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竟是一堆货币,有波斯萨珊银币、粟特文钱、龟兹五铢等等,币种虽多,但无一不是来自西方。
而居延海往西不到三百里,便是西突厥的领地,在场的诸多部落头领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猜得到此人与谁有所勾结。
众人正在打量这些钱币,忽闻“呛啷”一声,就见李曜手中一把锋刃锃亮如雪的横刀已然出鞘。
旋即,寒光一闪,人头落地,喷得一个猝不及防的牧民头领满头满脸都是血,顿时把他吓得哇哇大叫。
斩罢,李曜挥刀洒血,在无头尸身上拭去刀锋上残留的血渍,随即收刀入鞘,将刀递给刘安远,肃声道:“此刀乃我随身携带之物,现在我将它授予刘掌旗使,诸位见之如见我本尊,若是谁敢阳奉阴违,行忤逆或反叛之举……”
她说着,猛地一脚将死人头颅踢飞:“形同此人!”
音落,一颗人头正好端端正正地落于祭品之间,那凝固在脸上的恐怖扭曲之态,直教牧民头领们齐齐打了个寒噤。
而站在李曜身侧的高烈与罗仁俊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般女子,当为一代雄杰!
刘安远双手捧着这口柄鞘精美的百炼上品横刀,只觉重若千钧。
他本为深受汉东王刘黑闼信任的贴身侍卫,汉东王败亡后,他作为战俘,被唐朝廷赐给了任国公刘弘基为奴。
任国公是个豪杰,最喜欢刘安远这样的勇武之人,甚至外出作战都打算带上他。
可不知何故,任国公府的世子却突然下令将他一顿好打。
后来他才知道,起因竟是世子妻不经意间对丈夫说的一句气话:“你生得这么黑,这般胖,若有刘四那脸面、那身段的一成模样,妾身岂会为孕子之事如此苦恼!”
天可怜见,瞧这话说的……想不被误会都难啊!
于是,任国公得知后,二话不说,就把他绑到西市里卖了。
幸好!
他做了明昭公主的家人。
更幸运的是,公主竟然让他掌管一个部落的予夺生杀之大权。
这是何等巨大的恩惠!
思及此,刘安远面向李曜,突然双膝一跪,郑重地道:“奴刘安远,一定谨遵主人吩咐,剖肝沥胆,不负主人重托。”
杜德满和敖乐根也为之动容,双双跪地表态:“奴杜德满,敖乐根,一定竭尽所能协助大哥治理部落,绝不辜负主人的厚望!”
李曜忙虚扶兄弟三人起来,代他们设酒肉招待一众结拜仪式的见证者,随后又引他们进入一顶搭建在湖面上的毡帐里谈话。
等各自坐定,李曜开口道:“我明日就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会等多久,我们才会再次相见,你们若有甚么问题,但说无妨。”
老三敖乐根最是快人快语,率先提出了问题:“主人为何会选我们?”
这也是刘安远和杜德满最想问的问题。
若论本事,在东风堂的诸多成员里,担任“总镖头”的高烈,无疑是最厉害的人物。
而“副总镖头”罗仁俊武艺虽不及高烈,但天资聪敏,少年老成,亦是不可多得之才。
然后才是他们兄弟三人。
在他们看来,这么好的差事,可比担任那个所谓的东风堂总镖头还要实惠得多,威风得多。
“这个问题很简单。”
李曜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看穿他们的心思:“首先,东风堂才刚起步,暂时还离不开高烈和罗仁俊,其次,你们都是我的部曲,至少在法理上,你们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拴在一起,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三兄弟面面相觑,这是他们最为清楚的事情,听李曜这一解释,顿时恍然。
相较而言,他们的确比高烈和罗仁俊更值得李曜信任。
沉默了片刻,刘安远问道:“既然主人让我们义结金兰,想必早就知晓安远和二弟、三弟之间的关系吧?”
“没错。”
李曜点了点头,认真地看向三人,缓声说道:“说起来,你们也是有缘人,你刘安远生于朔方,还曾经跟随刘黑闼在突厥呆过一段日子,你杜德满是契丹人,过去常年为突厥作战,而你敖乐根虽是靺鞨人,却是突利可汗卫士帐下的一个奴兵,你们三人有三个共同点,一是懂突厥语,二是战阵老手,三是性格相投,正因如此,你们三人很容易就走到了一起,而这也是我选你们来管理苔草湖部落的主因。”
第268章 安红玉的选择()
人在旅程,总是去时慢,回时快。
没有了突厥人的威胁,李曜一行不再从居延海绕行至甘州,而是直接从呼延州拐子河南下,经红谷,横穿龙首山,在焉支城与西市商队会合,之后再沿河西走廊的官道东行,翻乌鞘岭,渡黄河,过陇右,只用了半个多月时间,便进入了关中。
李曜等人抵达帝都之时,已是初冬时节,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喧闹不绝的繁盛景象。
原本应该留在姑臧老家的安红玉,此番也跟随李曜再次来到了长安。
只是这一回,她身边多了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阿姊,长安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呢?”
安红玉的幼弟安元奕骑着一匹马驹,游目四顾,兴奋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行来往去。
策马随在他身侧的安红玉微微一挑秀眉:“元奕,你来长安读书,可不是为了玩耍,难不成你把阿耶的嘱咐都忘了?”
安元奕摇头晃脑地道:“元奕当然没忘,可明昭公主说,做事需得劳逸结合,张弛有道,元奕觉得此言甚有道理,不知阿姊以为如何呢?”
安红玉瞪了弟弟一眼:“如果你能认真完成课业,自会带你出去游玩,不过前提是我有闲暇才行。”
安元奕闻言顿时有些泄气,一脸失落地道:“元奕知道了,阿姊其实根本不想陪我,是吧?”
安红玉咬了咬唇,不作回答,打马奔到队首位置,找李曜攀谈去了。
李曜扯出一抹干笑,问她:“红玉……你和你家小弟又怎么了?”
安红玉撇撇嘴道:“没什么,只是我自己心情郁闷罢了。”
李曜想了想,才道:“既然你不喜幼弟,那又为何不选择康家世子呢?”
如果不是安红玉在这一路上常跟她倾诉心事,她都差点忘了武威安氏一族都是祆教徒的事儿。
自北魏的安南陀开始定居凉州,到如今的凉国公安兴贵,安氏一族信奉祆教,几乎世代担任凉州的萨宝。
放眼整个唐朝境内,昭武九姓移民聚落最多之地,正是位于甘、凉两州一带。
其群体规模之巨,祆教信徒人数之多,从安兴贵、安修仁兄弟不用唐朝一兵一卒,自引胡兵平灭号称拥兵十万的凉王李轨便可见一斑。
可以说,凉州安氏一族之所以能够成为河西走廊上掌握军政实权的豪族,就是得益于他们在当地胡户聚落里的宗教领袖地位。
而身为武威安氏二号人物安修仁的唯一嫡女,安红玉自然难以摆脱成为家族的束缚和影响。
在居延海驻留的时候,安修仁找安红玉谈论婚嫁的事宜,指出两条路供她选择:一是嫁给甘州录事参军康敬本为妻,政治联姻河西第二大族张掖康氏;二是成为祆祠女祭司,并按照祭司的标准,以身作则,同意与亲弟弟安元奕举行“圣婚”,维系安家宗教魁首的地位。
结果,安红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出路。
她的理由很直接很简单,也是两条。
第一,她不想嫁给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
第二,她是一个虔诚的祆教徒,认为担任大家族的主母远没有在祆祠做一名能够获取远赴波斯参拜“圣火”的“麻葛”更有意义,虽然有个很可恶的附加条件,但却不会影响安修仁这一家脉的传承。
毕竟,她的弟弟将来还可以再娶一名主妻以及诸多侧妻,只要彼此不同房,她其实也不排斥和自己的亲弟弟结婚。
对此,她的父亲安修仁表示完全可以理解。
祆教的教义比较尊重女性,妻子拥有不与丈夫同居的权利,如果没有诞下子女,在家中的地位亦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因此,在众多以“血亲圣婚”形式出嫁的祆教女教徒当中,终生未育者比比皆是,甚至保留处子之身者,也是大有人在。
安红玉仰头轻轻叹了口气:“元奕这孩子,本来不是这个样子,可他知道将来会与我结婚之后,整个儿就变得越来越讨厌,越来越不把我当姊姊了,他到底在想甚么呢?”
李曜哭笑不得地道:“按照你们的约定,再过两、三年,他满了十五岁,便可以和你这个姊姊举行婚礼,孤男寡女,该新婚之夜干甚么,难不成你不知道?”
安红玉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差点把马鞭拧成了麻花,气呼呼地道:“好小子,心可真大!”
李曜本为一个来自后世文明社会的无神论者,听说身边的漂亮妹子要和亲弟弟结婚,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都不知道自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瞧见安红玉这缺乏基本常识的表现,她顿时心中一阵无语。
两人聊了一阵,不觉间来到朱雀门前,这里不仅有出来迎接李曜的宦官,还有专程在此等候安家姊弟的京邑萨宝何潘义。
安红玉这次来京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照顾未婚夫弟弟,其实是到布政坊的长安祆祠学习教义经典,若完成相关的课业,便可正式成为一名拥有主持祭祀仪式资格的“麻葛”。
李曜与安红玉见此情形,又简单言语一番,便依依惜别,各奔前程。
第269章 谆谆教诲()
太极宫,甘露殿外。
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正在几个宫妃面前炫技,只见他搂着尹德妃不堪盈握的小蛮腰,单手举弓,以牙咬箭拉弦,侧身瞄向殿庭里的一个箭靶。
“嗡!”
弓弦响动,羽箭激射而出,正中靶心,顿时迎来妃嫔们一阵鼓掌喝彩。
尹德妃娇滴滴地道:“陛下箭法如神,真是老当益壮呀!”
李渊一只大手盖到她挺翘浑圆的臀部,一边轻揉,一边怪笑道:“嘿嘿嘿……岂止是老当益壮,我今晚就让爱妃开开眼,何为老而弥坚!”
“陛下,妾身……”
尹德妃正不胜娇羞,宦官邱内谒走到李渊身边,打断了她的话:“陛下,明昭公主回来了,此刻已在月华门外等候。”
李渊立刻放开尹德妃,朝邱内谒挥了挥袖子,便转身走向大殿门口:“你速去将她带到我的书房来,其他人等都散了吧。”
片刻后,李曜在邱内谒的引领下快步走进甘露殿的书房,等邱内谒自觉退出房间,李曜躬身一揖:“明昭见过父亲。”
李渊目不转睛地朝她身上扫视了半晌,这才指着书案前一张蒲团,肃手道:“这里没有外人,随意坐吧。”
李曜坐定,开门见山地问道:“父亲,明昭真有必要去学那礼仪吗?”
李渊没有回答,用手指点了几下书案,敲得“咚咚”作响:“你把双手都伸到为父的眼前来。”
“哦……”
李曜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李渊一把捉起,仔细瞧了两眼,登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好生瞧瞧,哪有公主会是这般模样的手!你该不会又亲自上阵了吧?”
李曜定睛看了看自己双手。
她这手心上微微泛黄的茧子显然不是骑马造成的,只有经常挥舞长短兵器才会磨出来,久经沙场考验的李渊岂能看不出来?
李曜立时明白这是李渊以一位父亲的身份来关心她,忽觉心中一暖,不由俯身低头拜下:“让父亲担忧,明昭知错了。”
“知错要改!”
李渊沉着脸说道:“若不是世民说漏嘴,为父还不晓得你在河朔也曾上过战场,此前为父一直以为你只是去巡视地方,给那些边将们出点主意,可谁知你竟敢冲锋陷阵,难道你从来不汲取教训么?”
李曜知道自己这具身子的原主是因战场身负重伤,久病不愈而亡,岂会不明白李渊此言所为何来,心头暗骂了李世民一声,口中却故作懵懂道:“甚么教训?还请……父亲明示。”
“你……”
李渊刚想发作,突然省起女儿已经失忆,说不定还真的不知道她自己过去是怎么“死”的,遂也不再打算追究下去,只好改口道:“上一次,你助守马邑,以战促和,而这一次,你在两国休战议和期间,挑起事端,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突厥人的实力,但也险些铸成重错,所幸事发之后,陇右方面通知得及时,才让出使漠北的裴相等人没有成为颉利的阶下囚,是以朝中诸臣对你意见很大,纷纷上书请求为父对你严加管束。”
李曜承认道:“不瞒父亲,派人通知裴相他们的人正是我,其实在设计击伤步利设以前,我就已经得知使团出使突厥的消息。”
“果然如此。”
李渊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出所料的恍然,心里既对这个女儿的才智由衷地感到骄傲,又为她的胆大妄为感到担忧,不由语重心长地道:“你身为一名公主,本来就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应该多多顾及自己的名声,女子上阵杀敌,功劳再大,杀敌再多,为父也不可能破坏法制给你统兵之权,到头来你出生入死,受苦受罪,又有何意义?何况我朝能战之将何其多也,可不缺你一个啊!”
李曜抿了抿唇,怏怏地道:“明昭只想做点力所能及之事,并不图甚么回报。”
李渊语气又放缓了几分,柔声说道:“好啦,为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也明白你这样做都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可你是为父的女儿,即使什么都不做,世间荣华富贵亦是享之不尽,而且你才貌双全,通晓诗词音律,一曲《明月几时有》名动长安,不知有多少风流才俊仰慕你效仿你,令俚俗的曲子词渐登大雅之堂,另外还有‘迁都之议’,你有理有据,驳倒当朝宰相,令满堂公卿侧目,这可是记录在案的,仅凭此两点,都足以让你流芳千古,凡事应有度,你该知足了。”
李曜暗暗叹了口气,应道:“父亲的教诲,明昭一定铭记于心。”
李渊轻轻摇头:“你只铭记还不够,须得做出表现才行。”
他想了想,才接着道:“对于你一个道士来说,那些宫中礼仪倒没甚么必要专门抽时间学习……要不这样吧,过两日,为父将去宗圣观拜谒圣祖,你也一起去,然后就留在观中好好静心修行,我会尽量多派人手去照顾你的生活,一年之期一到,为父自会放你下山。”
李曜对这禁足处罚早已做足了准备,遂恭谨地拜揖道:“明昭谨遵父亲安排。”
……
……
秦王府。
翠华殿大厅里,李世民半靠在主位上,手托下巴,津津有味地听取张士贵、薛万均、李孟尝、梁建方四人的汇报。
待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明昭公主此番西行的所有举动全部讲完,李世民眉头微微一挑:“听你们这么说,我这位好姊妹六韬三略皆能,统御谋略不在寡人之下,并且还有万夫不当之勇,连你们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四人齐齐点头,便由张士贵开口答道:“臣等不敢妄言明昭公主,但可以肯定,至少单骑入阵一槊击杀阿史德诘鲁,天下绝不会超过五个人,而公主的箭法虽不及大王精准,却可以力拉强弓,射杀三百步之敌。”
李世民微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