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杜凤举领赏之后便回了宁州,现在都过去了这么久,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着,目光转向正襟危坐的李曜:“明昭,你怎么看?”
李曜心中哀嚎,你老人家若不愿意面对现实,她又能怎么看?想来想去,只得硬着头皮,搬出后世著名影视剧角色的经典台词来应付:“此事一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李渊老脸一黑,肃声道:“别跟为父扯甚么秘密,你来说说,为父百年之后,该把这大唐的万里江山托付给谁?”
李曜为难道:“父亲,这般关乎国运之事,明真岂敢枉加论断?”
李渊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坦诚道:“实不相瞒,为父已对你们二哥许以太子之位。”
李元吉见火候差不多了,佯装大惊失色,忙俯身跪拜道:“所谓大哥谋反一事,本来就疑窦重重,如今看来,分明是二哥为夺嫡而发起的一场阴谋,儿恳请父亲彻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大哥一个公道!”
此刻李渊苍老的脸上满是纠结之色,只见他颓然地坐在宝座上,声音低哑而沉重:“二郎还在外面领兵作战,调查之事需得从长计议,为父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退下吧。”
……
……
即便李渊不愿去查,自然也会有人代劳。
七月初一,仁智宫收到了宁州传来的捷报:杨文干对百家堡久攻不下,秦王率军来援,叛军未战先溃,杨文干不知所踪。
是日,李元吉几乎在同一时间向李渊上报了宇文颖被李世民擒杀的消息。
要知道当初在李渊面前提议活捉宇文颖、杨文干,让他们和李建成当面对质的人,正是秦王李世民。
而现在,宇文颖却死在了李世民的手上。
这种预先开脱嫌疑的伎俩,岂能瞒得过李渊这个老江湖?
此后两天,李元吉再接再厉,先是向李渊报告宁州人杜凤举已死于溃兵劫掠之事,同时还揭露此人正是秦王府幕僚杜淹的远房族弟,紧接着他又查明了“仁智宫夜袭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初太子李建成前往仁智宫向皇帝李渊承认罪责,东宫僚属们随行了数十里,被太子安排驻留在附近的毛鸿宾堡内。
没过多久,东宫僚属们就收到了坏消息,杨文干反了,太子身陷囹吾,东宫谋士王珪不想枯等,急忙派人去联系仁智宫中的太子党成员禁军中郎将元义泰。
可王珪没有考虑到的是,这元义泰平日行事高调,连皇帝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其一举一动早就处于秦王党的监视之下。
元义泰按照王珪的指示,试图与太子取得联系,却未能买通看押太子的殿中监陈福,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收到了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上面只有五个字:救寡人出去。
元义泰未及多想,便认为这“寡人”必是指太子无疑,赶紧将密信内容转达给王珪,并毛遂自荐,表示愿意为营救太子出力。
因为事情重大,王珪无法自行决断,便找来其他太子心腹共同商议,虽然其中魏徵、赵弘智两人怀疑有诈,建议不可轻举妄动,但其他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深得太子信任和恩宠,应该听从密信上的指示。
群龙无首之下,自然是少数服从多数。
六月廿七这一天,趁着秦王率军出征平叛,恰好又是元义泰轮值宫禁之际,掌控东宫私兵的太子左卫率韦挺把一支死士队伍交给元义泰指使,于是便有了仁智宫那一场失败至极的夜袭。
尽管真相已昭然若揭,可李渊仍然犹豫不决,仍然没有赦免李建成,似乎有将错就错的打算。
只不过,皇帝收到秦王捷报却没有半分喜悦的样子,还是落到了某个有心人的眼里。
李元吉前脚刚走,封德彝就接踵而至,亦不知他对李渊说了些什么话,居然被皇帝内侍们粗暴地扔了出来。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封德彝又得到了李渊的主动召见,直到天色将黑,才离开皇帝的寝殿。
李曜耳闻李渊对待封德彝前后巨大反差的态度,便明白李世民这个夺嫡计划,实际已经宣告破产。
果不其然,就在杨文干被部下杀死的消息传来之时,李渊释放了太子李建成和所有的东宫僚属。
而李世民提着宇文颖和杨文干的首级返回仁智宫,却发现李渊出尔反尔,绝口不提私下允诺之事,反而告诫李建成和李世民应该懂得兄弟间和睦相处。
接下来,私藏和私运甲胄这一口黑锅砸在了太子中允王珪和太子左卫率韦挺的头上,与此同时,令很多人想不通的是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居然也受到了责罚,李渊把三位罪臣一并流放到了嶲州。
于是乎,李世民这个长期酝酿、精心筹划的行动,最后竟以闹剧的形式收场。
此间事了,为了庆祝平叛胜利,李渊在仁智宫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李建成还是太子,李世民还是秦王,兄友弟恭,仿佛一切依旧如故……
第246章 这如何使得!()
秋高气爽,牧草茂盛,终于又到了草原部落马肥兵壮的时节。
只是劫掠几个边境州县,显然已经无法满足突厥人物质上的需求和欲望。
七月中旬,突厥大军兵分五路大举攻唐,苑君璋领两万骑进犯朔州,吐利设领三万骑进犯并州,步利设领两万骑进犯红谷关,欲谷设领三万骑进犯陇州,颉利可汗亲率十万骑直抵原州,试图叩开通往关中的大门。
而吐谷浑汗国的酋长们,看到唐朝疲于招架突厥的攻势,纷纷表示要一雪前耻,本来就爱好趁火打劫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自是从善如流,当众撕毁了唐皇李渊赐予的国书,派遣天柱王慕容岩高和党项王拓跋木弥分别进攻岷州和松州,陇右之地岌岌可危。
一时间,战火蔓延千里大地,游牧铁骑所到之处,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田宅尽数化作一片焦土……
……
……
唐都,长安。
烟雨濛濛,殿宇宫墙,亭台楼阁,只余淡淡的轮廓,宛若一幅优美的水墨画卷。
大兴殿东上阁门外,李曜站在一顶宽大的雨伞下,静静地等待一场朝会的结束。
而在她身后双手持伞的鱼玄微,瞪着一对大大的杏眼,不停地朝四方打量,看起来既紧张,又激动。
这个小女冠还是头一次跟随师父入宫,雄伟壮丽的宫殿,大唐的皇家气象,都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灵。
过了许久,朝会终于散场,一片朱紫从大兴殿中鱼贯而出,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携手走在了最前面,看着亲热极了。
李建成一见李曜站在雨中,忙上前关心道:“明昭,你怎么站在雨里?这种天气,可要小心受凉啊!”
李曜拉着鱼玄微靠到石阶边上,恭敬地向李建成和李元吉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多谢兄长关怀,明昭奉口谕前来此地面见父亲,见廊道上站满殿前卫士,不敢有损天家威仪,是以才站在殿外。”
李元吉展颜一笑,用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打趣道:“说起来,我这几个妹妹,就属明昭你最守规矩,若是换作庐陵、常乐、万春她们,肯定会让把其中几个小子撵到一边,而不是像你这样老老实实站在外面淋雨,所以说,本朝的公主还是张扬些好啊。”
“哈哈哈,三胡所言极是!”
李建成听了,忍不住笑赞一声,又拉着李元吉颇为愉快地去了。
李曜看着太子神采飞扬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建成这一次遭到李世民的算计,不但绝处逢生,而且还进一步巩固了储君的位置,可谓是因祸得福。
不可否认,李建成能够把李世民逼到生死一线的地步,绝对算得上当世英杰。
只不过,在李曜看来,李建成似乎吃了一次大亏,却依旧未能再长一智,依旧没有足够的危机意识。
李曜正默然出神,忽然发觉有人在自己身旁停下了脚步,不禁扭头一看,正好对上李世民的一双丹凤眼,连忙施礼道:“明昭见过二哥。”
李世民目光复杂地看着李曜,吐出了一句仅有李曜能听清楚的话:“我错了。”说罢,认真地拱手还了一礼,这才迈着稍显疲惫的步伐离开。
李曜迷惑地眨了眨眼,一时想不明白这个“错”字究竟有几个意思。
鱼玄微在李曜身后嘀咕道:“殿下和秦王看起来都好奇怪呀!”
自从跟随李曜来到长安,鱼玄微见识了不少大人物,自然对太子和秦王都颇为熟悉。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太子温文尔雅,秦王阳刚硬朗,如今一见两人状态,就觉与往常大不相同。
李曜一面朝身前经过的欧阳询、甄权等老熟人颔首示意,一面不动声色地叮嘱道:“玄微,这里可是皇宫,切记慎言慎行。”
鱼玄微神色一紧,忙小声地应道:“是,弟子受教了。”
待到大堆朝参官员离去,李曜和鱼玄微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步入大兴殿,行至东侧殿门,鱼玄微被宦官请到偏厅休息,而李曜则独自一人走进了议事堂。
顾名思义,这里是皇帝和少数股肱大臣议事的场所,此时里面除了李渊,还坐着裴寂、萧瑀、陈叔达、封德彝、裴世矩、令狐德棻六人。
李曜一个义公主竟被召至这里,在座公卿无一不明白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李渊肃手一指自己身边:“明昭,过来坐吧。”
李曜恭谨地与皇帝同坐一席,便听尚书右仆射裴寂开口说道:“本朝立国以来,无岁不战,无季不伐,如今中原一统,百废待兴,正该修生养息,然北有突厥肆虐,西有吐谷浑扰边,以致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是以今日朝会,有人认为戎狄之所以屡屡犯境,盖因人口财富皆在关中,若焚长安而逾终南山,在樊、邓之地兴建新京,则战患自息,不知贵主以为如何?”
这武德年间的迁都之争,熟记史籍的李曜自是早已知晓,却故意惊呼道:“焚长安?这如何使得!”
李渊捋须道:“看来明昭是反对迁都咯?若有理由,但说无妨。”
李曜欠身一礼,缓声说道:“想必在座诸位都知道,突厥人自称先祖由牝狼繁衍而成,以狼为图腾徽号,崇尚狼性,以强为尊,若是本朝放弃关中,迁立他处为都,突厥定以为我们兵弱,从而气焰更加嚣张,正所谓‘狼行千里吃肉’,樊、邓之地迟早亦会如长安这般富庶,不事生产、掠夺成性的突厥人岂有不觊觎之理?所以我认为,说甚么迁都樊邓即可平息战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裴世矩看向李曜的目光似有赞赏,以他这个突厥通的见识,何尝不知其中利弊,然而古往今来,党派相争,往往不讲是非对错,只有敌我之分。
迁都樊邓之说,太子已明确表态支持,而李曜与李世民的观点一致,裴世矩身为东宫最重要的辅臣之一,只能违心地反驳道:“贵主此言差矣,樊邓之地西有上洛之险,北有朱圉群山联络,其自成形胜之地,难有戎狄侵犯之虞,其间陆运畅通,漕运便利,距关中亦不远,实乃建都之极选也。”
第247章 荒谬()
对于史称“交通中西,功比张骞”的裴世矩,李曜一直怀有敬仰之心。
当年,雄心勃勃的隋炀帝杨广为实现自己开拓西北、吞服西域的宏伟战略,命令时任吏部侍郎的裴世矩前往河西巡视。
裴世矩通过广泛的民间调查,得到了非常丰富的西域诸国资料,并编撰成《西域图记》进献给朝廷。
回京后,裴世矩向隋炀帝详细列数河湟、西域的风土人情和山川物产,同时提议征服吐谷浑,消除这个威胁河西走廊安全的最大隐患。
隋炀帝深以为然,遂拜裴世矩为民部尚书,致力于重新打通长安往来西域的丝绸之路。
此后,裴世矩运用他精准娴熟的政治谋略,先是引导西域蕃邦归附隋朝,随后游服铁勒诸部攻打吐谷浑,宇文述率领的隋朝大军乘势西征,一举攻占吐谷浑原有全部领土。
再之后,裴世矩又施展离间计,促使西突厥射匮可汗与东突厥处罗可汗矛盾激化,从而展开了一系列的惨烈厮杀,长年的内耗严重削弱了突厥人的实力,甚至对未来唐朝灭亡东、西两部突厥都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然而,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裴世矩不仅会做治世之能臣,同时还有着一个不太光彩的佞臣名声。
他明知隋炀帝好大喜功劳会动摇国本,却不顾劳民伤财,仍然曲意逢迎,投其所好,出了许多令士族庶民都恨之入骨的馊主意。
以致于李曜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辩论,素与裴世矩有过结的尚书左仆射萧瑀就忍不住接口道:“夫京师者,为四方之腹心,诸夏之本根,关中乃四塞之地,左崤函,右陇蜀,襟冯太华、终南,背负清渭、浊泾,八水环绕,沃野千里,遂成秦、汉帝业之基,而樊邓为中原四战之地,太平盛世为京,倒也无虞,可裴詹事别忘了五胡乱华,倘若将来国衰兵弱之时,夷狄趁机发兵南牧,如之奈何?”
萧瑀历经两朝,六任宰相,为唐朝出谋划策,建树颇丰,而他这一番言论,正好指向了迁都樊邓的致命隐患,考虑得不可谓不长远。
裴世矩其实心里并不认可迁都论,他抛出新京以朱圉、上洛为险一说,就是为了掩盖樊邓严重的自然地理缺陷,被老对头萧瑀无情戳破之后,反倒暗暗松了一口气,只当尽了自己太子属臣的本份,遂选择保持沉默不再争辩。
李渊扫了一眼在座几人,郑重地说道:“结合明昭和萧卿的说法,迁都樊邓最大的弊病乃是缺乏山河之固,难以守卫,而关中根本安固已久,朕觉得颇有道理,迁都事关国运,众卿若有异议,尽管直述己见,若是无异议,迁都之事就此作罢。”
话音刚落,侍中陈叔达便开口说道:“秦汉之所以立都关中,因以黄河环绕为池,临不测之渊,群山为八方屏障,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天下之脊,中原龙首,可此一时彼一时,本朝初兴之时,萧关西北之地,已多为突厥所踞,自横山以北,又被反王梁师都占去,如今关中外围门户大开,突厥一旦攻破原州,江山社稷则有累卵之危。
此外,关中地域狭小,人口与日剧增,耕地却早已开垦殆尽,昔前朝开皇年间,粟米尚可自给自足,至大兴初年,关中所出粮产已不足备水旱赈济之用,隋炀帝遂营东都洛阳,征民夫二百万,大兴土木,转漕东南之粟,沿岸渐次设仓,才稍缓关中就食之急,然蜀道艰险,接济有限,漕运耗费极大,自江淮过汴州、洛阳以达于长安,舟行长达数千里,风涛覆溺者难以计算,今岁漕粮数倍,犹不能支。”
当年汉武以关中一地,即可养兵马十数万驱匈奴,而今大唐必须集天下之物力才能维持关中兵事民生的正常运转,李渊听了不禁耸然动容道:“陈卿所言,俱是事实啊!”
随即,他又发现陈叔达似乎还未讲完话,忙干笑了一下:“陈卿请继续。”
陈叔达点头道:“不瞒陛下,臣长于河南义阳,少时曾游遍中原,以臣来看,樊邓之地连通南北,若广浚漕渠,运天下之财,可使为天下中心,而在战略上,樊邓居中御远,退可守巴蜀,进可攻河洛,至于萧公的担忧,臣以为着实有些多虑,强国之本,并非决于都城之地形险要,而是在于国力与兵力,樊邓东去江淮数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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