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登时了然,难怪这个店主对她如此热情,原来把她当大款了,这酸奶不像酸奶,果汁不像果汁的玩意儿,居然是酒水价钱的二十倍……很好,简直好极了!看来做饮品倒是个赚钱的行当,或许自己有机会让唐朝人见识见识什么才是世上最好喝的饮料!
李曜豪情万状地付了钱,在酒肆主人的出门相送下,领着车把式走出酒肆,不过随后李曜上了牛车,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故意等到胡人们完成了祷告,全都骑着骆驼重新上路之后,方才让车把式驾起牛车,紧紧地尾随在了胡商队伍的后面。
如此这般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李曜忽然听到前方的胡人商队爆发出了一阵激动的欢呼声,随后又响起了胡姬们婉转清亮的歌声。
听到车外的动静,李曜急忙拉开卷帘,朝前方望了一眼,便见到夕阳的一片烟红之下,远方隐隐现出一道巍峨雄伟的城墙,宛如一条连绵不绝的巨龙横卧于大地之上。
此情此景,令人心潮澎湃。
唐都,长安,到了!
在男男女女的欢呼与歌声之中,李曜跟着胡人商队从金光门进入了长安城内,一进城门就见到右边一块写着“群贤坊”的坊牌,便立刻叫车把式加快牛车速度赶到了胡人商队的前面,然后从怀中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俞石匣子,随后手搭拂尘下了牛车,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当街拦住了为首胡人的骆驼。
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何潘义。
何潘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拦路人,这是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汉人少女,头戴莲花巾,身穿一袭青碧道袍,可谓仙姿玉貌。
他在鄠县路边的酒肆里见过这个少女,因为人长得很漂亮,他还曾悄悄偷看了两眼,没想到此时此刻,她竟然如同一位忽然间翩跹而来的仙女,无比惊艳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何潘义下了骆驼,先是示意商队的人全都停在原地等候,然后向李曜躬身一礼,问道:“敢问这位女冠,拦住鄙人的去路,可有何事?”
李曜站得亭亭玉立,轻声问道:“你,即是何家二郎吧。”
何潘义知道对方一定在那酒肆里听到了别人对自己的称呼,这不过是明知故问,便颔首道:“正是何某。”
李曜又问道:“何萨宝是你何人?可是名潘仁?”
何潘义登时一怔,惊疑道:“女冠究竟是如何得知何某长兄的名讳?”
李曜微微一笑,徐徐伸出纤纤玉手,手心摊着俞石匣子,声音放得更低了,微笑着道:“何二郎,劳烦你将此物交与你长兄,若是他识得此物,并问起贫道,你就告诉他明日上午带着此物到群贤坊东街‘钟氏邸店’来找我,不知可以否?”
何潘义不明所以,但看到对方不似在捉弄他,便伸手接过眼前这个奇怪的匣子,点头答应了下来:“好,何某一定亲手转交给长兄。”
何潘义收好俞石匣子,想了想又微微一礼,试探着问道:“只是不知女冠法名该如何称呼?”
李曜迎着余晖,拂尘轻轻一扬,悠然答道:“贫道法号,明真。”
第53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当天边刚刚泛白的时候,一声又一声高亢而嘹亮的嗓音,打破了长安城一夜的静谧,同时也唤醒了城内的千家万户。
李曜从沉睡中醒来,揉了揉眼睛,下了床榻,趋步来到窗边,撑开窗棂,朝外面的街道上好奇地看了一眼,就见几名身着公服,手执鎏金长棍的汉子轮流扯着大嗓门高喊:“夜禁已解,城门将开!”
有诗云,“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显而易见,这些汉子正是金吾卫的的巡街卫士。
在贞观初年长安城内设置街鼓之前,报晓的工作便是由金吾卫来代劳的。
这声音,听着都累。
李曜好想再睡一会儿。
然而,发起邀约的人不能让被邀请的人等候,当然更不能以仪容不整的模样与人见面。
于是,李曜麻利地完成了漱口洗脸,梳头穿衣,吃早餐等诸多琐事,再将全身上下的行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番,然后手执拂尘在“钟氏邸店”大堂中找个席位坐下,耐心等待何潘仁的到来。
此时唐朝尚未有“开元限购令”之类的房产管理政策,也没有“楼屋皆不得起,楼阁临视人家”的法令出台,因此钟氏邸店的宅基面积很大,足以与一座四进大院相媲美,临街的楼层也修得很高,若是站在二楼窗前,都能看到街道正对面的西市的内部情形。
昨日李曜坐着牛车来到“钟氏邸店”,一进店便向店掌柜出示了“长社钟”的玉牌,对方二话不说,当场就免去了李曜一行在店中住宿吃饭等全部费用,同时还叫上两名伙计,将一大箱铜钱抬进了李曜所住的客房里。
何为宾至如归?这才是!
待到车把式起来并吃过饭,李曜便跟他立即结了账,从终南县到长安这一趟,车把式挣了四十文,当即哼着小曲儿,开心地驾车返程了。
车把式刚离去片刻,邸店大堂门口就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敢问伙计,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法号叫做‘明真’的女冠?”
未等某伙计答话,坐于堂中显眼位置的李曜已然与来者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来者身材高大魁梧,年约四十来岁,穿着一袭绯色翻领对襟袍衫,头上戴着一顶正中有着翼状图案的绯色袱巾,满脸卷曲的络腮胡,五官轮廓与何潘义有着六分相似,显而易见,此人正是李曜想要约见的何潘仁。
何潘仁眼神中满是激动之色,两片厚厚的嘴唇连带着胡须都颤抖了起来。
他毫不怀疑她的身份。
虽说她变年轻了,可这张脸,这身姿,还有这份儿气场,岂是其他女子可以模仿,简直就跟当年的李三娘子一模一样。
无所不能的智慧之主在上!
李三娘子果然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见到何潘仁张了张口,话语似乎就要脱口而出,李曜急忙摆手制止,郑重地说道:“何萨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上楼吧。”说罢,拂尘一扬离席而走。
何潘仁赶紧收敛心神,忙不迭跟了上去。
一进到李曜的房间,何潘仁就自觉地把俞石匣子还给了李曜,然后神秘兮兮地问道:“公主可是做了神仙?”
瞧见何潘仁在自己面前表现非常随意,李曜便知他与平阳公主的关系非常亲近,为了避免与其显得生分,努力装出很熟络的样子,微微一笑,反问道:“何萨宝,你以为呢?”
何潘仁认真地说道:“有道是‘风流地仙,体态天然’,依潘仁拙见,按照你们道家的话来说,而今公主应是一位出行于凡尘俗世间的女仙。”
“何萨宝,你搞错了。”李曜摇了摇头,很老人气地一叹,说道:“我哪是甚么女仙,如今变成这般模样,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这也是逼不得已啊。”
何潘仁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问道:“难道说……他们之中真的有人对你动过手?会是谁呢?”说罢,便沉吟了起来。
何潘仁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答案不言而喻,李曜赶紧打断何潘仁即将展开的无端猜想,轻声说道:“我确实死了……”
何潘仁心头登时一震,失声道:“公主莫要吓人啊!你这样子哪里像鬼?”
“何萨宝,先听我把话说完。”李曜以一种带着淡淡忧伤的语气,将自己昨日花了半夜时间编好的故事讲述了出来:“自从去年受伤以后,我就天天做着一个同样的梦,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终日折磨着我,甚于我身上的伤痛。因为我梦见自己躺在了血泊中,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兄弟们互相残杀,二弟把长兄和四弟都杀死了,还把他们的头摆在了我的面前。”
何潘仁听得毛骨悚然,惊问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公主曾经每天都会做这样的噩梦吗?”
李曜不置可否地道:“是的,每个夜晚都是如此。我认为这是自己所拥有的一种先知之能,我有一种感觉,梦中所发生之事,将来一定都会变成现实!为了摆脱这个噩梦的结局,我决定换个活法……于是我吃了一种药,一种可以让人假死的药,只是我没想到,这种药居然还让自己变年轻了。”
李曜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郑重其事地问道:“何萨宝,你会为我保密么?你能保证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么?永远不泄露我的行踪么?”
何潘仁闻言,当即走到窗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后右手按住胸口,左手手心向前高举,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以无比庄重的语气说道:“我,京邑萨宝何潘仁,以智慧之主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关于大唐平阳公主,即明真道长的任何事情,我何潘仁若有违背此誓言,灵魂将坠入地狱,永受沉沦之苦!”
一个狂热的祆教徒的誓言,自然是可靠的,李曜心下大定,连忙将他扶起,故作感动地道:“何萨宝,我相信你!”
何潘仁摸了摸被李曜碰触过的臂膀,不由老脸一红,忸怩地说道:“公主还是莫要叫我何萨宝的好,感觉怪生分的,还是跟过去一样,称我为何大吧!”
何大?瞧你这毛熊般的模样,该叫熊大才对……李曜强忍住没来由的笑意,说道:“好吧,只不过何大也不可再称我为公主,该如何称呼,应该不用我讲了吧?”
何潘仁重重一点头:“明真道长,何大自是晓得!”
第54章 西来东土梦长安()
李曜投入到了平阳昭公主的角色扮演当中,自然要与何潘仁好好“叙旧”一番。
李曜以平阳公主的身份角度和口吻,向对方有选择地讲述自己穿越以来的部分经历,同时也不着痕迹地从对方口中套出一些平阳公主与何潘仁之间的相关往事。
原来,当年何潘仁能与平阳公主凑到一块儿共同起事,其主要原因并非是平阳公主派出的说客马三宝的口才,而是出于平阳公主的承诺。
何潘仁出身于“粟特之心”何国的商贾世家,并且是一位有着一点点何国王族血统的粟特贵族。
自从隋朝大业五年,他跟随巡幸西域的隋炀帝来到了关中,便再也没有返回故国祖居之地。
那时,隋炀帝踌躇满志,为了吸引富有的西域胡商来中原做生意,先后在张掖、东都洛阳搞起了古代版的万国博览会和超级嘉年华,并以此来达到招商引资,振兴国家商业经济的目的。
虽说期间闹出了诸如“衣不盖形,缠树何为”之类的笑话,亦让胡商们见识到了隋炀帝极端的任性和虚荣心,但初来乍到且深深为东土浮华景象所迷惑的何潘仁,还是觉得留在大隋远比待在中亚弹丸小国更有发展前途,于是他很快就成为了留居在大隋西京利人市中的一名胡商。
刚开始的时候,大隋朝廷不惜一切代价,满足西域胡商们的一切需求,而其中最让何潘仁感动的一项举措,便是同意祆教徒们在西京修建祆祠。
因何潘仁拥有何国王族血统,在留居西京的祆教徒中地位最高,也最为富有,加之他主要从事丝绸和珠宝生意,极为擅长鉴宝,故而一度深得隋炀帝的喜爱,并被大隋朝廷任命为西京“摩诃大萨宝”,统管西京所有的胡户。
这个时期的何潘仁,感觉一切简直棒极了,并认为隋炀帝乃是世间最伟大的帝王,没有之一。
然而,随着大隋朝日渐严峻的社会形势,不过数年的时间,隋炀帝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完全崩塌了。
首先是隋炀帝年年巡游,三征高句丽,耗费巨大,朝廷不但给予胡商们的待遇逐年下降,还对他们不断加税,以致于胡商们全都入不敷出,难以为继,甚至家破人亡者也不在少数。
然后是社会动荡,民变四起,治安恶劣,胡户所受打击极深,因此统领萨宝府的何潘仁不得不为大隋朝廷承担许多超出职责范围的重任,从而引发了许多胡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渐渐的,流血冲突变得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而最让何潘仁无法忍受的是,隋朝官员对待祆教徒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尤其是当时留守西京的左翊卫将军阴世师跟他的矛盾最深,此君为了缓解西京城内的汉胡冲突,竟然将全部罪责归于祆教的麻葛们,并派兵将西京祆祠砸了个稀巴烂。
于是,虔诚的祆教徒何潘仁反了,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和全部的家资,领着萨宝府的胡兵在隋军的重重阻截之下,一路向西拼杀,并沿途收拢流民,至司竹园时,已然聚众数万,这才勉强站住了脚跟。
就在此时,马三宝在司竹园找到了何潘仁,并向他带来了李三娘子的承诺:一旦李氏建立新朝,将会永远保证祆教徒的信仰自由,并给予何潘仁正式的官爵,确保他在西京胡人中的地位。
而身为胡人的何潘仁正为自己难以掌控以汉人为主的流民队伍发愁不已,一听马三宝的话,当场就率众归顺了李三娘子。
李唐王朝建立后,何潘仁因开国之功,被朝廷封为明威将军,并授爵开国县男。尽管后来何潘仁因怒斩西秦战俘,被朝廷褫夺官爵,不过他也很想得开,毕竟他还可以去倒卖珠宝丝绸,过他的富商生活。
可平阳公主却认为自己没有保住何潘仁的官爵,感觉有些对不住他,平阳公主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联合一些重臣向李渊提议建立相关机构对祆教徒进行管理,维护大唐境内胡户的习俗与信仰,以此来促使他们积极从事贸易活动,而李渊为了恢复大唐与西域诸国的正常商业往来,自是从善如流,于武德四年,下诏复设萨宝府,并在长安布政坊西南隅重建袄祠。
然后,在平阳公主的支持下,何潘仁得以出任京邑萨宝,又干起了前朝的老本行,而且还在此后不久恢复了开国县男的爵位。
为了表达自己对平阳公主的感激与崇敬之情,何潘仁毫不吝惜滥美之词,在祆教徒和胡商中不遗余力地宣扬平阳公主的功德。
以至于到后来,西域诸国祆教的信徒们从行商口中得知,在遥远的东土,他们也可以在祆祠教堂中颂唱祷告,在繁华的长安,他们还可以过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的生活,便纷纷举家乃至举族,带上所有可以带走的资产,一路赞美着那位如同善女神化身的东方公主,不远万里来到了他们梦想中的国度大唐……
于是,便有了当前李曜与何潘仁的这次会面。
一番充满着唏嘘感叹的交谈之后,何潘仁拍着健硕的胸脯,说道:“明真道长将来生活所需的一切资度,俱由何大来承担,但请道长放心,我何某虽说不能让道长过上以前作公主时的那般日子,却也不会差得太远。”
何潘仁说着,随意扫了房间一眼,便连连摇头:“差,着实太差!”旋即转向李曜诚恳地道:“道长几时住过这样的地方,教何大看着都难受,想来道长这些时日定然吃了许多苦,要不这样……让何大来为道长安排一个宽敞清静的住处,不知可以否?”
李曜并没有急着答复,而是从自己的竹箧中取出一个大包裹,随后解开包裹,现出一个个精美的首饰盒,何潘仁楞了一下,奇怪道:“道长,这些可是首饰?”
李曜微笑着道:“你先看看吧。”
何潘仁将所有的盒子都一一打开看了,就见盒中都是各种各样的珠宝,随后脸上忽地现出恍然之色,转头对李曜说道:“何大真没想到,道长竟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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