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二盯着“吃你”两字,登时想起了一个了不得的画面,脸色竟变得愈加惨白。
李曜并不知道袁二正在展开什么奇怪的联想,但她还是从袁二不太正常的表现,隐隐猜到了对方的顾虑,便不好气地又在地上戳出了一排文字:把我伺候好,便保证不伤你一家性命。
袁二瞅着李曜不容忤逆的神情,咬了咬牙根,立马扶墙而起,颤巍巍地举起火把,自觉地走在李曜身前,继续当起了带路党。
二人沿着夯土墙左拐再右拐,很快就到了袁二家的院门口。
袁二上前一边敲门,一边喊话,由于四下里万籁俱寂,把这敲门喊话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似乎整个村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袁二连敲带喊了好半晌,家里的人半点动静都没有,急得他满头大汗,却又不敢回头去瞧李曜的脸色,只得放开嗓子使劲吼,卯足劲不停拍打门板,一时间声音仿佛划破夜空,寨中几乎所有的动物都被这夸张的动静给惊到了,各种叫声此起彼伏。
如此又过了片刻,袁二家里终于传来房门“吱呀”的一声响,紧接着院里又是一阵夹着人畜各种闹腾发出的杂音,袁二家的院门闩方才有了动静。
门开了,现出一大一小两个人来,李曜打眼一瞧,脸上登时掠过了一丝抽搐。
就见一个体态丰腴,发髻散乱,面色苍白的中年妇人,不知是打哆嗦,还是念念有词,上下嘴皮碰个不停,双手还颤巍巍地朝李曜举着一只扑棱着翅膀,不停咯咯喔喔叫着的大公鸡。
另外一个则是约莫十一二岁,长得胖嘟嘟的半大小子,躲在妇人丰满的肥臀后面,只露出半个身子,两只手还紧紧抱着一只抖得跟筛糠似的小黑狗。
不管是中年妇人与大公鸡,还是半大小子与小黑狗,明显都是一副惊恐无助的模样。
袁二见状,赶紧从妇人手中夺过大公鸡,一把扔到院子里,接着又上前一步,啪的一巴掌拍在半大小子的脑袋瓜上,小黑狗趁着小主人突遭打击手劲一松之时,当即跳到地上,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袁二板起一张格外严肃的脸孔对跟前一大一小两人狠狠地训斥了几句,回身又转向李曜的时候,已然切换成了一张贱兮兮的笑脸,悄悄拉开中年妇人和半大小子,然后自觉地靠到院门边,就如同在后世无数影视剧中的著名连锁企业“悦来客栈”的小二们,哈着腰杆儿向李曜摆出了“客官里边请”的经典姿势。
第15章 迷信传说人吓人()
袁二家面积不是很大,比起那个大块头所在的大院显然小了许多,牛棚猪圈,鸡舍狗窝,杂物棚子之类全都紧巴巴地挨着院墙根,剩下的空地便算是前院了,而正房是一排约有前院一半宽的房子,两间厢房则分列正房的东西两边,俱都是夯土墙面,茅草屋顶,有门无窗,可谓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一种农家小院。
穿过前院,一走进堂屋,李曜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饭菜味道,身为一个吃货,她的目光自然也随之落在屋中一张有着灯火照明的木制方桌之上。
木桌很矮,不过一尺来高,桌面正中放着一盏瓷油灯,瓷油灯的四方分布着三素一荤,说不上丰盛,却也算不得寒酸,三个陶盘中分别盛着煮熟的苦苣菜、石芥菜、堇菜,都是秦岭地区常见的野菜,唯一的荤食是一碗兔肉羹,虽然加了葱段和姜末,但兔肉处理得有些不够彻底,一股野兔特有的膻臭味,让本来肚皮还处于九成饱状态的李曜当场就打消了品尝一口的念头。
除此之外,桌上还摆着五只陶碗,里面分别盛着一个面饼,面饼大小各不相同,似乎是根据各人食量而分,烹饪水平虽然暂时不得而知,但可以看出这做饭的人比较会精打细算。
不过李曜看到这面饼的数量,顿时就发现了问题,随即看向身边的袁二,眼神中明显带着质问之意。
袁二被李曜盯得遍体生寒,哪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赶紧唤了两声。未及片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拉着另一个六七岁的女童从侧屋里走了出来,两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模样。
李曜朝这五口之家全体扫了一眼,看到他们浑身打颤,头不敢抬气不敢出的模样,忍不住扶额,暗暗一叹:“他们怎么都这个样子,自己长得不吓人啊!”
随后,她就突然想起自己刚到这个村寨的情形,那时聚在门口的男女老少,开始还是一窝蜂地迎上来,不料只因袁二的一句话,便如惊弓之鸟,全都不管不顾地掉头就跑,而且她还记得袁二家的这个妇人也在那群人之中,因为当时最响亮最刺耳的尖叫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思及此,李曜心头就不免有些来气了,又狠狠地瞪了袁二一眼,手指蘸了一些菜汁,在桌面上写出了自己的疑问:“初至之时,你大叫作甚?给我原原本本一字不变从实招来!”
其实不用袁二交待,李曜也能大致猜出缘由。
这是一个封建时代,既然封建,就离不开迷信,迷信就更少不了传说。
兴许她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远远超过了山民们的见识,因此袁二等人很有可能将她当作了山中传说的妖魔精怪。
只不过,她须得袁二本人亲自给出答案,才能完全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而这也是她本人特有的习惯。
一瞧见桌上的字,袁二脸色登时大变,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磕起头来,那妇人也赶紧拉着半大小子一起跪下,跟着自家男人向李曜磕头,而两个小丫头却是不知所措,只得紧紧抱在一起,当场就“哇”的一声哭了。
看到这一家子如此会闹腾,李曜强忍下一巴掌拍烂桌子的冲动,伸手一把将袁二从地上拽到桌前,又蘸了些许菜汁,在桌上写下了八个字:“如实交代,既往不咎。”
袁二瞧了,哪还敢不从,马上自觉地蘸了汁水,小心翼翼地在桌上回道:“大仙来了,快跑。”
“嗯?”李曜斜睨了袁二一眼,发出一个表示怀疑的鼻音,她虽然听不懂中古时代的关中方言,但一句话里有多少个字还是数得出来,发现这袁二还想糊弄自己,她的手便不自觉地抬了起来。
察觉此状,袁二登时惊得脖子一缩,他可不想再在脸上添一个五指山了,赶紧用袖子将“大仙”二字抹去,麻溜地改成了“白额大娘”。
看到“大娘”二字,李曜嘴角不禁抽了又抽,却还是把准备招呼在袁二脸上的手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李曜觉得以当初村民们的反应来看,这个“白额大娘”的名号在此地显然人尽皆知,而且由来已久,断然不会是袁二这厮即兴编出来的。
“白额”当然是猛虎的别称了,再加上这“大娘”二字,自然便是一个“母老虎”的意思,虽然她今天的确遇见了一只老虎,但那明显是一只带把的虎哥,也不知它和“白额大娘”的传说会有什么联系,不过李曜绝不会小看封建社会群众以讹传讹的本事,不管是把公的说成母的,还是把人说成大仙妖怪,都是极为简单容易的事情。
由于好奇心和玩心同时作祟,李曜故意装出一副既不会对此名号表示承认,也不想表示否认的神情,在桌上写出一个恶作剧般的问题:“为何称我为白额大娘?”
袁二瞅了瞅桌上的文字,又瞧了瞧李曜的脸色,登时心虚不已,生怕自己言辞不慎再次触怒对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作答了。
看到袁二如此一副为难的模样,李曜也只好摆手作罢,平白无故顶了个“白额大娘”的妖怪名号,又无可奈何地沾了几条人命,看来她必须尽快掌握这个时代的中古语言,毕竟依靠书写方式与人交流还远远不够方便,她可不想再因无法跟对方进行正常的语言对话而发生一些不必要的冲突,更不想如此轻易就把原本一般的冲突升级为类似于今晚的这种流血事件。
于是,李曜不打算再为“白额大娘”相关之事与袁二计较,转而询问袁二一家是否都能识文断字,结果得到的答复令她感到相当满意。
袁二夫妇自不必说,而那半大小子和他姐姐认的字也不比父母少多少,就连最小的妹妹都识得数百字。
只不过,李曜接下来的要求,让袁二一家差点齐齐绝倒在地。
但见她用食指蘸着菜汤在饭桌上飞快地写道:“从即刻起,尔等开始教我学语,但凡所写之言,皆同时说与我听,尔等何时全部教会与我,我便何时离开。”
第16章 白额大娘难伺候()
夜深人静,雾气氤氲,灯火迷离。水声轻轻作响之处,人影微动,不时传出痛并快乐着的嗯呀之音,这些低吟浅唱中蕴含着羞涩,羞涩中又带着迷醉,就连声音的主人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叫得太洗耳撩心了……
李曜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一边享受着临时贴身丫鬟现学现卖的按摩术带来的舒快之感,一边欣赏着自己撂在水缸边沿的一双纤细轻盈,小巧精致,粉嫩莹白的脚。
五天前,她用这双脚狠狠地打击了包括袁二在内的十几只敢于对她“举枪挑衅”的登徒子,端的是小而精悍,妙不可言。
这样一双近似完美无瑕的天足,正是当初身为男儿时的李曜最喜爱的类型,而后世那些饱受高跟鞋摧残的所谓“美足”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李曜完全无法理解,明清时期的男人为何会喜欢那种又臭又长裹脚布缠出来的什么“三寸金莲”,只觉他们的畸形审美观简直歪破了天际。
幸好,喔不……应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穿越的时空是唐朝,而不是女人流行缠足的时代。
想到这儿,李曜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然而,李曜唇角弯出的这一丝弧度,却让一双正在为她按摩脚心的稚嫩小手停了下来。
这双小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袁二的长女,也就是所谓的袁大娘。
是的,一个“大娘”,未满十三岁的大娘。
本来按照这时的习俗,这个男女的行第是按照同一先祖的同一辈人来排列的,不只是同胞兄弟姐妹,连堂兄弟姐妹也都要算进去,但袁二在十多年前就和过去的亲族失去了联系,根本无法得知子女这一辈人的行第,所以他的长女就只得暂且唤作了“袁大娘”。
而袁大娘不得不承认,她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妖,什么是仙了。
她以前看到的妖怪和神仙,全都是寨主家里画儿上的,而眼前这位被耶娘说成凶恶妖怪的娘子,怎么看都比那画上的仙女顺眼多啦。
看到袁大娘在莫名发愣,李曜不由皱了皱眉,便将脚掌从袁大娘手中抽了出来,袁大娘突然发觉手中一空,恍若如梦初醒,一时间两只手还悬在半空,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好。
李曜认为袁大娘一定是有些累了,而且她也觉得自己洗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提腿,从水缸中迈了出来,又向袁大娘指了指叠放在缸边矮凳上的干帕布。
袁大娘发现自己没有因失神而受到责备,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一听到新的指示,就变得手忙脚乱起来,竟然抓起帕布直接朝李曜的胸脯擦去。
李曜不由大窘,赶紧捉住袭来的莽撞小手,轻轻夺过帕布,又抬手一指袁大娘身后的矮凳,并以颇为标准的唐代关中腔命令道:“坐下。”
袁大娘不明所以,还是唯唯诺诺地点了个头,老老实实地坐在矮凳上,就像后世那些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头埋得很低,低得都快贴到肚皮上了。
李曜见到袁大娘这副委屈可怜的小模样,不由暗自检讨自己的谱儿是不是摆得有些过了,可是她也搞不懂自己缘何会有这样颐指气使的势派,仿佛与生俱来一般。
李曜在初来乍到的那个夜晚,便向袁二非常不客气地提出了自己在饮食起居方面的要求,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教人来贴身伺候于她。
本来当时袁二听了,脸色就变得相当难看,显然心里是拒绝的,但李曜随手就能灭了他们全家,即使是再不合理的要求,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照办。
于是在袁二的安排下,袁大娘很不幸地成为了李曜的临时贴身丫鬟,而袁家两个小姑娘平日所住的西厢房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李曜的起居之所,若是将李曜这般行径比作鸠占鹊巢,都算是轻的了。
李曜自行擦干完了身子,袁大娘便自觉起身上前服侍李曜穿戴衣物,然后待到李曜离开浴房,就把自己剥了个精光,爬进散发着药味儿的热水缸里泡起澡来。
袁二家中没有皂荚和胰子这样的清洁用品,他们平时所谓的浴身,其实只是用水擦一遍身子了事,并且他们也只能在煮黍米饭有了淘米水之后,才会在当天日头最高的时候濯洗头发,而从未离开过雾谷村的袁家三个孩子,甚至还都是头次听说洗澡需要浴桶这种东西。
当然了,袁家原来也没有什么浴房,是以袁二一家只得把柴房腾了出来,然后把一个大陶缸洗刷得锃亮锃亮的,再搬进去代替了李曜所说的浴桶。
至于他们为李曜准备的被枕床单,也全都是新的,而且还是袁大娘未来的嫁妆。
总之,袁二一家真是怕极了李曜,为了渡劫保平安,似乎作过一场思想总动员,对“白额大娘”的服务不可谓不周到,态度不可谓不积极,尽管他们家里的条件有限得很,但还是尽一切可能做到有求必应,甚至包括了……让袁大娘去陪睡。
这是因为,虽说此时刚过清明,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但这个叫做雾谷村的地方,简直就是地如其名,不但空气湿度高,而且昼夜温差极大,即使是屋子里的气温,到了夜里也顶多只有三、四摄氏度的样子。
李曜对睡眠条件的要求不算高,但也只是相对后世的普通人而言。
那种填充了精细干草的方枕,除了有点偏高,倒还算软和,可是她对以麻布为面,柳絮为胎的布衾就不怎么满意了。
“布衾多年冷似铁”,杜甫在诗中的描述真的是一点都不夸张。
袁二拿给她用的布衾虽说是他家里最好的,但摸起来还是又糙又硬,而且保暖性亦是相当糟糕,李曜曾经试图一个人合衣而睡,不到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冷成狗了,哪怕是后世最普通的棉被,都比那个大麻袋般的玩意儿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所以说,李曜让袁大娘来陪自己睡觉,并没有抱着什么不纯洁的想法,只是为了想找个人抱团取暖而已。
更何况,对疑似有严重自恋倾向的李曜来说,一个豆芽菜般的小身板也没什么便宜好占的,袁大娘在她眼里纯粹就是一小孩儿。
然而,袁大娘第一天的陪睡工作却以完全失败告终。
原因无他,就是袁大娘身上的虱子。李曜上辈子哪里遭受过这种小玩意的祸害,当场差点没把床给拆了。
于是乎,通晓一些中医知识的李曜让袁二采了一些百部草回来,稍加处理便用来除虱,此后不但她自己每日都会洗浴全身,还强令袁大娘也要跟着泡一回药澡。
至于效果嘛,因为村里除了袁二一家,其他村民早就跑光了,洗澡的时候根本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搅,只要热水充足,想泡多久就泡多久,当然是顶呱呱的!
第17章 一朵鲜花插牛屎()
清晨,李曜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见到怀抱中的袁大娘依旧睡得像只小猪似的,正发出让人忍俊不禁的可爱鼾声。
李曜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老旧的木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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