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斗笠男不由心中骇然,居然纷纷顿住了脚步,一时不敢上前,可他们这一走神,再加上胆气突然丧尽,便给了罗仁俊等人绝佳的机会,齐齐一拥而上,不消片刻工夫,就将斗笠男们全部摁倒在地。
这时,李曜转过身去,面对已经冲到近前的三人九马,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说道:“既然来了,你们就一起留下来吧。”
李曜说着,陡地纵身一跃,五指箕张成爪,便向当先一匹骏马抓去。
其实马上的骑士已然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对李曜非人般的表现,自然是感到无比震惊,但他依旧不相信对方能够挡住全速奔跑的骏马,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救出被俘虏的同伴。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敢迎面飞身扑来,而且还不可思议地一把抓住了马的辔头!
袍袂翻飞之间,一条修长笔直、紧致秀美的腿,势如雷霆万钧,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呼啸声,轻而易举地将骑士从马上踢飞了出去,随着“咚”的一声,骑士撞在了巷道边的夯土墙上,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李曜旋即顺势一个翻身,稳稳坐于马鞍,再猛地一勒缰绳,便止住了这一组三匹马的奔跑势头。
随后,李曜眼见另外有一名骑士就要从旁边冲过,于是立即踩在马背上,双足奋力一蹬,便朝对方飞跃而去。
那名骑士大惊之下,立即挥鞭抽向李曜,虽然他的反应很快,但此举却正中了李曜的下怀。
李曜身轻如燕,出手快如闪电,竟然凭空抓住鞭子,猛地一拉之下,这名骑士猝不及防,顿时被李曜拉得跌下了马,重重地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剩下那名骑士一见李曜的本领竟是恐怖如斯,知道自己一旦与对方接触,肯定会落得与其他两名骑士同样的下场,于是立刻放弃继续营救同伴的想法,一拉马缰,便要掉头逃走。
只可惜已经太迟了,李曜刚刚落在地上,就用足尖奋力一点,其弹跳如丸,势如八步赶蝉,身形几乎化作了一道虚影,以极其惊人的速度袭向最后的目标,只听得“哎哟”一声痛呼,那骑士便被李曜从马上拽下来,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蹄声渐消,尘埃落定,一切终于重归平静。
第97章 身逢乱世难逸迹()
“丽干阁”的天字一号房里,李曜跽坐在茶案的正后方,手捧一盏消暑解热的乌梅浆,淡定地看着眼前两位面红耳赤的女人。
只听坐在她左手端的安三娘冷冷一哼,厉声对另一端的焉支虎质问道:“你口口声称自己不是强盗,但你们在删丹城外打劫了我安家的田庄,又该作何解释?”
焉支虎辩解道:“我们只是借了一点粮。”
安三娘“啪”地拍了一下茶案,摆在案上的两盏酪浆登时洒出了大半,娇斥道:“借?你这贱婢当我安红玉是笨驴啊!有拿着弓刀去借粮的吗?甚么叫做‘一点’,那可是田庄大半的存粮,一万石粟米啊!”
李曜听得这话,不禁微微蹙眉,在唐朝时期,普通的中、下田的亩产不过是一石左右,这一万石粮食的确不算少了,不过只抢了大半,倒也没把事情做绝。
李曜正思忖着,又听得焉支虎反问道:“可你有莫有听说过,打劫还会给被劫者写借据的人么?”
“呵呵。”
安三娘怒极反笑,指着焉支虎的鼻尖,说道:“你写的那些歪七八糟的字儿,莫说人看不懂,只怕连鬼都认不出来,那种比鬼画符还不如的玩意儿,岂能叫做借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给田庄留了一年的口粮……”
“好啦,两位别吵了,贫道有话要说。”
李曜大体了解到两女之间的恩怨,便出言打断了焉支虎的话,并以眼神示意安三娘不要太过激动。
李曜啜饮了一口乌梅浆,放下杯盏,这才悠悠地说道:“焉支虎,贫道只想听到实话,你若敢有所欺瞒,就莫怪贫道有言在先,把你和你的手下们全都交与安娘子处置。”
听得此言,焉支虎忍不住瞅向李曜,就见对方正用一双明亮而深邃的黑眸睨视着她,仿佛能轻易看透她的内心。
焉支虎突然感觉有些不寒而栗,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赶紧问道:“不知道长想听我说甚么?”
李曜语气淡淡地道:“说出你的故事。”
焉支虎不由得一怔,随后瞧了瞧满面苦大仇深的安三娘,脸色又变了几变,忽然一咬银牙,似乎坚定了某种决心,认真地说道:“不瞒道长,我姓祁,祁连山的‘祁’,名‘黛双’,黛眉之‘黛’,无双之‘双’,行五,焉支虎算不得甚么好名声,而今看来我亦担当不起这名号了,你们叫我祁五娘就行。”
安三娘忍不住嗤笑一声,讥讽道:“父母给了你一个如此美丽的名字,可你却成了焉支虎。”
焉支虎的眼圈红了,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竟一时黯然不语。
李曜站起身来,姿态慵懒地斜躺在床榻上,单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焉支虎,曼声说道:“焉支虎……祁黛双……贫道感觉都挺不错的,祁五娘,现在时辰尚早,还请接着说下去,说到贫道满意为止。”
焉支虎顺从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讲述道:“我祁姓先祖本为世代居于焉支城的大族,因久经战乱,城池破败不堪,前朝下令废县,将祁氏全族迁入番禾,我们原以为可就此安居乐业,谁料那末帝登基之后,横征暴敛,民疲士苦,人不聊生……”
这个时代的人都喜欢讲家世,焉支虎以此说起自己的经历和事迹,就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而且感情亦是相当投入,说到悲哀辛酸处,还忍不住以袖拭泪。
原来,隋朝大业七年,河西一带饿殍遍野,百姓生存难以为继,焉支虎的祖父祁大志乘势带领全族及附近百姓揭竿而起,不料立足未稳,便遭到朝廷重兵围剿,起义军冲出番禾,越过长城,一路向西,又在删丹城外经历数日血战,最终败于前隋张掖太守阴世师。
祁大志及大部分族人战死,唯有焉支虎的父亲祁德业带领极少数人成功突出重围,逃进焉支山中据险而守,阴世师不依不饶,紧随而来,便要率军猛攻,将他们赶尽杀绝。
可时逢天下板荡,“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者,何止祁大志这一支人马。
义军残部本来已经做好了与朝廷官兵玉石俱焚的准备,却不想阴世师竟忽然退了兵,祁德业赶紧派人出去打听,很快便得知张掖郡居然也有人起事,阴世师被人端了老窝,急着赶回去夺城,这才放过了他们。
祁氏一族侥幸得免于难,皆担心出去会再遭官军剿杀,而且焉支山的物产也不算匮乏,足以保障他们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众人便尊奉祁德业为山中之主,在深山里择到一处依山傍水的佳地筑寨定居下来,并以焉支山的别称为依据,将之命名为“黄山寨”。
黄山寨于祁德业的尽心治理之下,又因其没有朝廷的管束和盘剥,很快就繁荣起来,名声亦渐渐为山外人知晓。
而祁德业为人豪爽重义,处事公正,深受江湖之人景仰,如起事失败者、负债破产者、逃亡奴婢、落魄好汉、犯事游侠等等各种走投无路之人,慕名纷至沓来,未及数年时光,黄山寨及周边地带就成了弃民们的渊薮,变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然而好景不长,正当黄山寨蒸蒸日上之时,三年前的某一天,黄山寨外来了几个牧民打扮的人,自称是突厥汗国狼山部的使者,并向祁德业提出了两点要求:第一,每年九月十五,黄山寨要按时到焉支山古长城外,向狼山部献出两万石米粮;第二,如果黄山寨拿不出足够的米粮,于次年的六月初一,在头一年献粮的老地方,可以按照一位未满二十的女子或五岁以下男童替代五十石粮的方式,向狼山部输送人口。
面对如此霸道无理的条件,祁德业自然是怒不可遏,当场下令将这些不速之客赶出了山寨。
可谁会想到,没过多久,狼山部打破了焉支山附近的守捉和戍堡,没有去进攻附近的城池,却专程来找黄山寨的麻烦,见人就杀,见房就烧,几乎把黄山寨附近的村落屠了个干净,而黄山寨亦多次险些被攻破,面对覆巢之危,祁德业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狼山部的要求。
黄山寨被狼山部打得元气大伤,人丁损失近半,就连寨主祁德业也负了重伤,没坚持几日,便在伤病中忧愤而逝了。
第98章 焉支汉种变戎狄()
黄山寨绝大多数的成员都是有过黑暗经历的人物,甚至有些人对官府有着很大的敌意。
此外,他们还见到了焉支山外面被突厥人肆虐过后的惨象,觉得外面的天地虽大,却无他们的容身之处,故而在如此艰难的情形之下,也没有一人表示愿意离开。
可是按照黄山寨当时的状况,寨中所有人不吃不喝,一年也凑不出狼山部索要的两万石米粮。
而且突厥人的牧奴制度臭名昭著,根本不把汉奴当人看,黄山寨里的少女和幼童,哪个不是寨中各个人家的宝贝疙瘩和心头肉,恐怕没有人愿意送他们去受那般凌辱。
所以这寨主之位,变得异常烫手,烫得无人敢挺身而出。
只是寨不可一日无主,祁德业虽然无子,却还有三个女儿,并且各个聪慧,于是寨中元老们便拥立他的长女祁黛双继任为新一代的寨主。
被人强行推上寨主之位的祁黛双,深知自己受任于危难之际,为了减轻肩上沉重的负担,她一改其父与世无争的作风,除了努力开展耕种渔猎等生产事宜,还亲自带领全副武装的队伍出去打秋风。
三年下来,祁黛双“拜访”了不少田庄,“光顾”了许多商队,其古灵精怪的手段和野蛮泼辣的作风,令人闻之色变,结果她不但在招赘时没有一人登门递帖,而且还在未及双十年华,便博得了这么一个“焉支虎”的诨号。
只不过,面对突厥人施加的压力,“焉支虎”祁黛双根本顾不上这些个人得失,尽管她使出了各种手段,奈何去年颉利可汗大举进犯唐境,给河西一带的农业生产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还是没有按时向突厥狼山部交足两万石米粮,以致于今年不得不献出一百多名少女或男童。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祁黛双不会动寨中的人,而且她以前在打劫了商队之后,会专门保留一些货物,送给那些被她“借过粮”的田庄,目的就是不希望和周边的土著氏族结下过深的仇怨,更不用说去掳掠本地人了。
因此,焉支虎的目标便只有过往的商队。
然而,吐谷浑侵犯陇西,使得西北商道几乎中断,焉支虎花了大半年工夫,也没有把人凑齐,而今距离交人的日子已没有几天,正当她急得焦头烂额之时,得知番禾县出现了一支大商队,不由大喜过望,决定亲自出马前来打探,结果便落到了李曜的手里。
听得祁黛双叙述至此,安红玉忽然一掌拍得案上的杯盏齐齐跳了起来,一双似在喷火的眼眸狠狠地瞪向祁黛双,破口骂道:“好你个焉支虎啊!原来你们竟打算将我等捉去献给突厥人为奴为婢!你们这群弃民生存艰难,确实颇为可怜,可尔等为了苟且偷生,对自家汉人残忍,对蛮夷外敌媚献,却更为可耻!可恨!”
自隋唐以来,诸多汉化胡人深受华夏文化礼仪道德的熏陶,以及当时的“华夷观”影响,亦完全自认为“汉人”,是以满头红发的安红玉才会骂得如此义愤填膺。
李曜开口对安红玉温言道:“安娘子少安毋躁。”
随后,李曜又乜了祁黛双一眼,瞧见对方无言以对,羞愧得满面通红的模样,不禁微微颔首,含笑道:“祁五娘,你没有撒谎,我很满意。”说着便从床榻上坐起来,轻蹙娥眉,摸着下颚,在房中缓缓踱起了步子。
过得许久,李曜轻轻站住了身子,神色淡然地对祁黛双说道:“你们不用交人了。”
“道长此言何意?”
祁黛双先是一怔,随即瞪大了眼睛,愕然道:“莫非……你以为我们黄山寨在狼山部面前还能有一战之力么?”
李曜有如迦叶拈花,微微一笑,说道:“你只须知晓,贫道比你们将要面对的突厥人更可怕就行了。”
祁大志、祁德业,乃至祁黛双一门三代人的经历,让李曜认清了一个客观规律。
天下大乱之时,越是人口稠密的地方,法度与秩序就越容易崩溃,往往是焉支山这样的偏僻地带会比较安定。
可焉支虎带人下山打秋风的行为充分表明,焉支山的地理环境,并不太适合发展汉民族传统的小农经济。
因此,黄山寨的定居者们才会一边耕种,一边渔猎。
甚至从祁黛双等人所骑乘的马匹质量可以看出,黄山寨还拥有一处优良的牧场。
毋庸置疑,他们的生活方式显然已经胡化了。
实际上,在历史上的某些特殊时期,汉人化胡的现象并不罕见,包括后世华夏及国外的某些民族,其本身就有很大成分的汉人血统。
如今李曜听说到这个活生生的范例,不难理解突厥人为何会去找黄山寨的麻烦。
可以说,突厥人完全把黄山寨当成了自己的附属部落,而非一个普通的汉人聚落。
亦正因如此,李曜才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帮助黄山寨摆脱突厥狼山部的威胁。
……
……
焉支山中,一支队伍正艰难地行进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
李曜让何潘义直接带领商队前往删丹城,而与她同行的人,有焉支虎及其八名手下,有十二保镖,还有鱼巧巧、萱儿、茴儿,甚至安红玉也领着四名婢女跟在了后面。
“到了,我们的寨子就在那里。”
祁黛双一手牵马,一手指向前方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
李曜举目眺望过去,就见崖顶上屹立着一座由土木筑成的大寨。
黄山寨占地约莫六七百亩,寨墙高不过丈五,在山下都能隐隐看到一些建筑的屋顶,其三面为陡峭的岩壁,平如斧削,高达千丈,余下一面为绿荫浓浓的山坡,而坡上正有一条铺满石子的道路通往寨门。
一行人距离山寨门前尚有百步,门内一座木塔上便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寨主回来了。”
附近的树林里,溪涧边,灌木中,纷纷现出人来,各个穿得破烂,衣袍打满补丁,看起来日子过得颇为穷苦,而他们看向陌生来客的眼神都颇为不善,仿佛择肥而噬的野兽。
不多时,从寨内走出数人,为首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用沙哑的嗓门向祁黛双高声喊道:“双儿,打探的结果如何呀?”
随即他就发现了跟随在祁黛双身后的李曜等人,不禁诧然道:“汝等何人?”
第99章 可笑之极()
李曜从祁黛双的背后站出来,悠然上前几步,微施一礼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乃终南山宗圣观李明真。”
祁黛双笑着接口补充道:“明真道长等人皆是我邀请而来的贵客。”
老者双目微微眯起,边走边打量,就见前方这位女冠长得清丽绝伦,身着一袭青碧道袍,高挽道髻,头戴莲巾,背负长剑,手搭拂尘,年纪不过十六七,却颇具世外高人飘逸出尘,超凡脱俗的气质,显然不是祁黛双掳掠而来的女子,而且对方自称宗圣观道士,也不太可能是来投奔黄山寨的。
老者虽然满腹疑问,却还是驻足还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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