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李曜早有预备,在报废了数支价格不菲的优质竹箫之后,她终于成功地在一支竹箫上钻出了三条孔道。
于是乎,一支仿自岛国江户时代忍者集居家旅行、杀人演奏为一体的毒针用具“吹矢笛”便制成了。
然而,尽管“吹矢笛”的改造难度很大,但要想完成一击必杀,关键是靠“吹矢”的威力。
对于这一点,或许岛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忍者在李曜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在唐代,还没有诞生冷拔技术,生产铁丝须得先将铁条烧红,再抽成线状,这般生产出来的铁丝往往比较粗,所以这个时代的针都是越细越贵。
只不过,李曜需要的针可不是用来绣花,她教安红玉制作出来的,皆是针尾磨有凹槽、长及两寸,最大直径约为一毫米的铁针。
当然了,仅靠铁针的本体是吹不远的,了解吹箭的人都知道,针尾所受推力的大小,决定着毒针的有效射程。
为了尽量做到杀人于无形,李曜自然不能用肉眼易见的材料,于是她捕杀了诸多有着透明飞翅的昆虫,一番筛选下来,结果她发现锥头蝗的软翅无论硬度,还是韧度都刚好符合要求,随后便用剪刀和糨糊将其身上的透明软翅做成了喇叭形的“锥尾翼”。
发射前,须得先提前将“锥尾翼”的尖顶黏在铁针尾的凹槽内,再小心翼翼地一齐塞入竹箫管壁的孔道里。随后当铁针被吹离竹箫时,“锥尾翼”就会在完成助推的使命后,因承受不住空气阻力而脱落,并以此避免降低飞针的隐蔽性,而经过一番反复调试,李曜只需稍微用力一吹,铁针便可没入二十米开外的木板内,拔都拔不出来。
脱翼飞针做好了,接下来即是处理毒药。
待到装药的陶罐埋了数个时辰之后,李曜将其从地里挖出,随即倒入陶盘中,自然蒸干至粉状,便得到了粗品乌头碱。
乌头碱号称“毒药之王”,即使在医学发达的后世,也无特效解药。
如果通过伤口毒杀一个体重七十公斤的男子,砒霜需要两百毫克,氰化钾需要一百毫克,而乌头碱仅仅只需两毫克。
而乌头碱最令人恐怖的,不止是极低的致死量,还有它极快的致死速度。
因为其毒性可以通过血液循环,引起心室颤动,并能在短短两三秒内杀死中毒者,完全没有抢救的时间。
此外,乌头碱在十九世纪末以前根本无法检测,“乌头”与文艺复兴时期的慢性毒药“金刚石”,一快一慢,并称欧洲历史上最声名狼藉的毒药。
而在后世的华夏各地,由于处理不当和缺乏常识,每年都有误食乌头致死事件发生。
甚至连皮肤渗入乌头碱,也会遭受一定的伤害,若是不慎沾到伤口或者口鼻眼耳里,自然是立毙无疑。
因此,给铁针上毒,便成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操作环节。
为了以防万一,李曜戴上细麻布制成的手套,将铁针前半段稍稍润湿,再裹上一层乌头碱,待晾干之后,便将毒针一一塞入箫管的三条孔道内。
再接下来,李曜为了保证命中率,在梵音会开幕前一天的晚上,她几乎杀光了院中活动的夜行动物,直到自认为达到了百发百中的水平,这才罢休。
最后,在梵音会的戏台上,李曜通过居高临下地仔细观察,发现贺若怀廓虽然袍服里面套有重甲,但头部、脖颈、腋下、上臂内侧、大腿内侧、膝后皆无保护,再经过一番斟酌,李曜将腋下列为首选攻击部位,手臂内侧、大腿内侧、膝后列为次要攻击部位,而攻击头部、脖颈的毒针因为从各种意义上都太容易被人发现,故而彻底排除在外。
李曜一直在等待时机,结果却在吹奏快要结束的时候,让她抓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看到贺若怀廓莫名举起了一只手,李曜不假思索,立即放弃吹奏音符,改吹了一枚毒针,两人相距不过数丈,毒针自是无比准确地没入了贺若怀廓的腋下软肉,几乎无迹可寻。
再后来,她又在张护的生死关头,以相似的方式,将毒针吹进了普乃盛的膝弯里。
所以,在张护挥出那一记断头斩的时候,普乃盛其实已是一个死人。
第134章 放心()
三危山北麓。
坡顶上,安红玉与鱼巧巧、何潘义、罗仁俊正并肩而立。
此时凉风渐起,悄然褪去了白日里的些许余热。
然而,四人眼见日薄西山,依旧不见李曜身影,各个俱都等得焦躁不安,额头鬓角不断淌着汗水。
“明真还没过来,只怕是遇到了麻烦,要不这样,罗某这就带人过去打探一下,说不定还能帮上她的忙。”
罗仁俊说得不疾不徐,心里却急得有些忍不住了。
虽然罗仁俊知道李曜有着惊人的本事,可就算她再强,在他心目中,那也毕竟是个女人,一个令他为之动容的女人。
马有失蹄,人有错手,万一李曜出了什么闪失,而他只是站在这里枯等,可能这一生都会于心不安。
安红玉也很急,急得想跳脚,可她一想到李曜不知何时塞在她襦裙胸襟里的小纸条,脸就涨得绯红,遂深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道:“再等等,明真交待过的,教我等千万别去找她,况且大家都看到了,那种激烈的厮杀场面,只有明真能够来去自如,你们过去,反倒会拖了她的后腿。”
鱼巧巧一屁股坐在山坡草甸上,双手抱着膝盖,鼻翅翕动了两下,眸里雾气氤氲,迅速漾起了泪花儿,泣声道:“巧巧只求阿姊平安,阿姊若出事,我都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此刻鱼巧巧的脑海里不仅浮现着李曜的身影,还有一些血肉横飞的画面,以及一张张已从世上消失的熟悉面孔,令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好啦,你们都不要再说了,何某相信明真道长一定会如期而至,更不会有人能伤到她,还请大家都放心吧。”
何潘义挺了挺腰板,负手站定身子,望向前方,似乎在欣赏着绚丽的晚霞风光,但原本已将李曜视作神灵的他,思及平阳公主亦曾有过战场负伤之事,眉头就不由自主地拧成了一团,显然也是非常担心。
当天边还剩下最后一抹晚霞,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影影绰绰现出一个黑点。
在安红玉、鱼巧巧等四人的前方,那黑点距离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只片刻功夫,黑点就化作了一位少女,一匹骏马。
四人一俟看清那少女便是李曜,登时欢呼起来,俱都奔下山坡,惊喜若狂地迎向了对方。
“咴聿聿……”
骏马快如飞箭,李曜一提马缰,人立而起,马儿仰头长嘶,一对前蹄刚落回地面,鞍鞯上的人已站到了安红玉的面前,潇洒地呵呵一笑,拱手道:“明真来迟了,还请红玉恕罪,恕罪啊。”
安红玉一直在为李曜以身涉险的行为而感到担心不已,却见对方这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哪还愿意恕什么罪,理直气壮地嗔道:“你说的酉时三刻,结果呢?害得我们多等了整整一个时辰,还以为你……哼!反正你无故消失,又言而无信,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李曜哭笑不得,安红玉可能是她见过最重视这个时代普世价值观的一个女子,正想找个借口解释几句,不料鱼巧巧已冲上来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肢,一言不发地哭了起来。
李曜忙不迭柔声宽慰道:“巧巧莫哭,我已经考虑好了,待到返回关中,便带你上终南山。”
鱼巧巧不由一愣,抽泣着问道:“真的么?”
李曜顶着安红玉投来的怀疑目光,振振有词地颔首道:“我说话算数,当然是真的,就算师尊不收你,我也会收!”
鱼巧巧立刻破涕为笑:“太好了!太好了!”
鱼巧巧快乐得想要雀跃起来。
因为只是一场兵灾,就让年仅十三岁的她,除了亲身体验和见识到世间诸多可怕之事,还不得不面对非常严峻的现实问题。
她是一个绝户人,唐朝人口流动性极差,老家那边十里八乡都成了一片死气之地,恐怕未来一百年都恢复不过来,她想早点出嫁,都寻不到去处。
况且,田宅都被吐谷浑人烧成了荒地,要想重建家园,可不是地方官员两张嘴皮一碰就能搞定的事情,只凭官府免去的那点赋税,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很难生存下去的,否则那些跟她同时被官府立为“女户”的几个女子,也不会没两天就选择自杀和自卖为婢了。
所以,当她得知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是一名女道士的时候,便立即有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出家入道。
现如今她跟了李曜这么久,终于听见对方开了金口,说出她梦寐以求的话,只觉心里安定无比,活着也有了奔头。
何潘义和罗仁俊见李曜平安无事,心中自然也是大定,遂上前问询,得知兵乱已然平息,皆是欢喜不已。
这时月已初升,夜色将暗未暗,何潘义也不再耽搁,当即招呼所有同行之人登车上马,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返回敦煌的归途。
……
……
夜色深沉,大云寺一禅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禅房中一叠厚厚的草席上,赫然躺着贺若怀廓赤条条的尸体。
尸体业已被人洗得干干净净,而尸身的周围还码着一圈整整齐齐的冰块。
一位赤着胳膊的老僧正神色坦然地检查尸体,一双老手在尸身上这里按一按,那里摸一摸,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部位。
张护、李通等沙州本地官员和土豪,俱都静静地站在旁边观看,个个神色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老僧终于站起身来,念了一声佛号,这才缓声说道:“贺若总管尸身几乎完好,只是瞳生血丝,口鼻充血,说明生前虚火略旺,实属寻常症状,他这般猝死,看来应该是中暍或心疾突发所致。”
张护问道:“道觉法师为何说几乎完好?难道尸体有伤口?”
道觉小心展开贺若怀廓的右臂,指着腋窝里一处小小的血点,认真地说道:“这里倒有一处,不过依老僧之见,这大概只是蚊虫叮咬而成,应该不会是致死的缘由。”
听得此言,房中所有人的神色顿时为之一松,张护环顾左右,微笑着道:“诸位,这下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第135章 面面俱圆()
日起东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沙州别驾窦伏明的脸上,晃得他不得不睁开了眼。
窦伏明移开美貌侍妾搁在他肚皮上的一条玉腿,起身下了榻,自行披上轻衫,缓步走出房间,在屋外重重地吸了吸清新的晨间空气,旋即又轻轻叹了口气。
近年来,窦伏明心里一直很无奈、很憋屈,自他来沙州就任至今,手上半分实权也无,还要受到他人的颐指气使和全面监控,甚至连他该宠幸哪个女人,什么时候该出门,该去什么地方,都由别人说了算,着实教他无比深刻地体会到历史上那些傀儡皇帝的感受。
就在前几日,沙州录事参军张护以送美人为幌子,亲自登门来告诫窦伏明莫要出席“梵音会”,否则不敢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窦伏明不傻,他一听这话,便知张护准备搞事情,而且不难猜到此事会与那一向手段激进且自以为是的贺若怀廓有关。
这里的地方势力斗争之激烈,削弱地方豪族势力难度之大,皆远远超乎了当初朝堂诸公的预计,所以他只求自己能够度身事外,自是从善如流地呆在家中,哪儿都没去。
反正他此番的任期不过三、五年光景,睁只眼闭只眼,凑合着混日子,匆匆一晃就过去了,哪管他人打生打死,谁胜谁负。
毕竟人生在世,平安是福,他才三十多岁,可不想这么急着英年早逝,只要不参与当地的冲突,若他将来顺利离开这个地方,自然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但当初窦伏明与贺若怀廓同时前来西疆赴任,同样肩负着朝廷赋予的使命,现如今他却只能坐等对方去上门送死,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烦闷与焦郁。
窦伏明对自己做完日常的思想工作,依旧心绪不佳,望着花枝树梢间飞来跃去的鸟雀,情不自禁地吟起了曹子建的诗句:“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
一诗尚未吟完,窦伏明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定睛看去,就见录事参军张护衣襟带血,挎着长刀,昂然直入苑内,惊得他倒吸了口凉气,顿时为之一呛。
待得窦伏明咳嗽声停,张护忙上前微笑着见礼道:“下官突然到访,惊扰了别驾,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
窦伏明见张护面含笑意,志得意满之色溢于言表,心中立时明了,不由为贺若怀廓默哀了一息时间,这才强扯出一张笑脸,问道:“不知张参军一大早前来拜访窦某,所为何事?”
张护肃然道:“别驾有所不知,昨日梵音会上,突然有人作乱,虽被下官平定,然尚有余波未消,因兹事体大,故下官特意前来通报,并与别驾讨论相关事宜。”
窦伏明脸上故作讶然,口中却道:“窦某能作甚么?还祈张参军直诉来意。”
张护见他颇为识相,倒是省时省事,不由直截了当地道:“请别驾写两份劝降书,现在就写!”
……
……
贺若怀廓与普乃盛身死大云寺的消息一传开,便在沙、瓜两州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而窦伏明的两封劝降书也很快分别送到了驻兵玉门关外的校尉贺楼南达与围困常乐的瓜州总管府校尉素和玄的手中。
校尉贺楼南达本就处于骑虎难下的境地,一看劝降书上的内容,顿觉如蒙大赦,立刻点齐人马,缴械解甲,向曹通规规矩矩地递交了降表。
而另一校尉素和玄则不然,这位瓜州鲜卑氏族子弟先后为贺拔行烕、贺若怀廓充当过刽子手,手上沾了太多汉人的鲜血,与瓜州的中原士族仇怨极深,但见大势已去,自知投降亦不会有好结果,便在营中拔刀自戕,其部众见此情形,除却少数南下投奔吐谷浑,大多数立马就地投降了瓜州长史赵孝伦。
有鉴于此,完全掌控沙、瓜两州局势的中原士族直接在沙州别驾窦伏明的府邸中举行会晤,并以此共同商讨未来地方权利分配的具体事宜。
经过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以及“操线木偶”窦别驾的亲笔润色,一份洋洋万言、面面俱圆的奏折便冠冕堂皇地新鲜出炉了,随后就被他们派驿卒以八百里加急的快驿方式送抵长安,而装着贺若怀廓尸身的冰柩也被张护急如星火地遣人运往肃州,交与毗邻瓜州的肃州刺史安修仁查验,并以此旁证奏折所言非虚。
没过多久,李曜也从张护的口中了解到这份奏折的内容,大意即是说:
瓜州总管兼瓜州别驾贺若怀廓出席沙州传统盛事“梵音会”,期间不幸突发急症而亡,贺拔行烕余孽仁勇校尉普乃盛贼心不改,当场趁机行凶作乱,致使百姓死伤惨重,而身在现场的沙州诸官也是命悬一线,就在此关键时刻,沙州录事参军张护、敦煌县令李通等人临危不惧,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战斗,最终成功斩下乱贼普乃盛首级。而在此之前瓜州发生的多起流血冲突,则被他们在时间上对调了过来,俱都描述成普乃盛起事造成的余乱,瓜州长史赵孝伦、昭武校尉曹通等人沉着应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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