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陈默忍不住瞪了孙承宗一眼:“那夜不辞而别也就算了,既知兄弟蒙冤,怎么这早晚才来看咱?亏咱叫你一声‘大哥’了。”
“这你就冤枉为兄了,”孙承宗叫起了屈:“本该早就来的,先跑了一趟潇湘苑,等再来时,你已被人打晕了”
“潇湘苑?”陈默听着像是烟花之地,忍不住打断了孙承宗:“你还有心?”
“你倒是等为兄把话说完啊,”孙承宗不悦的白了陈默一眼:“昨夜东厂的于鹏飞去房大人府上了。灯市之上,不是有人闹事,被你下令杀了几个,又抓了几个么?其中有一个叫费远宏的,是房大人府上的管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敢一直关着你不放,跟这费远宏有直接的关系。房大人的名声你自然是听说过的,大公无私,两袖清风,这费远宏是伺候房大人十多年的老人儿,受其影响,持身甚正,名声一直不错,不过为兄恰好知道他不久前稀罕上了潇湘苑的一个姑娘,据说那姐儿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急于替其赎身”
说到这里,陈默已然明白了孙承宗的意思,感动之余问道:“如此说来,大哥定是有了把握,这才来见咱了?”
孙承宗嘿然一笑:“你说呢?咱打听到那个姑娘果然最近被赎了身,又探明她新近的住所,这才赶着来见你,谁知道你已经被人”他瞥了陈默周身的白布一眼,住口不言,转而骂道:“一伙子草菅人命的王八蛋,有朝一日咱要掌了权,非他娘的好好收拾他每不可!”
“大哥放心,会有那一天的!”陈默说道,咬了咬牙:“不光这些人,咱大明看着一片太平,其实已然烂透了,想要改变,非得大动干戈不可。你可知道,就为了阻止圣驾发兵东北,那些人竟然无所不用其极,烧了奉天殿不算,昨夜还妄图制造混乱,以乱民心,其心其行,简直牲畜不如啊!”
“还有这等事?”孙承宗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
陈默忙将那晚连翘的话,并昨夜之事备细说了一遍,末了说道:“你想啊,奉天殿失火,隔了没几天,朝贺大典上便有人当面指责今上失德。好不容易老子整出了个热气球,希望改变圣上面临的困境,他每便又不惜错杀平民,妄图祸乱民心。再有,月仙楼李九妹的丫鬟曾告诉咱,说魏允祯前几日曾经在楼里醉酒,说出了‘灯市火海,生灵涂炭’的话头,这一宗宗联系起来,还不显而易见么?”
孙承宗连连点头,突然说道:“如此说来,只要揪出幕后黑手,兄弟的冤屈自然可解,对吧?”
陈默点头:“当务之急,是立刻拘捕魏允祯,控制费远宏的相好,顺藤摸瓜”
。。。
第四十六章 挖坑(首更)()
“琪儿,你怎么了?打从宫外回来就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李太后已经注意思琪很久了,眼见她第三次被针扎破了手指,再也忍不住,出言问道。
“啊?”思琪本在吮吸手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事儿”
“还说没事儿?”李太后埋怨了一句,说道:“你不是说已经关照过那司狱,让他好好照顾少言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也是,明明稀罕的要死,偏又躲着不见,真不知道你咋想的。”
“奴婢还能咋想?”思琪明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哀怨:“都是命,奴婢只盼着他好好的,也就知足了,双宿双飞是不敢想了,没的让别人笑话他。”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坦诚心迹,说罢不知想到什么,俏脸飞过一丝红晕,又倏地逝去,重又恢复了冰冷。
“原来你在担心这事儿,皇帝当初将你嫁给张鲸,不过一时之气,当晚不就将他最喜欢的那块盘龙佩赏给你了么?所以,你跟张鲸的婚事,做不得数,只要你点头,哀家亲自给你跟少言主婚,看谁敢笑话?”
李太后失笑说道,听思琪为陈默考虑如此周到,已经彻底断了再撮合她跟朱翊鏐的心思。
“奴婢这婚事跟宫里头那些对食儿的还不一样,万岁爷亲自赐婚”思琪心有怨气,忍不住说道,猛的记起身份,不敢再往下说,叹了口气:“娘娘恕罪,奴婢如今他身蒙冤屈,身陷囹圄,一切,还是等着他沉冤昭雪再说吧。”
“说的也是,”李太后点了点头,问道:“他在牢里还好吧?”
“还好。”思琪眼睛微眯,却未提到陈默被打伤之事,生怕李太后派太医去探视。想起不久前脱下陈默裤子那一幕,饶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她仍旧脸热,恐李太后发现异状,急忙低下了脑袋。
陈默被打,险些丧命,这事儿被张鲸主动汇报了朱翊钧,朱翊钧怒不可遏,命人去叫潘季驯,憋着劲儿要治他个管教不严之罪,反倒对张鲸没说什么。
张鲸暗暗得意,心说当初多亏多了个心眼儿,将陈默送到了刑部大牢,现在多好,既收拾了陈默,还让潘季驯吃挂落,真是一石二鸟。一时间,他还真的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不过当他想起张文汇报,思琪出面帮过陈默,又忍不住恼恨起来,目光阴郁,双拳握紧,长长的指甲陷入肉中而不自知。
“万岁爷息怒,现在已经是戌时了,天色已晚,只为陈默被打,就急慌慌的将潘大人招进宫,怕是”陈矩在旁相劝,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话未说尽,意思却十分明白。
朱翊钧一琢磨,宫门已经下钥,硬要招潘季驯入宫,确实有小题大做之嫌,顿时迟疑起来。
“其实万岁爷您这是关心则乱,”陈矩扫一眼张鲸,劝说道:“管牢的那些狗才们其实也不容易,当地方官能搜刮地皮,当带兵官能吃空额饷银,他每管着大牢,自然就只能吃犯人,这事儿张公公最清楚,对吧?”
见陈矩望向张鲸,朱翊钧也望了过去。
张鲸一时间想不通陈矩为何将话题扯到这上边,却又无暇仔细琢磨,只能顺着陈矩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咱每这些人有万岁爷赏赐,吃用不尽,底下人俸禄低,尤其是管大牢的,抓了犯人,不免用些手段,榨些好处,只要不过分,老奴这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嘛,东厂如此,北镇抚司如此,刑部大牢如此,天下的大牢莫不如是,若想不吃苦头,只能不犯事少言当街杀人,罪在不赦,受这些苦头,倒也全怪不得潘大人。”
可陈默是冤枉的啊,这事儿暖阁内的四人全都知道。陈友不解,寻思:义父这是怎么了?怎么替老张鲸说话呢?
张鲸跟朱翊钧也挺诧异,朱翊钧没说话,张鲸说道:“当初咱家将陈默押送刑部大牢,还怕陈公公误会,如今听陈公公说话,深明大义,倒是咱家想多了。”
“张公公有此一想也属正常,”陈矩接过了话头:“谁让陈默是咱家的义子呢?易地而处,咱家也得考虑张公公的感受啊。”说着一顿,话锋一转:
“说到这儿了,陈默当街杀人,确实有邀功献/宠/的嫌疑。不过,咱家也听说,还是有不少人替他说话的,比如凤州先生(王世贞字元美号凤州),比如锦衣卫千户赵振宇当然,赵振宇亲身参与灯市杀人案,举证不足为凭,但总的来说,陈默杀人一案,大有商榷之处,还该着有司加紧审理,有罪治罪,若是冤枉,趁早还他清白才好”
“说的在理。”朱翊钧这才明白陈矩兜兜转转大半天,原来还是担心张鲸暗中捣鬼,夜长梦多,扫了眼脸色不佳的张鲸,顺手推舟说道:“就明日吧,三法司会审,东厂跟锦衣卫也参与,尽快查明真相。”
有费远宏在手,张鲸胜券在握,自无不可,陈矩却道:“恕奴才直言,三司会审,怕是有些不妥”
朱翊钧有些不悦,目视陈矩:“为何?”
陈矩眉头一挑,毫不畏惧,说道:“万岁爷您想啊,少言怎么也曾当过您的贴身宦官,真要任凭他每审问,万一有哪个不长心的,问到什么宫闱秘闻?所以,依着奴才,这案子,还该咱每内廷审理为佳,万岁爷便是想旁听,也方便些。若实在想示之公平,大不了让内阁的辅臣主审,在让刑部潘大人旁听,也就是了。”
陈矩说的十分有道理,朱翊钧转怒为喜,从善如流,点点头:“万化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就依着你,”沉吟一下,说道:“听说首辅身体不适,这事儿就不劳烦他了,明日下旨,请申先生入宫主审,张宏跟潘季驯陪审,地址么,就在养心殿吧!”
“万岁爷圣明!”陈矩跪了下去,又问:“反正也是无事,奴才浅见,不若让有头脸的太监们都来旁听,若陈默当真有罪,当场杖杀,对大家也是个警醒。”
朱翊钧张鲸同时一怔,旁边的陈友却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迫切的渴望着第二日早日到来了。
p:推荐票太少了
。。。
第四十七章 黄雀在后(二更)()
陈默当街杀人一事要在养心殿审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等不及第二日天明便传遍了四九城——公道自在人心,听说此事乃朱翊钧钦定,联系前几日他乘坐热气球首飞巡空之举,一时间称颂声四起,“天子圣明”声中,让他的威望一下子达到了巅峰。
孙秀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福源居,闻言酸溜溜说道:“皇爷对那小子倒是真的好,生恐他再受罪,紧着就要审理选养心殿,怕是还要旁听吧?”
“可惜啊可惜,有费远宏他每的名声在那儿戳着,又有众多的证词,除非皇爷极力包庇,不然谁也改不了陈默趁乱杀人,邀功献/宠/的事实说起来,这次张公公倒是帮了咱每的大忙啊。”
“也是陈默咎由自取,”孙福看了孙德胜一眼,一边给孙秀拿捏肩膀,一边说道:“本来咱每计划的好好的,奉天殿一场大火就能迫使皇爷改变发兵辽东的主意,偏他凑热闹,非整出个劳什子孔明灯不说,又在灯市上坏咱每好事,加上前番抢了义父惜薪司掌印的职位,若是再不给他个教训,日后咱每还真没法儿在这皇城混了。”
孙秀点头:“说的不错,这一回,就算有皇爷跟太后老娘娘护着,咱家也要给他个难忘的教训就只可惜王富贵没能杀了他,不然更热闹。”
一想到没能让张鲸吃到挂落儿,他就恨恨不已,骂道:“王富贵那个杀才也是没出息,屁大点儿事都办不好,白瞎那一千两银子了。”
听到“一千”二字,孙福心中有鬼,急忙接过话头:“可说是呢,孩儿只怕王富贵有顾虑,特意多给他银子,竟然还没成事这事儿都怪孩儿识人不明,可惜让那小子给跑了,不然非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咱每既想杀陈默,又想隐在幕后,确实只有那王富贵最合适办这事儿不过这小子倒也机灵,定是怕咱家怪罪算了,天下事哪有顺顺当当的,先让他张狂些日子,待咱家腾出了手再想法儿收拾他!”
“对了,今日怎么没见魏大哥啊?”孙德胜突然问道,这几日几人每日碰面商议,乍然不见,让他十分奇怪。
“准是又去月仙楼浪了,大哥不知道,魏允祯那小子最近迷上了月仙楼的李九妹,今日初九,是那李九妹登台献唱的日子说来也怪,那李九妹不过一个窑姐儿,神秘兮兮的,听说大多人连面都没朝过,短短两年,竟然也混出了偌大的名头”
“这你就不懂了,”听话头扯到了李九妹,孙秀不禁来了兴致:“那丫头嗓子确实不赖,声音像带着钩,挠的人心里头痒痒世人都有贱骨头,越得不到的越好,那丫头算是摸清人心了,咱家琢磨着,她这么点岁数,应该还没这份心机,背后定有高人。”
“高人?”孙德胜孙福同时一怔,越琢磨越有道理,不禁同声问道:“会是谁呢?”
“你俩问咱家啊?咱家还不知道问谁呢!”孙秀没好气的说道,扯回了话题:“不说她了,孙福,盗书的事儿有进展了么?”这是他的心病,一日不解决,连觉都睡不踏实。
“那人今日后晌出城了,孩儿收买的那人跟着,一直还没通信儿,不过他是从北安门出的城,孩儿猜着,许是回辽东也说不定孩儿琢磨着这是个好机会,已经派人追了出去,杀人夺书”
“办的好!”孙秀重重一拍躺椅把手,倏地直起了身子,咬牙切齿说道:“人手够不,不够的话咱家想办法,绝对不能让他再回城,也不能让他到达辽东!”
“义父放心,孩儿将咱这儿的护院全都派了去,刘胡子带队,二十多人还杀不了一个?”
“嗯!”孙秀点点头,心头顿时一松,重又躺了回去,悠然道:“杀了他,咱家明日可以安生看戏喽!”
内东厂离着张府不远,从东华门出来,张鲸没急着回府,而是先去了内东厂,进了以前冯保的值房,不等坐到那把雕花檀木高背靠椅上,便听到了张文在外边求见的声音。
“进来吧!”张鲸提声吩咐道。虽然已经坐了好多天这把靠椅,可每次坐到上边,仍旧让他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张宏虽然是他的师傅,毕竟上了年岁,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过得两年或死或退,司礼监掌印的职务还不是他囊中之物么?
“老祖宗,查清楚了,如您所料,灯市那场乱子,还真的跟孙德胜脱不开关系,嗯,确切的说,一切都是孙秀的手尾”
“怎么讲?”张鲸被张文的话拉回思绪,好奇的问道。
“是这么回事儿,老祖宗还记得前些日子下头报上来的那个冯记铺子的掌柜冯茂祥么?如今已经查明,此人原籍苏州,家底儿殷实,祖上与人结仇,为避祸,举家北迁,做起了皮货生意”
“说重点!”张鲸不悦的截断张文。
张文吓了一跳,急忙切入正题:“其实这人表面上是冯记铺子的掌柜,实底儿上他妹子是建州右卫指挥使阿台的三房,算是阿台的大舅兄”
“你的意思,他跟孙秀勾结到了一起?”张鲸毕竟不笨,见张文点头,耸眉问道:“如此说来,那奉天殿的大火也是孙秀搞出来的喽?还有那一干子科道言官儿们,为的便是阻止皇爷北征?”
“老祖宗明鉴,孩儿刚刚查明,那魏允祯原来已经暗中认了孙秀做义父,虽然还没确切证据证明奉天殿的火灾跟孙秀有关,却也八/九不离十,只等抓了那冯茂祥,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抓冯茂祥?”
“是,”张文慌忙解释:“今日后晌冯茂祥从北安门出了城,随后福源居的孙福就派了二十多人尾随而去,孩儿猜着许是那冯茂祥手里捏着孙秀什么把柄,便也派了一队人马”
“做的好!”张鲸夸赞一句,问道:“是谁带队?”
“王东升!”张文快速说道,接着又道:“不过孩儿发现,锦衣卫也有一队人马出了城,像是骆思恭的人”
“骆思恭?”张鲸皱眉凝思,少顷倏地一挑眼眉:“沈鲤好像去过骆思恭府上对吧?不成,骆思恭怕是被沈鲤说服了冯茂祥其人太过重要,必须得掌握在咱每的手里,去,多带人马,星夜驰援,抢不到人,就杀了他!”
。。。
第四十八章 殿审(1)(首更)()
思琪昨夜睡在张府,半夜才听张鲸回来,天刚亮便又兴冲冲的出了门,寻思着今日养心殿审理陈默的案子,不禁暗暗忧心,沐浴焚香,观音像前默默祷告了近半个时辰,这才起身,换了衣服出府,去慈庆宫寻李太后。
到了慈庆宫她却扑了个空,听宫娥说,李太后跟华富贵春桃等人都去了养心殿,忙蹙身出殿,又往养心殿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