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帝还朝之后景泰帝又该如何与之相处,两人若有旨意下来,百官又该听谁的?
一时间,内阁值房的气氛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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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乾清宫的一间精舍中。
景泰帝捂着肚子面容苍白地地坐在椅子上,汗水一颗颗从额头上渗出来,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袭来,让他经受不住。
见到皇帝脸色难看,司礼监掌印太监申桂忙接过小太监送来的汤药,尝了尝,就递给景泰帝:“万岁爷,已经不烫了,保重龙体要紧。”
景泰帝接过来只喝了一口,就猛地摔在地上,厉声喝道:“什么不烫了,你这老奴是想害朕吗?朕就知道,朕就知道那人回来之后,你们这些奴婢起了二心,要改旗易帜了!”
换成其他太监,遇到天子雷霆震怒,早就吓得浑身哆嗦,跪地求饶了。
申桂却叹息一声,招手让太监们进来收拾。等到他们收拾停当,退了出去。
就小声道:“万岁爷,多大点事情,太上皇要回来回来就是。老奴年幼时家中也算是地方上的大族,我申家共有六房三十多个子弟。人一多,这亲情未免淡漠。又争权夺利,下起手来比外人还狠呐!你就算再温良恭俭让,也会有小人看你不顺眼,欲要置你于死地。所以说,人活在世上,哪能没有有个仇家,也不用担心。西域胡人有一句话说得好:狗咬狗的,骆驼走骆驼的。”
申桂乃是山东人,当年申家也算是当地望族,可惜因为牵涉进汉王谋反案,破了家,净身进宫做了太监,后来又被打发到景泰帝身边做了大伴,是天子心目中最最亲信之人。
听到他的劝解,景泰帝心中依旧是如同一锅热汤在沸腾,怒道:“你这奴婢说得容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那些臣子们是怎么想的?今日倒是奇了怪了,往日间内阁里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此刻却聚齐了,就连高谷这种老朽也到了场。朕大位已定,他们还商议什么,又有什么可商议的?”
申桂:“万岁爷你想多了,太上皇还朝该如何迎接,使用什么样的礼仪,都得按制度来,文官们不都讲究这个?迎太上皇帝还朝可是万岁爷你当初答应了的,此刻怎么好反悔?”他是景泰帝的太伴,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避讳:“万岁担心的不过是太上皇帝回朝之后该如何安置,其实这事也易。”
景泰帝:“怎么说?”
申桂:“万岁爷可效唐太宗李世民奉养高祖李渊旧事,将太上皇安置在宫中就是了,这事奴婢知道怎么做,陛下放心好了。”
景泰帝气道:“李渊是李世民的父亲,年事已高,接进皇宫奉养也不打紧。可是太上皇帝……嘿嘿,我这个皇兄只比我年长两岁。而且,朕身子又不好……”是啊,太上皇朱祁镇身高体壮,真熬下去,只怕自己未必就熬得过他。
而且,将他接进皇宫中枢之地。就算严加看管,只要他还活着,外面的有心人未必不会有别样心思。这才是个烫手的热山芋,丢又丢不掉,捏又捏不住。
看破皇帝的心思,申桂道:“当初议论迎接太上皇帝回京的时候,于少保说‘帝位已经定了,不会再有更改,只是从情理上应该赶快把他接回来罢了。万一他真有什么阴谋,我就有话说了。’于尚书执掌兵部,京城军马悉听他调遣。有他在,就算有奸佞小人做乱,又何惧之有,难不成,那人再强还能强过曾经统帅过千军万马在靖难之战役中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汉王?”
“倒是!”景泰帝听到这话精神大振,是啊,只要军队在我手中,这朝局也乱不了。太上皇土木堡被俘,丧师辱国,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大的昏君,凭什么叫朕将皇位让出去?他名声坏成这样,还有脸君临天下吗?
就算想,难不成还能强过当年的汉王?
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在乐安州起兵谋叛,于谦随宣宗皇帝朱瞻基亲征。于谦被任命为御史,待高煦出降,宣宗让于谦数落他的罪行。于谦正词崭崭,声色震厉,朱高煦在这位御史的凌厉攻势下,被骂得抬不起头,趴在地上不停地发抖,自称罪该万死。
和汉王相比,朱祁镇又算得什么,老朱家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
景泰帝:“于谦呢,怎么还不来。”
听到内阁阁老们商议迎接太上皇的事情之后,景泰帝王意识今日之事实在太严重,急忙派人去诏于谦进宫议事,一想起这个刚直不阿威望极高的大臣,不知道怎么的,他心中突然安稳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进来:“万岁爷,于少保来了。”
“可算来了,可算来了!”先前还一脸紧张,腹如刀搅的景泰帝身体松弛下去。、
一个清俊的老者进来,施礼:“臣于谦见过陛下。”
景泰帝:“于爱卿快快平身,申春,给少保看座。”
又道:“爱卿可听说内阁的事情了?”
内阁议论迎接太上皇还京一事,皇帝也是知道的。可是,如此重大的政治行动,阁老们竟然关起门来商议,这让景泰帝感觉异常愤怒,又一阵无力和无奈。
于谦:“臣已经知道了。”
景泰帝有点微微的恼怒:“看爱卿的模样好象并不在意。”
于谦:“一点小事而已,臣又不是内阁阁臣,怎好出席。”
景泰帝感叹:臣,朕到是忘记了这一点。”明朝有非翰林不得入阁为相的规矩。一个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的英雄,就因为没当上庶吉士就不让入阁,对此,他这个做皇帝也没有办法。
于谦说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看到他镇定的模样,景泰帝顿时安下心来。知道自己这个肱骨大臣已经安排好了一气,他也不无须再操心了。
就对申桂道:“申春,你这老狗,怎么还不将药端了,总有你们这种狗才想害朕。”
申桂大喜,忙又端了一碗药过来。
景泰帝一口饮尽,又将申桂同自己说如何安置朱祁镇一事同于谦说了。
于谦听完,点了点头:“如此也甚是妥当,朝堂人心也安稳了。我朝刚经过一场大战,京畿糜烂,正要赈济灾民,休养生息,国家再不能乱了。还是那句话,这都是小事。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景泰帝:“爱卿且说就是。”
于谦皱着眉头端详了皇帝片刻,道:“恕臣无礼,陛下龙体欠安,不是长寿之相,皇储一事当早做定夺。”
申桂大惊,厉声喝道:“于谦你好大胆子,竟敢说出如此悖逆之言,你你你……”说着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于谦哼了一声:“陛下的家事就是天下事,陛下龙体关系着天下苍生福祉,可不是天子自己的。人生百年,有的事情是逃避不了的。”
景泰帝想起自己的身体,也有点伤感:“申桂,你也别哭了。你们成天万岁万岁的叫着朕,其实朕心中也是清楚,人生百年总归是要走的。从古到今,只要做了皇帝这个苦差事,就没有高寿的。”
于谦:“陛下倒是豁达,还是早点立储,安定人心为上。试想皇上若是百年之后,百官又将何去何从?”
景泰帝:“我朝自有太子,若是提起此事,又是一场风波,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吧!”便不欲再谈。
实际上,明朝本是有太子的,乃是太上皇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浚。
因为太子年纪实在太小,土木堡之战,太上皇被俘之后。百官考虑到太子年纪实在太小,无法监国,就推景泰帝临朝。
人都是自私的,景泰帝登基之后希望自己儿子朱见济能够取太上皇的太子朱见浚成为皇位的合法继承人。无奈百官都以太子无过,无故废黜太子,天下人心不服为由极力反对,搞得景泰帝很是恼火,偏偏又无可奈何。
于谦却摇了摇头:“陛下,如今太上皇还京,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德行。这个时候立太子,别人也没什么话好说。放在天子的嫡长子不立,反立太上皇帝之子为皇储,那才是让百官无所适从。为天下苍生计,还请皇上早为定夺。”
这话中已经透露出很明确的态度了:如今皇帝已经接回了太上皇,对你朱镇祁可以说做到仁至义尽。作为政治交换,这太子位是不是也该交出来了?我于谦当动用自己的在朝野的威望和力量,极力促成此事。国家,不能在储君位置上再消耗下去了。否则,等到皇帝你百年之后,说不好汉王旧事将重演。
听到于谦的保证,景泰帝眼睛亮了,沉吟良久:“再议再议吧!”却是默许了。
见皇帝默许,不但申桂等太监一脸的喜悦,于谦也是满面欣慰。
有于谦支持,景泰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心中高兴,又同于谦说了一阵话,安排好迎接太上皇的事宜之后,示意自己已经疲乏,正要回后宫安歇。
于谦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想请天子示下。”
景泰帝站住了:“什么事?”
于谦:“国子监祭酒李公逝世,该由谁补缺,还请陛下定夺。”
“哦,少保可有人选。”
于谦:“臣推荐翰林院编修徐珵,徐大人侦破陕西马政案,对朝廷对国家有功,可出任此职。”
景泰帝皱起了眉头:“原来少保推荐的就是那个依靠占星术要让朕迁都南京的徐珵,为人倾危,将坏诸生心术,朕如何放心将国子监交付于他?不许!还有……”
他顿了顿:“少保,朕的于爱卿,你是不是收了徐珵的好处,这才在朕驾前推荐此人?”景泰帝心情大好,开起于谦的玩笑来。
于谦一笑:“臣出身钱塘望族,还有些家产,也不缺钱。不过,臣的门生中有不少寒门士子,估计是得了徐大人的好处,让臣向陛下推荐此人罢。”
“原来是你的门人代他向你说项,少保倒不瞒朕。既然他的品性如此不堪,又何必劳动你来引荐?”
于谦道:“陛下,国子监乃是国家最高学府,都是读书种子,非得有学问出众之人才镇得住。徐珵榜眼出身,又选了庶吉士,也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人家称他矮子肚子里疙瘩多,意思是他知识渊博,无书不精,是一个博学广闻的名士,书法也好。是个合适的人选,也是个人才。任人惟才还是任人惟德,全凭陛下定夺。”
景泰帝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徐珵是不能做国子监祭酒的。至于如何安置,朕再想想。”
等到于谦退下去之后,申桂上前:“万岁爷,该歇息了。”
景泰帝:“你这老奴方才听得仔细,可有见教?”
申桂哎哟一声:“陛下,奴婢只知道侍侯人,那里懂得这些军国大事,可不敢乱讲。”
景泰帝:“你倒是懂得分寸,说吧,就当你和朕说闲话儿?”
申桂:“那奴婢就斗胆了,方才于少保过来,说了三件事。一是太上皇帝还朝,这事他知道怎么做,陛下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二是皇储一事,其实这事在奴婢看来也简单。”
景泰帝一听,精神大振:“说来听听。”
第240章 煞角(五)()
申桂小心道:“万岁爷,你想啊,若是世子要做储君,什么人会反对?”世子就是景泰帝的独生长子朱见济。 。しw0。
景泰帝王:“什么人/”
申桂:“主要是言官和内阁阁老们,其实,谁做储君对他们来说也没关系。不过,这其中涉及到法统问题,他们作为名教中人,道德君子,自然要秉执他们所认为的规则和道理。只要说服这些人,又有于保首倡,立世子为皇储一事就水到渠成了。”
景泰帝:“说起容易,做起来却难,而且,这么多人……”一想起百官的口水,他肚子又疼起来。
申桂:“万岁爷,不用担心,此事就交给奴婢去办好了。不过,陛下你得将内帑交给奴婢开支。”
景泰帝吓了一跳,这个申桂是要用钱去收买百官吗?
荒唐,真是荒唐……如果真这么干了,朕颜面何存?
可是,立自己亲生儿子为太子一事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他无法抗拒。
一想到太上皇帝朱祁镇的太子朱见浚每日到自己面前磕头请安,喊自己“父皇”时的情形,景泰帝心中就一阵腻味。
而且,那小子眼睛里满是敌意,甚至不愿意有丝毫的掩饰。
朕若不将他废黜了,赶出宫去,岂不是养虎为患?
想到这里,景泰帝一咬牙:“此事你去做就是了。”
“是,万岁爷!”申桂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小心道:“于少保方才说的第三件事情是关于徐珵回京交卸了钦差差使之后的安置问题,奴婢倒有个想法。”
景泰帝朱祁玉:“你说。”
申桂:“万岁爷,这个徐大人品行实在低劣。不过,他学问极高,在士林里,尤其是江南士子中有极高的名望,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景泰帝:“徐珵学问是不错,字写得好,画也画得漂亮。前番朕翻阅宫中留存的卷宗时见过他的许多批注,确实是好。”
申桂:“此人去陕西之后,眼见着落魄了。却借陕西马政案将陕西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官员一锅端了,有心志,手段,是个干才。”
景泰帝不得不承认:“是个能臣。”
申桂:“国家用人,不外是取公、忠、能三项。三者占其一,就可以使用。公正廉洁,又忠于朝廷忠于天子乃是一个读书人基本的操守,倒不难找。可真正的能臣,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景泰帝叹息一声:“是啊,有才干的人不好找,当初也先大军压境,满朝文武,也就于谦一人可用。说吧,如何安置徐珵。”
申桂:“一旦世子立为皇储,可让徐珵出任詹事府詹事。”
所谓詹事府换个说法,就是太子的东宫。詹事府的长官就是詹事,掌管太子府内务,召四方名儒训导太子。
和太子的三师三傅不同,詹事虽然不是太子名义上的老师,却是他的得力臂膀,藩邸旧人。日后太子继位,作为新君的心腹,通常都会入阁为相。
詹事品级高,乃是正三品,虽然权力不大,却是人人眼色。
在明朝历史中,詹事府不知道出过多少名臣和阁老。就拿后面的隆庆朝来说,隆庆皇帝的做裕王时的詹事府就出过高拱、李春芳、张居正三个内阁首辅,可见这个职位是何等要紧,何等前程远大。
“什么,让这种奸佞小人去教导太子,岂不要教坏朕的孩儿?而且,此人以前做翰林编修的时候,贴身时候太上皇,如何能用?”景泰帝大惊,他身子不好,子嗣艰难。到如今,也只有朱见济这么一根独苗。
不但如此,这孩儿和自己一样身子很弱。
皇帝对他是又爱又惜,当真是捧在手中怕凉了,含在嘴中怕化了。
申桂:“此人才干出众,陛下若不用,岂不是要将他推给太上皇?此人为天下人笑柄,若能大用,必感念万岁爷的恩情,怎不粉身以报皇恩。世子年纪小,性子又弱,有此干才在身边,也是一件好事。”
“是啊,这人是个有才的,陕西马政案确实干得漂亮。”景泰帝喃喃道:“朕若不用他,岂不是要将其推给别人……今天是怎么了,于谦向朕推荐徐珵,你这老奴又在朕这里推荐他。看来,此人确实是个干才,不用也是可惜了。不过,却不是现在,要等等。”
申桂:“万岁爷可是要压他一压,也对,这人心术不正,挫挫他的锐气也好。此人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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