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韶英也接口道:“韶英听说骨咄禄极其残暴嗜血,凡是被他攻掠之地,常杀戮一空,妇孺无遗,就算是突厥人,亦将其视作一个异类,而且此前被贵主以巨石击杀的伦特勤,正是他的亲兄弟。”
李曜眸里闪过一丝寒芒,点头道:“如此说来,那此人便留不得了。”
“让开!”
兰韶英和刘季瑶还未醒过味儿来,李曜已然喝退挡在自己身前的一排侍卫,随后狠狠一夹马腹,青海骢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就往前方冲去。
骨咄禄特勤左劈右扫之际,下意识地朝前方一看,乍见此女竟敢主动上来迎击,不惊反喜,面带狞笑地将手中铁槊舞得好似风车一般,又是一通大杀特杀,两骑之间登时为之一空。
李曜催马驰突,迅速与骨咄禄特勤杀在一起。
槊锋相撞,猛然发出一记金铁交鸣之音,骨咄禄特勤登时浑身一震,只觉有一股大得离谱的劲力直透自己的五脏六腑,不由夹住马腹,勾紧铜镫,整个人这才没有弹出马鞍。
李曜也觉惊奇,这世间居然有人能接住她的一击,表明骨咄禄特勤的力量远在秦琼、尉迟敬德之上,但彼此间的血海深仇,已断然不许她让此暴徒存活于世。
战马交错而过,当两方回转方向之时,骨咄禄特勤已然血贯瞳仁,“啊”的狂叫一声,再次挺起丈八长槊,拍马冲向了李曜。
他身为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勇士,为了给自家兄弟洗刷耻辱,即使明知难敌对手,也必须死战到底,岂能畏敌而逃?
转眼间,两马再次相交。
“嘭!”
骨咄禄特勤一槊刺空,而李曜的槊锋则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兜鍪上,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李曜提缰驻马,回头看去,骨咄禄特勤仍坐在马背上,长槊也仍在其手中,但那面甲边沿却已有鲜血狂流,随即这员突厥猛将的身子晃了晃,便栽下马去,再也没了动静。
很快,一颗赤面髯须的头颅被高高挂在唐军帅旗旁边。唐军主帅阵斩威震草原的骨咄禄特勤,并将其枭首示众,艰苦奋战中的唐军因之士气大振,尤以那身处最前线的百战老卒最为亢奋,竟不约而同地齐齐大吼一声,义无反顾地持盾向前疾冲数步,顿时把那些迎面冲来突厥轻骑撞得人仰马翻。
颉利可汗看得目眦欲裂,恶狠狠地下令道:“通知斛特勤、统特勤出击。”
数以万计的突厥铁骑迅速汇成两股巨大的洪流,朝唐军的两翼发起了冲锋。
李曜见颉利可汗出牌,马上发出一道针锋相对的命令:“传令左军薛万彻、右军冯立各领五千铁甲精骑迎击当面来敌。”
蹄声轰鸣,鼙鼓大作,两支养精蓄锐已久的唐军甲骑扬鞭催马,从步兵大阵的左右两侧汹涌奔出。
此时唐军还没有普及陌刀,为了制衡突厥骑兵凶猛无比的冲锋,通常会采用三叠阵,即是一种集成了魏晋的车阵、两汉的步阵、北朝的骑阵特点的战法,车步骑之间可以相互卫护,因此很难被骑兵正面击破,但穿越而来的李曜显然对古代战阵没有太深入的研究,她的应对办法很直接很粗暴,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骑兵去硬撼敌骑。
尽管骑术方面,中原骑兵不如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但中原文明的精良装备,却可以抹平两者之间的战力差距。
疾驰之下,转眼间两方人马狭路相逢,仅一轮冲锋,就卷入了惨烈的肉搏战之中。
作为当下唐军与突厥的主战场,“龙游原”两侧各有一条弯曲形似游龙的沟壑,两军骑兵似乎很难迂回攻击对方的肋部,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交战的其中一方只能正面交手。因为龙游原与白于山之间还连着一条凸起的台塬,所以两方骑兵正战得旗鼓相当之时,期盼着立功赎罪的李神通率领三千轻骑伺机从土塬上一冲而下,如同一把利刃,无比凶狠地切进了突厥右翼的骑阵。
小半个时辰过后,遭受夹击的突厥骑兵终于支撑不住,被唐军杀得四散而逃。
眼见已方一翼被唐军轻易折断,颉利可汗气得暴跳如雷,可他刚打算派预备队参战,突利可汗却派飞骑给他送来了一个军报:“报告可汗,我军大营遭到唐军袭击,唐军俘虏趁机暴动,以致守营的契丹部和奚部被当场击溃,突利可汗率众前去剿灭,但受阻于一支极为凶悍的骑兵,死伤非常惨重,希望可汗立刻派兵增援!”
颉利可汗听罢这个消息,急火攻心,一口老血陡地喷了出来,左右近臣大惊失色,纷纷围上去扶住颉利可汗摇摇欲坠的身子。
颉利可汗面如死灰地看向执失思力,艰难地道:“本汗……由你来……”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333章 伏尸千里()
“可汗!可汗!可汗……”
颉利可汗不省人事,围在他身周的几名近臣一阵呼唤无果之后,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执失思力,显然都在等待他的反应。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执失思力具备指挥大战的能力,尽管颉利可汗未把话说完,但他的意思却已再明显不过。
执失思力沉吟片刻,忽然目光一动,招手唤过颉利可汗的一名心腹卫士,附耳对他低语一番,这卫士听罢点了点头,马上就带着一群附离排成一圈人墙,将颉利可汗和执失思力一并围得严严实实。
颉利可汗帐下诸多臣僚正不明所以,就听得执失思力在人墙中肃声说道:“可汗只是太累了,歇息一阵便好,值此汗国危难存亡之际,但请诸位莫要走漏风声,若有扰乱军心者,别怪我手下无情!”
随后,执失思力以颉利可汗的名义发布了第一道命令:“通知突利可汗莫管营地,即刻向中军靠拢。”
汉臣赵德言听了眉头一挑,疑惑不解地道:“执……可汗,眼下胜负未分,这般弃营之举,岂非资敌?”
执失思力一直很排斥赵德言,认为这位前隋郡丞利令智昏,喜好弄权,做事不切实际,只会夸夸其谈,所以他懒得解释,继而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传令苏农林哥率部助战统特勤,务必凿穿唐军右翼!”
赵德言自投突厥以来,深得颉利可汗重用,如今担任“热汗”一职,负责厘整班次与察举非违,此刻他见对方竟然不理睬自己,顿时面色一沉,抬脚就要挤进人墙与之当面辩驳,却忽然被粟特胡臣康鞘利挡住了脚步,不由冷声问道:“康公拦我作甚?”
康鞘利微微倾身,用汉语对赵德言低低地说道:“执失俟斤暂代可汗行事,康某都未曾表态,岂能轮得到卿来干涉?”
康鞘利乃突厥汗国胡臣魁首,历仕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连阶累任至“安禅具泥”,掌管突厥民政与军需补给事宜,位同中原王朝宰辅,无论是资历还是职权,都比赵德言高上一筹,赵德言为之气结,只得悻悻退至一边。
随着执失思力的一道道命令传向突厥诸部人马,唐军很快感受到了敌方战术改变带来的巨大压力。
一名背插靠旗的骑兵打马奔到中军帅旗前,禀告道:“报大总管,左军甲骑追歼溃兵遭受猛烈反击,倾全力也难进跬步,请求大总管调兵助战!”
李曜略一思索,下令道:“传令左骁卫将军马三宝领骑官军五千轻骑速去增援薛万彻部。”
“遵命!”
前一个骑士刚刚掉转马头,又有一骑飞驰而至:“报!突厥骤然增兵左翼,天节军甲骑寡不敌众,已渐不能支!”
李曜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她没料到颉利可汗能这么快就稳住了阵脚,只道是自己低估了对方的能耐,但随即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回应道:“命天节将军冯立迅速率部退回右军阵后整顿人马。”
她想了想,又唤来一个亲兵,吩咐道:“传令,井钺将军刘弘基率部于右翼迟滞敌军,切记保持紧密阵势,放敌缓慢通行。”
“遵命!”
待传令兵们离去,李曜望见突厥骑兵对唐军前阵发起的攻势渐渐陷入停滞,并拔马回转准备再次冲锋之际,当即举鞭指向前方,扬声道:“传我帅令,马上擂鼓,前军、中军一律闻鼓而进,凡有退后者,无论将卒,皆斩无赦!”
随着这位女帅一声杀气腾腾的号令,百面战鼓猛烈擂响,二十万唐军将士踏着鼓声的节奏,奋力向前冲杀,陷于缠斗中的突厥骑兵狂吼着拼命挣扎,但无奈势单力薄,很快便落下战马,被汹涌的人潮彻底吞没。
“报!唐军大举反击,白霫、拔野古、同罗、仆骨等四部攻势受挫,伤亡渐重。”
“传令诸部与敌军拉开距离,迅速返回本阵,切记不可恋战。”
“报!热寒特勒身陷敌军重围,因救援不及,不幸战殁!”
“传令,及失特勤接管热寒特勒部众,尽快与其他诸部人马会合。”
“报!斛特勤已经收拢完残部,出战的一万薛斛部战士,只余三千五百多人。”
“传令,斛特勤率部加入突利可汗的后军休整待命。”
“报!唐军左翼又添数千新援,莫诃友吐屯臂、腿中箭,已无力再战。”
“命苏尼失特勤率部牵制唐军左翼骑兵,命执失部向中军靠拢。”
紧急军报流水般地传到突厥近臣们的耳朵里,令他们神经几乎紧绷到了极点,诸如赵德言、康鞘利、曹般陁等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团团乱转,唯有人墙内的执失思力是个例外,无论压力有多大,即使听到自己亲兄弟负伤的消息,他也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根据战况的变化,不断采取相应策略与唐军周旋抗衡。
俗话说,打顺风仗易,打逆风仗难,虽然唐军始终占据着上风,但亲眼见到突厥井井有条的应对措施,不止是李曜、冯立、薛万彻、马三宝、刘弘基等唐军将帅,就连小小年纪的将门之女刘季瑶都瞧出了异样,忍不住对李曜说道:“季瑶觉得眼下突厥这番布置和行动,绝非那有勇无谋的颉利所为,定有精通兵法韬略的能人为其出谋划策,只怕我军最后的战果难以达到预期。”
李曜听了只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我当然不信颉利能有此等本领,但彼之进退皆操于吾手,即便你口中那位能人堪比韩信再世,也不会有任何扭转大局的机会了。”
刘季瑶很老人气地叹息了一声,劝诫道:“此战关乎本朝国运,贵主可千万别轻敌呀!”
一旁的兰韶英终于看不下去了,突然用鞭杆末梢敲了刘季瑶的兜鍪,竖眉嗔道:“贵主用兵如神,算无遗策,迄今未尝一败,何须汝等小女儿家来指点!若再扰贵主心神,休怪我收拾你!”
刘季瑶被她一通教训下来,顿时偃旗息鼓,把嘴巴闭得严丝合缝,一时间不敢再说话了。
这一段小插曲过后,统特勤所率的胡部铁骑已经沿着龙游原的一侧深沟冲过了唐军最右端的阵列,只要稍微知晓一点兵事的人都看得出来,唐军主帅这是打算“围三阙一”,有意迫使突厥全军从此处险地经过,但战场上的劣势已转为败势久矣,突厥诸部为保存自身实力,都希望自己能先行一步逃离这个形如炼狱般的血腥之地。
当然了,抱有这种念头的人,自然也包括了代替颉利可汗指挥战斗的执失思力,当莫诃友带领执失部来到可汗大纛附近,执失思力二话不说,立刻解散人墙,亲自率部护着颉利可汗、康鞘利、赵德言等人,几乎是跟在突围的第一梯队身后冲出了战场,其逃意之果决,逃跑之迅速,直教后来者甘拜下风。
中原王朝面对草原游牧部落,如果没有给予对手重创,胜利将变得毫无意义,眼见突厥的指挥体系已自行瓦解,李曜忽然“呛啷”一声拔出宝刀,指着溃如山崩般的逃亡大军,冷冷地道:“传令诸军主将,各自所部兵马斩俘未及一万,将不计功,兵不叙勋!”
此令一出,龙游原上的唐军全部行动了起来,群情鼎沸地冲向突厥溃兵,顿时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哀嚎声响彻天空。
李曜则一马当先,率领中军精骑急追颉利可汗的大纛,然而常有重拾胆气的悍卒聚阵阻挡,待将他们杀得鱼溃鸟散之后,与那追赶的目标却已渐行渐远。
时至黄昏,执失思力等人逃至一处看似无人扼守的地带下马歇息,期间颉利可汗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全军已然大败,不由分说,就要拔刀斩杀执失思力,康鞘利、曹般陁等人见状纷纷上前劝阻,谁知唐将李靖早已率军埋伏此地,黑压压的唐军突然从四面八方围扑来,颉利可汗率众血战至深夜,方才突出重围,望北而走。
此后,李曜与李靖合兵一处,轻装简备,又继续奔袭了数个昼夜,从盐州长城一路追至阴山北麓,杀得突厥诸部伏尸千里,余者仓惶遁入漠北,方才罢手。
李曜伫马阴山,遥望茫茫草原,只觉心中荡气回肠,一腔热血久久难以平静:“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突厥汗国灰飞烟灭,而这里的一切,最终都将归于华夏。”
第334章 凯旋而归()
武德九年的秋冬季节交替之际,唐军取得龙游原大捷的消息,就像北来的风儿一般传遍了天下四海。
这一战,在关中道行军大总管护国明昭公主的带领下,唐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大破突厥,俘敌四万五千多人,杀特勤两名,斩首六万余级,缴获马匹十万,牛羊不计其数,并斥地一千二百余里,转眼将大唐版图拓展至阴山以北的诺真水一带,突厥诸部皆如惊弓之鸟,惶惶然向北迁徙,不敢再放马南牧。
而突厥汗国占据统治地位的阿史那、阿史德、执失、苏农四大蓝突厥部落经此惨败,损失了将近半数的精锐之士,至少十数年都难以恢复元气,以致碛北诸多饱受压榨之苦的突厥别部俱都变得不安分起来,纷纷暗中遣使向兵临碛北的护国公主进献礼物,并以此转达他们希望能够依附唐朝的意愿。
战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李曜在诺真水汊的营地里先后接待了回纥、阿跌、思结、契骨等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的使者,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收礼收到两手发软,直到皇帝李渊诏令她返回长安,这才通知诸军拔营起行,回归各自军府的所在。
当李曜凯旋而归的时候,已是隆冬时节,皇帝李渊思女心切,不顾天气严寒,亲率李唐宗室诸王及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因为此前关中连续下了数日的鹅毛大雪,人马行走起来异常艰难,朝廷为了避免影响唐军将士和出城迎接的君臣形象,已经事先组织大量人力清理掉了道路的积雪,于是长安附近的士庶百姓也借此出行便利之机,纷纷从四面八方涌至道路两旁,见到胜利之师得以归来,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寻找自家的亲族子弟,一时间伤感者有之,欣喜者有之,痛哭者有之,敲锣打鼓亦有之,真真是人间悲欢之态尽在其中。
当然了,大多百姓扶老携幼地跑来观望,其实只是为了一睹那护国公主的尊容。
对大唐的百姓们来说,今年可谓是一个多事之年。先是天家发生巨变,太子、齐王横死宫中,就连硕果仅存的嫡皇子秦王也突遭贬黜软禁,随后是天子扶持义女护国公主上台,引来朝野哗然,天下诟病,突厥趁机大举南下侵唐,而与此同时,天子再次做出惊人决定,竟让护国公主担任主帅,率领四十余万大军迎击突厥,尽管以前护国公主名声颇佳,知晓她文武双全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天下大多人都很难接受由她一介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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