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
丘师利连连摆手,解释道:“臣的意思是说,贵主根本不像年近三十之龄,臣从未见过有人能够重返青春,是以大感惊奇,还望贵主莫怪。”
随即,他忙把话头转入正题:“不过,臣听说贵主正在终南山宗圣观修道,贵主往来数十里地,又是午夜到访,想必并不只是为了给臣祝寿吧?”
李曜点了点头:“丘将军快人快语,我就长话短说……”
丘师利听得李曜把丘行恭帮妻家北眷钟霸占南眷钟祖产之事说了一遍,慨然道:“贵主可能也晓得,行恭向来生性严酷,最近几年,他跟随秦王四处征战,赚得了不少军功,对我这个大哥,也越来越不尊重,连我的寿宴,都没有任何表示,不过他对家父家母倒是极有孝心,家父在朝野德高望重,当年激流勇退,就是为了保得清誉,最不能容忍子女家眷有为非作歹之举,所以请贵主放心,只要臣将此事上报家父,用不了多久,我那二弟就会亲自上终南山,给贵主同门师兄姊赔礼谢罪,还南眷钟氏一个公道。”
李曜微笑道:“既然如此,就有劳丘将军了。”
面谈完毕,丘师利知道李曜因故被皇帝禁足于宗圣观,亦未多挽留,将李曜护送到了城墙下,正打算去城门口打点守夜的士卒放行,却听得李曜微笑道:“丘将军不必多此一举,我不想引人注目,自行离去便是。”
话音一落,她的人已凌空而起,足尖在城墙上连续点了几下,身影有如一鹤飞天,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丘师利呆呆地看了眼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又看了看面前高大的城墙和空空如也的城头,不禁耸然动容:“难道李三娘真的是谪仙人?”
……
……
翠微峰,金丹殿。
宗圣观法师巨国珍手持拂尘,盘膝坐于木制的高台,他的身侧坐着三人,左边是钟馗、钟静云兄妹,右边则是一位气质高冷的清丽女冠。
在他们的身前,有一口巨大的炉鼎,里面正腾腾地冒着热气,几位道僮在炉鼎周围忙成一团。
那清丽女冠正目不斜视地看着炉鼎,突然袖子在空中一卷,随即摊开手心,现出一个小竹管,她取出薄薄一卷纸,小心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回房。”
清丽女冠收起竹管和纸条,不卑不亢地对巨国珍说道:“师父,我想回房一趟,还望允准。”
巨国珍微笑着挥了挥拂尘:“速去速回,为师还等着你来做最后的调试呢。”
“好的,请师父稍等片刻,弟子马上回来。”
清丽女冠说罢,便急急下山返回坤院住处,一群侍女纷纷迎上来,女冠不待她们靠近,便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只是回来取个物件。”
清丽女冠推开房门,后脚跟刚迈进去,忽觉耳畔风响,一道虚影倏然闪过她的身侧,定睛看去,就见一个与她身形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站在了屋中。
这女子微笑道:“我回来得有些晚,真是辛苦你了。”
第273章 师兄看出来了?()
“其实算不得晚,但若再等一阵,巨法师让我上去炼药,只怕就要露陷了。”
清丽女冠取下头上道簪,散开一头青丝,自行宽衣解带起来。
屋中两女自然是兰韶英和李曜。
兰韶英乔装打扮成了李曜平日的女道士模样,而李曜穿着一身干练的窄袖青衣,整个儿好似后世电影里的女侠。
虽然李曜与兰韶英样貌有七成相似,但毕竟表面年龄和身高五官存有差异,普通人只需仔细多看几眼,还是能够把两者间的不同之处识别出来,所以李曜为了彻底做到以假乱真,对兰韶英动用了一些简单的易容之术。
两人迅速换了衣服饰物,随后李曜卸去兰韶英面上的点胶和妆粉,再在她的脸上进行二次化妆,发髻改成简便大方的双螺髻,又摇身一变成了个平平无奇的侍女。
由于宗圣观的道门玉律非常严格,除天家派来之人,其他非玄门道众皆不得入内,包括王绩那样的半吊子道士也不行。
因此,李曜最初只带上了鱼玄微、张玄妙、宋玄尘三个弟子,而后她为掩人耳目便于自己秘密出行,又略施小计,以移花接木的方式,用兰韶英换掉了皇帝安排在她身边的一个宫婢。
李曜根据兰韶英的汇报,得知巨国珍会让她现场指导炼药,于是取了一小包事物,独自来到金丹殿。
巨国珍一见到李曜步入殿堂,当即下了观火台,吩咐道:“明真你总算回来了,为师马上要亲自做示范,快些上去看着火候。”
“是,师父。”
李曜低头行了个礼,双膝微微一弯,便跃上了高台,敛袍坐于巨国珍原来的位置,旋即发现身侧的钟馗、钟静云两人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趁巨国珍忙得自顾不暇,含笑悄声道:“忧事不出数日必解,师兄、师姊还是把心思放在修行上吧,否则师父他老人家瞧见了,怕是又要训你们一顿。”
钟氏兄妹看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不约而同地齐声问道:“明真可是收到了好消息?”
李曜总不能告诉这兄妹俩,这是自己结合后世的史料和当下的传闻,得出丘师利和丘行恭两兄弟之间关系不和的结论,然后为了利用老大对老二的不满心理,偷偷溜出道观,孤身跑去数十里外的武功县,夜里拜访了一个浑身酒气的大老爷们吧?
于是,李曜想了想,卖了一个关子:“师妹我还是那句话,那个人一定会来的,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这时,炉鼎中的丹药炼制也到了最关键的步骤,钟氏兄妹不好再多问,而李曜也已集中注意力,观察炉鼎的火候。
唐代没有水银温度计,李曜虽然知道制作方法,但以现有的技术条件,根本做不出温度计所需的耐高温玻璃,只得入乡随俗,透过鼎盖上的三个大圆孔,以肉眼来判断鼎内丹药的炼制状况……
俗话说,十个高道九个医。
有唐一代,堪为第一医学大家,非妙应真人孙思邈莫属。
就在前不久,宗圣观监院歧平定被拜访宗圣观的孙思邈诊出“息贲”之疾,说他右躯有“病积”,意思即是身子里有肿瘤。
歧平定自抚肋下,果然摸到一个微微鼓胀的地方,孙思邈告诉歧平定,摸之若感疼痛,则已药石无医,若无痛,则施以化湿、理气、健脾疗法,或许能保数岁寿元。
听闻此事之后,李曜认为此病十有八、九是癌症,并亲自为歧平定诊治,结果不出她所料,竟是原发性肝癌。
李曜不得不由衷地佩服那位从未逢面的“药王”孙真人,即使在一千多年以后,无论中西方的医学,都将健脾疗法视为治疗肝癌的关键所在。
因为脾虚容易引发黄疸、消化不良、血液循环不畅,李曜记得原史里的歧平定享年七十七岁,算起来应该是贞观四年才去世,在这个时代已属于长寿者。
不过李曜看那歧平定鹤发童颜的模样,说他只有六十来岁,估计没有几个人会怀疑,若是他没患这病因来源不明的绝症,只怕活个百岁亦未尝可知。
歧平定倒是看得很开,开始为传承生平所学做准备,时常下山去物色新的弟子,并指定同门师弟巨国珍为宗圣观的下一任监院。
然而,甚感荣幸的巨国珍,却明显不愿意太早接下师兄的班。
或许是受到了李曜那本《炼丹要略》里的后世药学理论知识的启发,被人誉为“关中第一炼师”的巨国珍,对传统的“长生药”已经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兴趣,越来越专注于研究治病救人的药物,并为此倾入了大量的物力、财力、精力,所以近年来他又招收了五名弟子来以分担他和钟氏兄妹三人每日繁重的工作量。
过不多时,李曜长身而起,从袖口拿出自行带来的那一包事物,走到高台边缘,对准鼎盖圆孔,将粉末徐徐撒入炉鼎中。
巨国珍问道:“明真,你放了甚么?”
李曜拍了拍手,跳下观火台,递给巨国珍一卷帛书:“此乃弟子依照古方配制出来的药品。”
巨国珍拿着帛书细细阅览,片刻之后,他捋了捋须,问道:“这方子中的几味罕见药物,皆非南山一带所出,却不知明真从何处获得?”
李曜不好说这些是她拜访了丘师利之后,又跑到盩厔县采购的材料,遂眼不眨心不跳地道:“明真托人收集而来的。”
“原来如此。”
巨国珍点点头,没有再多想,便迅速投入到此番炼药最后的收尾工作之中。
忙碌完毕,已是日暮时分,李曜和钟氏兄妹一齐下了翠微峰,行至半途,钟馗环视四周,见附近无人,低声问向李曜:“师妹,你这两天是不是下过山?”
李曜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洒然笑道:“师兄看出来了?”
钟馗颔首道:“你和她虽然容貌话音让人看不出破绽,但举止终究有些不同。”
钟静云奇道:“阿兄,明真,你们在说甚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李曜附耳对钟静云说了几句,钟静云张大了眼睛:“明真是说,今天陪了我们大半天的那个你……其实是你的替身?”
钟馗感慨道:“我算是彻底相信明真便是那位公主,亦不知我们该不该继续对你以师妹相称啊!”
第274章 无需誓言()
钟静云揽住李曜的肩头,撇嘴道:“阿兄说的甚么胡话,难道明真被今上钦册为公主,就不算我们的师妹了么?”
钟馗浑若未闻,表情忽然变得无比认真,低低问道:“你……本来应是那位平阳公主吧?”
钟静云身子突地一僵,口中不相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师妹才多大年纪……”
李曜仰头直视高大的钟馗,眸光没有因他的话产生一丝波动,声音平静地打断了师姐的话:“我是她,但也可以说,我已不再是她。”
钟静云不由自主地收回揽在李曜肩头的手,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左看看钟馗,右看看李曜,双唇阖动了几下,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钟馗又问道:“那么,明真的失忆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李曜反问道:“你以为我连这种事也会骗你们?”
钟馗那张骇人的面孔闪过一丝慌张,忙俯首赔了一礼,缓声解释道:“明真,我绝非此意,只是当初觉得你的出现太蹊跷,身份转变太过突然,所以忍不住作了一番打听,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可静云说起丘行恭的时候,你的回答充满了自信,就像一个上位者等待下属自行前来认错,众所周知,丘师利、丘行恭两兄弟都是平阳公主当年的旧部,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你就是平阳公主。”
钟静云听完这一番话,顿时明白兄长为何会那般轻易识破师妹替身的缘由。
无论相貌如何神似,无论口音模仿得如何惟妙惟肖,若无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人风采与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大自信,都无法复制李明真那耀眼夺目的个人气场,与之相比,替身则逊色了许多。
虽说如此,但是那个替身与李明真高度吻合的清冷气韵,以及行动无意间展露出来的灵巧身手,绝不是武艺平平之人所能模仿的。
钟静云居于远离尘世喧嚣的道观,却也不时随兄长下山走动,算不得孤陋寡闻。
她知道,这世间但凡拥有替身的人,无一不地位超凡,声望斐然。
而替身最重要的素质,便是一颗赤胆忠心,有着慷慨代主赴死的觉悟。
放眼整个天下,除了那位大唐开国公主,还有谁能让那样一个清丽绝美的女子甘愿为其充当替身……
心绪翻腾许久,钟静云终于开口问道:“明真,你现在是不是什么都记起来了?”
李曜轻轻摇头:“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但我既然发现自己是平阳公主,自己的过去,包括那些与我有紧密关系的人,自然都可以慢慢查出来。”
钟静云握住李曜的一只手,颤声问道:“你还是我的师妹,对吧?”
李曜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姐。”
钟静云上前一步,把李曜抱入怀中,眸中漾着泪花儿,而李曜搂在钟静云背上的手却悄然一指,向一旁的钟馗示意其身后。
钟馗不由扭头一看,就见远远几点亮光正沿着道路朝这里的方向徐徐前行,忙轻咳了一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钟静云放开怀抱,李曜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了抗议,钟馗似乎想起了自己与李曜初识的往事,忍不住笑了笑,说道:“我们莫要饿坏了师妹,一起去用膳吧。”
当下三人朝观中的膳堂走去,很快与几个手提食盒的僮子擦肩而过,钟馗待他们走远,向李曜轻声问道:“我和静云是否需要发誓,不对任何人说起你的身份呢?”
李曜莞尔笑道:“正南师兄,我和你们是真正可以相互依靠的人,哪还需要甚么誓言呢?”
钟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强自憨笑起来:“师妹说的是,哈哈哈……”
……
……
在膳堂愉快地吃了顿晚餐,李曜和钟静云回到坤院歇息,刚迈进大门,就瞧见鱼玄微、张玄妙、宋玄尘正在跟几个女冠聊得起劲,三个小丫头看到师父、师叔回来,急忙迎过来行礼,其中尤以鱼玄微对钟静云叫得最甜,钟静云叹道:“明真这几个徒儿乖巧得紧,可惜我这个师叔,才学疏浅,教不了她们甚么。”
李曜笑道:“师姐过谦了,师姐剑术独树一帜,技巧也比我精细得多,要不师姐来代我教她们剑法,如何?”
钟静云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好啊。”
三个小丫头齐齐拍掌叫好,鱼玄微一时激动,又犯了口无遮拦的毛病:“多谢师叔,这下我们终于能学到真正的剑法啦。”
钟静云奇怪地问向李曜:“怎么?难道你没有好生教过弟子剑法?”
李曜干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的剑法过于霸道,不适合这三个孩儿学习,所以只教了她们两套剑舞。”
钟静云突然省起李曜这次入观以来,都没见过她对三个弟子授课,好奇道:“那你平时都传授了些甚么?”
李曜一时语塞,平日里最爱学习的宋玄尘把随身携带的一本厚厚的经折书递到钟静云手里,开口道:“这本《真经释义》是师父分发给我们的书,说是能教给我们的知识,都写在了上面,只需自己习读即可。”
钟静云提高灯笼,借着灯光,随手翻看了一下,见到这是关于《道德经》的内容详解和点评,不禁摇头笑道:“明真,你这个师父当得可真悠闲,不如把她们三个都交给我好了。”
李曜也不矫情,很光棍地答应下来:“好吧,那就有劳师姐费心了。”
于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钟静云都在担任着鱼玄微、张玄妙、宋玄尘三女代理师父的角色,而对弟子学业不太上心的李曜,除了偶尔与巨国珍研究医药制品以外,把大半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分析和处理外界的事务和消息上。
静修的日子混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到了十一月。
初一这天,秦王府将军丘行恭冒雪来到宗圣观求见明昭公主,距离李曜拜访丘师利的那一夜,刚好过去了两旬。
李曜得到通报后,当即唤上钟馗和钟静云兄妹一起出来接见丘行恭。
甫一见面,丘行恭就扑通跪倒在雪地里,泪流满面地哽咽道:“行恭愧对贵主的恩德,听信妻家谗言,行助纣为虐之举,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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