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宝温言道:“大将军莫急,那女冠好像是昨晚那支大商队的随行者,这时应该还未走远。”
“我知道了。”
柴绍点了点头,随即把手指含在嘴里,打了声响亮的呼哨,不多时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子便牵着一匹青骢马出现在了大堂门口,柴绍疾步上前,纵身一跃,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马鞍上,然后双腿狠狠一夹马腹,独自向县城西门狂奔而去。
李曜骑着骆驼走在队伍的中间,忽然听得一阵马蹄疾响,似乎直冲自己而来,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个究竟,只觉一阵劲风吹过,便发现她已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但见此人头戴紫色幞巾,身着紫色圆领袍服,腰系玉带,足蹬锦靴,年约三十四五,生得眉英目朗,鼻梁高挺,三绺长髯,面如冠玉,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骢马上,显得雄姿勃发,英气逼人。
这般形象已经无法用相貌堂堂来概括了,李曜很清楚地听到身边两个婢女的呼吸声顿时加重了不少。
只是此人一双剑眉之下,目光如炬,透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火热。
李曜心中一凛,自己被这个人拦住,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柴绍骑在马上看得眼都不眨,半晌之后,抿出一丝微笑,问道:“你的法名叫甚么?”
李曜连忙下了骆驼,躬身一礼,恭敬地道:“贫道法号……明真。”
一听到这个名字,柴绍立刻变得激动起来,竟是跃下马来,一把捉住李曜双臂,问道:“再说一遍,你叫做甚么?”
事发突然,李曜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推开柴绍,后退两步,沉声说道:“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还请阁下自重!”
这时,走在商队最前面的何氏三兄弟都发觉到身后的队伍中出现了异状,何潘义便叫五弟何潘信过去查明情况,结果何潘信一眼就认出那穿紫色衣袍者的身份,又正好看见对方捉住李曜的双臂,心头不由大震,赶紧跑回两位兄长身边,紧张地道:“二哥,三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明真道长,她……她……她被抓了!”
何潘义和何潘礼俱都心头一紧,齐声问道:“你慢些说,是何人抓了道长?”
何潘信咽了口唾沫,回身指了指,放低声音,说道:“是柴驸马,柴大将军!”
第65章 相逢亦不敢相识()
岐州是个好地方,紧邻京畿,经济繁荣,百姓富庶,无盗无匪,太平安宁。
柴绍习惯了征战沙场的戎马岁月,担任岐州刺史不过月余,心头便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平阳公主生前对他做出这般安排,其实是教他变相地致仕,到此地提前养老来了。
柴绍执槊冲锋,排兵布阵的本事,当然是有口皆碑,绝对称得上当世良将。
可如今的柴大将军,却弃武从文,跑来管理地方民政,说他才疏学浅都是轻的,根本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柴绍索性一股脑儿的,把自己本就不多的活计全都甩给长史去做,而他本人则以考察民情为幌子,带上他曾经的贴身伴当,当前的佐官马三宝在岐州各地游逛起来。
因为柴绍是出来“体察民情”的,自然需要“身入”民间,故此他每到一处,并没有去享受驿馆有限的免费服务,而是自掏腰包住进了豪华的邸店客舍。
本来柴绍和马三宝也是昨日才来到了虢县,谁知他们会正好与李曜在同一天住进了同一家邸阁,马三宝又好巧不巧地撞见了李曜,而柴绍也跟赶巧似的,问起了马三宝,于是便有了此前刺史纵马追女冠的场面。
诚如马三宝所言,女冠有着一张几乎与平阳公主完全相同的容颜,再加上女冠居然还有着与平阳公主相同的道号,柴绍的脑袋就控制不住地发热起来,若不是刚才他被女冠推了个趔趄,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柴绍问道:“你这‘明真’是何字组成?”
李曜答道:“日月之明,真实之真。”
柴绍努力稳住心神,摊出一只手,以不可忤逆的口气说道:“请将度牒拿来一观。”
李曜心中不由暗骂一声,手上却乖巧地递出了自己的度牒,柴绍接过度牒,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收敛起咄咄逼人的气势,对李曜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长得很像我妻。”
我勒个大叉!这么狗血,这么厚颜无耻的搭讪话语,这货也说得出口!李曜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但旋即恢复了平静,对柴绍盈盈一拜,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若无疑问,还请阁下将度牒还给贫道。”
柴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赶紧把度牒交还给李曜,随即干咳一声,板起面孔,用沉稳而有力的声音教训道:“你这个女冠,不过才十六的年纪,竟敢跟着这些商人混在一起,难道令师尊平时不曾管教你么?”
李曜说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答道:“不瞒阁下,贫道正是奉吾师尊之命,前往河西修行悟道。”
“哦?是吗?”柴绍思忖着捻了捻胡须,复又打量了李曜一眼,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嘴脸,打着官腔说道:“本官乃岐州刺史,你虽非本官治下子民,但本官还是希望你能知难而返,莫要踏上险途,以免毁了名节,失了性命……”
啊?李曜听到“岐州刺史”四个字,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原来这个无比讨厌的家伙就是平阳公主的驸马柴绍!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平阳公主死后,柴绍就成了岐州刺史,而且还至少当了两年以上。
“小女冠,你倒是胆大得很,本官与你说话,竟敢发呆,真是岂有此理!依本官之见,还是教那宗圣观派人把你领回去才是!”
忽听柴绍语气大变,李曜登时醒过神来,就见柴绍突然抓向自己的手腕,想也不想便迅速一闪,柴绍抓了个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再看向李曜的目光中多了一种颇觉有趣的意味,竟是笑了:“小女冠,你倒还挺灵活的……”说着又明目张胆地抓向李曜。
无论是罗仁俊、赵三郎等血气方刚的游侠儿,还是刘安远、咄地满等护主心切的壮奴,虽说都想上来帮李曜的忙,但他们见到急色之人竟是一位紫袍大官,却也不知该如何出手。
毕竟他们与紫袍男子的地位等级相差实在太远了,谁也不想没明白状况,就因僭越了大唐的尊卑规矩而受到律法的严惩。
而何氏兄弟三人就更拿不出办法了,何潘礼与何潘信都在柴绍麾下当过兵卒,自是相互认识,何潘义受此牵连,亦是不敢出面,他们认为出现当前这个状况,说不定平阳公主已经被柴绍认了出来,更何况那两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其他人根本没有参合的资格。
“难不成自己要跟柴绍大打出手一场,然后亡命天涯?”
“难道说自己的西行计划,还未走出关中就要全部泡汤了?”
李曜现在心头可后悔了,因为她此前嫌原来戴的幂篱不适合骑行,就在途中自行换了一顶可以露脸的昭君帽来戴,这下子骑行倒是方便了,却想不到她会惹到这么个要命的大麻烦出来。
正当李曜暗暗叫苦之时,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就见那位在邸阁中见过一面的绯袍男子远远的呼唤道:“大将军,圣旨来了!速去虢县衙门接旨!”
一见来者是马三宝,柴绍心有不甘地收回了手爪,纵身骑上青骢马,最后似有不舍地看了眼李曜,口中还吐出了一句教李曜心惊的话:“小女冠,本官会派人一直跟着你,哼!”说罢,便策马扬长而去。
危机暂时告了一个段落,李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管那柴绍是不是真的会派人来盯着她,她都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何氏兄弟看到柴绍跟李曜聚而又分,形同陌路,并没有出现他们想象中夫妻相认的场面,赶紧来到李曜身边,询问事情的起因,李曜将自己如何遇到那绯袍男子的事情一说,何潘礼就一拍大腿,说道:“那人是马三宝将军,一定是他跟柴驸马说了甚么,柴驸马才会这般拦住了道长。”
何潘义叹了口气,悠悠地道:“何某观他们二人,应该都没有认出道长,否则不会是这般表现,但柴大将军毕竟是道长的……何某实在不明白道长为何相逢亦不敢相识,要对他隐瞒身份啊。”
第66章 改头换面混过关()
“时候未到。”
这四个字,是李曜唯一能用来搪塞别人的理由,只是这个“时候”,李曜希望永远不会到来。
而李曜的话,落在何氏兄弟的耳朵里,自然成了另外一种与李曜心中所想大相径庭的意思。
一个堂堂的大唐开国公主,如果不是关乎生死,岂会吞药假死以求自保。
一个做了妻子和母亲的女人,如果不是自身所涉及之事干系重大,又岂会连自己的结发夫君都不敢相认。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氏兄弟心中对李曜这般做法的不解,已然转化为对平阳公主现状的担忧,再看到李曜骑着骆驼急匆匆地奔到了队伍的最前头,眼神中俱都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同情之色,便赶紧吆喝着商队继续上路。
然而,尚未走出虢县,李曜就发现商队多了三个随行之人。
这三人很好辨认,因为他们骑得不是骆驼,而是骏马。
再一看他们三个的打扮,俱都头戴乌纱幞头,身穿淡黄色圆领袍,足蹬短皂靴,腰挎横刀,马鞍上挂着弓囊,显然是有官职在身,虽说品级都很低,却也不是普通的百姓敢随便招惹的人。
而且,这三人自出现之时起,就一直跟在了李曜的身后,距离从未超过十步。
很显然,他们都是专门来监视李曜的人。
果然不是善茬!李曜一想起柴绍最后说的话,就恨得直咬牙。
按理说,那柴绍一口一个“小女冠”,应该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长得像平阳公主的小姑娘才对。
可非亲非故的,柴绍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派人来纠缠她呢?
李曜虽然不知柴绍对她有着怎样的不良企图,但这三个监视者,已然让她感到如鲠在喉……
就在李曜和柴绍制造的风波成为别人谈资的两日之后,何潘义带领的商队终于抵达了西行的第一个关隘:大震关。
大震关筑于陇山西麓,为逾越陇山的必经之道。因为朝廷与吐谷浑的战事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出入关的人已经变得非常少,所以守关的士卒很快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他们这支庞大的商队上面。
负责商队公验的人,是一名唐军校尉,大概三十多岁,何潘义一见到他,连忙翻身下了骆驼,赶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礼,笑呵呵地道:“今日何某可要劳烦渠校尉辛苦一番啦。”说着在递出商队出行手续的同时,还悄悄把一个小布袋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那渠校尉将布袋不着痕迹地藏在身上,随后朝何潘义身后的商队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何二郎,你难道不晓得朝廷正跟吐谷浑蛮子打仗么……这个时候,还敢带商队去河西,你倒真是个玩命的人啊!”
何潘义叹了口气,说道:“何某何尝不晓得,可本朝建立以来,有哪年不打仗?不说别的,去年这大震关都让突厥人给攻陷了,当时关隘破成那样,连一条能让骆驼通过的路都快没了,可咱们这些商人还不是照样往来做买卖,这都是莫有办法的事,生活不易啊!”
渠校尉白了何潘义一眼,道:“朝廷已经下令,严禁铜铁重器物过关,你们这人和货还是会受到仔细查验的,若有事物被没收了,莫要怪本校尉没打招呼……”说着又看了看关隘城门下那条骆驼长龙,继续道:“虽说现在才午时,但你们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些,今日未必能让你们通过,因此你还须得早早安排人手在关口外安营扎寨才是。”
何潘义咧嘴一笑:“但请渠校尉放心,何某懂的。”
两人正说话间,那三个疑似柴绍下属的人,已然大摇大摆地过了关,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打算马上离开,而是把坐骑交给了守关的士卒,住进了关城之内。
李曜一瞧见那三人消失,便赶紧利用这段没被人监视的空隙时间,依从何潘义的安排,把自己那些已然改头换面的珍宝,仔细清点检查了一番,然后再将其悄悄混入何氏兄弟买卖的货品之中。
因为渠校尉收了何潘义的好处,自是对查货的士卒们作了交待,士卒们拉拽货囊的动作都是温柔而谨慎的,生怕打破了器皿之类的东西。
这支达到千人规模的商队的货物着实不少,士卒们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全部摆放在了关道上,前前后后铺了一里多长,再加上公验时还须得查验男女人口以及牲口,如此一来,查验的时间可不是一般的久。
直到太阳西斜,才轮到李曜接受检查,那负责查验的士卒本已疲惫不堪,一见李曜是个漂亮的女冠,顿时来了精神,一双眼睛在李曜身上扫来扫去,恨不得瞧出一朵花来,许久之后,方才搓了搓手,故作奇怪地道:“你怎地会跟胡人商队一起行走,某看你不太像个女冠啊。”
一听这话,李曜的娥眉不由蹙了起来,随即腰杆儿一挺,拿出度牒,朝对方一递,傲然道:“自己看吧!”
事实上,这个时代远行的商队并非全部是由商旅组成,学者、宗教人士、匠人、画师、乐工,甚至诸国使节和官员为了安全和方便也常加入其中,因此这个士卒纯粹是没事找事。
那士卒接过度牒,瞅了一眼内容,脸上登时一僵,赶紧收回了占便宜的心思,神色变得恭谨起来,拱手歉然道:“原来是宗圣观的女道,某刚才失礼了,还望勿怪,勿怪啊……”
就在这时,附近响起了一个惊奇的声音,李曜不由循声看去,就见一个检查货物的士卒手指捏着一颗涂黑的南海珍珠,凑到眼前一边看,一边向何潘信问道:“这黑乎乎的是个甚么事物?”
何潘信笑着道:“此乃雕刻之物,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花纹多精细啊。”
士卒拿着有些爱不释手地道:“哎呀,还真是细致,这么小的玩意,竟能刻出个佛陀。”
那士卒放下珍珠,又要去把玩同样经过特殊伪装的夜明珠,何潘信见状,未免节外生枝,便不动声色地朝那士卒手中塞了一把东西。
士卒愕然地看了眼何潘信,旋即表情就恢复了正常,随后只是粗略了翻了一翻,便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第67章 集思广益寻对策()
酉时未过,整个天穹就如同侵染了黑墨,开始变得沉暗起来。
毕竟大震关设在高岗,地势险峻,摸黑走关道还是挺危险的。
负责查验商队的士卒们,趁着天色尚有余光,迅速把未过目的人畜和货物直接登记在册,便草草收工返回了关城。
而商队诸人则赶紧将货物重新收拾回行囊,然后跟着熟悉路况的引路人前往关隘附近的野地里宿营。
其实早在下午的时候,商队首领何潘义就派人在距离大震关数里外的一处山坳扎好了营地,这是一块很大的平地,而且背风背阴,近处还有两条溪涧,人畜可分开汲水,选址可谓是极具用心。
本来行商在外的人,各种恶劣条件都须得适应,若是以往的话,何潘义定然会让整支商队在关道旁直接露宿,最多随便搭些能够遮风挡雨的帐篷就行了,可他考虑到李曜毕竟是位金枝玉叶的大唐公主,不说摆出甚么与之身份相符的排场,最起码也要让公主少受些风餐露宿之苦,于是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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