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静静地搂着明珠,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不发一言。
天子亲自点将,谁敢推诿?身为皇子,更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抗拒皇命,冒犯天颜。
唯有老老实实收拾心情,将家里大小事务安排妥当,对明珠和她身边人叮嘱来叮嘱去,临行又去宰相府拜托闵夫人多关顾明珠,只是不敢给明珠一个承诺,答应在她生产之日返回京城,但他向她保证:绝不允许她和宝宝有什么事,即使身在远方,心会放在她这里,一直关注她的情况,也会将自己的情况及时报给她,必要的时候会赶回来
不管有多么不舍,多么不放心,仍是要暂时分离,三日之后,声势浩大的钦差一行离开京城,往南方去了。
随后朝中连续发生了几起大事,全部针对太子党,庆王,开始动手了
先是工部查出贪墨事件,用于整修地方河堤农事水利的巨额银子在下放时被京官层层盘剥,大半落入官员们的腰包,剩下的一小部分到了地方,只够将那些河堤水利稍作修茸,夏季潮汛即将来临,若是河防有所不济,决堤水灾在所难免。皇上龙颜大怒,责令庆王严办,几乎所有工部的官员都被查了个遍,庆王铁腕之下,有几个挨得住严刑,该供的都供了,没什么供的别的也说出一些来,就有人提及安王负责的济河工程,庆王照样禀报父皇,皇上正在气头上,只说了一个字:查庆王便让人着手去办。
接着有御史弹劾当朝阁老钟太师纵子行凶,当街强抢民女,推搡之下害死人家老娘,民女冒死敲了登闻鼓,呈上万字血书,钟太师将近七十岁,跟随先帝下来,做过皇上的师傅,教过太子文辞,比董宰相资格老得多,皇上在前一桩事件上生的气未散尽,又来这一桩,极不耐烦地一拂袖:
“钟太师年纪大了,归田养老吧念他只养了女儿,老来才得一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事由太子亲办”
太子自然不能徇私,忍着心痛遵照旨意办事,扶持了他十多年的老师被遣回乡下老家,那唯一的、惹事的公子哥儿发配充军,去了遥远苦寒的漠北。
钟太师倒下来,还是被太子亲手推倒的,接下来又会是谁?一时间朝局动荡不安,许多立场不坚定的人纷纷转了风向。
接下来被整治的人,不用说还是太子党的人,皇上信任庆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户部秦尚书及两位郎中、兵部林侍郎、礼部几个位阶颇高的官员,纷纷被揪出来,以各种罪名押监,户部秦尚书以贪墨罪,被抄家,妻儿没入官坊为奴,本人流放边疆。
朝堂上凄风苦雨,太子犹如秋天悬挂高枝上被风吹得乱晃的一片树叶,朝官们竟是眼睛都不敢往他站的位置看一看,只有镜王和几位宗室子弟还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太子与庆王偶然对视,电光火石之间,彼此眼中都有无数利箭射向对方。
工部贪墨案扯不下安王,董明律平日油嘴滑舌,临阵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公事公办,严肃地拿出几箱子帐册,里面工工整整,记录了济河工程的所有出入帐目,有凭有据,丝毫不乱,庆王不能拿董明律怎么样,贪墨案是与刑部陈侍郎一道查的,陈侍郎历来公正不阿,铁面无私,对庆王的暗示什么的根本听不懂。
安王虽然远远去了南方,一时也动不得他。不过好歹将他支走了,以后他还能不能回得来还另说着,眼下对付太子要紧。
皇上将安王派去了南方,心里对明珠也有些愧意,不时让刘皇后派人给明珠送吃的用的,或亲自遣张公公代他去探望,散朝了常留下董宰相,嘱他回家记得提醒宰相夫人多去看看女儿,皇上自己也比以前勤勉了,从太子手上要了些奏折来亲自批阅。
送到皇上面前的奏折出现了弹劾太子的折子,起先是一本两本,后来逐渐多起来,不过十几日,竟有二十本之多
有说他聚党结派的,图谋不轨的,有说他不敬母后,有失仁孝的,有说他在处理政务上有失偏颇公允、枉法徇私的,有说他办事拖沓,不够干脆利落,致使某些事端未能杜绝于未发之时,例如此次南方旱灾,发生了暴*,就是因为太子优柔寡断,不够重视,没有采取有力得当的措施所致
皇上脸色就不好看了,又一次在朝堂上当着群臣向太子大发脾气,甚至扔了折子,庆王出面为太子说话,说太子近日太过操劳,身体又不好,太子妃此次怀孕不顺利,缠绵病榻,太子内外兼顾,确实太吃力了云云。
皇上便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太子府养着罢,何必在此劳心劳力”
太子跪在丹墀下,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庆王关心地注视着他,内心却是另一种想法。
若能一举呵成,促成太子被禁锢太子府,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但他的如意算盘没能打响,他的人未及对太子落井下石,皇上信任的几位阁老,包括董宰相,出面为太子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地,为太子寻找说话的机会,引着太子自行述职,太子机敏,趁势而上,口才本来就极好,舌灿莲花,硬是三两下又把皇上说得渐渐消了气,缓和了神色,训他几句,挥挥手表示既往不咎,以后多注意些就是了。
庆王一阵懊恼,好不容易抓住点太子的小尾巴,就这么被他躲过了,还不能死揪着不放,否则就显出自己的不合常理了。
慢慢来,还有时间。
安王府,明珠没有了安王在身边陪伴,心里显得有些空落落的,但她并不孤独寂寞,她天性会玩会乐,自娱的节目多得很,而她基本上也没机会自个玩,贞玉形影不离地陪着她,安王一走,她索性又搬回芷蘅院住,晚上和秋痕、琴棋书画轮流在上房陪明珠睡觉,明珠不好意思,贞玉说:“我愿意,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最好让我天天陪你睡,我才高兴”
闵夫人隔三差五地带了嫂嫂们来探望她,陪她说话,都是生育过的女人,各种各样的经验传授给她,教导的话说起来没完没了,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
还有宫里的人,张公公,张总管和阮妈妈、秦妈妈对刘皇后的人表面上恭敬有加,暗地里却是如临大敌,坚决奉行安王的指示,宫里出来的东西,一律不让明珠染指,统统封起来,收进专门的仓库。
安王的信收到了好几封,他说离别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写信,随时随地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他大概是在去的路上就开始写了,每封信只写一张素笺,言语不多,却字字有情,满纸相思,七八封信,都报平安,反复叮嘱她要听话,善自珍重,保护好自己和孩儿……明珠看得很感动,心里暖融融的。
太子偶尔来一趟德辉院,这日他从德辉院出来,没有直接从边角门出府,而是进了内院,往芷蘅院来找明珠。
明珠正在坐在廊下,轻摇绣着花鸟图案的精致绢扇,听乐曲,看丫环们歌舞,见自己的贴身侍卫陈规马正陪了太子进来,忙起身相迎,把太子让进花厅,再命侍女奉茶上来。
陈规马正就站在花厅门外,乐得听小曲观赏歌舞。
安王去南方,不放心王妃,王府的戒严更比从前还要加强,硬是把他两人留下做王妃的贴身侍卫,严令要随侍她左右,这一段非常时期,不必顾忌男女之防,夜晚也得住在芷蘅院,不准有半点纰漏,若是保护好王妃,日后便是头一件功劳。两人跟惯了安王,如今要跟着王妃,和一群侍女婢仆混在一堆,老大不愿意,但心知自家王爷的脾气,定下的事不容更改,他那么紧张王妃,那就只有尽心尽力,拿命来护着她了。
太子询问明珠的身体状况,嘱她放宽心,好好保重自己,有什么事立即让人通知他。明珠也问了一些太子妃的情况,太子妃怀的这一胎确实不够顺利,一直在小心养胎,很是辛苦,但也没有像庆王说的那样缠绵病榻,只是和明珠一样关在自己院子里,什么也不管,哪里也不去。
太子一杯茶没喝完,忽见秦妈妈走来,禀道:“庆王殿下来了”
明珠一怔,他来做什么?问道:“在外厅吗?”
秦妈妈垂着头:“庆王殿下说,他来探望王妃,王妃必不会忌防他,不必传报,直接走进来了,侍卫们阻拦不得”
明珠冷着脸:“陈规、马正,你俩的手下也就这能耐”
花厅外,陈规马正俯身作揖:“是属下们的错,请王妃责罚一定改过,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太子看着明珠:“庆王必定找你什么事,我就坐在这里,看他怎么说”
明珠想了一下说:“我倒想知道他有什么事,太子哥哥不如到上房去坐会,等我先见见他,再与你说”
太子觉得这样不错,嘱明珠小心应对,站起身由秦妈妈引去上房,明珠示意让陈规马正也跟着太子一起去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选择
第二百一十一章选择
不一会,听见外面传了一声:“庆王殿下驾到”
张总管小心冀冀地引着庆王走进花厅,向明珠深施一礼,之后俯身退出。
庆王气色很好,笑容满面,明珠站在那里,两手扶着肚子,只能对他略略弯了弯膝盖算是行礼,嘴里说着自己身体沉重,行动不便,未能远迎,请庆王谅解。庆王目光温柔地打量她,将一只四方锦盒放到桌子上,说刚去了一趟东海回来,这一盒上好的深海珍珠,是他请了行家精心挑选的。
明珠没有打开盒子,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微笑道:“庆王殿下来得真是时候,我刚在这听完管家婆子禀报府内事务,困得很,正要去睡一会呢,若是来迟一步,可就见不着了”
庆王心知她这是在怪他不经通报,擅闯内院,便带了些歉意说道:
“我久不见你,十分牵挂,不耐烦等他们来回跑一趟。再者安王不在家,想着你我之间没必要守那些虚礼,便直接进来了……我以后注意就是,奴仆们严训了,是不会乱说话的,不必担心什么”
明珠轻抿了一下嘴唇,很不满意他这样说话,见他眼睛停留在桌上太子喝到一半的那杯茶,装做漫不经心地说道:
“贞玉在这陪了我一会,听说你进内院来,就回避了……两位庆王妃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庆王有点心不在蔫:“她们——都很好”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忙着,哪有时间顾及内院那些女人?身边人偶尔会向他禀报她们的情况,莫愁安心养胎,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轻易不出门,贞敏终于如愿以偿,有了两个月身孕,反应强烈,大多数时间跑回慈宁宫老太后身边,由老太后的人专心调理,很少来烦他,母后怕他太过操劳紧张,又给了四个能歌善舞的美姬,住进仁院近身服侍——若明珠不问起,他都不会想起内院的几个女人。
庆王看着明珠,胸口隐隐作痛,唯有她一直在他心底,不用刻意去想,自然而然就会出现在意念里,她是他难以放下的执念,苦苦追求的完美,此生得不到她,永远不能慰藉自己那份失落和缺憾
明珠尽量避免与庆王对视,也不主动开口说话,侍女奉上新茶,庆王就默默地喝着,不发一言,花厅里安静得近乎诡异。
直到明珠拿着绣绢团扇掩脸,轻轻打了个哈欠,庆王如梦方醒般,抱歉地说道:
“我忘了,你身子沉重,是经不得久坐的,既累了,就去歇着罢”
明珠怔了一下:他巴巴地跑来,只为了给她送一盒东海珍珠?
她却也不想他会有别的麻烦事找自己,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下逐客令吧。
“实在是失礼,想必庆王殿下在庆王妃那里也看到这样的情形:有身孕的人,总是比较容易困,我每天这个时候都得睡一会,否则就没精神”
庆王微笑点头:“好……那你去睡,我在这等你一会”
明珠惊讶地看着他:“那怎么好?庆王殿下莫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庆王说:“是有件事,却怕你太累,不如起来再说?”
明珠摇摇头:“没事,我能坚持一下,请说吧”
庆王停了一下,缓慢地说道:“父皇曾给过你一个免死金牌,那实际是个兵符辅以皇帝亲笔诏书,它就能调遣天朝各方兵力……那个金牌,可还在你手中?”
明珠静静地与他对视:“庆王殿下怎么忽然问这个?皇上给我的免死金牌,不在我手中,还能在哪里?”
庆王严肃地看着她:“此物事关重大,当初父皇将之给了你,就是欠思虑。以你一个纤弱女子,怎能抓得稳这个兵符?安王素来有心计,爱操弄军事,他在青州封地上养着大量精锐骁勇的私兵,还与各方带兵的将领有密切往来,兵符若是落在他手中,依他的性子,只怕会生变故如今他又身在外地,山高皇帝远,谁也看不到他在干些什么——明珠,那兵符,是否给了他?”
明珠垂眸玩弄着手上的团扇,说道:“不是说兵符辅以皇帝亲笔诏书才有用的吗?他就是拿去了,没有御笔诏书,又能如何?”
庆王脸色微变:“你不懂……只看那块金牌与底下将帅们手上的副牌是否相合,某些情形之下,御笔诏书只是其次,更不要说皇子们都以能模仿到父皇笔迹为幸事,安王小时由父皇带着练字,他要造一个御笔诏书,刻一枚皇帝玉玺,有何难?”
明珠看向庆王:“你是在向我暗示:安王有谋反叛逆之心?”
庆王面无表情:“任何一个皇子拿到兵符,都不可能没有想法”
明珠扶着桌子站起身,庆王也站了起来,关心地看着她。
明珠微笑着说道:“我的夫君,他没有那种忤逆不仁的想法”
庆王听明珠这样说,心里像受到一记重击,脸色变了又变,目光飘忽不定,落在明珠耳上那对紫色璎珞珠子上,他记得他曾不小心扯断那上面的一颗珠子,紧紧抓在了手中,却因为急着去追明珠,没去寻找坠落地下草丛中的另外两颗,结果明珠告诉了安王,安王去捡了回来,如今,它们又好好地戴在明珠耳上,雅致精巧,衬着明珠细腻雪白的脖子,粉嫩可爱。
从明珠怀上安王的孩子那时起,他就感觉明珠的心离他远去了,他只是不肯承认,内心挣扎着,认为明珠不可能忘记自己,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真情,谁人能及?
“庆王殿下,你大可放心,皇上将免死金牌放在我手上,自然有他的考虑和防备,不可能让它生出什么事端来。我将这块金牌收在一个只有我才能找得到的地方,绝对保险,安王没有机会拿到它——你若不信,我可以拿来给你看”
总算是明白庆王的意思了,此来原是为了探问兵符
庆王有些赧然,但他却也没有说什么,看着明珠由秋痕扶着走出花厅,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若兵符还在明珠手中,就没有太多的顾忌
明珠出花厅进上房,见太子焦虑不安地在房里走来走去,陈规马正站在一旁,看见她走进来,眼睛猛地亮了。
当明珠说庆王此来的目的在于兵符时,太子紧紧地看着她:“你不会想把兵符给他吧?”
明珠摇头:“怎么会?我的使命是收藏好兵符,至于要给谁,我没有权利去决定”
太子果断地说道:“我有身为皇储、长兄,你可以放心把它交给我”
明珠进入内室,不一会出来,手上拿着那块沉甸甸的鬼面金牌,双手递交给太子。
太子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复又递给明珠,微笑着说道:“你既不给庆王,谅他也不敢强抢,他可能还认为这个已经无关紧要了拿去吧,让他看一看,他才会安心离开”
明珠便让秋痕用一方铺了锦绒的红木托盘盛装了金牌,主仆二人又往花厅来。
庆王也像太子那样将那块金牌拿在手上,轻轻抚摸,仔细端详,末了竟不放回托盘,眼望着明珠说道:
“它在你手上,就是一块金牌,一个死物,不若交给我替你保管,左右你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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