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追击莫比·迪克而引发的惨案,现在已经有好几起了。
这几起惨案在捕鲸者中广泛流传起来,可是仍旧有人对此不以为奇,他们把这些人的死伤归结于神对捕鲸者的加害,并不认为完全是白鲸的厉害所在。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面,如果让他们亲临现场,看一看那些在险境之中挣扎着,在小艇的碎片儿和伙伴的肢体中挣扎求生的水手,看一看他们又惊恐又悲愤又无奈的表情,他们一定会明白这一切的根本所在。
现在就有一个船长在和莫比·迪克苦斗。
他的四周,已经有三只小艇被冲破了,碎片儿和桨在周围漂荡着。
他从自己破烂了的船头胡乱地拿起一把刀来,向着大鲸猛地扔过去。
他想以此结束大鲸的生命。
可这是多么愚蠢的呀!
正在这时,莫比·迪克从他的下面伸出头来,挥起镰刀一样的下腭,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割草一样,只一下,便把那船长的腿给割掉了。
这是白鲸所不常使用的一个毒辣的手段。
可怜的船长就此成了独腿。
然而,这船长并没有由此消沉下去,而是把对白鲸的仇恨演变成了一种狂热的信仰。
他被自己消灭白鲸的意念迷住了,他的头脑里满是疯狂的报复念头,几乎成了病态。
在他看来,莫比·迪克不仅仅是他肉体上的敌人,而且是他精神上的敌人,他的一切,现在只是靠了消灭莫比·迪克的信念维持着。
他把莫比·迪克看成是一切恶行的化身,他把他的对世间的一切憎恶都集中在它的身上。
在船长看来,他自己已经是一个正义、良心和真理的化身了,他要代表一切同邪恶对立的势力,同这白色的魔鬼斗争到底。
即使是遍体鳞伤,即使是命归大海,他也在所不惜。
这苦苦寻求着决战的痛苦折磨得船长死去活来。
在他看来,自己的余生只是为这场决战准备的。
这船长就是——亚哈。
亚哈船长的这种为了与莫比·迪克决一死战而朝思暮想、以致于走火入魔的情形,其实也并不一定是在他的腿失去的当时就形成的。
莫比·迪克对他的打击是突然的,他没有预料到的,就在刚刚失去的时候,他的精神上还并没有感到多大的痛苦,只是气愤和苦恼而已。
由于意外的事故,他们不得不立即转向回返。
在绕着巴达哥尼亚角的时候,正是一个冬大,洋面上一片萧条的景象。
亚哈船长躺在吊铺上,心情简直是糟透了。
就是在这时候,他的已经残缺了的躯体和他已经伤残了的灵魂开始对起话未。
躯体和灵魂的痛苦在相互地交流着,这样一来,亚哈船长的痛苦顿时增加了若干倍,以致于到了他几乎不能承受的地步了。
他狂叫着,并且大闹起来,以致于他的大副不得不把他绑起来。
他一直被绑了好长时间,从寒冷的海域到热带海域,直到进入了温度相宜的海域,他的神志才开始清醒过来。
也就是在那个被绑着穿越寒冷的海洋的时候,亚哈船长的意志,对莫比·迪克的仇恨和报复的意志,变得不可改变了。
直到驶进了温和的海域,亚哈船长的反应才开始平静下来了。
他的大副为他松了绑。
他从一直是乌沉沉的舱里出来,走进阳光里。
他的脸色苍白,但是依然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他依旧开始发号施令了,而且镇定自若。
船上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们的亚哈船长真的就此痊愈了。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是亚哈船长的外表,而他的心里,那时候依旧是狂乱不止,只不过亚哈船长以自己表面的镇定将内心伪装起来了而已。
自此,亚哈船长的疯狂的内心一天也没有安静下来过。
现在,他的疯狂的心态早已演变成了一个集疯狂、力量和手段于一体的狂魔,盘踞在他的心中,让他一刻也不能安宁下来。
这狂魔摧毁了亚哈船长心中一切与复仇心理不符的意念,占据了他的全部。
现在的亚哈船长,并没有失去他的外在的一切力量,虽然他失去了一条腿,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整体的强大。
原有的强大加上狂魔的役使,亚哈船长现在简直是一个神的化身了。
他拥有了任何的人所不能拥有的力量。
这力量无可不摧。
他把惟一的目标指向莫比·迪克。
寻找莫比·迪克并与之决一死战,这是亚哈船长此时的不可更改的意念。
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此为中心进行的。
当然,对于亚哈船长来讲,要实施他的计划,很多必要的手段是不可缺少的,对此,亚哈船长的心里很清醒。
这手段将保证他依靠他的船上所有人的力量,形成一个坚强的整体,共同实现他的意愿。
亚哈船长心里明白,他自己早已开始为实现这一目的做准备了。
很早以前,他已经开始把自己的真实思想伪装起来了,他开始沉默寡言,直到现在也一样。
这伪装使他获得了第一步成功,没有人发现他的令人惊恐的动机,甚至没有人怀疑他,他们对他的阴郁只是表示了足够的理解,反而更放心了。
在他们看来,有足够的经验的、有足够的智慧的、有足够的仇恨的亚哈船长是捕鲸这个行业的最理想的人选。
于是,亚哈船长就这样带着一群还没有完全体察到他的真实动机的水手们,登上了“裴廓德号”,开始了自己走遍天下、报仇雪恨的历程。
对于捕鲸来说,现在的“裴廓德号”真是一个十分完美的组合。
让我们来看一下它的阵容:
虽然满头白发,但是不畏鬼神甚至自己就是一个神且充满力量和智慧的亚哈船长;
诚实有独立指挥能力的大副斯达巴克;
什么都无所谓的,乐观的斯塔布;
厚道忠实的弗拉斯克;
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标枪手魁魁格、塔斯蒂哥和大个子;
一群以异教徒、光棍、亡命徒和生番为主组成的水手队伍。
上面这个群体,似乎就是专门为亚哈船长实施复仇计划而准备的。
除了这个群体,我敢说,世界上的任何捕鲸船都不可能把莫比·迪克怎么样。
真是天助亚哈!
并且,亚哈船长似乎就是神的化身,他以自己心中的魔法使这些人同样中了魔症,把自己的仇恨变成了全船的仇恨,虽然有些船员和莫比·迪克无冤无仇甚至没有见过,虽然有的船员从传说中对莫比·迪克恐惧万分。
这对于亚哈船长来说,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成功。
现在,一切都在按照亚哈船长预先设计好的方案运行,下面的一个任务就是发现莫比·迪克了。
42.恐怖的白色
我们都已经很清楚,在亚哈船长对白鲸的所有感觉里,仇恨是压倒一切的。
而对于其他的水手来讲,对白鲸的感觉是很复杂的,除了表面的一些因素之外,所有人的心里都有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怖。
谁也说不清那恐怖的确切来源,只是无时无刻不被这东西笼罩着。
我试着把这种恐怖的心理描述出来,虽然说这样做是很难的。
闭起眼睛,想一想莫比·迪克的什么东西最让你害怕。
是它的白色。
在白色没有和莫比·迪克联系起来以前,真的是很优美很让人赞叹的一种颜色。
白色的大理石,白色的山茶花,白色的珍珠,这些都是多么赏心悦目呀!
在许多国家里,白色是神圣不可亵渎的颜色,是人们在精神上供奉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明。
古代的庇古国要尊拜白象为他们至高无上的王权统治的象征。
十二世纪德国的哈诺佛公国在自己的国旗上印有雪白的战马。
凯撒王朝的继承人把这颜色定为王室的颜色。
以上的例子数不胜数,足以表明自古至今人们对白色的喜爱程度。
白色充满愉悦,罗马人觉着汉白玉的大理石象征着欢乐的日子。
白色充满高贵和纯洁,它是新娘的标志。
白色充满尊严,是神经不可侵犯的法律和王权的所在。
白色充满智慧,是思想和才能的体现。
至高无上的王权,主宰精神的神明,纯洁美丽的新娘,这些在人世间最让人敬仰和崇拜的东西,无一不和白色联系在了一起。
事情到了一定的程度,它的正的一面往往就要演变产生负的作用。
不知道这是一件事物的登峰造极,还是它的恶化。
出于对白色的盲目推崇,导致白色的不良后果产生了。
比如我们要用白绸将一个死去的人包裹起来,还要把他放进用白色大理石营建的墓穴之中去。
这样一来,白色立即就与鬼魂和幽灵联系起来了,人们马上就看到了白色的另一面,也就是悲伤、恐怖和厌恶。
就这样,白色在人们心中产生了阴影。
人们在看到白色的同时,除了原有的尊敬之外,也开始对它产生了疑虑。
于是,一切真实的和不真实的忧郁、恐惧,都被罩上了白色的外衣。
大家想像一下,在所有的传说中,鬼神的出现,没有任何一次不和白色连接在一起,几乎成了固定的模式。
于是,白色演变成了既庄严又恐怖,既欢乐又忧郁,既纯洁又令人厌恶的颜色。
于是,也有的东西借助于白色的威严和强大而让人们触目惊心。
雪白的北极熊和雪白的鲨鱼就是两例。
不管它们本身对人的危险程度如何,单单就它们二者给人的表面印象来看,就已经让人觉着既可怖又厌恶了。
所有在海上的人都忌讳看到它们,都会像躲避鬼魂一样躲避它们。
然而,这里所说的只是环境中的白色对人的不良影响,可更重要的是白色对人的心理上的影响。
正是这一点,决定了莫比·迪克在水手们的思想上产生的巨大作用。
于是在水手们的眼里,许多白色变成了让他们恐怖和畏缩的具有神力的事物。
一只船在历经了长期的漂泊之后,就要靠近一个异乡的港口了,这时正是夜间,你被喊起来,被指令到甲板上去瞭望,防止大船撞上礁石。
在这孤寂的夜里,你站在甲板向四周望去,四周的大海是乳白色的,海浪在你的四周跳跃个不停,就像是无数只白熊包围着你。
这时你的头脑会觉着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会觉着那简直是无数的白色的幽灵在勾引你的灵魂,这时,礁石的危险几乎算不得什么了。
类似的感觉还会出现在当你见到连绵不断的积雪时,你会立时就联想起,自己一旦迷失在这白色的世界里,将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你会为自己有可能遇到的危险而感到万分恐怖。
可是,这样的以白色为主宰的景象很多很多,于是我们的神经变得很脆弱很脆弱。
白色对人类所具有的魔力,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把他们弄清楚,就像是一个只会预示和验证凶兆的谜。
我们猜不透它,它却无时无刻不在威慑着我们。
它们看似轻飘,实则沉重地压在我们心里,使我们因为它们的存在而备感无力。
我们躲避它们,甚至于向它们屈服。
白鲸就是这白色中的最杰出的代表。
43.底舱有人
这是一个夜色多么美好的晚上,月光皎洁,海面像是汪洋一片的水银。
正是值夜班的时候,水手们在甲板上站成一长溜,从中甲板的淡水大桶一直到船尾喝水的地方。
他们传递着一只水桶,水桶里是淡水,他们通过传递水桶的办法来把大淡水桶里的淡水运到喝水处去。
大家传着水桶,谁也不说话,脚下一动也不动。
甲板上静极了,没有人说话,气氛很安宁。
只有桅和帆有时响着,还有船的龙骨。
这时,靠近舱口的一个叫阿基的水手悄悄地对挨着自己的一个叫阿波的水手说:
“你听到舱里的声音没有?阿波。”
“快接住桶吧,别疑神疑鬼了。”
阿波打断他的话。
“哎,又有了,就在舱口的下面,有一阵咳嗽声。”
阿基依旧竖着耳朵。
“咳嗽个鬼吧,把那空桶拿过来。”
阿波依然不相信。
“又响起来了,还是在那甲,好像有人在睡梦中翻着身,对,就是那响动。”
阿基十分惊诧的样子。
“别再胡说了,恐怕是你昨晚吃下去的面包在你的肚子里翻身吧?”
阿波打趣道。
“随你怎样取笑,反正我相信我的耳朵。”
阿基坚定地说。
“好吧,那你就相信吧,反正你的耳朵不正常,还记得在离开了南塔开特五十海里的时候,你还能听见魁克他老婆的缝衣车的声音呢!”
阿波依旧不认真。
阿基不再理他。
“我不和你争论,事情早晚要清楚的。”
停了一下,阿基又说。
“也许,那里面还藏着什么人吧?我们谁都没有见过的什么人。难怪早上我听斯塔布对弗拉斯克说要出什么大事情了,肯定是亚哈船长在弄什么。”
阿波有些不耐烦了。
“去你的吧,阿基,你这信口胡说的家伙,快一点把桶接过去。”
44.运筹帷幄
那晚,在亚哈船长领着所有的水手发过誓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舱里。
这时,海上起风了,水手们正在甲板上狂欢。
亚哈船长能听得到他们的叫喊声,接着,比普的小鼓敲起来了。
亚哈船长对自己的鼓动和引导很满意。
他走到一只柜子前,拿出一大卷航海图来,把它们放在桌子上。
那些航海图皱里巴叽的,都已经泛黄了。
亚哈船长挨着桌子坐下去,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起那卷图来。
他一边看着,一边思索着,还不时地在图上做着标记。
桌子上是一大摞航海日记,那是他多年以来驶遍世界各大洋的辛勤的结晶。
他就这样做着他的功课,忘却了除了航海图之外的一切。
吊在他头顶的蜡锡灯在不停地晃动。
昏暗的灯光照着他满是皱纹的额头,那些皱纹就像是画在他的额头上的航线。
亚哈船长几乎每天晚上都把自己关在舱里,研究这些航海图,这是他的老功课了。
他必须做好一切准备,这样才能找到他的冤家。
对一个根本就不了解大海兽的人来讲,如果你让他在浩瀚的大海中去发现一只鲸,那简直比让他登天还难。
可是对亚哈船长,对于这个几乎在海洋之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并且以捕鲸为生的船长来讲,他就可以凭借一切方法来找到他的对手。
他可以研究海潮的情况,抹香鲸的食料的漂流情况,以此推断抹香鲸在特定时间里所应该处的位置。
事实上,抹香鲸的活动是有着它的规律的,这对于一个捕鲸老手来讲,他的心中是有数的。
所以捕鲸人根据经验,在世界的各大洋里确定了捕获抹香鲸的渔场,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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