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不到你居然回来了怎么样,看你的气色,好多了吧?”他绝口不提告密的事,对陈默的态度,也比平日好了许多,想来是心中有鬼。
陈默不动声色,点头说道:“好多了,有劳王公公惦记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身体刚好,先歇着,咱还有事,先走一步。”王海急于弄清事情真相,匆匆离去。
陈默一笑,进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好小子,度量挺大嘛,就这么放过王海了?”正收拾间,赵鹏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默急忙转身,抱拳为礼:“三哥,你怎么来了?”说着看了看他身后,问道:“屁股没事吧?”
“难得你还惦记咱的屁股,”赵鹏程哈哈一笑,用手拍了拍屁股:“你瞧,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别瞧大哥整天板着脸,其实心眼儿软着呢,倒是他这个徒弟王海,两面三刀,实在是惹人生厌。方才咱远远的看着,寻思着你怎么也得给他两拳呢,没想到”
“打他两拳倒是痛快,大哥的面子怕就难看了,咱刚被义父收为义子,不能一上来先就把大哥得罪了吧?”
“难怪义父看重你,将你收归门下呢,”赵鹏程刚刚得到消息便赶了过来,此刻叹息一声,颇有艳羡之意,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要是换做咱,说什么也不能咽下这口气。”
“算了,不提了,”陈默突然收起笑容,郑重的向赵鹏程鞠了个躬:“三哥救命之恩,默谨记在心,必有后报!”他根本就不相信赵鹏程为自己作证时向陈矩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二人地位悬殊,并无深交,对方如此相助,定有所图,不过他不想问,也不能问。
“小事一桩,咱每如今成了兄弟,日后更该互相照拂才对。”赵鹏程伸手将陈默扶了起来,又上赶着问搬家需不需要帮助,等见陈默指着那两包可怜的私有物,方才作罢。
陈默皱眉望着赵鹏程离开,想着总算暂时在大明站住了脚,不禁长长的吁了口气。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对未来没有多大的抱负,治国安邦中兴大明的念头是不敢多想的,当下对他来说,能够活下来就是件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陈默成了陈矩的义子,却并为因此得到重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除了每日用心伺候,他几乎大门不迈,日子乏善可陈,直到这天后晌,吏部尚书王国光的管家孙全福来访——与满清太监不得私自出宫不同,明朝有二十四衙门,衙署大多在皇城东北角,而高级宦官也大多数在这边有自己的宅邸,与外人接触是件十分普通的事情。更别提那些遍布天下的各地镇守监军税使等宦官了,事实上,历史发展到这一时期,宦官除了缺少下边那团东西,因为皇帝的信任,所能享受到的待遇比起正常人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全福是个矮矮的白胖子,这样的人总是能够让陈默联想到“笑里藏刀”那个成语,不过,孙全福颠覆了他的认知,哭丧着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他银子似的,跟陈矩密谈了很久方才离去。
陈默特意关注了一下,孙全福离开的时候脸色仍旧沉重,眉头却比来的时候展开了不少。
陈矩亲自将孙全福送出门外,又去看了看偶感风寒的高忠,回来后把陈默叫进了自己屋。
吏部尚书相当于后世的组织部长,位高权重,因为掌握着官员考核的大权,几乎可以跟内阁首辅分庭抗礼。王国光就是这么个身份,他的管家,说是七品官绝对不过分,应该志得意满才对,不该如今这副死了老子的模样嘛。
陈默暗暗嘀咕,给面色十分凝重的陈矩沏了杯热腾腾的普洱,束手站到他的对面静静等待,他有种预感,出大事了。
“御史杨寅秋弹劾王国光损公肥私,任人唯亲等六大罪状,万岁爷批转内阁议处你怎么看?”
果然如此。
陈默这些日子过昏了头,几乎忘记此等大事,闻言一惊,接着笑道:“义父切莫着急,这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咱每这位王太宰自从登上吏部首位,哪年不被弹劾几次?”
“那是以前,那时候张太师还在人世呢,自然动他不得,这回不同,你可知道那杨寅秋是谁的人么?梁梦龙的人。都是张太师的麾下,真是树倒猢狲散,太师刚刚故去多久,这就开始窝里反起来?”陈矩面色阴沉,隐有不平之意。
想不到陈矩居然对张居正如此推崇,陈默有些意外。“义父的意思是?”。
“不瞒你说,为父与那王太宰并无深交,不过慕其为人而已,此人胸有沟壑,尤其擅长经国治世之方,‘坐粮厅’的设置可见一斑如此大才,为父雅不忍其因同门侵轧而去,再者,那梁梦龙与徐爵有姻亲,此番不但授意杨寅秋弹劾王国光,甚至牵涉到了首辅张蒲州(明朝官员级别到一定地步,会被人用家乡代称,有尊重的意思,此处指张四维),他对为父可是有过救命之恩,所以,为父意欲上书万岁爷”
“义父不要。”陈默是知道王国光跟张四维命运的,闻言大吃一惊,对陈矩刮目相看的同时,忍不住冲口打断了他。
“为何?”陈矩丹凤眼眯成一条线,静静望着陈默。
。。。
第六章 解疑惑万化出宫()
陈默沉默了,他自然明白陈矩为他起表字“少言”的用意,那天“出语惊人”,说出与自己年岁身份不符的话,无非是为了引起陈矩的注意,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再着意表现,绝对是件福祸难料的事情,值得再次冒险吗?
“少言,为父给你取这个表字,是让你谨记木秀于林祸从口出的道理,可没让你在为父这儿藏私。”陈矩的眼睛恢复正常,显得和蔼可亲,说话的语气也让人如沐春风。
“义父可还记得孩儿那天说过的话?”陈默咬牙下定了决心:“万岁爷已经亲政了,如今,可正是急于树立自己权威的当口,孩儿估摸着,这才刚开始,后头还有的乱呢,您不能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啊!”
陈矩的丹凤眼再次眯缝了起来,默然良久,忽然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待为父再想一想,嗯,对了,把你大哥叫来。”
陈默答应,忐忑的退了出去,找来钱沐,回到自己房间,本想找本书消磨时间,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索性扔了书,到外边将本来已经十分干净的院子再打扫了一遍。
陈矩书房内,钱沐也听到了如陈默所听到的一般无二的问题,不过他的反应与陈默不同,噗通跪倒在地,挺胸望着陈矩,慨然说道:“需要孩儿做什么,义父尽管吩咐。”
“起来吧,”陈矩眼底深处划过一抹淡淡的失望,和蔼的道:“这事儿为父尚需斟酌一番,用到你时,自然会告诉你,先下去吧。”
钱沐不再多言,起身退了下去。
望着钱沐的背影消失,陈矩神色复杂,起身在狭小的室内踱了好一会子后出了房间,经过手握扫帚的陈默时,丢下句晚饭不回来用后,匆匆离去。
随着他的离开,陈默反倒愈加担心起来,真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后世穷**丝的生活虽然谈不上幸福,总好过如今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突然对权利莫名的渴望起来。
陈默心事重重,再也没了打扫院子的心思,思谋着反正陈矩晚饭也不回来,索性也从后门出了高府散心。
在北安门里,二十四衙门大多汇集于此:门东街那边是尚衣监,街北是司设监,再往东,酒醋面局,内织染局,皮房,纸房,针工局,巾帽局,火药局再东边向南,内府供用库,番经厂,汉经厂,司苑局,钟鼓司再往南,都知监以及司礼监了在新房以北,过新房,便是御马监(所谓新房,非指一处,乃是东西向的一条长街,酌中志)。
御马监再往南,杆子房,膳房,暖阁厂,明器厂,混堂司,内东厂,尚膳监,北花房,印绶监,中书房,内承运库,等等星罗棋布,紧邻护城河,河之两岸,榆柳成行,花畦分列,犹如田家。
沿着护城河东岸,是众高等宦官的府邸,能够住在此处的,都是宫内地位最高最受皇帝信任的宦官,高府便在此间。
除高忠外,司礼监掌印冯保,乾清宫管事张大受,司礼监秉笔张鲸,张诚,内宫监掌印田义等等,尽皆在此,一字排开,高府在最北头,。
从高府后门出来就是护城河,站在河边远眺,能够看到仁寿宫翠绿色的琉璃瓦。
陈默去过后世的故宫,知道那里曾经是乾隆退位为太上皇时所住的地方,如今却是众先皇太妃养老的地方。再往南边的慈庆宫是当今皇帝万历的母亲慈圣皇太后所居之所,想到这里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抹淡蓝的美丽倩影,不由自主的向南走去。
“冬十月,冻死狗”,更别提如今正处小冰河时代。护城河冰冻足有三尺,两岸榆柳光秃秃的,苍穹阴云密布,寒风铺面,天地间一片萧索。
顺着光滑的石板铺就的小路一路向南,半路上不见一个人影。终于看到慈庆宫大红色的宫墙后,陈默站定,紧了紧上身的青色棉袍,靠在护城河边的汉白玉栏杆上,定定的望着那个可以通往内宫的角门。
此处河道颇宽,算上两岸空地,足有百米,小小的角门望在陈默眼中只有火柴盒大小,就算真的能见到记忆中的那个琪姑姑,也根本就看不清楚,更别提此刻角门紧闭,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影了。
陈默能够感受到先前那个陈默对琪姑姑的爱慕,翻捡着关于这位女子的记忆,连他也觉得以前那个陈默目光不俗,忍不住有种为其还愿的冲动。不过当想到琪姑姑的身份时,他有些退缩了——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是个问题,居然在这里意淫慈圣老太后最宠爱的宫女,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嘛。
他有些意兴阑珊,回忆起后世穷困却有充满希望的日子,又想着未知的,如今被陈矩左右的命运,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禁痴了。
陈默所担心的陈矩此刻已经出了皇城南门大明门,穿过人流如织的棋盘街,七扭八拐,来到一处十分幽静的小巷。
巷子十分幽静,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隐约听着大街上的喧闹,让人有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鹅卵石路不长,只有最里边有个不大的门楼,入内是个四合院儿,正房五间,东西南各有三间配房,正房窗下种着几株腊梅,白色的花骨朵儿含苞待放,隐有暗香。
有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将陈矩迎进院子,老远就喊:“老爷,陈公公来看您了。”笑嘻嘻的模样,显得十分熟稔。
随着他的声音,正房内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未罢,一位国字脸长胡须的中年男子脚踏木屐,身穿家居便袍迎了出来,见陈矩先打了个躬,这才道:“万化兄有日子不来见小弟了,今日这是吹的哪边的风?”
陈矩回对方一笑:“顾大人又来取笑咱家,咱家整日瞎忙,今日正好有暇,这不赶着就来看你嘛!”
“万化兄莫唬弄小弟,入门观色,看你眉头深锁,怕是有什么心事吧?”中年人手把手将陈矩迎进正房,一边示意管家上茶,一边探寻着问道。
“叔时,”陈矩所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日后东林党的党魁顾宪成,如今忝为户部主事:“不瞒你说,咱家确实有些为难之事想向你讨教。”
顾宪成聪明绝顶又行事豪爽待人真诚,加之见解独到目光老辣,几年前陈矩与他一见如故,引为至交,有什么难解之事都爱来找他商量。
“说来听听。”顾宪成从管家手里接过茶杯,亲手递给陈矩。
陈矩接过茶杯却没喝,顺手放在茶几上,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知机退下,这才缓缓说道:“有个人,让咱家十分为难。”
顾宪成闻言略怔,道:“奇了,万化兄素来果决,究竟什么人,竟然让你如此纠结?你不是曾经告诉过咱,用人之途,能为己所用者便用之,不能为己所用者便除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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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机缘巧二圣初会()
与陈默陈矩一样,大内深处朱翊钧也很纠结,不,不仅仅是纠结,望着眼前内阁票拟的关于处罚王国光的决议,他简直有些出离愤怒了。
外边乌云压境,苍穹如盖,出了养心殿,站在殿门仰望,仿佛有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
“万岁爷,外边天冷,披上点衣服吧?”司礼监秉笔张鲸胳膊上搭着件黑色狐狸皮大氅,站在朱翊钧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必了!”朱翊钧拒绝了张鲸的好意,伸出双手用力搓动,待掌心发热,又用力地揉了自己圆圆的脸几下,心口略有松动,迈步向台阶下走去。
张鲸见状,连忙示意旁边的大汉将军(明代殿庭卫士的称号,隶属于锦衣卫)跟上。
朱翊钧已经下了台阶,听到身后动静,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朕就是去慈庆宫,不必跟着了,朕要一个人静一静嗯,张鲸,你跟着吧!”
张鲸面露喜色,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大内皇帝安步当车,只带着秉笔太监张鲸一人散心,棋盘街顾宪成府内陈矩也在客厅中来回踱着方步。
他已经将关于陈默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顾宪成,顾叔时一时间也沉默了起来,二人一坐一动,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宪成开口打破了沉默:“好咱的万化兄,您就别走了成不,脑子都快被你转晕了据你所说,那个叫陈默的小子眼光果真毒辣,咱十七岁那会儿还整日里流连烟花柳巷呢,方今这样复杂的朝局,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都未必看的通透,那小子倒好,‘万岁亲政,树立权威’,短短八字,就道破了天机,啧啧,果然是个人物,就只一样,这样的人,大都不好驾驭,一个不慎,可就养虎为患了!”
他果然是陈矩的知音,轻松就点破了陈矩的心事。
陈矩停住脚步,长长一叹:“是啊,确实难为。咱家忍辱负重多年,无非希望有朝一日能掌控中枢,为万民黎庶做点事情有能力不可怕,可怕的是此子心机深沉,前几天咱家故意冷落于他,换成一般人早就沉不住气了杀之,太过可惜,不杀,想想又总有点毛骨悚然,怎么办?叔时,你目光深远,非咱家所能及万一,还望指点迷津,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顾宪成未做谦虚之言,浓密的眉毛锁在一起,良久,沉吟着说道:“杀,万化兄绝对是舍不得的,不然的话,就不会来找咱商量了。不杀么,却也不能太过抑制于他,否则的话,怕是他要心生恨意对了,万化兄不是新近被擢为内书堂掌司了么,就送他去内书堂读书不行么,既示恩于他,升转与否又皆凭兄之心意”
顾宪成未尽的意思陈矩十分清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就依你的,送他去内书堂。”心中又加一句:“咱家就不信了,便他陈默真是个猢狲,咱家也让他翻不出手掌心。”主意既定,他心中顿时一片舒泰,脑海中蓦然浮现一副上等烈马被降服的场面,忍不住翘起嘴角,勾出一抹淡笑。只是当想到那失而复得的监印时,那淡笑一闪而逝,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朱翊钧在张鲸的陪伴下一路向东,到了慈庆宫的大门却犹豫了,站了半晌,到底没有往里走,而是继续向南,过了文昭阁,御药房,文华殿,折而向东,过古今通集库,出东华门,径直上了护城河东岸的大堤。
大堤上榆柳残叶随风凋零,一派肃杀,按理说这样冷的天气,不该有人才对,朱翊钧却远远看到张鲸宅子后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