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高文忍无可忍了:“都住手!”
虽然这祖孙三人又是哭又是吵,有点乱,不过他还是听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猜错,这颜家应该是个破落户,穷得紧,这一点可以从隔壁颜婆子和颜老二所住的又破又脏的院子看出来。
颜家有两个儿子,颜老大和颜老二。
颜老大就是颜槐的父亲,当年娶了槐花的母亲之后,那头将这座院子作为陪嫁赠给颜老大两口子居住。
槐花的母亲后来生病去世,父亲悲痛过度卧床不起,一拖就拖了许多年。为了看病,将家中的钱花了个精光。
按说,颜槐的父亲是颜家的老大,无钱治病,家中其他人自然该守望相助。
可颜婆子一看老大这模样是不成了,所谓黄金有价药无价,要给他拿汤药,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于是,就置之不理睬,只一心维护老二一家。
民间有一句话叫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在明朝的普通百姓中有个风俗,家中的儿子长大了都要分家单过,但家中的绝大多数财产却要留给最小的一个儿子。当然,赡养父母的义务则要落实在老幺身上。
颜婆子生性刻毒,这个时候眼睛里只有钱,哪里还有半点母子亲情,竟是一文钱也不肯资助。
无奈之下,颜槐只能去给人帮工做粗活赚点钱给父亲抓药。
可惜古代的医疗条件和科技水平实在太低,拖了几年,颜老大还是撒手人寰。这个时候,颜槐甚至连父亲的棺材钱也凑不出来,只得去跟人借。安葬了父亲之后,为了还钱,顾不得服丧就出门做工。
可这个时候,颜婆子母子却趁槐花不在打起了颜老大遗产的主意,偷了房契,将院子卖给了高文。
没错,按说,颜老大死和,他的财产要归颜家公中,这是写进法律里的。可《大明律》中还有一条,妇女的陪嫁,若是遇到被休,或者丈夫去世,可以将陪嫁带回娘家。
于是,这两条法律就起了冲突。
明朝实行的是人治,遇到这种事情,看在槐花孤苦无依的份上,公中也不可能夺了人家的产业,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再说了,人家将来可是要嫁人的,如果没有陪嫁,将来到了夫家又如何自处?
这颜家母子欺负一个小姑娘,偏偏这小姑娘还是他们的孙女和亲侄女,这不是禽兽吗?
高文心中顿时怒了,对颜槐也抱有极大的同情。
这是人家的家事,也轮不到高文来打抱不平。但是,自己至少可以将房子退给颜家母子,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可场面乱成这样,别人又如何听得到高文的声音。
小鹰本就是个单纯热血的少年,见到这人伦惨剧,早就气愤得浑身颤,大喝:“狗东西,竟敢在咱们老爷这么聒噪,找死!”
如同半天中打了个霹雳,蒲扇大的手伸出去,抓起颜老二的领子,就扔了出去。
可怜颜老二又瘦又小,如何抵挡得住,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地上本有不少瓷器碎片,他在下面打了个滚,手脚脸上都划破了,有血流出来。
“小哥,你这是做什么?”颜老二惊恐地看着小鹰:“掀桌子的可是这个小娼妇,你不打他,反寻我晦气做甚?”
小鹰:“肮脏货,我家老爷说话,你们闹个鬼,都他娘给我安静!”
高文站起身来:“颜婆子,看来你这院子的究竟是谁的还有得皮扯。你的家事我也不便过问,这样好了,你将银子还我,这院子我不买了。”
“什么!”颜婆子和颜老二同时叫起来。
众人都是一脸精彩地看着这母子三人,心中都是好笑,闹闹闹,这下好了,好好一桩生意被闹黄了。
“怎么,你们不答应?”小鹰沉着脸。
颜老二站起来,一拐一拐地走到高文面前,赔笑道:“高老爷,咱们这院子又是宽敞又是漂亮,你走遍京城也未必寻得到这么好的地儿。再说了,这生意都已经成交了,如何能够反悔?”
高文将脸一沉:“我可管不了这些,退钱!”
颜婆子和颜老二面面相觑,额头上有汗水沁出来。她们昨天得了高文的银子之后,立即买了轿子,租了出去,要坐地吃抽成,已经花得干净。这可是一大笔银子,一时间又如何拿得出来。
颜老二讨好地叫道:“高老爷,那钱小人都用出去了,实在拿不出来,这里真的是一个好地方呀,你就住下吧!”
槐花:“将钱退给人家,这房子是我爹爹留下来的,是我娘的陪嫁,那姓高的,你将房契还我。”
高文还没说话,颜婆子立即怒了,骂道:“小闺娼,忤逆不孝的畜生,我高家的事情也有你说话的地儿?”
接着又呵斥儿子一声:“看你这没用的样子,遇到事就知道说好话陪小心,还得老娘来给你收场。”
她一改先前在高文面前恭敬讨好的模样,换了一副嘴脸:“钱老身已经吃药花光了,可不能退你。再说了,房子已经卖给了你,契约上都换成了你的名字,已经属于你了。你要钱,可找人卖了就是,关我屁事。这院子你要住就住,不住,空中养黄鼠狼养乌鸦,也没人敢说你什么?”
这来乞婆突然翻脸,高文道是没有心理准备。他现在好歹也是举人,别人见了他都会恭敬地作揖,喊一声:“老爷!”
别说举人,自从自己中了秀才之后,已经挤身为统治阶级,有了一定社会地位,还从来没有这样被普通人这样顶撞过。
高文铁青着脸:“大胆,你这婆子再废话,本老爷不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你又要如何?”颜婆子也豁出去了,将脸凑到高文面前,骂道:“反正我就是不退钱,怎么,你要拉我去衙门,却不怕你!契约都改了,还找了中人,谁敢多说废话。老婆子是有理走遍天下。别以为你是个举人我就怕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北京城,城中你这样的穷秀才酸相公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真以为此处是陕西,摆你的老爷架子作威作福啊?告诉你,在老娘面前不好使!”
没错,这京城中的读书人实在太多。有来吏部候选的,有住在这里等着参加科举结果一口气考了几十年还是没有中,直接老死不得还乡的。
第245章 热血侠义云小鹰()
这些有功名的读书人刚来京城的时候,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简直就是人中之龙。
可在京城呆上十年八年,腰中银子使完,还没有考中进士,讨得一官半职,顿时就窘迫下去。
为了生活,有人去坐馆当教书先生,有人入了幕府给人当帮闲。更有人撕破脸皮不要帮人大官司,做了讼棍。
京城中什么不多,就是官多,老爷多。百姓看得久了,眼界也高,也不拿读书人当回事。别说读书人,就连那些穷得底掉的京官,他们也多瞧不上。
颜婆子本就是个泼妇,立即在高文面前叫骂起来。
还没等高文回过神来,旁边就恼了小鹰。
他抢将过来,一巴掌抽到颜婆子脸上:“老猪狗,滚出去!”
小鹰武艺高强,这一巴掌力道何等之大,顿时扇得那婆子原地转了个圈儿。
高文大惊:“小鹰,别打女人!”这老太婆一把年纪了,真将她打坏了,小心这丫碰瓷,那才是烦不胜烦呢!
可是,又如何来得及。
颜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也肿了,眼睛也乌了。
小鹰在喝道:“这算什么女人?”
“娘,你怎么了!”颜老二急忙去扶母亲。
“呸!”颜婆子张开嘴,将两枚焦黄的烂牙和着血吐出来,骂道:“老二,你娘被人打了,你要替老娘报仇呀!”
“娘……我我我……”颜老二看了看高文和小鹰魁梧的身材,又看了看自己的麻秆似的手臂,嗫嚅道:“我我我……打有功名的举人老爷可是要吃官司的。”
“没用的小畜生,你怕什么!”颜婆子大怒,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就去花坛那里抓使劲地摇着上面的砖。
小鹰冷笑:“怎么,想还手?”
摇了半天,颜婆子从花坛上抽出一块板砖朝高文冲来。
小鹰正要去拦,高文将手往后面一背:“由她去!”
他这次是多了真火了,只要颜婆子刚动手,立即就抓她进大兴县衙门。贫民攻击举人那可是重罪,到时候,正要好好整治整治这个老畜生。
再说了,看她瘦小成这样,又能将自己怎么样?
“来来来,照我这里来。”同预料中不同,颜婆子突然将砖朝高文递去,又将脑门凑到高文跟前:“老婆子哼一声,就是****养的娼妇!”
高文抽了一口冷气,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道:“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哈,你家不欢迎我。这么说来,你承认这院子是你的了!”颜婆子咯咯地笑起来:“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可都听到了,若真闹到衙门去,还请你给老婆子做个见证!”
高文被她用话套住,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挥了挥手:“都散了,要闹你们出去闹!”就背了手回到自己房间。
说句实在话,他自穿越到明朝之后,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底层人物。但无论是韩鬼子、梅良还是黄威,这些小人做起事来凶狠狡诈,固然可恨。但有一点,自己和这些人斗的时候,彼此说杀你全家,绝不食言。说取你脑袋,绝不剁你手脚。倒也快意恩仇,干净利落。
又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卑贱的老妇人,遇到这种人,还真有些拿她没个奈何。
罢,也不用跟她斗下去。否则,自己堂堂一个举人,马上就要做官,传出去,名声可就是彻底坏掉了。
回到自己房间,高文拿起书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心中的怒气平息下去。
外间的院子一通喧哗之后,终于平静下去,想来已经收拾停当。
鼻端突然又嗅到那若有若无的香气,高文这才明白,这味道应该是那个叫颜槐的女子的体香。如果不出意料之外,这屋原本是她的闺房。
这女子身世也是凄楚,父母双亡,房子又被祖母伙同二叔给夺了,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将来又如何在这世上安身立命?
“可怜!”高文禁不住摇了摇头。
按照他先前的想法要将院子退给颜家,自己另外买房。颜家祖孙三代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同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可方才颜婆子已经用话套住了自己,而且,按照明朝的法律,这座四合院的产权已经属于自己,想退也没有可能了。
高文是个怕麻烦的,自不愿放下身段去和颜家对簿公堂。
罢了,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那颜槐和我高文非亲非故,我自犯不着要替她出头。况且,就算要出头,在法理上也站不住脚。
心中虽然这么想,可胸中却有一股郁气平复不下去,书是再读不进去了。
高文就从房间出来,就听到外面的院子传来说话的声音。
“姑娘,你坐在我家门槛这里做甚,这院子已经卖与俺家先生,已经不是你们颜家的产业。要理论,找你祖母去。”
“姑娘,你说句话呀,你住哪里,回去吧!”
“哎,你别哭呀,哭又能如何?”
正是小鹰的声音,他是个武人,中气十足,说起话来分外响亮。
高文听到声音,不觉走到外院,就看到那颜槐正低头坐在院门后面的长凳子上,低头垂泪。
原来,这京城,大凡讲究一些的宅子,进大门后,门两边都放了两条长凳。这是给用人的家人过来探亲用的。打个比方,如果小鹰是高文的家仆。他的亲戚过来找他,不能进院子,先要坐在这里等着小鹰过来与他见面。
小姑娘听到小鹰说话,伸手一抹眼睛:“我没哭,我没哭!”
看的出来,她是个坚强的人。虽然出身普通人家,却讲究体面。衣裳洗得干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自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我住哪里也用不着你管……我我我,我没地方去了……”
大约是才出门几天,一回家,房子就被奶奶勾结二叔跟卖了,竟是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颜槐毕竟是个女子,只感觉天下之大,竟是无处容身。虽然强忍住,但眼泪还是连串地落了下来。
小鹰什么时候见这种小女孩子哭过,顿觉手足无措:“哎,哎,哎,你别哭了。我先前听你奶奶说,你不是还有外公,也不知道那边还有什么人,要不,你先去那边吧。”说着话,他一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大约一两的碎银子,放在颜槐身边的凳子上。
道:“这给你,你先去买些吃食,吃完就回你外公家去。”
高文在远处看得暗自点头,心道:这个小鹰虽然出身公门,却没有学会衙门中人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性格纯良,是个热血好男儿,不错,不错!
一般落难的女子见人伸出援手,自然是感激涕淋,起身施礼道谢。
可颜槐却摇头:“我不要你的钱,要钱我有手有脚,自己会去赚。外公……外公和舅舅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可是……舅舅他也有家人,舅妈她……我又是外人,如何好过去?”
“是啊!”小鹰也叹息一声,小小年纪竟是一脸愁容:“毕竟是外人,不可能长年住在你舅舅家的。颜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高文听得心中疑惑,所谓就舅如见娘,按道理舅舅和侄女是最亲的。更何况那边还有个亲她爱她的外公,又有什么不好过去住的?想来,定然是她的舅母见不得这个侄女吧?
听到小鹰的叹息,颜槐的眼泪流得更多。
“别哭,别哭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小鹰经受不住:“姑娘,你快拿了银子走吧,毕竟这院子已经卖给我家先生了。你若要求个公道,还是去找你二叔和祖母的好,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呜呜!”看到小鹰如此热心,颜槐的哭声大起来。
“哎,这什么事儿呀!”小鹰热血上头,一跺脚:“不就是一套院子,百来两银子的事情。我家老爷也不差这点钱,他又是个侠义之人。要不这样,我去求求老爷,让他将院子还给你好了,我们另外去买就是。”
高文在远处听得一笑:这个小鹰啊,确实是条好汉,却替我做起这个主来。也罢,一百两银子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一笔天文数字,可对我高文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左右不过是几万块钱的事情。这颜槐也是可怜,权当是做善事好了。
自从穿越重生到明朝之后,高文就知道这冥冥中有看不见的苍天存在。对于天意,他是非常敬畏的,能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积些德也是好的。
正要说话,突然间,那颜槐不哭了,扭头用欢喜的目光看着小鹰,颤声音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一个下人……”
是啊,这可是价值一百多两银子的四合院。你小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随从,凭什么说动主人拿出来送人,这可能吗?
小鹰郑重地点头:“放心好了,我家先生是个爽利的人,在下还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应该会答应的。”
颜槐:“可是……可是……”
小鹰不耐烦了:“什么可是?”
颜槐流着泪,突然长叹道:“就算你家主人家院子还给我又如何,不也是颜家的财产。将来,祖母和二叔必然会处心积虑要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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