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的饥饿与憎恨到达了极致的这一瞬间、为它带来死亡而将时间停止,以高涨到了极限的渴望与怨恨为粮、诅咒对方的式神便形成了。
不必再多说,所谓的创造犬神,其实就是要杀死清十郞了。
就是要杀死清十郎、使之成为怨灵,再将其当作式神来驱使。
清十郞是得到了所有人认可的藤里家的家庭成员。
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很遗憾的、它还是一条狗。
无法取代刚刚新生不久的樱子的生命——。
那就是吾辈与春子所下的决断。
假设如果猫神有能驱除狐狸的魔力,吾辈是会很乐意在春子的面前伸出自己的脑袋的吧。但是虽说同样身为畜生,吾辈的脑袋却是力量不够充足的。
这是唯有身为狗的清十郞才能达成的使命。
翌日清晨,吾辈与春子完成了创造犬神的准备工作、进入了庭院的时候,清十郎就在庭院的中央摆好架势等待着了。
然后它看了看吾辈二人的模样,深深地垂下了头。
它是一条聪明的狗。清十郎已经明白了、在此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而它垂下了头、也不是为了那要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而哀叹。
藤里一家的幸福、自己能在这里被饲养着的幸运,对于将这些在一夜之间全部打得粉碎的八尾,自己能够被赋予向其复仇的使命、为此而表达感谢——要是它能开口说话,吾辈想它恐怕就会这么说吧。
实际上,清十郎在此后就要将自己埋起来的那个洞穴被挖掘着之时也好,接着自己被扔进了洞穴中、身体被撒上着泥土时也好,都保持着可以逃出来的状态、却一动都没有动过。
在清十郞面前的不是腐烂的鱼,而是放置着弥生所留下的“八尾的尾缨”。
刚一放上、清十郞就耸动了起来、分明不可能脱身、还是在挣扎着,连项圈造成的伤口中喷出了血来都不顾、向前伸出了张开的下颚。
但是碰不到。
憎恨、无论有怎样的憎恨都不够,八尾那沾满了它气味的尾毛分明就在那里,却怎么也无法用牙齿咬到。
狂吠得喉咙里都冒出了血泡,咬牙咬得牙尖都破损了。
——就是这一刻了。在眼前、便是清十郞伸长得惊人的脑袋。
而此时挥下刀的任务,是由吾辈所揽下的。
其实春子曾坚持说要由她来做,但是唯有这件事是不能退让的。
既然将清十郎带到了藤里家来的是吾辈,将它送走自然就也是吾辈的义务了。
最重要的是,以牛奶将曾经还是小狗的清十郞养育长大的、就是吾辈。
不是其他任何人。清十郎、便是吾辈无可取代的——孩子。
既然如此,这一瞬间就算是面对春子、也没有退让的道理。
挥下了刀时的感触、吾辈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即便是为了回报清十郎的恩义,这两条前足上所留下的重量、以及刀刃所受到的抵抗、也都是不能忘记的。
——就这样,清十郞成为了犬神。
吾辈与春子确实没有打算创造出一个普通的犬神。而是打算以仅诅咒八尾、不诅咒其它任何存在为代价,生成出一个力量能得到相应增强的、对八尾专用的特殊式神。
但是实际诞生的、却是远远超越了那种所谓调整的领域、已经连吾辈与春子都无法有效地完全控制了的、非常了不得的怪物。
这么说起来的话,甚至产生了清十郞是否真的是一条普通的狗的疑问。
至少它那种心灵的表现,应该就远远地超越了狗的范畴吧。
由于它那憎恨着八尾的心、还有对于弥生夫妇的哀悼、想要守护曾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小生命樱子的那份心情、都实在是过于强大了,清十郞成为了一个就连吾辈二人也未能想象到的犬神。
然后在新生的清十郞即将杀死八尾的前一刻,春子与吾辈察觉到了那种过于强大的力量所会产生的、在预计之外的事态。
恐怕清十郞、甚至已经凌驾于那令八尾渴慕的九尾之上了,实在是太强了。
这种过分膨胀了的强力怨念、在八尾被消灭掉之后会失去方向,这次就会返回到行使了术法的、藤里家的血脉继承者身上了吧。
因此春子并没有除掉已是气喘吁吁的八尾,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将其封印在了作为藤里家土地的神祠中。
因此夙愿未偿的清十郞没能发泄出怒火、就那样留下了遗憾。
实在觉得很可悲,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吾辈与春子咽下了血和泪、将仍然怒气翻腾着的清十郞的怨念、收回了那个成为了容器的、斩落下来的头颅中。
然后怀着尽管很痛苦、可至少希望它能得到一些安息的想法,将它封印在了桐木箱中。
◇◇◇
终于听完了妖怪猫那又臭又长的故事,我呼的一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抱起双臂沉默了起来。
这里是公园中的长椅,我们被从接待室里赶了出来后、来到了这里避难,在我旁边的是二次元美少女八云、以及在她大腿上模仿着普通猫的妖怪猫。
其实我是想去茶餐厅之类的地方,不过要是人家说禁止宠物进入、再一次被赶出来可受不了。不得已之下只好不去管那个小鬼头,跑了一圈之后,暂借了学校附近的公园一角。
从便利店里买来的作为茶点替代品的冷饮、在漫长的故事结束后、已经只剩下一根棍子了。我把那根像牙签一样咬着的东西、用手指捏住拉了出来一看,连「谢谢您」都没写一个,于是便把这根毫无情趣的光板扔进了垃圾箱里。
接下来我把食指和拇指放在眉间、轻轻揉了揉。重新回想着妖怪猫的话、反刍着,然后对此不管怎么想,
——都是冲击性的内容。
我知道樱子从还未懂事时起就失去了父母,也曾觉得那是很不可思议的。
可是,我那幼小的心灵也明白,对于双亲还健在的我来说,去追问其中的缘由不是什么好事。而如今像这样得知了情况后,真想好好夸奖一下最终都没有开口询问的、幼年时的自己。
好吧,反正就算我问了、樱子也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我想,春子奶奶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
即便是这样、万一问到了真实的情况,我想我也不知道第二天该怎么去面对樱子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严格的春子奶奶、一面对樱子就会突然变得纵容起来,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生气了。
长得很像吧、一定是,樱子她、跟春子奶奶的那个女儿——弥生阿姨呀。
春子奶奶是将弥生阿姨生了出来、养育成人的。当然,应该有着许多与弥生阿姨在她小时候的回忆。看着小时候的樱子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悲伤而困惑的眼神,恐怕就是越过了樱子、投向了在另一边的弥生阿姨的吧。
关于弥生阿姨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发言的立场。
不过好吧,这方面的事现在还是先放一放。
「……喂,我稍微问一下可以吗?」
妖怪猫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尽管先打了个招呼,我还是稍稍花了点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
春子奶奶、然后还有樱子的母亲弥生阿姨——除了这两个人的故事之外,妖怪猫还把今天早上、发生在樱子身上的事情也告诉了我。
在刚才的故事中出现的犬神……是叫清十郞吧?听说那家伙所沉睡着的箱子被樱子打开了。听说就因为箱子被这么打开了,清十郞就被释放了出来。
我抱着双臂,接着从鼻子里喷出了「嗯呣」一声,
「——那么,这样一来到底会有什么问题呢?」
妖怪猫无语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它那副表情,我就把心里所想的直接说了出来。
「反正嘛,那个叫清十郎的是想保护樱子的吧?所以才成为了这么强大的犬神啊。既然这样,把那家伙释放出来也不是什么问题吧。有什么关系嘛,对你来说是保护樱子的同伴增加了吧?」
话音刚落、妖怪猫就高高地仰起头叹了一口气。看到它那种露骨的态度,我也一下子来了气。
「事情的严重性、你还完全没有弄明白啊。」
「那是当然的啊,这样也好那样也好,都是按你的尺度在说的嘛。」
最后像吐口水一样发出了「咳」的一声后,妖怪猫说着「好吧,你说的也是吧」,猫脸上浮现出了苦笑。
……还有着这种态度的情况下,苦笑起来的猫的脸稍微有点恐怖。现在妖怪猫的这张脸、要是万一不小心被哪个小孩子看到的话,今晚就肯定要做个令人惊恐不已的恶梦了吧。
「命,你听说过『咒人终咒已,掘穴需掘双』这句谚语吗?」
「……什么嘛,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句谚语的原意。」
「问我知不知道的话——我是知道的啊。要是诅咒别人的话自己也会遭到报应,就是这种意思吧?那个『穴』说的应该是墓穴吧,就是被诅咒而死的人、和遭到报应而死的人所用的。」
「……哦哦,知道得很清楚嘛,正是如此。」
一般般啦,我这么想着得意起来。
没错,这种程度的事就算我也是知道的哦。毕竟再怎么说——以前,在我还没变歪时、彻底把我迷住了的那部腐女向的退魔类作品里、是很详细地写到过的嘛。
「嗯?你可别误会了哦。吾辈之所以会称赞啊,是想到这估计是你从哪部作品里看来的、对那个作者调查得这么清楚而发出的感叹。如果将你头脑里的东西转换成文字、就全都是『腐』这一个字了,这种脑袋是不可能记得住除此之外的东西的吧。」
…………啊是吗。
「好吧、无论出典如何,既然你知道这句谚语的原意,说起来就简单了。正如这句谚语所说啊,施加诅咒之人,必然会受到诅咒的反作用。当然,若是职业的术者,对于分散、躲避这种返回的诅咒都是有所心得的,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有着所谓的限度的。」
尽管他用『是』这个字下了断言,可我除了以「是这样吗」来回答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话说回来呀,其实我都看不出这对话的方向了。
我应该是在讲犬神的事。保护了樱子的、那个叫清十郞的犬神就算是释放了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是这么说的。
然而为什么、非得讨论什么诅咒之类的话题不可嘛?
好像是看出了我这样的想法般、妖怪猫微微皱了皱眉头,
「直接说吧,犬神的本来面目啊、就是诅咒。」
——啊?
「犬神就是被称之为巫蛊的、使用生物来施展的一种诅咒法。」
「这、稍微等一下!你刚才说了、清十郞是你和春子奶奶一起『当作式神来驱使』的吧。」
「『若以式相击者,其式必返』——哼,这句话只要是真正的阴阳师、每个人都是会铭记于心的。以术式攻击者,没有术式会反噬的觉悟是不行的。总而言之啊,所谓的式神——就是诅咒。」
「不、我说你、等一下!你说式神就是诅咒——这样的话,就是说上中学的时候我所着迷的那部作品里、那个强气正太、穿着短裤的温暖系童子式神也算是诅咒了,这种事你居然敢跳过啊!」
「……我说你,脑浆不会是少掉半勺了吧?……不,对你说这种台词就太失礼了啊,我更正一下,你就牢牢地铭记在心吧。————你的脑浆不会是腐掉了吧!?你个大蠢货!!」
……呜呜、真卑鄙,这种话没法回答的啦。被问到「是」或「不是」的时候,作为有着自觉的我来说,毫无疑问是只能回答「是」的。
我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下,一直紧紧地朝妖怪猫盯着看着。
「听好了,吾辈就再跟你说一次啊。行使式神的行为,基本上就是诅咒了啊。至于如同以自然灵为基础、仅以那清净的山之气精炼而生的苍龙那样的式神、与诅咒的意义相合的成分也很淡薄了吧,不过犬神毫无疑问是通过蛊物的诅咒法创造出来的式神,它的存在本身,可以说就是诅咒了。」
曾经保护了樱子的清十郞其实是诅咒——就是用来咒人的。
嘴里这么重复了几遍之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喂,刚才你说过、是樱子把犬神释放了出来的吧?我想这意思该不至于是说、樱子把诅咒释放了出来——就被咒上了,难道会变成这样吗?」
「你终于意识到了啊,正是如此。」
咒人终咒己,掘穴需掘双——一开始妖怪猫就问我这句谚语的意思,而知道了其中的本意之后,我就只能产生不好的预感了。
「打开了清十郞所沉睡着的那个箱子的盖子,樱子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施放出了诅咒。然后清十郞是仅针对八尾而特殊化的犬神,一打开盖子,它就会二话不说地去消灭八尾。不过,由于关键的那个八尾已经不在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了——诅咒会就那样直接返回到樱子身上来。」
不知不觉中、我嘴里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不、可是呀……那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毫无根据、毫无意义、乐观的话语。
露出了干巴巴的笑容、我这么支吾地说着,妖怪猫则眯起了眼睛、用一种遭难的目光瞥着我。
「清十郞、可不是上次由于那个被长时间封印着、虚弱得连肋骨都看得出来了的八尾,即使是比之以吞食灵力而驰名天下、将各处的呪术师们都吞食殆尽的那个巅峰期的八尾,清十郞也是凌驾于其上的诅咒。而如此一头最凶恶的犬神,此后就要回来了。」
然后、妖怪猫顿了一顿后又说道,
「若是这样下去的话、毫无疑问樱子就要死了。」
这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回答,但即便这样我还是目瞪口呆。
樱子、会死的。
怎么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啊。樱子做了什么?她只不过是打开了祖母所遗留的一个箱子的盖子而已啦,这样就要让一个人死去?这种不合情理的事、在现实中怎么可能允许存在啊。
「这样是很奇怪吧,实在是太奇怪了吧。你说、会死?樱子到底算是做了什么坏事嘛。而且呀,那个叫清十郞的应该是要保护樱子的吧?为了要保护樱子、才伸出了脑袋让你和春子奶奶砍掉的吧?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还非得为了杀死樱子而特意回来不可啦!」
「那是没有关系的。在成为了犬神的阶段,清十郞的思维就停止了。那只是清十郞的怨念所凝聚而成的、单纯一个凶恶的诅咒而已。」
虽然是一条狗,却舍弃了自己生命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想要保护樱子的那股意志,这次却对樱子露出了獠牙。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喂,刚才你说过的吧,只要是真正的术者、对于躲避返回的诅咒都是有所心得的。」
「不错,然后我也这么说过,——那是有限度的啊。清十郞它啊、是远远地摆脱了那种限度的存在。能够以<巩固自身>之类的方式与之抗衡的术者,恐怕这个世界上是哪儿都找不到的。」
「……那么,要是它回来的话,不能让它再回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吗?」
「的确<诅咒返还>作为诅咒的处理方法是很基本的一种吧——不过啊,它是没有地方可返还的。这次的事例与普通的诅咒是不同的,樱子就好像是把一颗无法设定目的地的导弹、笔直地往上发射了出去一样。一旦推进力用完就到此为止了,接着它就只会直接朝着自己掉下来了哦。」
那么呀、这样的话呀、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么麻烦的东西……就那么一直塞在春子奶奶的柜子里啦!你个笨蛋猫!」
「吾辈又怎么知道啊!把它一直放在里面的是春子,你要发什么牢骚、就去跟春子说吧!」
「那好,我现在就把你的嘴巴鼻子用胶带给封起来,然后用狼牙棒在你的后脑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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