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摆着一把精雕细琢的象牙造手铳。
这里每一样东西拿出去卖了,都够普通人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吧?
陈默看的目不暇接,冯保靠在高背金丝楠靠椅上,默默的打量着他,并不出言提醒。
开门的声音将陈默惊醒,回头一看,见一名小宦官用托盘托着冒着热气的茶壶进来,清香扑鼻,这才醒悟失态,忙不迭的跪倒在地上,静等冯保开口。
冯保从小宦官手里接过茶盏轻啜了一口,示意小宦官退下后,缓缓开口:“现在没人,你可以说了。”
“小人听说万岁爷的手串丢了,第一次冲老祖宗发了火”
“确有其事。”冯保并未否认。
“老祖宗危矣”
“胡说!”陈默尚未说完就被冯保打断:“咱家堂堂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三朝元老,又得两宫信重,万岁不过偶然发作,你就敢如此危言耸听?嗯?”
冯保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声音尖细,最后一哼,更是动了真怒,阴寒冰冷,仿佛来自幽冥。
陈默却知道自己说到了冯保的痛处,不惊反喜,毫不畏惧:“老祖宗休要自欺,您是伺候过好几个皇帝的人,自然明白,君权之重,超脱于世间任何感情。万岁爷虽然年少,却天纵英姿,少年老成,试问,古今又有多少君主愿意大权旁落?反之,十年来朝廷上下一片升平气象,大权在握的,怕不是万岁爷吧?小人愚昧,还请老祖宗指点!”
他心怀野心,力求尽快得到冯保信任,这些话说的毫不客气。不过说完之后,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仍旧心跳如鼓,手心中满是汗水。
“大胆!”冯保恼羞成怒,一把将茶壶推到地上,啪的一声摔的粉碎,热水四溅,落在陈默的身上,烫的他直咧嘴,却不敢呼痛,以头触地,身子下意识的颤抖起来。
这绝非陈默胆小,事实上他若真的胆小,今晚也就不敢说这些话了。实在是冯保积威太盛,杀他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盛怒之下,换成别人吓瘫了都不稀奇。
“什么人教你的这些话?让你跟咱家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冯保毕竟纵横朝堂数十年,怒火只是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起身缓缓走到陈默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
陈默不过十七八岁,他不相信陈默能说出这样见解深刻的话来。仔细品咂,还真有些道理,只是他从未深想过罢了。
“没有人教小人,老祖宗若是不相信,可以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万岁爷的东西都敢偷,是谁借给他们的胆子?若是没有人指示的话,谁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这种必定会被查出来的事情?退回一年,那个时候老祖宗内有两宫支持,外有太师帮衬,他们敢办这种事情?”
冯保没说话,皱眉凝思,发现陈默说的有理,自从张居正故去以后,朝堂内外,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潘晟没有如愿入阁,比如王国光去职,比如梁梦龙的上位他突然想到,最近几个月,万历好像越来越愿意张鲸在旁伺候了。他明白张鲸有野心,不过以前都认为那是万历体恤自己,如今想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难道确如此子所说,万岁爷对咱家起了异心么?又或者,他发现了什么?
冯保不敢往下深想了,抱住肩膀,忽然感觉有点冷。
“最近张公公跟高公公走的很近,好几晚去高府与高公公密谈到深夜”陈默突然说道,点到为止,他相信冯保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张鲸与高忠确实走的挺近,陈默也确实看到过一次,不过,也仅仅是一次而已。这就是说谎话的艺术,半真半假,即使冯保怀疑,查证起来也不容易。
“为什么告诉咱家这些?”冯保目不转睛的望着陈默。
关键的时候终于到了。陈默的心跳愈加快速,面上却不动声色,回道:“无它,义愤耳!老祖宗与故太师为咱大明付出了那么多,如今太师故去不及一年,咱不忍心看老祖宗被那些小人陷害,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冯保根本就不相信陈默义正言辞的话,只是又无法从他的神色间看出破绽,正要说话,却听陈默又道:
“当然,不敢隐瞒老祖宗,小人也有私心,毕竟,谁也不愿意当一辈子小火者。”
听到这些,冯保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反倒相信了陈默。
“高忠的监印什么时候能盗出来?”他不知道赵鹏程已经将秘密告诉了陈默,问出这句,不过是为了向陈默亮明身份。
陈默惊讶的表情恰到好处:“老祖宗,您不瞒老祖宗,小人这些年来一直在猜测主人的身份,也曾怀疑到老祖宗的身上,只是苦无证据,一直不敢确定而已,原来还真”
“你很聪明,”冯保打断陈默,说道:“难得如此忠心,很好。既然你有心上进,咱家自不会吝啬。不早了,先回高府吧,你的话咱家会好好考虑的。”
“是!”陈默达到了目的,磕头告退,刚走到书房门口,却听冯保一声:“且慢”,不由一怔,停住了脚步。
。。。
第二十三章 你想脚踩两只船?()
“今晚你来咱家府上?”
陈默还以为怎么了,连忙回道:“老祖宗放心,今日小人过来,是得到义父首肯的,特为拜谢老祖宗搭救之恩”
“甚好,去吧!”
冯保不再多言,陈默深鞠一躬,倒退着出了冯保的书房,走到垂花门时,一名番子上前领路,径直往府外走去。
经过前厅时,有人语之声传来,陈默故作随意的问道:“老祖宗真是下头人们的表率,这么晚了,还有人等着接见。”
番子先入为主,早已将陈默列入了需要巴结的对象,闻言一笑:“小兄弟说的是,厅里等着的估计是徐爷,早就跟老祖宗约好了的,小兄弟面子大,估计他们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吧?”
“他们?”陈默随口一问,那番子道:“是啊,还有前大宗伯潘大人家的管家,今日前晌才到京的,找老祖宗不知有何要事。”
前大宗伯?
陈默琢磨的当口,二人已经来到了冯府大门,门子殷切的送了出来。跟门子和那多嘴的番子告辞,走出一截之后,他才想起潘晟,与自己所知的历史一对证,顿时停住了脚步:“糟糕,该不会是来合计着弹劾张思维吧?”有心回头警告冯保,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怕陈矩多心,只能作罢。
回头让赵鹏程联系吧,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不可陷的过深,万一事有不测,也好有回旋余地——陈默打着算盘慢吞吞的回到高府,却见陈矩的屋里已经灭了灯,倒省却了他一番解释,轻松之余,忽又想起沈鲤的作业,一颗心顿时沉重起来。
忙碌了大半夜,终于将沈鲤布置的作业不打折扣的完成,陈默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起身伸了个懒腰,见陈友睡的正熟,自己却毫无困意,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门一开,寒风顿时扑面而至,陈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疲惫却好像随风而去,愈加的精神起来。仰头望天,但见弯月斜挂,天高星稀,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这样的天气下,自从他穿越以后,一直压抑的心情居然也松动了许多。
莫名其妙的,他第一次对于未来充满了信心。
“梆——梆——梆——”
沉闷的梆子声响起,陈默略一分辨,知道已经寅末卯初,琢磨着赵鹏程已经起床,便向厨房走去,远远就见里边灯火辉煌,人影穿梭,衬着菜刀剁案板的噹噹声,显得十分繁忙。
待再近一些,便有香气传来,陈默耸耸鼻子分辨出是肉香,肚子咕噜一声,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厨房中的人都是赵鹏程的人,见到陈默纷纷打招呼,叫五叔的,叫五爷的,乱纷纷,陈默身在其中,如同众星拱卫的明月。这情形若是退回赵昊辰穿越之前,简直无法想象。
不过这么多天过去,陈默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巴结,并无一丝飘飘然的感觉,问一名手拿大长铁勺的小宦官:“三爷呢?起来了吗?”
“里间睡回笼觉呢,五叔找他有事您等着,咱这就给您叫他去!”
“等等!”陈默叫住了小宦官:“算了,还是咱家自己去吧!”说着分开众人向内走去,瞥眼见新出笼的肉馅包子,白乎乎,喧腾腾,顺手抄起来一个,烫的他呲牙咧嘴。
里间是个储物间儿,米面腊肉白菜土豆,别看什么都有,摆放的却十分整齐。与外间大灶一墙之隔的地方空着,地上铺着稻草麻布片儿,赵鹏程头枕着一袋小米,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流,呼噜呼噜睡的正香。
这屋就点着一盏小油灯,萤火虫似的幽幽亮着,显得十分幽暗。陈默挨着赵鹏程坐下,靠在热乎乎的墙上,先把手里的热包子解决完,脑子也琢磨好了措辞,这才推醒了赵鹏程。
“咦?你咋来了?”赵鹏程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又问道:“什么时辰了,义父起床了?”
“还早着呢,”陈默摇摇头,没心思跟他开玩笑,直接转入正题:“咱找你是有要事告诉你,想个办法,偷着告诉冯公公,让他最近消停点,外廷的事情千万别掺和。”
“为啥?”赵鹏程精神起来,侧耳听了听外间,用跟陈默差不多的声调轻声问道。陈默话语间对冯公公并不如何尊重,他却因为早就有了别样的心思,是以感觉并无不妥。
“你就别问了,听咱的准没错。”
“可是,前几天你不是还跟咱说什么拖字诀么?怎么转眼就”赵鹏程疑惑不解,猜不透陈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先头跟陈默商量,不过无奈之举,可那并不代表他就要唯陈默马首是瞻。
陈默从他眼睛中发现了这一点,不禁有些迟疑起来: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先不说对方相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就算相信,谁敢保证他就一定会跟着自己冒险呢?
这不是陈默对自己没信心,事实上,对于即将要做的事情,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历史的惯性是巨大的,蝴蝶翅膀的事实或许存在,但面对巨大的历史车轮,是成功改变方向,抑或是粉身碎骨,谁都说不清楚。他之所以如此选择,除了不喜欢命运被别人掌控以外,大部分原因还是爱冒险的天性在作怪。
为了一个飘渺的希望,他可以义无反顾,奋力一搏,却不敢保证别人也能向自己一样。
可是不解释清楚,势必不能取得赵鹏程的信任,这是陈默不希望看到的。归根结底,他的实力太弱,算的上孤立无援。若是再失去赵鹏程的帮助,昨夜想好的思路必须打乱重来,再寻这样一个人,可就难了。
但是该怎么解释呢?
陈默默然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三哥,有些事情现在咱不能跟你解释的太细,但有一点咱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咱准备做一件大事,成了,咱俩飞黄腾达,绝对当不了替罪的羔羊。即使成不了,咱也能抽身而退。你若相信咱就听咱的,实在不信,咱也没有办法。”
“你想脚踩两条船?”赵鹏程愕然望着陈默,竟然一下子就点破了他的心思。
。。。
第二十四章 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
“是!”对聪明人说谎是最愚蠢的行为,所以陈默痛快的点了点头。
猜中了陈默的心思,赵鹏程并无任何欢喜,反倒沉默了下来。
他不说话,陈默也不说话,只听外间菜刀剁案板,铁勺碰铁锅,吆喝声,笑闹声,乱糟糟,衬的里间愈发安静。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鹏程猛拍的一巴掌也就显得特别刺耳了一些,他忽然间重重的击了一下掌,也不理会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的陈默,肃然说道:“死就死,老子就相信你这一回。”
陈默笑了,他忽然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心说早知道你小子是个混不吝,老子何至于费这么多心思?
总算搞定了赵鹏程,陈默放下了一桩心事,算算时辰不早了,急忙告辞,赶着回去伺候陈矩起床。
不提陈默,单说赵鹏程,既然下决心跟陈默冒险,自然打起了精神,趁着前晌出门采购的机会,将陈默的意思传递给了冯府。
昨夜冯保徐爵潘鹤等人熬了半宿,已经制定了计划,选定了人选,准备对张四维与申时行动手。那二人与张鲸暗中走的都很近,冯保希望通过此举,就算不能打掉张鲸外廷的奥援,起码也能来一下敲山震虎。当然,他之所以愿意跟潘晟联手,还有深层次的原因。当年朱翊钧希望封他为伯爵,两宫并张居正都是同意的,就是因为张四维和申时行从中作梗,才没有让他得偿所愿,这事表面他没说过什么,其实一直怀恨在心,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冯保惦记着万历手串失窃的事情,很早就去了东厂,所以当陈默的警告传递到冯府的时候,下人们便将这消息禀告给了昨夜并未离去的徐爵:“高府的线人让禀告老祖宗,最近政局动荡不安,切莫与那些御史言官们走的过近,尤其内阁辅臣,敬而远之为佳。”
徐爵哈哈大笑:“小小线人,居然妄谈时政,他懂个屁!”
下人陪笑问道:“那这消息?”
“什么狗屁消息,不怕老祖宗骂,你尽管禀告就是。”
下人一怔,嘿嘿一笑:“徐爷说的是,小人谢徐爷教诲!”
不怕猪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尤其是当这头猪自恃过高,目空一切时,失败几乎已成定局。
其实陈默本来就没指望自己的警告能够起作用,就算他亲自去告诉冯保,他也没有把握冯保一定会听他的话。之所以让赵鹏程传递自己的警告,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以后做打算——老子提前已经警告过你们了,你们没听,现在结果证明老子的警告是对的,以后就该重视老子的意见了吧?
因此,当半个多月之后,陈默与朱翊钧再次在护城河岸“偶遇”,从朱翊钧的嘴中听到近日有不少人弹劾张四维,申时行时,他不惊反喜,莫名生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你笑什么?”朱翊钧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无论自己心里多么烦闷,一见到陈默就轻松了起来。陈默身上仿佛有某种神奇的魔力,总能无形中让人变的开朗。
“咱笑小爵爷皇帝不急太监急,看小爵爷愁眉苦脸的,让小人说就是吃饱了没事干,人家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怕,你操的哪门子闲心?”
“你”朱翊钧一立眼,猛然忆及自己的“身份”,怒火顿时不翼而飞,忽然就觉得陈默比喻的十分贴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陈默的鼻子笑骂:“你说他们是狗咬狗一嘴毛,咱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本来就是,依着咱说,别看咱每这些人裤裆里没货,人不人鬼不鬼,比起外廷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大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起码咱每这些人忠心耿耿,万岁爷就是咱每的天,万岁爷说啥就是啥。”
“嗯,这话说的在理!”陈默搔到了朱翊钧的痒处,难得是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是以被拍的十分熨帖,愈发感觉陈默难能可贵,忍不住夸赞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有如此见识,只做个小火者有些可惜了”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你去内书堂多久了?沈先生还针对你么?”
“快一个月了吧,老样子,咱跟沈大人前世准是冤家,别管咱如何表现,沈大人就是那张死人脸一成不变,也不知道咱前世怎么得罪他了。”陈默说着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