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是个六亲不认的家伙,除了它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什么可以控制和支配它,所有有这种思想的人都会是它的手下败将。
鲸吞食黄鱼,人捕杀鲸,海洋埋葬人。
人、生物和自然就这么相互凶残地角逐着。
看看这有时还显得平静和温柔的海洋吧,这里面竟隐藏着这么多的祸心。
再看看我们碧绿温和的大地,那才是我们真正可以寄托灵魂的所在呀。
虽然它也被海洋包围着,但是我们可以在那里乞求上帝的庇护,而在海洋呢,我们却听不见上帝的声音。
别离开陆地。
59.白乌贼
我们慢慢地驶过黄鱼群,向我们既定的东北方向驶去。
天气不错,海上一片安宁的气氛。
我们的大船徐徐前行,三只桅杆像是三棵棕桐树一样,悠悠摇荡着。
每隔一段时间,夜军那神秘的银白色的喷水就出现一次。
这天早晨,阳光灿烂,轻涛荡漾,天空一望无际地蔚蓝,气氛宁静得叫人感到简直有些夸张。
大个子在桅顶上瞭望。
他看到了远处一个奇怪的东西在海里浮沉着。
那东西是白色的,很大很大,速度却很慢很慢。
它慢吞吞地从海里冒出来,越冒越高,甚至直到腾空于海面之上了。
它的颜色是雪白的,甚至刺眼,就像是雪崩一样。
它在海面之上闪动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它就这样反复着。
大个子盯着那东西,心里在嘀咕着:
“也许这就是莫比·迪克吧?”
等到那大白家伙再次冒出来的时候,大个子叫了起来:
“看呀,它来了,白鲸,白鲸来了!”
他的声音之尖,就像是一把利剑,把正在打盹的水手们都给刺醒了。
“在哪里?”
水手们挤在甲板上。
“就在前方,正前方,快看!”
亚哈船长立在阳光下面,沿着大个子所指的方向向前望着。
一大团白色的东西映入了他的眼帘。
“快放艇!”
亚哈船长命令。
四只小艇一会儿就出现在了海面上,亚哈船长的小艇一马当先。
他们迅速地划向他们的猎物。
快要接近的时候,那东西又沉了下去,我们只好把桨放下等着。
等到那东西又在原地浮上来的时候,我们顿时被一种奇异的景致吸引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白鲸,分明是一大团软绵绵的像是棉花一样的东西,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奶白色的光。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家伙竟有大概八分之一海里见方那么大,并且还从身体的中央辐射出了无数条细长的手臂来,这些手臂弯弯曲曲,七缠八绕的,像是一大群蟒蛇一样。
看着这怪物在波涛间不住地浮游,谁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我宁肯和莫比·迪克拼一场,也不愿意和这个大白妖怪纠缠。”
斯达巴克看着它说。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亚哈先生。”
弗拉斯克问亚哈船长。
“大乌贼鱼,我们捕鲸船看到这东西的机会不多,只是听人说过。”
不知什么时候,亚哈船长的小艇已经掉头回去了。
看到了大白乌贼鱼,大家都觉着有些晦气,认为这是不祥的预兆。
可是,大家毕竟开了眼,因为这么大的海洋生物,恐怕以前谁都没有见到过。
只有少数多少有点见识的水手,才隐隐约约地感到,好像抹香鲸这回真的要来了。
原因并不太明了,因为以前他们曾看到大抹香鲸吐出过什么东西的残臂,竟有二二英尺长,现在看来,就是这乌贼鱼的了。
所以他们觉着这乌贼是大抹香鲸的食物。
既然见到了大抹香鲸的食物,那么恐怕离抹香鲸不会太远了。
60.捕鲸索和人生的危险
下面,我很快就要讲到“裴廓德号”开始捕鲸的事儿了。
在开始讲捕鲸的事儿之前,我必须先给大家讲清一件我们在捕鲸时最重要最不可缺少的器具。
这就是捕鲸索。
在我们这些出海捕鲸的人看来,捕鲸索是不可思议的,甚至是令人恐惧的。
捕鲸索是用大麻做成的专门用来捕鲸的绳子。
捕鲸索每根有三分之二英寸粗,至于长度,根据捕获对象各有不同。
以捕抹香鲸的绳子为例,每根都要有一千二百多英尺以上长。
做这种捕鲸索是很要功夫的。
先把一缕一缕的大麻搓成五十一股细绳儿,再把五十一股分成三份儿,每份合成一大股儿,最后,再把这三大股合成为一整根儿。
这样做出来的捕鲸索是十分结实的。
有人做过实验,仅每一小股就足可以吊起一百三十磅的重量,这样计算下来,整根绳子就几乎可以吊起三吨以上的重量了。
原来用的捕鲸索都是以大麻为原料制成的,做成之后再薄薄地喷上一层油,这样既容易编制,又能使绳索结实,还会有光泽。
但有经验的编织者和水手都知道,千万不要喷得太多,否则绳索的坚实程度就要受到影响了。
现在,美国人用的捕鲸索都是用马尼拉绳做的,因为马尼拉绳比大麻绳更结实,更有弹性,也更好看,更适合于小的捕鲸艇使用。
如果说大麻做的捕鲸索是皮肤泛着黝黑光泽的印第安人的话,那么马尼拉索则是个皮肤泛着金色光泽的高加索的西加塞亚人。
在捕鲸船上,捕鲸索被专门地缠放在索桶里。
索桶的中间有个芯样的东西,捕鲸索就围着它来绕,从中间向外,一层一层的,绕得很结实。
绕捕鲸索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有时候,绕好一根捕鲸索要花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
因为,绕索的人知道如果绕得不整齐,这些绳子打结或纠缠的话,那么当把绳子撒出去之后,很有可能会把船上的人的手脚甚至整个身子都勒住,叫人动弹不得,那样的话,后果就严重了。
在英国人的捕鲸船上,一般的情况下,都会有两个盛绳子的桶。
他们这样做很聪明,可以很容易地把这两个桶安置在船舱里。
而美国人就不是这样了,他们只有一个大桶,直径和深度都有近三英尺。
要把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安放在地方有限的船舱里,实在是大伤脑筋,要知道,不管从哪个方面讲,这家伙都给捕鲸小艇增加了不小的负担。
捕鲸小艇上除了六个标枪手和舵桨手之外,就只有些桨什么的和这只大桶了。
打个比方,如果找一大块漆布盖在大桶上面的话,就好像是六个人划着小艇,给可恶的大鲸鱼送去了一个硕大的结婚蛋糕。
捕鲸索绕进了桶里,而两个头儿却都被留在了外面。
为什么下面的头儿也要留在外面呢?原来,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鲸鱼被标枪扎中之后,很有可能往海底钻,有时会把一整根绳子都拖尽。
如果那家伙钻得太快的话,会把小艇也一起带入海中,拖向海底,那样的话,任凭你在水中如何扑腾叫喊,也不会再找到你的小艇了。
它已经被鲸鱼拖着送给了龙王。
如果你的捕鲸索两头都是露在外面的话,就好得多了。
当被扎中的鲸带着捕鲸索没命地逃窜的时候,你只需把下面的头儿和临船的捕鲸索连在一起,这样一根绳子变成了两根绳子,被扎中的大鲸就只能拖着两根绳子在两只船的下面游荡了。
要讲清楚捕鲸索的安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可要讲清楚捕鲸索的使用,则更要麻烦几倍。
先把捕鲸索的上端从桶里拉出来,绕过船尾的一个起滑轮作用的圆柱儿,再笔直地拉到船头,交叉着绕在每一把桨和橹的把儿上,再拉到最前面的木楔或沟槽里,绕在沟槽里一个有扣轴的地方,别让它脱了。
这还没完,还得从扣轴那里拉到船头的饰物上转一圈儿,绕回来,在索桶上绕六十到一百二十英尺,再绕回船舷,拉到船尾,同标枪的绳子接在一起,这才算完事儿。
够复杂的吧?
捕鲸索就这样复杂到极点地绕在捕鲸小艇上,简直是把捕鲸小艇五花大绑,捆个结结实实。
对于捕鲸小艇上的每一个水手来讲,这些绳索都是天罗地网。
如果是一个没出过海的人看了这阵势,是一定会要胆怯三分的。
这些绳索就像是无数条蟒蛇,眼花缭乱地缠满了印第安人的全身,小艇上的每一个水手都置身于这危险之中了。
当标枪被抛出去的时候,他们的危险也就随之而至了。
那只被扎中的鲸鱼咆哮起来,飞奔而去,那罗网也随之突然发作起来。
捕鲸小艇上的所有装置都高速飞滚着运转起来。
这时候,捕鲸小艇剧烈地摇晃起来,每个人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平衡。
他们的心里颤抖着,像是上了绞刑架一样。
他们明白:自己已经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了。
然而就在危险没有出现以前,船上的每一个人还在尽力地放松着自己。
他们互相逗着,开着玩笑,说着俏皮话,斗着嘴,远比在一般的时候说得机智和精彩。
可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就此去了鬼门关呢?
如果你是干这一行的话,你经常可以得到这样或那样的不幸的消息,谁谁让捕鲸索给缠住了,摔出去了,完蛋了。
当然,你也会亲眼见到。
这是捕鲸者所面临的众多灾难的一种。
暴雨来临之前的场面也许比暴雨倾盆而下的场面更让人感到恐怖。
死寂,黑暗,乌云压城城欲摧。
一枝来复枪,如果不告诉你它是一种武器的话,也许并不会感到它的可怕,然而它的膛里装着火药和弹丸。
和上面的两个比喻一样,当捕鲸索还没有发生致命的作用之前,它静静地绕在船上的索桶里。
如果你只是作为观光者坐在艇内的话,你也许不会感到它的恐怖。
然而,船上要接受挑战的六个人并不是这样,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恐惧笼罩了他们。
然而仅仅是这几个人被危险笼罩了吗?
对于人类而言,每一个人不都是生存在类似于这种危险的笼罩之中吗?
当你来到这世界的时候,不管你是否意识到,你的脖子上都戴着绳索。
这绳索你可以意识到,但无法看到。
当死神到来的时候,这绳索一下子拉紧了。
这时你才深刻地体会到它的存在,但是,你已经永远地去了。
走进了人生,你就已经在捕鲸小艇之上了。
还是学一学看透了人生的哲学家吧,使自己的一生就像是坐在自己家的壁炉前,始终心情轻松,泰然处之。
61.初试锋芒
斯达巴克把他们见到的那只白乌贼说成是不祥的预兆,在他看来,碰见这只白乌贼是触了霉头。
可好斗的魁魁格并不在乎这些。
他只感到兴奋,一种要上阵了的兴奋。
“我们已经见到了大乌贼,说明我们马上就要见到抹香鲸了。”
魁魁格兴奋地叫着,一面在艇头上一下又一下地磨着他的标枪。
见到白乌贼的第二天,天气热极了。
捕鲸船在印度洋上静静地航行着。
周围的海域没有一点声音,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些飞鱼等不甘寂寞的家伙。
由于这一带不是捕鲸的区域,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再加上天气闷热的缘故,所以,一个个都打起了盹儿。
他们打盹的时候,我正在前桅顶当班。
护桅索懒洋洋地摇晃着,再加上没有一点儿声音,我实在打不起精神来。
我回头看看,在中桅顶和后桅顶当班的弟兄,这时都已经打起盹儿来了。
我终于支持不住了,渐渐地迷糊起来。
意志没有了,魂儿也跑了,只是身体还在空中随着节奏荡来荡去,像大钟里的摆一样。
整个海面都在昏睡。
捕鲸船在被扰醒的浪花中驶向前方。
突然间我被震醒了,我的身体摇晃起来。
我下意识地抓紧护桅索,同时睁大眼向四下望去。
天哪!一只大鲸!一只大抹香鲸!正在离我们的大船后面不到二百四十英尺的地方玩耍着。
那抹香鲸在海面上翻来滚去,强烈的阳光照着它的黝黑而又宽阔的脊梁。
它的脊梁像一面巨大的反光镜一样,在正午的海面上闪耀着。
它十分的悠闲,就像是你邻居家的大胖老头一样,在午饭之后懒洋洋地来到花园里,拿着他的大烟斗,活神仙似的吞吐着烟雾。
不同的是,抹香鲸喷出的是像喷泉一样的水柱而已。
可怜的抹香鲸啊,它肯定还没有意识到:它的大祸就要临头了!
也许,这一会儿是它此生中最后的时光了。
刚才还在迷蒙之中的全船的人好像让魔术师施了法术一般,刹那间全部打了一个激灵,醒了。
“嘿,抹香鲸!”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变了调地大叫起来。
“快,解开捕鲸艇,放下去,靠近它!”
亚哈船长大叫着。
他一边叫着,一边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亚哈船长和其他人的叫喊惊动了那只抹香鲸。
船上的人眼见着它不慌不忙地掉转头,背着他们的船向后游去了。
仿佛它只是不高兴这群人打扰了它的雅兴,丝毫没有预料到他们会给它带来杀身之祸。
亚哈船长下令大家谁也不许大声的说话,免得惊动了水中那个并没有把他们太当回事儿的家伙。
一行人悄悄地坐在小艇上划过去。
快要靠近的时候,只见那家伙头向下一扎,一头钻进了海里。
四十英尺高的大尾巴在海面的半空中晃了几晃,沉到了水下。
“它跑了!”
有人叫起来。
斯塔布不急不慌,他摸出火柴,点燃他的烟斗。
他知道:他们只需静静地等,用不了多一会儿,那家伙准会憋不住自己冒出来。
果然,时间不长,那家伙从海面上冒了出来,而且就在斯塔布的小艇前面。
斯塔布心里一阵喜悦。
“看你还往哪里跑!”
他大声地嚷着。
“开始吧,伙计们!”
所有的人都立即忙碌起来,只听得桨声水声此起彼伏。
那只抹香鲸发现了这帮人要杀死自己的危险,它的头已经抬了起来,准备加速逃跑。
“划,快,快划,伙计们,拼命划呀,对,就这样。”
斯塔布大声地指挥着,一边还不停地吸着他的大烟斗,喷着烟。
他的伙计们被他鼓动了,一个一个地开始像打仗一样地喊叫起来,粗声的,细声的,调高的,调低的,一时之间,喊声震耳,就像是一队冲锋的士兵。
“加——拉!咕——噜!”魁魁格大声地咆哮着,像是嘴里在使劲地嚼着一只南美洲的蜡嘴鸟的肉。
斯塔布和他的伙计们惊天动地地向着抹香鲸前进。
斯塔布稳稳地坐在最前面的位子上,沉着冷静地指挥着全船。
“来吧,塔斯蒂哥,给那家伙一枪吧!”
斯塔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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