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云梯连带正在攀爬的一队敌兵齐齐掀倒在城墙之下。
大力出奇迹,城头上登时欢声雷动。
眼睁睁看着破城良机就此湮没,高开道将头盔狠狠地掼在地上,举刀指向李曜等人所在的位置,咆哮如雷:“快放箭!射死他们!”
无数的黑点带着破空的尖锐声呼啸而来,高烈身经百战,反应最为敏锐,当即大叫一声:“举盾!”
“盾”不止是木盾,当然还有肉盾,在遭到箭矢覆盖之前,十四人各自顺手操起一个挡身的事物,下一刻便传来密集如雨的击打声音,未等这种声音停歇,高烈再次出声:“走!”
一众伙伴心领神会,纷纷顶着木盾和尸体,迅速远离原地,紧接着,一颗又一颗西瓜般大小的石块轰击而至,砸得土屑与血肉齐飞,所及之处,一片狼藉,却没有伤及适时避开的李曜等人分毫。
高满政看得热血沸腾,亲自擂鼓助威,守军士气瞬间暴涨,各个舍生忘死地杀向来敌,只消不大的工夫,便解除了所有可能导致防御崩溃的隐患。
“当!当!当——!”
高开道最终还是克制住心中的怒火,下令鸣金收兵了,绵延的兵锋如潮水般退去,损坏废弃的攻城器械、血淋淋的尸体、哀号的伤兵沿着城墙铺了一地。
在持续了约莫两个时辰的激烈鏖战之后,守军总算得到了暂时的喘息时间,朔州将士们亢奋劲头一过,不约而同地靠坐在墙垛边恢复体力。
很快,城头上又呈现出另一种繁忙的景象。
民夫清理尸体和转移重伤者,工匠修补豁口和夯实墙头,医师为轻伤者进行伤口的处理和包扎,而其他的百姓则争分夺秒收集散落在城头和城内的矢石,然后堆积在休憩的守城将士身边,以便对方随时取用,显见经历数十天异常艰苦的较量,马邑的军民已然形成了足以令人感到惊叹的默契。
毕竟,在最近的几个月里,突厥人前前后后损失了数以万计的人马,颉利因此曾放言“见到汉人不封刀”,到得如今,整个朔州境内除了这座马邑城,其他地方早已杀成了赤地。
可想而知,一旦马邑城破,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活不成的,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不过是成为草原上牛羊般的奴隶苟延残喘而已。
李曜、高烈等十四人穿过这些忙碌的人群,重新回到城楼上休息,高满政立马上前拱手一礼,赞道:“李御史及诸位壮士好本事啊,着实令高某佩服之至。”
李曜还礼道了一声“过奖”,随即想起自己没有见到敌方出动攻城槌,遂问道:“高总管,不知重新开启南城门需要多长时间?”
因为敌我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又长期缺乏外援,高满政只得采取死守之策,下令封死了所有的城门,如此几番交战之后,虽然突厥人不会再打城门的主意,但同时也对守军出城作战造成了一定的不便。
高满政略一思索,答道:“清理门洞土石,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李曜闻言,望了一眼城外的土山,蹙眉道:“这太慢了,战场上瞬息万变,既然高开道和突厥人都以为城门业已堵死,我们应该趁此刻敌军尚未再次发起攻击之际,马上解封城门,以免贻误战机。”
第191章 尸山血海 恐怖剧目()
高开道驻马土山,远眺旌旗飘扬的城楼,目光冰冷而坚毅,举刀一指前方,咬牙切齿地道:“传令下去,给我狠狠砸,直到砸烂那里为止!”
紧接着,巨大的石块持续不断地轰在城门楼上,砸得碎屑漫天飞舞。
又一轮猛烈的投石打击之后,马邑城楼上面两层土木建筑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嘹亮的进攻号角再次响起。
四万大军分列成八个大方阵,向饱受摧残的马邑南城墙齐头并进。
高开道少时便以矫勇凶悍著称,且心性极为刚强。
在他的右脸颊上有一道异常狰狞的疤痕,这是去年的一场恶战给他留下的纪念。
当时高开道攻打易州,面部中了一箭,随军的一名医师见此情形,说箭头射得过深,不能拔除,被他一言不发地杀了,随后另一名医师又说可以拔箭,但会很痛,结果也被他一刀杀死。
有了两个前车之鉴,第三个医师总算摸准了高开道的脾性,表示自己可以取出箭簇,然后在高开道的默许之下,割肉凿骨,从深及一寸的脸部裂缝中取出了箭头。
在这整个手术过程中,高开道非但没有痛哼一声,还边听音乐边吃饭,其派头堪比《三国演义》里的“关云长刮骨疗毒”。
即便如此,高开道负伤破相,心中不可能不愤怒至极,医师刚包扎完毕,他手持钢刀亲自登城作战,杀得唐军士卒心惊胆丧,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带领先锋精锐击溃了坚持了十数日的守军,随后他下令屠城,将整个易州城上至刺史慕容孝千,下至城中的老弱妇孺,全部杀得干干净净。
可见越是难啃的硬骨头,吃的亏越大,就越能激发高开道的凶性和血性。
而现在,高开道掌握着四十万大军的指挥权,自然不可能亲自赤膊上阵,但此番攻城,他依旧会根据自己以往破城的经验,集中手里最强大的力量去攻击城池损坏最严重的一面城墙。
在战鼓声中,八个大方阵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步步逼近城墙,密集的羽箭不间断地降在黑色人潮之中,泛起一阵阵血色的涟漪,但瞬即消弭不见。
每个方阵前面都顶着一个庞然巨物,外形像极了放大版的西方中世纪攻城塔。
这是古代华夏最大类型的攻城战车,早在先秦的春秋战国时代便常用来攻城,相传为吕公姜尚所创,故而得名“临冲吕公车”。
此车比马邑城墙还高出一丈,长达十数丈,车内分成上、中、下三层,可以同时容纳数百人,最上层为弩箭台,聚集着担负掩护任务的弓弩手,中层与马邑城墙平齐,载满了高开道精心挑选出来的悍卒,而下层则有八个巨大的木轮,其形体异常笨重,需要数十匹骏马和上百名壮汉才能驱动。
看到有如巨兽徐行而来的吕公车,马邑军民无不骇然,高满政虽然脸色也白了几分,但他毕竟久经沙场,只是短暂的惊慌,便想到了应对之策,他站在城门楼的废墟上,指着敌军阵前的庞然大物,对令旗兵扬声道:“传令各营各队,弓手抛射车顶敌军弓弩,枪兵矟手结月牙阵待敌。”
“嘭!嘭!嘭——!”
八台临冲吕公车的中层飞桥先后放下,厚重的包铁木板砸得城头一阵土屑飞扬,燕军悍卒和突厥猛士共同组成的突击队从车厢里蜂拥而出,毫无畏惧地冲向枪林矟阵,而马邑守军面对敌人的强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自然都是鼓起了斗志。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转瞬间,双方便绞杀成了一团,马邑守军虽然配合默契,死战不退,但高开道的攻城突击先锋们的勇武实在惊人,最先登上城头的大多数人被密集的长枪长矟捅得浑身都是血洞,后来者的脚步却丝毫未停,直接顶着前排未倒的尸体,如同一头头嗜血的凶兽,疯狂地杀上城头,守军往往需要付出三到五人的代价才能干掉一个对手。
看到伤亡人数直线飙升,高满政眼角止不住地颤动,忍不住看向站在身旁的李曜,就见李曜也看向了自己,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随即齐齐抽出腰间战刀,一个率领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兵营扑向左方,一个带着随从和一营预备队扑向了右方。
这一轮厮杀惨烈异常,双方都拼到了意志力的极限,李曜当仁不让地冲在了最前面,两把横刀带着罡风,势如雷电,所及之处,挡者披靡。
在她的身后,依旧是进行杀敌比赛的高烈和罗仁俊二人。
严格来说,无论是武艺,还是战斗经验,高烈都远在罗仁俊之上,可罗仁俊毕竟少年心性,又隐隐以北周帝裔血统为傲,好胜心和自尊心都非常强,可见他不是一个轻易服输之人。
而在初东风堂成立的前夕,罗仁俊本来觉得自己肯定会担任那所谓的“总镖头”一职,却不想李曜搞了一场中秋夜宴之后,这个位置就被从天而降般的高烈一屁股坐了。
当然,他后来发现高烈的本领和来历都相当不俗,确实比自己强得多,心中的怨气也就自然而然地消解了,转而将对方视作了良师益友,以及李曜之外的头号追赶目标。
就在李曜、高烈、罗仁俊等人再次鏖战时,高开道排列的八大方阵也在蚁附攻城,在守军猛烈的打击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尸体、断肢、残骸也以惊人的速度堆积起来。
与此同时,城内则有无数的人正在奔跑、呐喊,拼命地往城墙上运送滚木礌石、开水金汁等守城物资,期间不时有人身中流矢跌落城下,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值此战斗最激烈最紧张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懈怠,都有可能给整个城池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根本没有时间去管伤者和尸体。
双方反复展开拉锯战,每个豁口都是几度易手,城头上下皆是尸山血海,仿佛正在上演着一场人世间最恐怖的剧目……
夕阳斜下,染红了天边。
高开道看着天地同色的景象,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
收兵的鸣金声再次响起,攻城的士兵搀扶着伤员,簇拥着尚未损毁的攻城器械,一齐如海浪退潮般地离开了血腥的城墙。
至此,在损失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和燕军精锐之后,高开道制定的速战计划已然宣告破产。
而李曜的突击行动才刚刚准备就绪,正待信号与时机的到来……
第192章 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绵延的天际线都是逐渐退去的攻城大军,马邑的百姓们再次忙碌起来,轮值的士卒开始巡检城墙上的尸首,一俟见到还能喘气的敌军伤兵,便会毫不犹疑地朝对方身上补上致命一刀,不过偶尔也有突然暴起的敌兵给马邑军民造成伤亡,最后通常会抱着一个垫背的人跳下城墙,亦或者立刻被剁成肉泥,很少有人活过数息时间。
李曜默默地用湿帕子擦了擦颊当上的血污,然后一边吃着粟米饭和马肉干,一边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城外行动最迟缓的那支人马。
要说今天战损率最低的参战军队,莫过于药罗葛菩萨麾下的回纥军。
此前的战斗中,甫一交手,负责抵御回纥军进攻的马邑将士就发现飞来的羽箭大多都射在了城墙上,就算飞上了城头,也都是轻飘飘的,很难对守军难造成伤害,而且他们发动的攻势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连一个登上城头的人都没有,口中的喊杀声却是吼得震天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战意有多强烈,结果两场鏖战下来,回纥人只伤亡了不到百人。
过不多时,象征回纥军渠帅的苍狼黑旗忽然左右摇摆了一下。
李曜看到药罗葛菩萨发出的信号,把碗往墙垛上一搁,不想正欲转身离开,却听一旁的高满政开口问道:“李御史确信回纥人不会耍诈么?”
李曜的视力可与四倍望远镜相媲美,再加上土地湿润无尘,使得她早已将城外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遂面向高满政,认真地道:“回纥人固然不可轻信,但李某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敌军除了回纥部与守卫器械的士卒,其他诸部及高满政的燕军大部皆已走远,若是高总管不放心,坐镇城池,静待结果即可,无需亲自上阵冒险。”
高满政摇头道:“不要误会,我之所以会有如此一问,是因为高某看不清远方的状况,既然是李御史亲眼所见,高某便再无顾虑。”
李曜略一思索,沉声道:“也好,不过总管麾下的右虞候率必须随军出击。”
李曜记得,原史上的高满政是被负责警备巡查的杜士远杀死的,她绝不会让这种不太安定的人留在城内,以免节外生枝。
高满政哈哈一笑,道:“没问题。”
两人一齐走下城墙,高满政扫了附近一眼,悄声问道:“难道御史怀疑他有问题?”
李曜低低地解释道:“此次出击容不得半分闪失,李某对所有非高总管嫡系的人都不太放心。”
高满政颔首道:“如此也好,那我这就安排……”
犹言未毕,忽然有一个激动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堂兄搞了这么大阵仗,为何不唤上海德?”
李曜脚步一顿,不由遁声看去,就见一个身穿铁甲的中年将领纵马奔来,样貌与高满政有两分相似,正是高盈娥的父亲,左虞候率高海德。
高满政道:“六郎来得正好,我打算让你全权负责城中警备。”
一听这话,高海德眼睛登时红了,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泣声道:“海德若不能出城击敌,定然难纾胸中恶气,还祈堂兄成全!”
男儿有泪不轻弹,高满政忙把高海德扶起,动容道:“好兄弟,为兄允你便是!”
于是,高满政留下一个心腹将领临时担负左右虞侯率的工作,然后带着李曜和高海德来到马邑城南门。
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千七百多人马,其中具装重骑两百多人,其余为轻骑,本来马邑城中有战马数千,但由于城中缺粮,大部分战马都成了军民们的裹腹之物,若非高满政故意保留少量战马用作突围之用,只怕早就一匹不剩了。
李曜一行十四人参与主攻,自然都成了重骑,每个重骑的战马上都驮着数罐火油,他们此番出击的主要目标,就是敌军的攻城器械营和投石机阵地。
高满政环看众将士,见到包括不被李曜信任的杜士远,所有人都是一脸无畏的神情,不由暗暗点了点头,随即翻身上马,扬声道:“诸位将士听令,随本总管出城杀敌。”
话音落下,沉重的青石条被留守的步卒们搬到一边,城门缓缓开启,高满政一马当先,率领一千五百轻骑朝着回纥军撤退的方向疾驰过去,而李曜则与高海德、杜士远领着两百多名重骑直接冲向土山的投石机阵地。
马蹄声如奔雷,吓得看守投石机的燕军士卒们一阵手忙脚乱,土山不过一里的距离,战马全力冲刺,转瞬即至。
重骑们首先奔上土山顶的一端,然后沿着投石机的摆放位置开始横冲直撞。
高海德、杜士远两位虞侯率冲在了最前面,看守土山的千余燕军刚刚结好战阵,便被他俩领着一群铁甲重骑杀得七零八落,李曜一行十四人跟在他们后面,一人先把火油泼洒在投石机上,随即便有后来者将其付之一炬。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土山上燃起了一片火光,一道道漆黑的烟柱冲天而起,远及十数里开外的人都能看到,很快引得正在返营的诸多队伍一阵骚动。
高开道大惊失色,顾不上传令全军,急忙率领三千燕军轻骑回军救援,驰行至距离土山三里之地,听到前方有喊杀声和呐喊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道是某部人马正在反击唐军,却不料心里刚生出一丝侥幸,就见无数败兵争先恐后奔逃而来,里面夹杂的一面黑旗,竟是属于以善战著称的回纥部,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高开道毕竟只是代替颉利可汗临时指挥大军,并没有执行军法的权利,所以他只能干瞪眼地看着冲向自己的大波溃兵,竭尽全力稳住麾下人马的阵脚,可全速追杀而来的高满政显然想凭借战马的冲力,给他来一记“倒卷珠帘”。
冲锋的骑兵有如汹涌的浪涛席卷而来,高开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