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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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兵魂-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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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路的高俊忠喊副射手吴明玉一起冲,没听到回应,扭头看到吴明玉趴下不动了。一块弹片从他鼻子往上打入,穿进了脑子,只剩下喘气。

    刚下过小雨,雨水混着血水,浸泡着整片山头。一脚踩下去,会汪起一团血泥。许多年后,高俊忠回忆这个场景,会想起家乡的屠宰场,“也没那片山头面积大。”(。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qn。)9

第二百零六章 悲哉壮哉(四)() 
清理战场时,辨认的标准是脑袋。 因为人的脑袋就一个,而散落在四处的手脚,得分左右,不好统计。

    伤员被抬下来,李玉谦看见,跟着跑,到了离前线最近的救护所。简陋的救护所里满地血布条,没有药,只有扎紧布带来止血。卡车把伤员转运到山下救护所,依然没药。“断了腿,硬锯,没麻药。从山下拉到军部,再拉到昆明,路上折腾两天,一些重伤的战友途中就死了。”李玉谦说。

    李玉谦拍了几十名伤员,直到晚上8点,清理完所有伤员和烈士后,突击队副队长孙兆群最后一个被抬下来。17枚弹片扎进他的腿部和肩膀,其中7枚至今也没取出。

    这是一场被誉为“坐着火箭打上去”的漂亮歼灭战。从发起冲击到打下968主峰,只用了25分钟,歼敌87人。我方阵亡11人,7成受伤。

    鞭炮齐鸣,彩纸飞舞,搭起的凯旋门上挂着红对联:“向人民功臣致敬;向歼敌英雄学习。”战士们立在被塑造的欢喜中,望着地面痛哭。

    马军听着广播车上传来欢欣的女声“又创造了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的光辉”,或激昂的男声“你们为党和祖国建立了不朽功勋,不愧是80年代军人的楷模”,心里一点儿也没有胜利的感觉。

    他木木地走,被迎上来的老乡抱住。从没哭过的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地滚下来。这一仗太残酷了,89个突击队员只有十几个是自己走下阵地的,其他非死即伤。帐篷里,高俊忠扑在吴明玉的床板上哭喊:“俺对不起你。”吴明玉被他背回阵地时。已经眼睛上翻不行了。李玉谦远远拍着,不忍心把镜头推上去。旁边桌上,卷了边的书《新一代最可爱的人》的封面上,印着年轻战士微笑的脸庞。

    整个营区像被黑锅底扣着,呼吸都变得困难。“大家互相无法交谈。不知道说什么,笑也不行,哭也不行。多说一句话,你觉得都会引起别人反感。”李玉谦总想起临上阵地那天早晨,他和坐在车厢最后的老乡公衍进握握手,轻轻地说:“回来见!”可到哪里去见呢?公衍进拉响手雷和敌方同归于尽。已经送到南温河火葬厂了。他本来准备打完仗就回去结婚的,他和未婚妻,已经相爱6年。

    多年后的寻访

    两天后,李玉谦离开战场,带回5盘共1小时40分钟的录相带,还有木讷、压抑、不知所措的自己。

    其实他在突击队的临时驻地里还拍过更多素材。比如战士们在沙盘上演练战术,比如公衍进弹起吉他唱起歌,战士扭起迪斯科。李玉谦甚至编过一支《帐篷迪斯科》的歌词,战士们传唱:“没有高耸的楼,没有迷人的妞,我们在帐篷里,跳一支迪斯科。我们胜利的时候。满心欢喜要流露,来呀我的战友,跳一支迪斯科!”因为只有5盘录相带,为了拍战斗那天,这些内容和那点难得的欢乐,都被一起洗掉了。

    录相带只向济南军区首长放映过一次。“他们看了说,战争太残酷了,不要让任何人看。那以后再也没动。”李玉谦进入一种悬置状态,大脑空白,“心上好像覆盖了一层很厚很厚的东西。一两年才缓过来。战争原来这么可怕!”

    军人李玉谦和多数战友一样,再也不看战争题材的、电影,抵制武器、装备和暴力。聚会喝酒时,总要面朝西南方向祭奠。那个曾怀着英雄梦参军的少年,渐渐更喜欢说自己是“人文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

    这年。在解放军画报社任编辑室主任的李玉谦申请自主择业,他要开始一直想进行的计划:计划不大,但很艰巨。找到参加“122”战斗的人,拍摄他们现在的生活。

    最先找到了当年的连长、副连长,也就是“122”战斗突击队队长,副队长,他们一个是省公安厅副厅长,另一个是山东济宁预备役炮兵师的副师长。那一年的战斗,全连伤亡大半。之后的20多年,他们一直以儿子的名义照顾16位烈士的父母,给烈士家属和伤残战士一点点争取利益。李玉谦想起了《集结号》里的谷子地。

    他两很高兴帮李玉谦联系拍摄,但他从不看当年拍的录相带。第一次看了十分钟,一个多星期睡不着觉。这之后,别人看,他们跑得远远的,连声音也不要听到。

    李玉谦把自主择业发给的24万安家费全拿出来,加上积蓄凑了30多万,买了拍摄和剪辑设备。当年的救护所军医许新升现在自己开医院,资助他40万。

    拍摄团队从北京拉到山东和安徽,一拍就是一年多,粗剪成10集,讲10个人的故事,名字暂定为《战友……寻访“122”战斗亲历者》。

    负债的毅雄儿

    王毅雄和副连长孙兆群总是想起1985年的中秋节。进攻还没开始,又有一位战士炸断了腿,所有人都心情不好。吃饭时每人发了一个月饼,大家这才想起来,已经八月十五了。

    所有人一起唱《十五的月亮》,这些抢着写决心书要第一个牺牲的小伙子们,默默哭起来。公衍进想妈妈。当兵前,他在家开拖拉机,妈妈不让,他偏使劲开,常跟妈妈吵架。他说没穿着军装回家看过父母,如果这次能活着,一定穿军装回去,先给妈妈敬个军礼,说声对不起。孙兆群劝慰着大家,自己心里也难过,这位24岁的副连长想到了85岁的爷爷,“不知道我回来还能不能见上他。”

    那天晚上,大家约定,活着回去的人要替死去的人到家里看看父母。

    一年多后,回到山东的王毅雄特意穿着军装,来到牺牲的一等功臣公衍进的家,向老妈妈讲公衍进中秋节说的话,然后站直,敬上军礼:“这是公衍进给你敬的礼。”(。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qn。)9

第二零七章 悲哉壮哉(五)() 
从战场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从牺牲的烈士的档案中抄下烈士父母的地址,给每家写下一封署名“毅雄儿”的认亲信,附上一张汇款单,那是他把参战一年多攒下来的1300多元工资分成的若干份,后来联系了副连长孙兆群,得知他也是这么再做。

    王毅雄和孙兆群一直心怀歉疚:他们带着这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出去打仗,却没有将他们活着带回来还给父母。他两总记着自己是战士们选出来的突击队长和副队长,“那是真正的民主,战士们选最信任的干部,让他带你去作战,干部们再选最信任的战士。那是把命交给你的信任,他们选我,我很自豪。”

    他开始持续资助烈士的父母和亲人。谁的父母病了,或兄弟姐妹要上学、工作,王毅雄和孙兆群总是忙前跑后,出钱出力。对于伤残的战友,王毅雄、孙兆群是有事就能求助的老大哥,是心理医生,有时还是红娘。

    有时看起来很简单的问题,解决起来也大费周章。立了一等功的烈士于庆玉,骨灰一直放在平阴县骨灰堂,他妈妈要求把儿子的骨灰移到烈士陵园,孙兆群知道这事后向县里催促十多年,得到的答复总是办完了,于庆玉的妈妈却总说没解决。

    2000年,在北京读研究生的王毅雄得知消息后趁暑假叫上孙兆群赶到平阴,在骨灰堂的300多个骨灰盒中一个个找,果然有于庆玉的。孙兆群当时气疯了:“我脑袋炸了,他娘的被别人愚弄了16年。”

    王毅雄发威了,县里的领害怕了,向王毅雄保证立即解决。果然,不出激励,县领导专门跑到北京找到王毅雄,说问题已经解决了,本来要放县烈士陵园的骨灰盒。提高等次放到了市烈士陵园,家属扫墓的车费他们也负责。折腾一大圈,推迟16年,于庆玉的骨灰盒终于入了烈士陵园。

    看到这里,钟国龙哥几个终于明白了王毅雄为什么这次对他们拿回排长骨灰的事情给予高度的肯定和欣赏,因为身边的这位老兵前辈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件。

    残运会冠军

    高俊忠一眼就认出了李玉谦。尽管离上次见面已经相隔24年。“王毅雄还说介绍,不用!老远一看就认得。你当年睡觉,抱过我的臭脚!现在脚不臭了,塑料味。”他的左脚已经换成假肢。

    他是全连最后一个负伤的人。1986年6月,济南军区撤出,兰州军区接防。“我领着他们背水去。他们刚来,分不出炮弹的远近,听到越军打炮就乱跑。”有人踩了雷,弹起来打穿了高俊忠的左脚。一再感染,截肢3次,最后只能装假肢。

    复员回家后有人介绍对象,高俊忠发现。只要一提残疾,“有几个吓跑几个,你再不采取点策略,娶不到媳妇了。”

    再一次介绍对象,他只说当过兵腿不好,走路看不出来。有一天,他和女孩父母散步,高俊忠故意蹲下来装着系鞋带,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他系上鞋带就跑,100多米十多秒钟。女孩父母想。跑这么快,腿应该没事。结完婚再发现,拦不住了。

    高俊忠讨厌被叫作残疾人。“谁说我是残疾人,我们可以比!”他拉起两个20多岁的年轻小伙比赛跑步,真的赢了。兴奋地喘着气说:“我说行吧!”作为全国残疾人运动会的百米冠军,他的最好成绩是12秒17,快过许多正常人。

    1987年,高俊忠退役回济宁,遇上残疾人省运会缺个人,残联拉他过去,报了8项:跳高、跳远、100米、400米、铅球、铁饼、标枪甚至射击。练了个把月就上阵,居然拿了8个第一。接着参加全国残运会,又拿一个第一,两个第二。现在,他已经拿了四五十块国家级和省级金牌。

    高强度的运动使他的假肢常常坏掉。按照政府的标准,他的假肢总是很低档,即使这几年一直提高标准,也只能报销1000元出头,而且坏掉只能从济宁去济南换。“路远,时间长,以前换一个要三四个月,现在也要一星期。不如我自己修。”

    高俊忠随身带着工具包,从家里堆着的五六个假肢上拆下需要的零件,坏了随时更换。自己还做了一条腰带,一头束住假肢,一头环在腰上,训练比赛专用。“跟拴小狗一样,别让它跑。”

    还是有来不及的时候。一次全国残运会,400米跑,他甩下第二名150米,假肢却在离终点30多米时断了。他一头栽在地上,连手带脚爬到终点,得了第二名。“本来稳拿第一,毁掉我好多冠军。”

    冠军对高俊忠不仅意味着荣誉,更意味着奖金。工作单位有时连着四五个月不发工资。患抑郁症的媳妇,两个孩子,都指望他挣钱。80年代一个冠军20元,慢慢涨到80、100、200、1000,最高一次拿2000元。马军说,听说奖金远不止这些,但发到个人手里,就只有这么多了。

    李玉谦的镜头里,高俊忠妻子住在精神病医院,老闹着出院。医生说:“经过这段治疗,你明显好转了。我们知道你关心孩子,知道你想给对象减轻负担,是不是?”高俊忠妻子不说话,大颗眼泪落下来。高俊忠忙劝:“咱有钱!看吧看吧。”其实兜里只有些角票了。

    冠军越来越难拿。戴六七斤的笨重假肢,很难跟戴专业运动假肢的人竞争。“他们那是十几万元的假肢,就重1斤多点,还有弹性,跟踩弹簧高跷似的。怎么跟人家拼啊!”他只报名铅球、铁饼和标枪了。

    马军的航空母舰

    立过一等功的马军2003年从物资局下属公司下岗。之前,他是全体职工选出来的公司经理。“选出来的!”马军强调。(。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qn。)9

第二百零八章 悲哉壮哉(六)() 
公司筹建到公司解散经历了10年的风雨,马军从普通员工干到科长、办公室主任、副经理、经理。“我辛辛苦苦,甚至为这个公司差点流血,为它倾出了我人生最好的时间。它怎么能说解散就解散。”

    养老保险断掉了,甚至档案都打回自己手上,让自己找地方解决。

    当年的那枚弹片还陷在他的肉里,结了厚厚的痂。平时好像没事,但很热或很累时,极易出现炎症,弹片里的毒素会顺着血液流,很危险。想找体力活养家都不可能。

    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马军觉得,生与死,很简单。“打完仗的人都有这种想法,死不可怕。想想家人,我又极力地控制。”

    当年因他打仗整夜失眠的妈妈,身体垮了,落下病根,现在有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

    40多岁的马军自己摸索着学会了电脑和上网,在现在博客这个新事物刚出现的年月,开了一个博客,名字叫“马军的航空母舰”。

    马军开始成为某个著名反腐网站的山东站站长。“一开始想解决我自己的事,后来帮战友和来投诉的解决他们的事,自己的事先放一边了。”他接到投诉就去调查,查清楚后写出来拿给当地政府看,规定时间内不解决就在自己的网站上曝光。

    村书记倒卖大片土地、邮政局违法遣散老职工、乡镇领导大肆公款吃喝……一篇文章不行再写一篇,理直气壮地署名“马军”。“我跟踪报道!实名,有时候还留电话。不怕有人报复。他们还怕我呢!”他经手的几件事。在曝光后竟都解决了。

    “网站是赔钱的。虽说自己的事没办完,但每帮人完成一件事,心里是个安慰。”

    去年10月,下岗4年4个月后,马军终于得到一份新工作——街道计生办流动人口管理站站长兼计划生育调查队队长,算是给参战老兵的优抚。这是一个全额事业编制的岗位,但马军没编制,像临时工。养老保险没续,档案也还是自己拿。“上班是白加黑,5加2,一个月只有720元,这里普通员工的工资都是我的好几倍。”

    献给一个健忘的民族

    这年的中秋节上午,王毅雄,孙兆群和马军去看望几位烈士父母。在山东济南济宁的五六个7连战友,总会在春节、清明、中秋的时候去烈士父母家坐坐。

    烈士刘满朋的爸爸70多岁了,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家里种的几棵香椿树。谁也不许动,只等他觉得可以吃了。亲手摘下来,给他们几个打电话:“来拿香椿啦!”每到春天,老人去地里挖荠菜,都留着自己不吃,等他们来了,一人一包野菜,必须带走。

    他们再也没回过当年的阵地,路线查过无数次,网上的行程攻略都搜索好了,但最大的问题是路费。

    今年,李玉谦拉出了长长的拍摄计划:60集,60个人物。他还想就这个题材出一本图文书、一本和一本纪实书。

    许新升资助的40万已经用完。本来十几人的拍摄团队渐渐缩小,今年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只留下李玉谦。他想,可以作其他项目赚些钱,再投到这边。

    “这件事我准备做10年。”李玉谦总在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参战老兵偷渡到越军阵地上找战友的尸体,他修自行车、捡垃圾,什么都做,找了十几年,什么也没找到,只是从阵地上捧回一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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