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没想到平阳公主那般秀丽文雅的模样,居然还曾有过这般大胃女的表现,不由嘴角一抽,连忙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拽文道:“食欲少而数,不须顿多难消,常如饱中饥,饥中饱,多食酒肉,优狂无恒。贪美食令人泄痢。食熟胜于食生,食少胜于食多,此乃养生之正道也。”
话音一落,何氏便将一份诱人的食物,迫不及待地献到李曜的面前,热切地道:“这‘金粟平’可是世间难得的美味,据说面上这些金灿灿的食材来自极北之地,道长尝一口吧!”
李曜定睛一看,差点没流出口水来,好家伙,居然是鱼子酱!只得妥协地说道:“好吧,贫道就再吃一点……”
……
……
若非李曜酒量平平,早早醉倒,恐怕她的肚皮就要被何潘仁两个娇妻用美食给撑破了,待到李曜醒来,已是次日的午正时分,在几名何府侍女的服侍下,李曜洗了个极不习惯的香花浴,换了身干净的道袍,罩上一顶幂篱,便跟随守候已久的何家老三何潘礼,一起前往西市处理自己在西行准备期的第一个事项——买人。
事实上,作为一个在后世深受人权思想影响的人,李曜心头对于古代的人口买卖,还是感觉有些膈应。
但她想要组建一支达到自己满意程度的护卫队伍,却不可能在短短三天的准备期内招募到足够的人手。
于是,她就只有跟着做人口买卖的行家何潘礼走这一趟了。
奴隶的买卖区域,位于西市的西北角,就在马行的旁边。
李曜不由一叹,这里正是后来太平公主修建放生池的地方。
不过这个时候,“放生池”还是一片空地,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帐篷,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何潘礼一面跟熟人们打着招呼,一面领着李曜,如同在无数帐篷中穿梭的游鱼一般,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目的地。
相较那些贩卖女奴的大帐,李曜眼前的这个帐篷明显小得多,那站在帐篷入口的人口贩子一见全身罩在幂篱中的李曜,眼神就变得奇怪起来,又看到立在旁边的老熟人何潘礼,便拱手一礼,对着李曜猥琐地笑了起来:“二位快进来看吧,某这里都是上等货,定保娘子满意。”
甫一踏进帐篷,李曜突然感觉似乎有数道古怪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便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
但见这里面有十来只囚笼,每只笼子都关着一个人,俱都生得肌肉虬结,身材魁梧。
而且……还都是一丝不挂的男人。
第60章 宝刀强弓配猛男()
李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正要转身而出,却忽然听得靠近门口一木笼内的男子做起了自我推销:“这位娘子,小子会得可多了,仔细瞧一眼小子吧!”
李曜睁开眼睛,斜斜地睨了过去,就见此人生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绝对称得上俊朗之相,只是一双色眯眯的眼神,让她心头生出一股厌恶的情绪来,口中却淡淡地道:“你都会些甚么?”
那人登时精神一振,眉飞色舞地道:“游龙戏凤,鱼翔浅底,高山流水,铁牛耕地,琴瑟合鸣,貂蝉拜月,山羊对树,蟾蜍爬石,半烧鹅腿,隔山打牛,仙人指路,老树盘根,海底捞月,梅树花开……等等,小子不才,这些排忧解闷的技艺,不说炉火纯青,亦是相差无几,最重要的是……”说着还靠在木栏上,把干活的事物骄傲地显摆了出来,那意思不言而喻。
李曜额角跳了跳,赶紧扭头移开目光,向身旁的人口贩子不好气地问道:“店家,帐内这些壮奴都是甚么来历?”
见顾客微有不悦,人口贩子只凭经验,便觉自己此前错解了对方的购买意向,心下不由得慎重起来,指着那露鸟汉子说道:“不瞒娘子,这位曾是一位守寡贵女的宠奴,因那位贵女如今准备再嫁,便把他放到鄙人这儿来了。”
李曜直截了当地道:“此奴于我无用,说其他人。”
人口贩子指着五位异族男子介绍道:“这位编辫卷发者,乃吐谷浑人,这位满头细辫者,乃突厥人,这位辨发垂后者,乃靺鞨人,这位耳侧结辫者,乃奚人,这位髡发者,乃契丹人,他们原本皆是战俘,被朝廷赏赐给了有功之臣,不过有些勋贵认为他们既不会耕种,又伺候不好人,便交与鄙人教养一番……以求换些钱财。”
李曜点了点头,挥手指了指剩下的四位男奴:“这些汉人又是甚么来路?”
未等那人口贩子开口,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冷哼。
李曜打眼一瞧,就见这是一个生得豹头环眼,颇为英武的昂藏大汉,面无表情地蹲坐在牢笼中,既没有横眉怒目,也没有磨牙凿齿,却有一种威猛彪悍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人口贩子干笑了一声,介绍道:“此奴名叫刘安远,亦是战俘出身,曾是伪王刘黑闼的亲卫,据说是有些本领的,本来他被今上赏赐给了任国公,那位任国公亦想将他转为部曲,可他却不知何故,得罪了任国公府中的家眷,于是就被人扔到了这里。”
李曜记得在唐初时期,起先战俘都属于官奴,并由司农寺统一管理,皇帝一般会把这些人作为战利品赏赐给取得战功的人,但后来大唐帝国不断对外进行扩张,战事变得非常频繁,唐军战斗减员问题亦变得愈发严重,朝廷便不再把大多数的战俘划为贱籍,而是作为一个重要的兵力来源。
所以说,刘安远遭受了这样的境遇,只能说有些生不逢时。
李曜点了点头,说道:“此人先定下了,说说那三位。”
“好的,娘子!”人口贩子登时眉开眼笑,愈发殷勤地介绍起剩下的人。
剩下的三个壮汉,一个是急需用钱自卖为奴的,一个是犯罪籍没为奴的,一个本来就是家奴出身的,他们的共同点除了身高体壮,样貌不差以外,还都是人口贩子从达官显贵们的家中收购而来,并会些武艺的人。
人口贩子刚把帐中的壮奴介绍完毕,李曜便决定买下其中的六人。
她本来只是打算不要那个自诩器大活好的混蛋,但想到自己西行的路上可能会遭遇吐谷浑人和突厥人的打劫,若是带上他们的同胞,完全是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风险,而她没有要那个奚人,则是因为此奴比那混蛋更加肆无忌惮,居然毫不掩饰地对着李曜自渎起来,简直是天雷滚滚,教人无法直视。
在长安西市,乃至大唐的任何一个“口马行”,奴隶的买卖与牛马买卖完全相等,皆属于大件货品,因此官府的管理还是极为规范的。
李曜定下的六个壮奴,全部都有平准署定下的“市估价”,并且还有着非常严密的交易手续。
同样的,如果买卖双方违反了交易规则,官府的惩罚也是相当严厉:“买奴婢、马牛驼骡驴者,依令并立市券。两和市卖,已过价讫。若不立券,过三日,买者笞三十,卖者减一等。”
有鉴于此,再加上何潘礼这个人口买卖的行家为李曜保驾护航,人口贩子自是不敢漫天要价,买卖双方谈好价钱后,便一起到西市署办理市券,然后就是找来牙人,立下契约文书,最后钱人两讫,交易完毕。
……
……
布政坊,何府。
六个只穿着犊鼻裤,赤着上身的壮汉,顶着初夏的阳光,在何府后院里整齐地站成一排,俱都是身板坚实,肩宽腰窄,臂膀粗壮,腰背健硕,腹肌块状分明,犹如一尊尊古罗马的人体塑像。
此时六尊塑像的眼睛正看着同样站在阳光下的李曜和何潘礼二人。
李曜从何潘礼的手中接过一把横刀,随着“呛啷”一声,长刃已然出鞘,在火热的阳光照耀之下,刀锋却依旧泛着让人感到森寒清冷的光芒。
曾与唐军多次交手的刘安远,自是最为识货的人,当场就忍不住叫出了声:“百炼钢!”
李曜对刘安远颔首道:“你说的不错,此刀乃是覆土烧刃,千锤百炼打造而成,虽仿自朝廷形制,却绝非普通士卒的佩刀所能相比,其刀锋能轻易砍穿突厥人的皮胸甲,一柄价值十二贯!”
李曜放下横刀,又从何潘礼手中接过了一张弓,继续道:“这种角弓,想来你们大多数人都非常熟悉,无需我多作介绍。”说着手臂一扬,便扔给了名为咄地满的契丹人。
咄地满接住弓,想也不想就拉了个满弦,片刻之后,方才撒放弓弦,一边抚摸弓身,一边用汉话对李曜诚恳地道:“主人,这的确是一把好弓,结实!”
随后何潘礼给六名壮奴每人发了一张纸条,便听李曜肃然道:“从现在开始算起,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只要你们认真做完这上面所写之事,宝刀,强弓,都少不了你们的!”
第61章 西市酒肆会游侠()
起初的时候,刘安远等人来到这个胡人的府邸,并见到摘下幂篱现出一身道袍的女主人,全都是一脸茫然。
自从他们被人送到了西市的“口马行”,每天都要洗澡,每天都能吃到肉,每天都要接受特殊教育,而且每天总会有一些全身罩在幂篱黑纱之下的女人,肆无忌惮地对着光溜溜的他们评头论足,他们便无人不明白自己将来不再会是普通的健奴,而是极有可能成为贵女们的“面首”。
对于此,他们都是不甘心的。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因时运不济,沦为贱奴已然够惨了,将来还要被女人当作宠物般亵玩,这种人格尊严尽失的日子能有甚么盼头?
只是他们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主人竟会是一位女冠,而且还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
因犯事而籍没为奴的肖元朗,曾经作过几年的游侠儿,交友广泛,可谓是他们之中最有见识的人。
肖元朗立刻想到了一种自以为合乎情理的可能:便是这位女冠不受俗世羁绊,欲行道家的“阴阳双修”之术,把他们当做修炼的“炉鼎”,以求“得道成仙”。
当时刘安远等人听得肖元朗说的头头是道,每个人的腹下都不由变得滚烫起来,正准备把男儿气节什么的,扔到天边……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错的非常离谱。
他们的女主人要的不是面首,也不是所谓的双修炉鼎,而是有能力跟随她一起踏上危险征程的勇士。
……
……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胡姬酒肆,对于长安城里的大多数男人来说,端的是个美妙的好去处。
顾名思义,胡姬酒肆不仅有来自异域的美酒,还有热辣奔放的胡女,她们可不是简单的酒肆女仆,不但会服侍客人饮酒,而且还个个都会轻歌曼舞,相比汉家的酒肆,多了许多香艳与浪漫的情调。
由于唐初严格实行“坊”与“市”分离的管理制度,禁止酒肆设在坊内,是以长安城中的胡姬酒肆都在东西两市里面。
而何家老四何潘智开设的“阿何酒肆”,便是西市酒肆中的头一号,虽说其消费水平之高,亦是当仁不让地堪称西市头一名,但依旧挡不住许多豪放不羁的阔少游侠儿在里面饮酒作乐。
跟何府交待完那六位属于自己名下的壮奴的安排事项,李曜乘坐何家的轻车迅速来到了“阿何酒肆”,刚一下车,酒肆主人何潘智就急急地迎了过来,对李曜悄声道:“今天来的游侠儿可不少,就是时辰得抓紧了。”
朝廷严禁酒肆夜间卖酒,而此时申时已然过半,距离西市闭门只有一个半的时辰,是以何潘信才会作此提醒。
李曜点了点头,便跟着何潘智走进酒肆内,尽管酒肆中央的表演舞台上正有两名胡姬在翩翩起舞,然而一个戴着汉式幂篱的女人,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试想一下,衣着鲜艳暴露的胡姬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忽然间,出现了一名头戴幂篱的汉家女子,她那藏在轻纱之中若隐若现的风流身段儿,很容易让人产生出一种欲擒故纵之感。
李曜眸光飞快地一扫,便将酒肆内的情形看了个大概,就见有一席上的几个年轻男子,俱都一边自得其乐地喝着酒,一边眼都不眨地看着她。
李曜注意到他们穿着庶民的素色衣服,却都随身携带着各式各样的兵刃,脑海中登时就浮现出了“游侠儿”三个字。
这时,何潘智当先朝他们走过去,笑着说道:“各位郎君,本店这新到的波斯‘龙膏酒’可还满意?”
一名额头有道刀疤的少年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拨开何潘智,向站在何潘智身后的李曜拱手一礼,微笑着道:“某姓罗,名仁俊,行十五,亦不知这位小娘子,该当如何称呼?”
李曜笑着回礼道:“贫道法号明真。”
罗仁俊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就大笑起来:“道长还真是个超凡脱俗之人,某在这胡人酒肆玩耍了这么多次,还是头一次见到我们汉家女子敢走进这酒肆里来。”
“哦?”李曜故作奇怪道:“如此说来,贫道乃开创先河之人喽?”
“这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罗仁俊端起酒杯,晃了晃,说道:“道长正如这酒肆中新到的美酒,着实教人耳目一新。”说着,他呷了一口酒,又转向何潘智继续道:“说起来,你这酒黑如纯漆,很难看得透彻,罗某饮之却顿觉神爽啊!”
何潘智笑着说道:“能得罗郎君的赞誉,何某荣幸之至,今日各位的酒食一律免费,随便吃喝,不用客气。”
话音一落,一名长得眉清目秀的游侠儿,眯起眼睛看着何潘智,玩味地说道:“何四郎,你突然这般大方,该不会又有甚么麻烦事儿,叫我们兄弟几个去解决吧!”
何潘智呵呵一笑,道:“赵三郎猜错了,大错特错!这一回,可不是我来找你们帮忙的。”
李曜一面取下了幂篱,一面接口说道:“这一回,是由贫道来给各位指明一条出路。”
游侠儿们见得李曜的庐山真面目,眼睛不由相继亮了起来,唯有罗仁俊似乎不为所动,用略带自嘲的口气问道:“出路?我等不务生产,又受不得官府的管束,除了干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儿,你一个出家人能给我们何等的出路?”
他们这样的游侠儿,都是社会地位处于底层的庶民,在这个重视门第忽略个人的时代,他们只能通过挑战社会秩序,蔑视高门贵胄,获得极其有限的社会名声,无论他们被人传扬得多么神通广大,都无法掩盖他们身份卑微的事实。
李曜莞尔一笑,缓声问道:“罗郎君可知长安西去沙州多少里?”
罗仁俊摇了摇头,诚恳地道:“罗某惭愧,自幼未曾出过关中。”说着跟自家几个兄弟碰了个眼神,就见他们全都摇头,竟是无人知晓。
见此情形,何潘智抑扬顿挫地说出了答案:“西出长安金光门,沿渭水过大震关、邽州、至兰州,渡黄河,溯乌逆水,翻越乌鞘岭,至姑臧城,再由甘州经肃州、瓜州至敦煌县,全程四千八百里。”
李曜扫了眼罗仁俊等游侠,忽然叹了口气,故作不解地道:“请你们告诉贫道,从未游走天下河山的游侠儿,何以称为游侠呢?”
第62章 领先半步不为癫()
身为唐朝人,罗仁俊、赵三郎等游侠儿都知道“任侠”二字,可他们也很清楚自己并非是那种附带意气,以侠义自任,喜欢匡扶弱小,敢于见义勇为,能够潇洒游走四方的“侠”。
大多数的游侠儿,其实只是藏匿于坊市之中,游走于大唐律法边缘的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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