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宁看了眼,心里不禁感激石头娘体贴,就算她再怎么会做,要处理只兔子……也是难下手的。
“叔叔婶婶屋子里坐,我给你们做道不曾吃过的兔子肉。”重宁拿过兔子,说完就奔了厨房。
杨蓉笑着邀他们入屋,屋子里搁着张矮桌,上面放着一只风炉,炉膛内搁置的是已燃的木炭,使得一进屋子就暖烘烘的,南侧的窗子稍稍支起,恰好能瞧见外头越过墙伸进来的三两枝梅花,在一片白茫里分外惹眼。
“妹子,说的只是寻常便饭,你也太费心了。”薛素英脱了外面那件袄子,不禁说道。
杨蓉摇头亦是好笑道,“都是我家那丫头弄的,说什么拨霞供,听都没听过,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都她一手折腾的。”
张大勇进来后视线就落在桌上盛着澄透液体的容器上,一股淡淡悠悠的清香扑鼻,就再移不开了,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是新酿的雪酒,用刚落地没污染过的新雪化了水,投入上好的糯米,掺入酒药制成。”清脆的声音响起,重宁端着一托盘进了门,石头跟在身后用身子合上了门,隔绝了外头的寒意。
托盘里摆着几只瓷碟,里头盛满了切好的肉片,整整齐齐的十分薄透,兔肉颜色浅,猪肉颜色深,还有几盘菌菇、菜花等蔬菜,一同上了桌子。重宁招呼道,“快坐下来吃了。”
几人瞅着那一盘盘的生食,面面相觑,怎的吃?
重宁在风炉上架了锅子,锅底盛满了水,加入香菇、海米调味,再把石头那托盘里调好的一碗碗酱料搁在了每人面前,待锅子里的水沸腾开后,用筷子夹了片兔肉在锅内来回涮几下,肉变色后蘸着调料搁到了杨蓉的碗里,“尝尝看。”
杨蓉瞧了眼,几禁犹豫夹起尝试,薛素英却是个性子急的,照着重宁的做法早已自己动起手来,稍稍吹凉后放进嘴里,当即就被那酱汁包裹着鲜嫩美味所折服,筷子不停。“唔,真好吃!”
瞧见她这般,大家都动起了筷子,不再拘谨,拨霞供本身就是个热闹的吃法,各夹各的,爱吃什么涮什么,席间聊着时下的话题,愈发吃得开怀。石头挨着重宁坐着,看着他爹喝的雪酒嘴馋也倒了一些,重宁瞧见推了杯子,让他斟了一点儿尝尝味道。
雪酒入口香醇,回味带甘,难怪张大叔只让他们尝了一点就收到了够不到的地方自斟自饮起来。重宁沾了酒脸儿发烫,连带看眼前的东西都带上了重影,晕晕晃晃的,只听得耳畔一阵一阵的笑,也跟着傻兮兮的笑,却不知在乐些个什么。
石头的酒量稍好些,酒的后劲儿足,也只是一点晕眩,神智却是清醒得很,瞅着醉成猫儿一样的重宁心底微微发烫。
重宁被石头的重影晃得眼儿晕,索性伸了爪子捧住了石头黑红的脸,越凑越近,直到凑得只余下一指的距离突然就停下了,两两对视,一股静默蔓延开来,连带着席上的交谈都停下来看着这一头的进展,屏住了呼吸。
随后某人的爪子搭在石头的胸前,上下滑摸了一下,满意地砸吧了下嘴,开口道,“老板,今儿胸脯肉挺结实的,给来二两,嘿嘿嘿……”
说完,吧嗒醉倒在了桌上。
“……”惊了的众人之中,有人遗憾,有人偷乐,唯有杨蓉有些好笑地扶起自家醉迷糊了的女儿去了里屋睡。
薛素英给石头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小子磨磨唧唧的我什么时候能喝上婆婆茶,还不麻溜点儿给我把这丫头定下。”
这一厢,石头已被蒸熟。
许久没有这么热闹的重二家传出欢声笑语不断,还有饭菜香味,令路过来往的人不由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跑,到了饭点这么闻一下肚子更是饿的受不住。其中有一人还是老熟人,杵在墙外头站了一会儿,才拔脚往家里走去。
离重二家不远,青瓦的屋顶上冒着袅袅炊烟,那人一步跨了进去,大着声音道,“饭好了没,磨磨蹭蹭的想饿死老子啊!”
厨房里登时传来一道泼辣声响,拿着铲子的膀粗腰圆的妇人冲了出来,“重大龙我看你也别叫大龙了,改叫重大虫吧你,成天到了点儿你就出现讨吃的,催个鬼!”
重大龙也就是重二的大哥,重宁大伯脸色一黑,兀自入了屋子,待到陈氏将做好的菜端上桌,一瞅见油腻腻,又糊糊状的,顿时失了胃口,再忍不住发起了脾气,“你这是做给人吃的么你,是,我生意做黄了,供不起你之前的风光日子了,你也用不着这么苛待我吧,连重二家那样的,都能做出香喷美味的饭菜,你这是故意找茬呢!”
“重二家,啊?”那妇人一听当即就不干了,一拍了桌子,指着他鼻尖骂道,“我说你今儿个怎么晚了点儿,原来是去看重二家那贱人去了,那贱人好看是吧,做的好吃是吧,那你就别吃老娘这顿,以后也别吃了。”说着,就掀了那桌子菜,劈啪带响儿闹出不小动静。
“爹娘,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一道尖细女声响起,重大家两口子停了下来,异口同声地回了句没事,随即又对瞪了一眼,别开头谁也不看谁。
“娘去给你做吃的,你等着。”陈氏临出门前又瞪了重大一眼,补了句没你的份儿,就惹得重大摔门去了西厢的次间。
陈氏眼眶子一红,仍是一脸的倔强神色,抱了抱女儿道,“蕊儿,娘这一辈儿是毁在你爹的身上了,没了转圜余地,你不一样,娘一定给你挑门好的,让你风光出嫁,以后做那富贵人家的太太,不用受这等闲气。”
“嗯,我都听娘的。”
第14章 乞丐()
“吁……吁……停,诶,老伙计,那儿有家食肆,咱去那儿垫点肚子吧?”几人赶着骡子,驮着重重的香料正往泗水镇的芙蓉街行去,其中一人勒住了缰绳道。
骡子上坐着的另一人却道,“你这趟儿是头一回跑吧,这家馆儿……哎,不提也罢,前头儿就是集市了,里头新来的做吃的有一手,今儿我带你尝尝去。”
那人往回看了一眼小猫两三只的食肆,想了想痛快点了头,“行嘞。”
“走喽!”那人欢呼的拍了骡子屁股一下,洋洋洒洒的离开了旁边的食肆,荡起一阵尘土飞扬。
食肆的老板重大龙探着脑袋看自家店小二灰头土脸的垂着脑袋回来,不由碎了一口,“这客人都停在门口了,还留不住,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店小二不痛快的心里暗暗腹诽:有本事你丫的去留呀,你个重大虫,偷人家大厨的媳妇,把大厨气跑了不说,连买来的食材都是不新鲜的,食肆落得这么个境地都是自个儿作的,怨不得谁!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这月的薪资还在他手里扣着,一落不好跟那大厨一样被坑得白干一月,遂一脸的殷勤笑着,“掌柜的,您不知道离咱们不远的集市里头有家新摊儿,不止过路的,就连街坊领居的都去那儿了,咱们这儿自然冷清了。”
重大龙一听,贼溜溜的鼠光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犹豫半晌摸出两枚铜板来,对伙计说,“你去集市里探探,顺道买点回来,要是你说的有半点错仔细你这月的工钱。”
店小二应下,一回身脸色就垮下来,暗啐了一口,“抠赛儿。”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二从集市回来,手里掂着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进了食肆门,重大龙正无聊的趴在桌上打盹儿,一阵香味引的他困意全无,嗅着红彤彤的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这厢小二将东西在重大虫面前晃了晃,“掌柜的,是煎饼稞子。”
重大龙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拿起来张开大口,囫囵的吞进了肚子,只觉得那叫一个口齿留香,不够吃呀,再想想自己婆娘做的饭菜,食之无味。
“掌柜的好吃吗?”小二扬着脖子试探着问。
“哪里好吃了?我看味道也就那个样子。”重大虫吼着嗓子,一脸的虚伪相,“去去去,闲的你,干活去。”
店小二瘪瘪嘴,拿起肩膀上的抹布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呛的重大虫一阵咳嗽,店小二满意的贼笑了笑,“对了,掌柜的,我看卖煎饼的姑娘像是您二兄弟家的,就是上回求到咱食肆,说家里穷的没一口粮了,大冷天的跪在门口一天,您都没给一口吃食的那位姑娘。”
重大龙“咦”了一声,“你可看清楚了?”
小二点点头,“掌柜的,我又不眼花,要不您亲自去看看。”重大龙一脸的不信,那时她跪在食肆前求了一天最后连句狠话都哆哆嗦嗦的讲不利索,重二家的那胆小的瘦弱丫头何时有那种本事了?原本打听着是猎户张大勇家罩着,找了一份不错的活儿计,原来是卖煎饼稞子过上红火日子了。
重大龙还真的亲自去了一趟集市,远远看见……还真是重宁。摊子的生意十分红火,单单排队的就有二十来人,桌上更是挤满了人头,各个吃的满面春光。
两厢对比,重大龙心里渐渐生起了不快,一个小丫头哪来这么个本事,定是家里人教的,重二要本事没本事的,一辈子畏缩着过,偏生就娶了个好婆娘,不仅长得好,性子也好,就连当家的本事也比他家的强,怎么当初就让他给娶了……羡慕之余,生出妒意,原想自己过得比他好也就罢了,可现在连个女儿都这般能干,油光光的面庞上再难掩嫉妒神色。
身旁有人经过,一边吃着一边聊上了,议论的人他也有所耳闻,泗水镇横着走的小霸王,不知又闹出了什么事儿,重大龙不自觉地听了声儿被移走了注意力。
“卢员外二老平日里行善积德,倒是个不错的,可他那独子实在是不争气,泗水镇横行霸道,目无王法的事儿做了不少。想来也是招了报应,一年内连娶三房正妻,娶一个不到三月便都离奇病死了,连带着娘家也不落好,尽出事端。反正卢小霸王的克妻恶名是传遍了,听说卢员外急得直跺脚,正四处寻着媒婆说亲呢,哎,可惜他家那颇丰厚的聘礼了。”
“钱是不少,那也得有命花啊。人家好好的闺女嫁到他家没几月就死了,连带着自个儿家都不落好,图啥呢,还有谁敢嫁?”
“也是。”
“所以啊,像卢员外的财力家势,本来是要挑选些门当户对的姑娘,没人愿意啊,可把媒婆急死喽,卢员外也不打算讲究了,说是寻个不错的姑娘能嫁过来便罢了。”
重大龙跟在那二人身后耳朵拉着老直,越听嘴巴上翘的越是厉害,心中不由盘算起来,黑溜溜的鼠眼更是透着一层精光,卢员外聘礼,这事儿来得巧了,再看了一眼摊子前颇为秀气的重宁,计上心来,搓了搓热乎乎的手心,赶紧的就往自己家中赶去……
这厢,重宁的早点儿基本是卖完了,扭了扭发酸的胳膊,又转了转腰,才觉得僵硬的四肢舒坦开来,没有石头的帮忙一个人果然很累,石头跟着张大叔又去山上打猎了,这次准备多弄些,住在山上的猎屋里,四五天才能下山,重宁这两日都是自己出摊,累的回去就倒头睡觉。
平底窝上还剩下一个凉了的煎饼稞子,是重宁给自个儿留的,她忙的没时间吃朝饭,正打算吃完就推着小车回村子,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乞丐沿着摊位乞讨下来,人们见了都避恐不及,他拿着破碗求到重宁这里,“姑娘今儿生意不错,行行好打赏点吧。”
重宁睨过去一眼,见是个约莫中年的乞丐,很快收回目光,置若罔闻,坐在木凳上一口一口的咬着煎饼,脸上神情淡的近乎冷漠,乞丐看今是讨不到钱财了,便只好退而求其次,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拿的,“姑娘心善,我都两天没吃东西了,您那口赏了我罢。”
重宁闻言,三两口的吃完了煎饼,腮帮子鼓鼓的,擦了擦手,该做什么便还做什么,收起了摊儿。
乞丐讨不到东西,眨巴着眼儿瞧,使劲咽了下口水,心里也生了怨,不出声儿的杵着。
“公子,这集市里脏乱,您作甚亲自跑一趟?”一小厮打扮的少年蹙着眉头,跟身旁的华服男子道。
“你不懂,尹老爷好吃,爷我是投其所好,总得表现出足够诚意来。”贺云戟一双桃花眼挑的极为得意,说话间,方才乞儿行讨的一幕就落在了眼中,行至那摊位旁,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出声道,“不过一口吃食,姑娘再做就是,何必和一乞儿过不去。”
重宁自这人靠近就察觉,暗中攥紧了袖子下的手,极力忍下才没给那虚伪的人一耳光。时机未到,她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更不想同这人有任何牵扯,遂一言不发地继续整理。
收拾妥当后,看也未看贺云戟一眼,推车离开。
“唉,你个丫头片儿,我家公子在跟你说话呢!”小厮见自家公子受了漠视,如同自己受了辱般叫嚣出声。
重宁只抬头看了一眼,别有深意地从贺云戟身上滑向那说话的小厮,一双大眼儿明晃晃地说着狗仗人势,动作却未停地从主仆二人身旁离开。
“唉你……”小厮想上前拦人却叫人给挡了下来,有些语弱的辩解,“公子,那丫头对您不敬……”
贺云戟收了折扇,抵在胸口,方才一抹异样的感觉已然消散,那个丫头的眼神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一人,而那人已经……思及此,眼神已经黯了下来,不再有闲情逸致,点了一下还忿忿不平的小厮道,“办正事要紧,去问问那摊子在哪?”
片刻之后,小厮过来回话,脸上有些讪讪,“公子,你要找的那人……就是方才那个丫头。”
贺云戟略一挑眉,视线往她离去的方向掠过,半晌叹了口气道,“今日不凑巧,改天吧。”
“是。”
走出集市的主仆二人上了马车,一辆小食车从转角推了出来,重宁皱着眉头看马车离开,随即搁下推车,折身往巷子里侧走去。方才的乞丐捧着只黑乎乎的碗出神,碗里面只有一个铜板。
“铛”的两三声,十个铜板似从天而降,瞬间落入空荡荡的碗里,乞丐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清透的双眸,眸子淡淡如水,却仿佛是一道光似得照的乞儿睁不开眼睛,张着大大的嘴巴好一阵吃惊,眼前的姑娘不正是刚才吃煎饼不肯理睬的,“多谢姑娘,姑娘这等好心定会有福报。”
这话上一世听过不少,这会儿重宁听在耳里只觉得讽刺,冷着脸儿道,“这些个铜板不是白给的。”
乞儿闻言一脸疑惑,他看看自己一身破旧,能图他什么?
“你去宛城帮我打听下钟家和四喜楼的消息,这十个铜板便是你的。”重宁顿了一顿,“以后每月十五,同我说一次,一次十文钱。”
“听消息?”
重宁无意解释,只吩咐越详细越好,随后就打量起眼前的乞丐来,生有七尺,只是伛偻着看着落魄至极,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右手藏在衣兜里,别个看上去也没什么疾症来,遂临走之时冷冷扔下句道,“好手好脚的男儿做什么不好,何苦做个乞丐。”
那乞儿停在原地许久,那双原本浑浊的双眸不知怎么的突然亮了下,直到重宁的身影从小巷子里淡出,消失,才回过了神,右手从衣兜里滑了出来,垂着了,乞儿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良久,终于动了动,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碗里头取出了钱,攥在手里。
十文钱,不多不少,恰好能够一封信的邮资,有多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他不是生来就是个乞儿的。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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