问:“尔止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为今科乡试题目而来,想让恩师在大宗师们那里引见?”
倒问得高文有些尴尬,只道想去凑个热闹。
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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