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身边。
李曜指了指天上的一团火轮,没好气地道:“你还真当我是神仙呐,我这会儿也是口干舌燥,待到歇脚的时候再说。”
话音落下,戈壁上忽然出现了一大队人马,如同潮水般涌来。
马上骑士的打扮大多不似汉人,而在如林而立的长枪大槊当中,隐隐还有一面黑色大纛高高飘扬。
轰隆隆的马蹄声,仿佛无数把敲进胸口的锥子,敦煌各世家的子弟们毕竟成长于边地,无一不认出那面大纛乃是铁勒部落酋长的象征,整个队伍中顿时一阵骚动。
张栋虽幼习武艺,弓马娴熟,却也不过是个刚及束发之龄的少年,哪曾面对过这般场面,惊慌之下,不由自主地问向身边的李曜:“道长,对方……似乎来者不善,我等该如何是好?”
李曜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单人匹马冲了上去,其所及之处,有如波分浪裂一般,对面人马竟主动让开一条道,惊得诸多敦煌士族子弟目瞪口呆。
待得李曜来到那大纛之下,张栋看清那所谓铁勒酋长的身形面目,竟忍不住惊呼了出来:“女人?”
女酋长忙催马迎出几步,在马上拱手一礼,激动非常地道:“黛双得知道长今日返程会途经此地,特意前来参拜。”
李曜连忙还礼,随即环看一眼,这才微笑着道:“五娘,你们倒是往返得挺快,看来朝廷对你们相当看重,不知你现在是甚么身份?”
此时的祁黛双,头戴乌纱幞头,身穿绯色官袍,腰系金带,脚蹬乌靴,完全不复过去那邋遢假小子的形象,而祁大略、伏风海、盖秀元等数位黄山寨骨干亦都在场,瞧来尽皆改头换面,与过去判若两人。
祁黛双喜不自禁地道:“朝廷把焉支山、甘浚山北麓、龙首山直至红谷方圆数百里之地设置为焉支州,并任命黛双为刺史,四叔为别驾共同治理地方,对了,还有……”
祁黛双说着,忽然指着身边一位低着头的青年,介绍道:“这位是梁元度,是为焉支州的长史,此次我们入京向朝廷称臣纳贡,元度便是咱们使团的正使。”
梁元度弯身一揖,面带愧色地道:“当初梁元度有眼不识真人,言语有所冒犯,还祈道长见谅。”
李曜打量了梁元度一眼,忆起对方的确曾在黄山寨当堂揶揄过自己,不由淡然一笑:“呵呵,梁长史无需这般客气,毕竟无知者无罪嘛……”
自从李曜帮助黄山寨解除狼山部的威胁之后,曾经出言讽刺李曜的伏风海、盖秀元两人自觉心中忐忑,是以一见梁元度带头,便有样学样,纷纷上前向李曜请罪。
瞧见李曜与原黄山寨一众人等谈笑风生,安红玉也打马赶了上来,祁黛双等人又是一番见礼,随后祁黛双一声号令,列阵而待的迎接队伍立即左右一分,毕恭毕敬地策马伴随在李曜一行的两侧,张栋等敦煌士族子弟见此情形,无不为之动容。
行进间,梁元度向李曜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赴京面圣的前后经过。
原来就在李曜离开红谷的次日,祁黛双便迅速返回了黄山寨,经过寨中骨干的一番激烈商议,遂决定采用已消亡多年且几乎名不见经传的铁勒“斛尤”部的名义,迅速组建了一支上百人的使团,除了使团正使由能够讲一口流利突厥语、铁勒语、大唐官话的梁元度以外,副使则由全寨武艺最好的伏风海担任,祁黛双按捺不住好奇,也扮作铁勒部落的贵女加入了使团。
而在此之前,李曜为了减少祁黛双等人的麻烦,曾事先给庐陵公主写了一封信,委托对方照应一下祁黛双的使团。
庐陵公主虽骄纵奢侈,脑子却非常聪慧,自觉兹事体大,便将信转交给凉州总管杨恭仁过目。
杨恭仁何等见识,瞧见信上说这是一支主动脱离突厥统治并准备归附大唐的部落,哪还不知此事的重大意义所在,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不但以极高的规格接待这支所谓的“斛尤使团”,其后还为避免遭遇吐谷浑人的袭击,隆而重之地派出整整五千人马,就像呵护着易碎的瓷器一样,将祁黛双、梁元度等人一路护送到了关中。
说来也巧,斛尤使团抵达长安的时候,马邑的高满政刚好投降唐朝,正是李渊心情大好之际,一听这会儿又有什么来自碛北的部落遣使附唐,更觉喜上加喜,但李渊并没有得意忘形,还是把此事摆在了朝堂上,结果诸公卿大臣全都没听说过什么“斛尤部”,仅有通晓突厥与西域事务的老臣裴矩能从名号上分析出这是一支来自铁勒的部落。
众所周知,在这个时代,只要是铁勒部落,肯定来自突厥的地盘,李渊觉得现在急需宣扬国威,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于是他立即下诏,诏令破例提升礼制规格,由礼部尚书唐俭,鸿胪寺卿郑元璹两位大臣率礼部第一等的仪仗队伍出城迎接来使。
当受宠若惊的“斛尤使团”使节被迎进了大兴宫,并现场展示令人作呕的突厥人头之时,皇帝李渊及朝堂诸公卿所有的疑问,不由立刻吞回了肚子。
随后,梁元度根据李曜对祁黛双的交待,说部落的先祖曾一度与陇右汉人融合,所以部落族人皆有汉家姓名,之后又因战乱流落碛北,才重新成为铁勒诸部的一员。
后来,李渊问及斛尤部依附朝廷的缘由,梁元度回答说这是因为部落实在忍受不住突厥别部的横征暴敛和残酷统治,于是才会杀突厥人造反,转而投向大唐王朝。
梁元度说得条理清晰,态度诚恳,情感真切,几乎都是从黄山寨的实际处境来解释,并没有说什么仰慕天颜、久仰天朝之类的台面话,反倒让满朝文武认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再后来,梁元度言及部落前任酋长不幸死于突厥人之手,又没留下子嗣,其长女不得不继承酋长之位,在突厥人的疯狂压榨下,艰难求生的经历,更是说得声泪俱下,惹得李渊都忍不住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儿。
于是乎,最后在皇帝引发的一片泣声当中,那一道令祁黛双乐得合不拢嘴儿的圣旨便由此诞生了。
李曜听完讲述,忽然放声大笑,对祁黛双笑道:“哈哈哈!忽悠?你们真会忽悠,大忽悠!”
斛尤部一干人等不由面面相觑,只有祁黛双忍不住雄心勃勃地道:“嘿嘿,大斛尤?道长言过其实了,我们才一万多口,暂时还当不得‘大’字,不过嘛,将来我斛尤部若是有个上百万人,倒是可以加上的。”
李曜向她翘起了大拇指:“有志气,好好干。”
祁黛双激动地挥了挥拳头:“嗯!多谢道长鼓励。”
两人对视了片刻,又是几声欢笑……
笑声方停,谁也没有注意到李曜的唇边轻轻掠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奸笑:“只可惜,你这立志成为‘忽悠王’的假小子,永远都是一个被我忽悠的对象,而且我不但忽悠你,还要继续忽悠更多的人,直到忽悠出一个完美的未来,一个令我满意的世界,没有为止!”
第139章 李明真接旨!()
当李曜被祁黛双请入焉支州的临时治所中歇脚时,看到附近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随后便很快知晓这假小子刺史的野心来自哪里。
因为就在焉支州正式设立之初,祁黛双接受了梁元度的计策,趁着突厥人全力围攻马邑,腹地防务空虚之际,择三千可战人马,北出红谷关,长途奔袭八百余里,有如秋风扫落叶,席卷了狼山南麓全部的突厥聚落,缴获马匹上万,解救汉人牧奴三千,掳掠突厥部民更达五千之众,而且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凡所到之处,烧光毡帐、屠尽牛羊,顺利完成了破坏当地生存条件的作战目的。
然后他们不等突厥援兵赶到,便带着战利品迅速沿着原路撤退,突厥狼山部本营派出的铁骑一路疾追至红谷关下,却因不善攻坚而遭受重挫,只得望关兴叹,恨恨而归。
正如古人所言,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华夏一也。
战毕,祁黛双又听从梁元度的建议,为了避免给焉支州埋下未来祸乱之根,决定采取“全民同化一体”之策,强制突厥俘虏解辫束发,削衽易服,改汉姓,学汉语,若有抗拒不从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立斩不饶。
于是,在一阵人头滚滚之后,突厥俘虏们吓得彻底老实了,而随之带来的成效,自然也是显而易见。
祁黛双只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便发动组织上万劳力,在古长城废墟的现有基础上,初步修筑起一座名为“焉支城”的土堡,现如今虽然距离完工还为时尚早,却也能显出一座城池的雏形。
李曜不得不由衷的感慨,虽说梁元度的计策,没有自己的预想更加高明,但他也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是其策略之狠辣严酷,完全不符合隋唐两朝逐步建立起来的多元化普世价值观念。
若非自己对历史进程动了一点手脚,若非祁黛双也是一个成长于特殊环境的女中异类,恐怕此君只得寂寂无闻地埋没于岁月的长河里,亦不知还会有多少能人异士,在将来可供祁黛双派用差遣。
虽然话说回来,若无当前唐王朝开放包容的民族政策,祁黛双的“斛尤部”也不能一举占得这方圆数百里的一州之地。
但是,天地有盈亏,万物无不朽。
再强大的王朝也逃不过“盛极必衰”的历史必然规律,许多惨痛的历史事实无不证明了一个道理——因为强大,才会变得开放包容,而不是因开放包容变得强大,一旦实力此消彼长,那些羽翼丰满的政策获益者们,必然会撕破温顺的外表,露出狰狞的利爪和獠牙,把神州大地蹂躏得体无完肤。
所以,李曜还是希望“斛尤部”能够迅速壮大起来,尽量为华夏文明减少一点遭受蛮族肆虐而全面倒退的可能。
当然,深明大义的李曜也不会放过摆在眼前的利己之机,是夜便与祁黛双抵足而眠,谈起了一件不可为外人道的生意。
因为涉及走私交易,双方谈了几乎一整宿才达成一致:从今年开始,李曜将在每年九至十月期间以高于朝廷一倍的收购价格,折合成米粮向祁黛双换取两百匹成年戎马。
在整个谈判过程之中,祁黛双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及李曜购买军马的用途,虽然此前他们新附朝廷,便立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勋,而她也因此得了左骁骑卫将军之衔,以及千缗铜钱与千匹绢绸,却远远不能解决焉支州因人口突然激增而造成的粮食短缺问题,她只觉李曜收购的数量并不算多,在保足朝廷征收的份额之外,适当赚一些外快也是挺好的。
翌日天明时分,祁黛双领着祁大略、梁元度等焉支州诸官将李曜一行送至焉支州边境,又依依不舍地叙了一番话,这才返回治所,而李曜一行为了节省时间,则绕过番禾县直奔赴姑臧城。
一到姑臧,李曜和安红玉便兴冲冲地去拜访庐陵公主,结果却被负责守宅的公主府仆人告知,不久前驸马乔师望被朝廷临时征调至战事吃紧的代州任职,庐陵公主虽未随行,却也被李渊召回了长安。
李曜一直很想知道便宜老爹李渊对于自己与庐陵公主义结金兰的反应,是以她只在城里的“悦来客舍”待了一夜,便催着队伍急急地上了路。
李曜东返的脚程比西行快了不少,路上没那么多走走停停,也不用担心吐谷浑劫掠,偶尔出现的些许马贼,见了他们这武装护卫已然超过一千的强大阵势,大多掉头就跑,余下逃得慢的、愣的、横的、不怕死的,自然都成了李曜名下十二保镖与敦煌士族子弟用来比试骑射功夫的活靶子。
从敦煌出发,途经河西走廊、陇右十州之地,行程四千多里,他们只用了不到四十天的时间便进入了关中。
敦煌士族子弟们,无一不好奇地打量着这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宽敞的驿道两侧,成排的杨柳随着秋风轻轻摇曳,而路边的矮坡上芳草萋萋,五颜六色的野花儿点缀期间,过了陇州、岐州,进入京畿地区,地势变得愈加平缓,沿途漂亮的房宅随处可见,再向道路两边的远方望去,便是无边无际的良田。
见到此情此景,张栋忍不住赞叹道:“沃野千里,蓄积丰饶,地势形便,曾闻关中乃天下之脊,果然名不虚传!”
李曜身边最爱叽叽呱呱聊个不停的鱼巧巧竟然激动地流下了眼泪,过得好半晌,这才颤着声音吐出了两个字:“好美。”
而这时,忽然有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袭来,安红玉鼻翅急促地翕动了几下,旋即抬手扬鞭,坐下的胭脂马一声长嘶,便犹如飞箭一般冲到了前方,热辣而豪放的声音亦渐行渐远:“明真,前面花儿好香,我先去也,哈哈哈……”
一来到法度森严的关中,李曜就赶紧换乘了白骆驼,自然不会去追赶眼前那一团烈火般的人儿,待到优哉游哉地来到路边一处桂花环绕的酒肆门前,不远处立时响起一个熟悉而甜美的声音:“明真,阿姊等你久矣。”
李曜遁声看去,就见庐陵公主一身雪白的大袖罗裙,与穿着一袭红裙的安红玉俏生生地站在桂花树下,仿佛一白一红的两朵并蒂莲花。
李曜忙下了坐骑,立刻上前几步,惊喜地问道:“阿姊缘何会在此等候?”
庐陵公主故作神秘地笑道:“嘿嘿,在你通过大震关之后,阿姊就收到了消息,算好了时辰,又见这里景色不错,便在这里等你喽。”
李曜莞尔一笑,躬身一礼道:“明真多谢阿姊费心。”
“不敢当,其实呢,阿姊都是为了办正事……”
庐陵公主说着,忽然轻咳了一声,从袖口中拿出一个贴金卷轴,不疾不徐地举起,动作竟无往常那魅死人不偿命的风情,而是透着一种庄重的韵律,随即便听得她那檀口中一字字道:
“圣旨在此,李明真接旨!”
第140章 有生以来最大胆的想法()
鸣沙山东麓,莫高窟。
时值金秋,秋风徐徐吹来,树叶婆娑飞舞,铺起一片金黄。
张护与李通各骑一匹骏马,踏着落叶缓行在金黄色的古道上。
许久之后,两人来到一处陡峭的断崖近前,这里木材和石料堆得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数百名赤膀的汉子正挥舞着各自的铁镐,敲下一块又一块坚硬的砾岩。
李通望着眼前一片忙碌的场景,犹豫了片刻,才问道:“守敬,我们真的有必要按照李明真的要求,建成一个和翟家大云寺同等规模的道观么?”
张护呵呵一笑:“元达,你这是在担心耗费太巨吧。”
李通被对方直接戳破心思,面有难色地道:“守敬你也晓得,最近鲜卑人正在举族迁离沙、瓜两州,尤其是翟家动作最快,已经抢购了数十倾的土地,其他各家亦都争相出手,可我们两家却把大半的力气都投到‘西沙贵坊’和建造这所道观当中,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失策了?”
李通用来入股“西沙贵坊”的两千金,几乎占据了他们李家半数的积蓄,虽然近来一个月,“西沙贵坊”看起来收益日渐丰厚,但想要分到红利,还需得等到年末,反正他现在不怎么想在这所道观的建设上投入太多,只希望自己能多腾出一些钱财,在当下的抢地风潮中多捞一些好处。
“元达多虑也。”
张护哑然失笑道:“当初那李明真只定下了‘明华观’的面积大小,并没有说明筑造之细节,想来她也是个不懂行的,难道元达还以为此观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