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珵点点头:“胸有静气,你的养气工夫也是到家的了。”
高文:“学生来恩师这里,是要带了人马去缉拿马政案罪犯韩城主薄黄威。”
“除恶勿尽,自然应该。”徐珵看了看身后的刁化龙、余意和赵千户,想了想,便指着赵千户道:“你带上人马和尔止过去拿人,休叫那贼子走脱了。”
赵千户拱手:“是,谨尊钦差大老爷之命!”
第226章 搜遗(一)()
话说回贡院考场之内,忙碌了十来日,这乡试的审卷已经到了最后时刻。》し
距离最后放榜只剩三日。
看转桌会审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中,所有荐卷子同已经统计出来,只等两个大主考排定名次。当然,最后取谁不取谁,还得李祯和舒日长说了算,作为钦差大主考,他们有这个权力。
李祯呵呵一笑,道:“想来转桌会审已经差不多了,暂时就这样吧。诸君辛苦,且停一下。”
听到这话,有考官一个激灵,问:“大宗师可是要搜遗?”
李祯指了指案上那一堆试卷,道:“基本就是这样了,就先选四十张卷子录取了。这次秋闱,大家也是秉着一颗公心为朝廷取士,无舞弊嫌疑。天理良心,也算是为国家尽力了,老夫很是欣慰。也怪老夫,这次出题实在简单,叫大家审起卷子诸多费心。暂时就这样吧,剩下十张卷子就从搜遗卷中取吧!”
他表扬大家公正廉洁,所有人都提起精神来,满面精彩。要说公正廉洁,这也是假话。就杜知县推荐上来的那堆卷子中几乎是无一可取,且都带了关节。舞弊舞得如此手足无措肆无忌惮,确实叫人好笑。你杜生辉好歹也是王尚书的门生,王直一向廉洁自律,你这不是给他面上抹黑吗?
而且,拾遗这种事情国朝各省乡试已经好些年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大宗师要搜出什么来?
杜知县这些天被人看破关节情弊之后,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此刻只得将沉这脸一言不发。
李祯:“好了,我与舒主考先看一日卷子,后天放榜前所有搜了卷子,再请你等回来转桌。这些天大家辛苦,且休养一两日。老夫自进考场来睡觉睡得实在太多,见猎心喜,也想看几本卷。”
众内帘官哈哈一笑,各自舒展筋骨告辞而去。
等到大家离开,早有书办将各房淘汰的卷子送到两个大宗师案头。
于是,李祯和舒日长就提起精神,挑灯夜读。
所谓搜遗就是有责任心的大主考害怕漏掉人才,额外将十八房内帘官员扔在废纸篓子里的卷子收上来,再读一遍,若是发先好卷,再召集众同考官会审。如果大家没有什么意见,都觉得不错,可临时补录。
科举考试不像后世的高考,大都是选择题,abcd,选对就是选对,选错就是选错了,没有任何人情可讲。在这其中,将审卷人的个人因素彻底排除在外。
可古时候的科举全考几篇八股文章定终身,一篇文章的好坏也没有同意的标准。打个比方,你的文章在考官的眼睛里简直就是秒笔生花,可落到另外一人眼中就是臭****。考官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好。比如有的人喜欢那种质朴浑厚的文字,有的人则专一选辞藻华美的文章。
所以,就算是是个大才字,大名士,上了考场,也不敢肯定自己一定就能中举。比如明末四公子的侯方域侯朝宗,在南直隶乡试考场上考了好几次,都考到三十来岁了,依旧是个秀才;黄宗羲这样的大牛人,到明朝灭亡,还是未能中举。
搜遗制度的设立,就是最大可能的将遗留的人才从考生中择出来。
当然,这种事情实在太麻烦,也实在太苦。毕竟要在一日一夜之中看几千张卷子,却是没有主考官愿意做的。
当然,也有大主考为安排自己的人情卷子,故意做个姿态。其他同考官也是心知独明,遇到这种事情,都躲得远远的,唯唯诺诺了事。
卷子送过来,足足装了两口大箱子。
对于李祯为什么要搜遗,舒日长有些理解不了,苦笑着道:“李公你给我找的这活儿还真是麻烦,依我看来,这次陕西各房内帘官推荐上来的卷子作得都非常好,没有多大问题,也不用再搜。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如此熬夜怕是经受不住。”
李祯笑了笑,说:“熬一夜也没什么,老夫年届八十,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死在任上也是高寿。高凌汉不是送了老夫一口棺材吗,大不了装在里面送回老家去。如此,也算是尽忠王事。我这一辈子啊为国家效忠,临到死了,如此结局,也算不错。这是老夫最后一次大考差,自然要办得尽善尽美,不留遗憾。”
舒日长心中感动:“正该如此,李公是我等楷模。”他本就是一个正直尽责任之人,当下就仔细地看起卷子来。
看了半天,他突然一拍桌子:“杜生辉可恶,王直怎么收了这么个无耻小人做门生,本官要上折子弹劾这个贪鄙之徒。”
李祯:“怎么了?”
“李公你看,你看……这太不象话了。”舒日长气得浑身乱颤:“这些卷子都是留有关节的,通篇都有‘乎’字,和他推荐上来的卷子一模一样。肆无忌惮,丧心病狂,当我等眼瞎了吗?”
李祯接过那些卷子,竟然有三十来份,也不知道做这个关节统共收了多少钱。
看了看,摇头叹息:“杜生辉当年的文章也是作得不错,人也正直,却不想一到陕西竟变成这样,为些阿堵物,连体面都不要了。王行俭识人不明啊!日长,你也别置气,没有证据,弹劾折子上去也没有丝毫的用处。”
“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他?”舒日长气愤地冷笑起来:“别人惧王行俭是吏部天官,我却不怕。等办完这次考差,回京见了王直,我倒要亲口问问王冢宰,问他羞也不羞?”
李祯:“还能如何,将这些留有关节的卷子都扔掉吧!正是要紧,还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卷子可选。”说着话,他从中挑了两份卷子递过去:“这两份卷子你看看如何?”
舒日长心中还是气愤难平,看了看,随口道:“此二人在可取可不取之中,不过既然是拾遗,入了李公的手,也是天意,就留下好了……咳,我这念头死活也通达不了,杜生辉,小人,小人!”
李祯还在劝:“不然如何?”
舒日长咬牙道:“杜生辉推荐上来的卷子尽是****,我就不信他负责的考棚中就没有好卷子,非挑几份出来摔到他脸上。”
李祯摇头:“不可意气用事,有好卷子固然不能漏过。若不堪用,强拾起来,却是无理。”
舒日长:“李公放心好了,本官身为副主考,自然会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否则和杜生辉那种小人何异。”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舒日长当下就打点起精神,将杜知县负责的考官都起了出来,一份一份仔细看下去。
这一看,还真寻到好卷,就又大叫一声:“昌祺公,好文章呀,妙,妙,妙!”
竟是一口气叫了三个妙字。
第227章 拾遗(二)()
舒日长可是二甲同进士出身,后来又选了庶吉士,文章老辣,在翰林院中也是个辞章快手,颇有名气。他人到中年,在翰林院中也算是年轻人,身上带着一股隐约的傲气,一向不轻易赞人。
今日却一连说了三个“妙”字,却是少见。
李祯心中好奇,接过那份卷子看起来。这人的文章写得倒是不错,第一题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寻常。估计他作的时候也被这种简单的题目弄得头大,不知道该如何写出新意来。但到第三题的《毋我》之后逐渐找到了感觉,文字逐渐轻灵起来,仿佛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写到第二题时,更是举重若轻,挥洒自若,才气尽露。
舒日常:“李公你看如何,这样的好文章竟然被漏过去了,毁了一个生员的前程,真真不可原谅。”
李祯是个宽厚长者,道:“你也不能够全怪杜知县,毕竟,这人作卷的时候进入状态实在太迟,第一题作得也不太顺。估计是杜知县看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去了。”
舒日长冷冷道:“懒政难道没有错?”
李祯不接这个茬,只道:“老夫再看看这人后面两场的文章作得如何?”
这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咦,这人不错啊,是个有才的。说不好要进前三,好好好,好文章!”
听到他这么夸奖,又说要进前三,舒日长也吓了一跳,他推荐此卷的时候,只看了第一场的《四书》题。
就围过去,定睛一读,这才抽了一口冷气。
此子不但《四书》题作得极佳,就连后面的《五经》题和策论、试帖诗也写得非常好。所有的题材在他手下,都使得圆熟融通,真真是一个全才。可想,他在读书的时候涉猎之广,用心之深。
“是可以进前三了。”
“日长,你来些推荐语吧……不。”李祯摇头:“还是老夫来推荐,这种卷子不给个好名次,良心上也说不过去,你继续审卷。”
等到推荐语写完,李大主考将卷子递过去,征求舒日长的意见:“日长,你看这么写可好……日长……日长……你怎么了?”
只见,舒日长捧着一份卷子,身体正微微颤抖,如此一个正在打摆子的病人。可一张脸却微微发红,眼睛里全是喜悦的光芒,就如同老饕看到美食,纣王见着妲己。
李祯皱了一下眉头,提高声音:“日长,说话!”
舒日长打着哆嗦:“李公,李公公公……本次陕西乡试的头名案首说不定就要着落到这张卷子上面。拾遗拾出一份解元卷,我我我……我等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解元卷,不可能吧。国朝几十年,还从来没有搜遗搜出头名的前例,给老夫看看。”
接过卷子之后,李祯本打算随意扫描几眼,一目十行本是读书人的看家本事。可说来也怪,这一看却越读越慢。
这人的文章真真是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不能错过,仿佛一但漏掉,就好象是丢了什么珍宝。
渐渐地,他就沉迷进那雄浑质朴的气韵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完。
这个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朦胧亮开,将最后一个字读完,合上卷子,李祯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文章如何结束得如此之快,没看够,没看够呀!
是的,这文章写得实在太好,简直就是一代文章大家……不,宗师级的人物啊!
好得叫人有种自惭形秽的之感。
即便自己是一甲出身,五朝元老,可李大宗师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如果叫自己来作,只怕也写不出这样的水准。
这陕西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大名士,如果有,老夫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能够写出这等磅礴大气文字的人,早就该成名了。
这样的文章,即便是放在江南,也轻易得个解元。用在陕西乡试考场上,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谁说陕西无才?
是的,也只要这北地的河山才养得出这等大气之文,大气之人。
“如何?”舒日长眼睛亮得吓人。
“功德圆满了!”李祯郑重地将卷子收进袖子,长嘘一口气:“日长,老朽时日无多,能为国家选拔如此人才,此生无憾!”
舒日长:“一个人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此大考差的机会,下官也是功德圆满!”
两人唏嘘良久。
舒日长又开始照例地愤怒起来:“杜生辉小人,可恶!搜遗搜遗,竟从他那房搜出两人。而且,还有很大可能是进前三,甚至得解元。本官绝不能容忍这样的小人,要上折子弹劾!”
说罢,就提起笔飞快地写起奏折。
李祯也摇头:“这个杜生辉,真是不堪得紧!”他是个好好先生,又马上要乞骸骨会乡养老,这些年报着言不臧否人物的态度,反正一句话,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这个杜知县做事实在太过分,就连他这个老好人也看不下去了:你要放人情卷子,放就是了,可不能全是,总得有几份过得去的文章撑门面不是?这两份卷子,尤其是第二份,当真是光华夺目。就算这一科过不了,将来早迟都是要中举的。而且,说不定过得些年,此人就要名满天下,成为一代宗师。若是有人将这桩旧事挖出来,你又如何自处?连带着王直也是面上无光。杜生辉,品行低劣,不当人子。
“日长,你弹劾杜生辉什么罪名?”
舒日长:“还能是什么,我弹劾他科场舞弊。”
“没有确凿证据,上了折子也是无用。”李祯想了想:“就弹劾他怠政昏庸吧!马上就是的岁考。”所谓岁考就是国家对官员们的考核,分为好几个等级,最好的是卓异,如果得到这个评语,如果没什么问题,会得到升迁。最差的是下下,那可是要罢官免职的。
舒日长:“对,就这么写。”
写好弹劾折子之后,两个大宗师又忙了一天,总算将十个名额凑齐。连夜召集所有的同考官,再一次转桌会审,审核搜遗的卷子。
等审完,就该写榜文了。
明日一大早,本届陕西乡试就要出榜,开贡院,圆满结束了。
第228章 排榜()
这是最后一日,考官们在贡院里足足关了一个月,早已气闷。&
贡院之中纪律严明,除了一架子《四书》《五经》工具书可看,再没有其他乐子。所有的内外帘官都是书生出身,儒家经典都是烂熟于胸,看了上句知道下句,再读下去也没有趣味。
大家都是熟人,在一起三十余日,该唠的嗑都唠完,到现在就连陈谷子烂芝麻的话儿也没得可说。
想起明日就可以出场,回家沐浴更衣、吃酒耍子,众官员情绪极高。
最后一次转桌会审进行,这次只有十张卷子,却是比上回轻松许多。
依旧如以前一样,大家都轮读卷,然后批阅。
等读到舒日长搜出的那两张卷子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惊讶。特别是在读到第二张的时候,一个考官击节叹道:“这人,这文章竟可以这么作,真是大开眼界了。我陕西什么时候出过这么一个人物,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个州府慧眼识人,选来的人才。”
“诸君且听这个破题!”说罢,禁不住高声朗诵起来:“必欲闻道者,其心可想也。”
这或许没有甚出奇之处,但听到后面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夫期之夕死可矣,而道尤不易闻,况其不然者哉!夫子以人之于道,若不欲闻之,而未尝不自谓闻道也。乃为言勇于闻道这之心曰:学者之为雪,将以何为也?”
“秒哉,妙矣!”那考官神色激扬,一口气读下去,直到最后一句。
众考官都是识货的,顿觉此文虽然平实,却将道理说尽,显示出深厚的经学素养,非老于学问者不能为之。而且,此文中带着一股从容、自信、豁达的气度,此中滋味,非常人能够写出。
正是第一场第二题《朝闻道,夕死可矣》。
还没等大家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更大的震撼还在后面。
接下来,那人继续道:“诸君,前番阅卷的时候不是有考生将《毋我》看成母我了吗?我再念这张卷子的第三题。”
众官都是一笑:“快念,快念。”
那个考官清了清嗓子:“备天下于我,斯毋我也。夫不见我于天下,而见天下于我,其功不居,其名不尸,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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