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城中的各家酒楼也知道是院试相公们考完出场的日子,早早就备下了新鲜菜肴。一时间,家家爆满。书生们有是吟诗又是作赋,将一座平凉折腾成不夜城。
高文吃酒足饭饱,惬意得直打瞌睡。
饭后,又有士子们邀约去青楼枕花而眠。对于这种风月事儿,高文一向是敬谢不敏的,就婉言推辞了。
虽说院试已经结束,可要等到张榜,得等到三天之后。在这三天里,自己可是没有功名护身,一旦被大鹰小鹰拿住,以前所努力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而且,那两人能够找到我高文,说明他们已经将我的所有底细摸得清楚。
也不知道幼仪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起石幼仪,高文心中一个咯噔。是啊,考前那天晚上,自己出门借葱一去不回,也不知道她会担心成什么样子。这小妮子胆小,估计眼睛都哭肿了。
不行,我得马上回家去,给她报个平安。
高文立即站起身来,走下酒楼。可走不了几步,脚步却慢下来。
是的,大鹰小鹰既然已经查到我高某人的住处,两天前被我走脱,难保他们不会藏在我家里,给老子来个守株待……那个兔子。呸,我才不是兔子呢!
我这一去,岂不是送货上门?
一时间,高文有些犹豫。
想了半天,他觉得,家还是要回的,不亲自看上一眼,自己怎么也无法安心。当然,得小心。
思虑如此,高文拿定了主意,很快就走到了自己家所在的位置。他并没有莽撞地径直进门,而是在躲在远处小心观察。
果然,在暗处立了半天,就看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见自己家门口那条小巷中的一面围墙处有点不对劲。
原来那地方是一道围墙,墙那头住着一个姓刘的鳏夫。刘家在围墙处原本有一扇可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高文所住的那间院子的地势比较奇怪,位于一条断头巷的尽头。这地方甚是偏僻,不临街,出门也要走一截冤枉路。
也因为这样,老刘就将那扇门后面的空地用来堆放柴草,把门封住了。
此时正值初夏,经过几场雨后,门前生了不少青苔,绿绿地看起来很是不错。
但现在,高文观察了半天,突然发现那些青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铲了,地面很干净。
难道这扇门开过,难道是大鹰、小鹰干的?
嘿嘿,这二人动作倒是蛮大的呀!想必已经住进刘家,派人在门后面日夜监视,我若是贸然跑回家去,说不定下一刻敌人就杀上门来。
这才是有家归不得,急得高文上火。正焦躁中,他心中突然一动:对了,幼仪既然出身书香门第,肯定是识字的,要不我写封信托人带过去,她一看不就明白了。只是,这事需做得隐秘,信也不能落到提刑司的手里。
想到这里,高文就绕了一个大圈到了王婶家门口。自从石幼仪来平凉之后住了这阵子,同她很是谈得来,两家关系倒也不错。
刚走到王婶门前,高文却停了下来,手放在门环上,正要拍不下去。
正在这个时候,门开了,露出了王婶的脸。
二人突然照面,同时楞住。
高文正要说话,王婶突然压低声音:“高小相公,你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别引起其他人注意。”
说罢,就将他拉了进去。
高文一阵感动,正要致谢。王婶气愤地说:“高小相公,可不得了,出大事了。”
高文沉着脸点了点头。
王婶咬牙:“这几个狗东西好生可恶,高小官人老身什么都知道了,你也不要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文:“王婶你都知道了?”看来,大鹰、小鹰来平凉缉拿自己这件事情,已是人尽皆知了。
听到高文反问,王婶满面正义感,道:“高小相公,你什么都别说了。老身虽然平日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这世上的事情还是晓得一些的。你年轻有为,石姑娘也青春貌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你们两人站在一起,那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看到你们二人在一起出双入对,老婆子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我家死鬼男人还活着的时候,真真叫人羡慕。”
想起自己去世已经许多年的男人,王婶眼圈一红,禁不住抹了一把眼睛。道:“这人啊,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只要两个知心的人儿能够在一起,相互喜爱,就算是吃糠咽菜,那日子就是好的。可是有的人啊,偏生看不得别人过得好,要来拆散人家的这一对苦命鸳鸯,这还是人吗?高小相公,你不要担心,有什么事尽管同我说,这事就算再难,也帮你。”
说到后面,她竟是愤慨起来。
“啊……这事,这事……王婶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怎么听不懂了?”高文感觉她话中的意味不对。
王婶压低声音:“高小相公,看得出来你和你的浑家并不是正经夫妻,想必是私奔的吧?”
“私奔?”高文瞠目结舌。
王婶一跺脚,急道:“高小相公,这都什么时候了,别人都杀上门来,你还不说实话,叫我如何帮你?王婶我也是过来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石姑娘名义上是夫妻,可平日间却并没有住在一间屋,我以前去过你家,看得分明。还有,那石姑娘看你模样那叫一个含情脉脉,根本就是一个小姑娘。高小官人,你这人很是不错,在没有和人家正式拜堂成亲之前在大节上把持得住,是个大丈夫。还有,你突然出门好几天,也不说去了哪里。而就在你离家不回的第二日,就有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门去,说了一阵话,石姑娘就哭成个泪人儿,就提着笤帚将他们给赶出门去。可恼那几人却不走,反租了隔壁刘老头的屋子,住下了,每日都那眼睛盯着你家大门,只要有人登门,这几个混帐东西就会跟着进去,坐在一边听,想必是在等你回来,也好理论。”
“刘老头这人你也是知道,无儿无女是个过得糊涂的人。得了银子,心中欢喜,不知道跑那就赌坊耍钱去了,不到输得精光不会回来。高小相公,咱们两家什么关系,就别隐瞒了,那几人究竟是谁,是不是你和石姑娘老家来的,又是什么人?”
高文看到王婶一脸的精彩和一脸的神秘,突然明白过来,心中暗叹:这个八婆啊,怎么对这种男女之事如此热中,极尽捕风捉影搬弄是非之为能事。想必是生活乏味,没事找事。
听到她说石幼仪哭得厉害,心中又是痛:“幼仪这两日可好?”
王婶:“已经一日一夜茶饭不进,老身实在看不过去,今日煮了些小米粥过去,劝了她半天,才吃了些东西。”
高文拱手:“多谢王婶,这个情分高文铭记在心,至于那几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此事说来话长。高文这两日还不方便回家,尚且有事拜托,日后必有重谢。”
王婶道:“高小相公,你且说话就是了。”
第131章 红拂夜奔()
高文略一思索,就装出一副沉痛模样,道:“好叫王婶你知道,我原本是庄浪人氏。早年家父在世的时候,曾在西安府韩城县行商,和幼仪的父亲石先生乃是莫逆之交。幼仪的父亲乃是个秀才,在当地也算是有些名望。当年……”
王婶:“哎哟,原来石姑娘是读书人家的小姐,难怪如此温柔贤淑。想来当年定然是石先生还没有得功名之前,和你家定下了娃娃亲。只不过,后来石家发达了,想悔婚,将石姑娘另外许了人家?”
高文禁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老婆子倒会脑补,戏文听多了吧?也好,如此也免得我多说废话。
就点了点头:“王婶你说得对,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其实石姑娘家也不算发达了,她父亲也就得了个秀才功名。再加上我父亲去世得早,家道中落了,一直无力迎娶石姑娘。好在这两年,我家日子还算过得去。于是,再下就备了礼物去韩城同石家商议此事。按说,此事我两家本有约在先,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等到了地头,此事却有变故。”
王婶听得入巷:“高小官人,且说下去,又有什么变故。”
高文叹息一声:“等我到了韩城,石老先生倒没有说什么,毕竟他还是个要面子的人。只是,幼仪的母亲却不乐意。她老人家一心要将女儿许给有功名的读书人,而且是个富贵人家,看在下也是百般不顺眼。只是,这桩儿女亲事他们当年可是答应了的,这个时候翻悔,须有个由头。于是,她老人家就说了两个条件,道是这两桩只需我做成任何一件,就将幼仪嫁过来。”
王婶问:“哪两桩?快说,快说。”
高文:“第一桩,若我要迎娶幼仪,需按照韩城的规矩,万紫千红,一动不动。”
王婶大奇:“什么叫万紫千红,一动不动?”
高文:“所谓的万紫就是一万串铜钱;千红,就是一千匹红绸。一动,就是一头大牯牛;不动则是城中一间两进的院子。”
“我的老天爷诶,这得多少钱,老身先算一算。”王婶惊叫一声,板着指头算了起来。很快就算出一个天文数字,一万串铜钱,按照一百文一串,那就是一百万文,也就是一千两银子。一千匹绸缎,一两一匹,又是一千两银子。至于大牯牛,十两;城中的住房,三十来两,这后面的一动不动和万紫千红比起来也不算什么,大约就是讨个好口彩。
“两千多两银子,这也太过分了,真当自家女儿是天仙?”想起自己当年出嫁的时候,夫家才给了四十两白银,四季发财,王婶就愤怒了。
她抱怨了半天,才道:“当然,石姑娘就是天仙,老身活了一辈子还没有看到过这么俊俏的姑娘。对了,你给没有……想来是没给,如此狮子大张口,自然不能随便答应。”
高文苦笑:“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有那么多钱?”
“也是。”王婶点头:“另外一个条件呢?”
高文:“石家的另外一个条件是,如果我能够考中功名,中个秀才也行。”
王婶惊讶地看了高文一眼:“什么,高小官人是个读书人……哎,我却是忘了,你家里自有一间书屋,有那么多书,不是读书人才怪?对了,这几****城正在举行科举,你参加没有?”
高文点头:“我不在这两日,正是去参加我府今年的院试。”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不在。如果小官人能够中个秀才,自然是最好不过。对了,你考得如此,能中吗?还有,找上门来的人究竟是谁呢?”
高文:“王婶你且听我说下去,万紫千红一动不动我自然是拿不出来的,那么,只能看能不能考个功名了,反正院试三年两期。我也读过几年说,就想在这科举场上试试。可是,幼仪的母亲却不乐意了,说科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有的人考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老童生。难道你一日不中,我家女儿等你一日。你十年不中,幼仪还等你十年。幼仪今年都十七了,再等上几载,年纪一大,那还得了。你也不用所说,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凑齐彩礼。不然的话……”说到这里,高文心中一阵羞愧。在他印象中,石仪仪的母亲是个善良的慈祥的老太太。这次,只能委屈老人家了。
王婶:“不然如何?”这个故事说到现在已经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她的一颗心也纠紧了。
高文长叹一声,故意沉默了半天,才郁郁道:“幼仪的母亲说,不然的话,她就要将女儿许给自家兄弟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亲侄儿。”
王婶:“原来这样,原来这样。这老太太估计是从一开头就想将石姑娘嫁给自己的侄儿,好来个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家亲,这才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纯粹就是想为难高小官人你。于是,你和石姑娘就私奔了?”
高文只能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当时,我已是心灰气丧,知道事已经不可为,就收拾好形装回家。却不想,走到半路,石姑娘却跟了上来。说,既然两家已经定下婚约,就应该信守承诺,此生已非我高文不嫁。高文心中感动,如何能够推辞。又担心石家找去老家,不敢回庄浪,就同幼仪一到来了平凉,准备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只等我中了秀才,这才正大光明去石家提亲。故尔我与幼仪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如此,也免得叫世人小看了那情深义重的女子。可是……”
“可是,就在这次院试的头一天,幼仪的舅舅的表哥却找上门来。若是叫他们找到我高文,怕我中了秀才,只怕会百般阻挠我进考场。为了不受他们的影响,我逼不得以才逃出门去,只等放榜那天才好正大光明地回家与他们见面。”
“高小官人真君子也,石姑娘遇到你这么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也是他的福气。”王婶听完这段真实八卦故事,大觉过瘾:“原来是这样,对了,那群人当中有个十*岁的男子,倒是个俊后生,相必就是石姑娘的表弟。高小相公,此人都是个对手,你这次考得如此,可能中?若是中不了,此事又该如何了局?你想啊,石姑娘的舅舅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换别的人,只怕二话不说,先拖她回家去。可人家偏偏就住下来等着你,想是要寻你晦气,找你赔钱。”
其实,高文方才说得这个故事漏洞极多,经不起推敲。可经王婶这么一补充,大鹰小鹰勾留不去,就地监视他的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
高文嘿地笑起来,满面的自信:“不过是区区一个秀才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实话同王婶你讲,这次考试,我作得不错。头名不敢说,拿个功名当不在话下。”
“好,不错。”王婶激动起来,叫道:“好个石姑娘,慧眼识人,自如评书中那跟李靖李药师也奔的红拂一般,真奇女子也。高小相公你若是能够中个秀才,老身也是面上有光。有话且说,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脱。”
高文忙拱手:“这次我悄悄回来,正要请王婶你帮忙悄悄给幼仪带个信报个平安。就说我这两日不在,那是进考场考试去了,高中上榜当不在话下请她不要担心。等到放榜那日,就带人过来解救。”
王婶:“高小官人你放心,我这就过去。”
高文:“现在离放榜还有三日,你过去同幼仪说起此事的时候,休要叫她舅舅和表哥听到。”
王婶不快:“我做事自然稳妥的,你还不放心?这事自然不能叫那几个恶人知道,若是让他们晓得你要得功名,只怕不敢叫你赔钱,直接架了石姑娘就走。到时候,那你我都要追悔莫及。”
“我对王婶你自然是放心的,还请拿笔墨过来,也好带个信物过去。”
拿到笔墨纸砚之后,高文本欲将这事写得分明。可想了想,又怕惊动大鹰小鹰。突然间,心中涌起那夜那小姑娘在草丛中寻找自己扔出去的那双鞋子时的情形,心中一酸。就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双鞋子,折了,递给王婶。道:“你就这个图样给幼仪,她一看就会明白的。”
交代完之后,高文又将一锭银子塞到王婶手头。
王婶推辞半天,没办法,只能收了,等到高文离开,这才高高兴兴地出门去寻石幼仪。
她男人死得早,所生的两个女儿也早早地嫁了人。一个人住在老宅,平日里的生活也自枯燥。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事,心中惊喜,就好象失业多年的人突然找到工作。
就算给她钱,这个热闹无论如何是要去凑上一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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