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万奔腾,蹄声轰鸣如雷,气势惊天动地,总管侍卫队的女兵何曾见过这般震撼的冲锋场景,无不骇然失色,手脚发软,甚至连多次上过战场的兰韶英也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李曜扫了身周一眼,忙对身旁的兰韶英轻声说道:“阿兰放松些,有我在。”
兰韶英当然清楚李曜的本事,并且也知道她的打算,可想起毗黎伽说俱俭特勤曾斩杀过唐军多员勇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此人不简单,贵主切莫轻敌。”
“放心,我晓得。”
李曜从善如流似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最大限度地获取实打实的功勋,如何利用这场战斗,树立起她的威信。
而她选的这些女侍卫,虽说都是“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的骑射好手,但大多从未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战斗,更何况女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普遍不高,一俟遇到危险,往往会比男子更容易失去冷静。
所以,李曜此战并未计划让自己的侍卫队经历一次血腥杀场的洗涤,只不过是带她们来亲身体验战阵的残酷,强化一下心理素质,顺带积累些许作战的经验。
绵绵细雨仍下个不停,由于弓弦受潮,交战双方又都是全副披挂甲胄的精兵,弓矢已无用武之地,战斗方式唯有肉搏。
两军只一箭距离,纵马疾奔之下,转眼即至。
随着一声号令,上千支长矟平放在最前排的盾墙上,可俱俭特勤对付中原军队这种战阵显然已经得心应手,就见他踩在马镫的双脚一击马腹,骏马猛地腾空飞起,从林立的长矟上一跃而过,手中一杆通体乌黑的丈八长槊,犹如刮起了死亡旋风一般,仅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地从唐军的盾墙上撕开了一道几人宽的缺口,而他身后的突厥骑兵从这个缺口蜂拥而入,就像一群饿兽疯狂撕咬猎物,逼得唐军前排士卒不断朝两边避让,这将,这兵,真真是彪悍非常!
不过,面对唐军的密集阵型,突厥人的冲击还是受到了严重阻滞,战马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而唐军的精锐步卒渐渐稳住阵势之后,马上进行反击,一道道闪着寒光的矟锋,不断将突厥骑兵挑落到马蹄下,变为肉泥。
最后,大多数的突厥骑兵被迫下马步战,在泥泞的地面上与唐军士卒继续厮杀,只有俱俭特勤以及少数尖兵冲到了唐军主帅大纛的近前。
李曜忽然对左右下令道:“谁也不许出击,此酋归我!”
说着,她拉下兜鍪面甲,平举长槊,突然一夹马腹,战马顿时四蹄翻飞,箭一般地迎向了俱俭特勤……
第317章 送他们一路归西!()
风驰电掣间,两方人马转瞬交接。
生死成败在此一击,俱俭特勤绝没有因唐军主帅是女子而有任何松懈,为求一击必杀,出手便使出了自己的全力。
凭借千里神骏的短距离爆发,俱俭特勤一杆丈八长槊往李曜身躯直刺过去。
这一击可谓异常迅猛,速度竟比当初尉迟敬德的刀法还要快上两筹,但仍然快不过李曜的闪避。
李曜人马合一,腰腿拧动,青海骢亦随之而转,闪着寒光的槊锋从胸铠上堪堪擦过,顿时泛起了剧烈的火花。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李曜忽然伸出左手,快如闪电般地握住俱俭特勤手中的槊杆,小臂再一发力,俱俭特勤整个人就离开了马鞍,硬生生地被李曜甩到了半空之中。
俱俭特勤不禁大吃一惊,看着眼前这位披挂甲胄也难掩纤细身材的女帅,露出面甲的眼睛里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下一刻,李曜右臂一扬,手中长槊立时抡向俱俭特勤的身躯,所刮起的劲风几乎吹散了空中的一片雨雾。
而俱俭特勤自然亦不是等闲之辈,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凭借他对生死危机的敏锐直觉,竟然本能地做出了提膝屈肘的格挡动作,瞬间护住自己的全身要害,准备硬扛对手这一无比凌厉的打击。
铁槊呼啸而至,最终砸在俱俭特勤的右臂外侧,将他击出两丈开外,旋即便狠狠地摔在地上,溅起了一大片泥水。
俱俭特勤闷哼一声,只觉整只右臂痛楚非常,便知自己臂骨已然折裂,迅速挣扎起来,可他身子尚未站直,就乍然见到四周十数道寒光朝自己密集袭来,忙不迭地摸向腰间,结果他的刀却摔掉了,什么都没有摸到!
“抓活的!”
一众士卒正要挺枪挥刀把俱俭特勤剁成肉泥,突然听得主帅的喝令,齐齐止住手中兵刃,只将俱俭特勤团团围住。
紧接着,李曜把手一招,亲兵营校尉罗仁俊心领神会,立即带领几名骑兵纵马过去,各自朝俱俭特勤身上扔出马绊,俱俭特勤被四面八方的锋利枪尖抵住身体,丝毫不敢擅动,只能任由这一道道套索落在自己身上。
罗仁俊等人围着俱俭特勤来回跑了两圈,便将其缠成了一个粽子。
与此同时,李曜一槊挑落一名试图营救俱俭特勤的突厥骑兵,扬声道:“传令,全军高呼‘特勤就擒,余者缴械不杀’!”
很快,“缴械不杀”之声此起彼伏,迅速扩散至战场的每个角落。
主将的被俘,对士气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
许多陷入苦战和面临绝境的突厥兵,只觉如获生机,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兵刃,然而阿史德部俟斤乌没啜的反应却与这些人完全不同,他听闻俱俭特勤未能成功夺旗斩帅,当即毫不犹疑地率众向西面突围。
负责拦截突厥先锋归路的将领正是前太子建成帐下的猛将薛万彻,面对突厥人的突击,他所率领的五千将士,不退反进,形同一道会移动的铁墙,让很多阿史德部骑兵仿佛成了拍击礁石的浪花,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盾墙后面一道道突然伸出的长矟捅下马来。
这时,左骁卫将军马三宝率领的左军与左卫将军冯立率领的右军几乎同时包抄过来,已然对乌没啜形成了三面包围,而李曜亲率的后军预备队也与包围圈相距不远。
薛万彻赶紧用突厥语适时地高喊道:“突厥的勇士们,莫要做无畏的牺牲,我军主帅有令,如若放弃抵抗,便可饶尔等不死!”
音落,乌没啜却立刻做出回应:“誓死不降汉奴!杀啊!”
乌没啜与俱俭特勤不同,他的父亲,就是两年前死于李曜之手的阿史德诘鲁。
尽管突围的希望已如此渺茫,乌没啜仍继续率众向唐军近似铜墙铁壁的防守发起近似自杀般的冲锋。
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与其向仇人屈服而苟活性命,他宁愿选择光荣地战死沙场。
李曜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传我命令,左、右精骑出击,成全他。”
随着进军的鼙鼓声响起,四队重甲铁骑忽然从左、右两军的步阵的两侧绕出来,然后排列成四个锥形阵,狠狠地冲向阿史德部的密集骑阵的两侧。
乌没啜猝不及防,只转眼间的工夫,其麾下部众就被此前一直养精蓄锐的唐军铁骑冲得七零八落,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薛万彻举槊大喝一声:“长林卫士随我杀敌!”
前军步阵登时波分浪裂,变成几个小方阵,数队骑兵飞快地从各个方阵的间隙飞驰而出,随后渐渐汇聚成一个锋矢阵,径直地扑向乌没啜的旗帜。
薛万彻怒目圆瞪,吼叫不止,手中长槊狂舞,所经之处,无人能挡,全然没有一合之敌。
乌没啜亦不甘示弱,挺起一杆棱形枪,寒星点点,挑落多名长林精锐,催马加速向前迎战来敌。
“铿!”
两杆长兵在空中撞在一起,登时火花四溅。
乌没啜接下薛万彻势大力沉的一击,只觉手掌发麻,虎口欲裂,不禁暗吃一惊:“好大的气力!”
薛万彻瞧见对手脸上一闪即逝的愕然之色,狞笑道:“你若乖乖下马受降,本将军便可饶尔等不死!”
说话间,乌没啜手中棱形枪忽然向薛万彻脖颈虚晃一刺,旋即舞出一朵银花,直取对方肋部。
薛万彻不闪不避,一磕马腹,胯下战马忽然前蹄腾起,狠狠踏在乌没啜坐骑身躯上,直把乌没啜连人带马踢得踉跄了数步。
趁着乌没啜立足未稳之机,薛万彻腰腹骤然发力,把铁槊抡得浑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对手躯干。
乌没啜根本没有办法抵挡这重若千钧的一击,随着一阵说墓峭匪榱焉诿秽ㄍ痪醢氡呱碜犹弁茨训保婕从质恰扒亨ァ币簧豆饣诿秽ǖ牟本保豢拍昵嵫舾盏耐仿偈背逄旆善穑
薛万彻乌高高举起乌没啜的首级,声音如雷:“乌没啜授首,降者不杀!”
“乌没啜授首,降者不杀!”
无数唐军跟着高呼,虽然大多数人的突厥语都说得很蹩脚,可声势却撼天动地,足以惊破敌胆。
酋长被斩,群龙无首,又遭重重包围,听到唐军这样的呼声,突厥骑兵们奋战至死的决心渐渐丧失殆尽。
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意义的民族和国家概念,突厥人与汉人一样,如果失去了直接效忠的对象,投降与改换门庭就都不算什么可耻的事了。
一名阿史德部的千夫长带头扔下了手中的兵刃,然后跳下战马,安静地跪倒在地。
看到有人带头,阿史德部的士卒们纷纷放下兵械,尽皆下马跪地投降。
此一战,唐军集兵四万,以伤亡不到三千人的代价,斩首五千余级,俘敌一万五千,获特勤一人,几无漏网之鱼,可谓是完美地全歼了突厥汗国的先锋部队。
打扫完战场,李曜带领薛万彻、马三宝、冯立等参战将领纵马登上路口一侧的矮山,驻马举鞭遥指西方,含笑道:“颉利要回去了,不知各位愿不愿意随本帅送他们一程?”
薛万彻豪迈地哈哈大笑道:“当然愿意,送他们一路归西!”
第318章 归心似箭()
旭日初升,一骑东来。
马上骑士飞驰直入突厥大营,给草原诸部带来了俱俭特勤被俘、阿史德乌没啜阵亡、两万先锋全军覆没的消息,整个大营一片哗然,颉利可汗急忙召突利可汗、赵德言及诸部首领入帐议事。
帐中气氛沉重到了极点,突厥与唐朝交战数年,虽常有败绩,但损失远小于唐军,从未让对手一战吃下这么多人马,阿史德部吐屯那真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悲愤地道:“我们阿史德部,短短两年内,连失两位俟斤,两次折兵加起来足有一万五千之众,我真不知该如何向战死者和被俘者的家眷交代……”
他说着,长身而起,单膝跪倒在颉利可汗面前,诚恳而恭谨地道:“如今我阿史德部人口凋敝,控弦者已不及万数,只怕将来数年再也无法接受可汗征召,还请可汗理解。”
阿史德氏是除王族阿史那氏最大的突厥部族,颉利可汗知道他们的实力远没有那真说的这么差,但突厥汗国毕竟只是一个结构松散的部落联盟,可汗的权力远不及中原皇帝那么大,所以他对此也只有无可奈何地颔首道:“你们损失的确不小,从现在起,阿史德部的俟斤就由你来担任,希望你的部落能够得到太阳天神的祝福,迅速繁衍壮大起来,你且先回座吧,待重返草原,我定会就此事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阿史德那真低头行礼道:“多谢可汗。”
苏农部的俟斤苏农林哥是个急性子,早已按捺不住了,等阿史德那真返回席位,便立刻开口道:“我们粮草所剩不多,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现在要么挥军急进,与那护国公主一决胜负,要么趁着唐军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赶紧收拾以便早日回去,总而言之,可汗快些拿个主意,我等也好尽快准备。”
伴坐在颉利可汗身侧的可敦义成公主眸光冷冽地扫视了帐内一圈,瞧见大多数人脸上都挂着惶惑不安之色,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情绪,突然格格笑了几声,不疾不徐地说道:“汗国控弦百万,智者无数,猛士如云,实力之盛,亘古未有,而李渊窃我大隋江山数载以来,其所倚重者,尽是李氏宗亲,其中真正能堪大用之人,不过是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而已,如今李建成身死,李世民失势,朝野上下一片混乱,李渊之所以让一个非亲生的女儿来领军,并不是因为此女有多大能耐,而是因为除她之外,李渊已无人敢用,难道尔等尽皆自觉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子不成?”
此言一出,立刻引得许多人窃窃私语起来,片刻之后,一个年轻的酋长开口对颉利可汗说道:“可汗,据我部派入长安的密探回报,李氏兄弟阋墙,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这护国公主,李世民是何等厉害的人物,想必我们所有人都晓得,连他都能栽在这护国公主的手上,由此可见,我们绝不能将之视为寻常女流,否则很有可能会步李世民、俱俭、乌没啜等人的后尘,所以我建议可汗应率军迅速撤离此地,先暂时避其锋芒,寻得良机再与之一战。”
说话之人是执失部俟斤执失思力,他的生母本为其父所掳的一个汉家才女,因受到母亲的影响,他自幼开始学习汉人的文化知识,精通诗书韬略,可谓是突厥汗国中罕有的青年才俊。
义成公主与执失思力的母亲关系不错,一直将他视为亲侄,可眼下却听到对方与自己唱了反调,不禁有些懊恼地急声道:“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如此机会一旦丧失,待李唐借助这场小胜大肆造势,恐怕我们将再难寻良机了!”
颉利可汗其实早与赵德言、曹般陁、康鞘利等臣僚定制好了应对方案,这场会议不过是走个过场,赶紧出言问道:“我军尚存多少天的粮草?”
曹般陁默算了片刻,答道:“以我们当前的人马数目,精打细算的话,大概还能支撑九天……比原来预计的多了一天。”
赵德言接口道:“我军虽损失了一些人马,正所谓善者因祸为福,化失为得,却也免去了不少麻烦,此地相距灵州与汗国交界约莫一千四百余里,九天时间,刚好够我们回去,倒是不用再冒险去搜寻粮草了。”
听到这番话,颉利可汗眼角抽搐了一下,俱俭特勤所率领的一万控弦之士俱都是颉利可汗本部的人马,面对这么大的损失,他的心情亦相当难过,并不比阿史德那真好多少,但作为可汗,必须维持住威严的形象,只得强自镇定地道:“如此看来,我军的确已不能再战……”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义成公主,这才终于拍板,对帐中诸部首领命令道:“诸部即刻整顿人马,拔营起寨,若有因延误行程而陷于唐军重围者,他人一概不得对其予以救援!”
会议结束了,归心似箭的突利可汗和诸部首领如蒙大赦,散布在方圆十数里的营地很快骚动起来,只小半天的工夫,整支突厥大军便踏上了返回草原的道路。
……
……
安定城,忻州总管府。
在充满丝竹舞乐的大厅中,李曜满头珠翠,一身紫色公主盛装,端坐于主位上,一面欣赏着舞姬们水袖轻扬的优美舞姿,一面自斟自酌,可谓自得其乐。
在她的左右下首分别坐着燕王李艺和力斩乌没啜的薛万彻,两人正行着酒令,玩兴正酣,而坐于厅内两侧的将领,也尽皆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喝得面色酡红的左骁卫将军马三宝笑呵呵地走到李曜面前,高高举杯道:“娘子计破突厥先锋,简直无懈可击,威风当真不减当年,三宝敬娘子一杯,祝愿娘子早日荡平漠北,立下不世之功,让我马三宝再沾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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