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裳听到嫘祖叹了口气,很轻很轻,仿佛只是刚刚做了什么工作,有点累了一样,然后又笑了笑,颇有一些自嘲的意味。
嫘祖刚刚迈出一步,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喊声,“娘--娘--”
那个有着黑色蜷曲的长发,以及蔚蓝双眼,像沛顼又像碧落的孩子冲进梨裳的视野。他的喊声在见到已经变回神身的嫘祖后,戛然而止。
“你是谁?我娘呢?”少年焦急地寻找着。
嫘祖说,“你娘回家了。”
“回家?”
“嗯,就是她原本属于的地方。”
“她在哪?你快告诉我!”
“你娘让你听你爹的话,让你不要去找她。”
少年忽然不说话了,死死盯着那嫘祖看,看了半晌,问出来一句,“你是不是就是我娘?”
嫘祖笑了,“你看清楚我的模样,怎么会是你娘?”辕辕辕的外。
“不!你就是我娘!!”少年忽然跑过去,死死地抱住她,“娘,你别丢下我!”
嫘祖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发,说,“我的小奕风(沛顼字奕风)已经长大了,不能总跟着娘了。”
“那你也不能死!没有爹还有我啊?”
“傻孩子。谁说我是要死了。”嫘祖转头望着池中翻滚的金铁之浆,轻声说,“我只不过是在外面玩儿得太久了,该回家了而已,不是死。”
“那我跟您一起回家。”
嫘祖低头,点了下少年的脑门,“你还什么都没干呢,回什么家?又找打了是吧?”
少年睁得大大的眼睛里亮闪闪的,蓄满的是眼泪。
嫘祖闭了下眼睛,然后又睁开,宠爱地看着少年,“好吧,我不回去了。”
少年狐疑地看着嫘祖,“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您经常骗我……”
嫘祖的嘴角抽搐了下,仍旧保持着宠爱的微笑,“这次绝对不骗你。”
少年破涕为笑,笑得绝美,炫目迷人。
嫘祖揉揉少年漆黑的长发,低声说,“在这儿呆了半天,热死我了,去帮我倒杯茶来。”
少年不疑有他,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刚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拉钩。”
嫘祖一脸无奈,“拉什么勾啊,还不快去。”
“你每次拉完勾的事就绝不会骗人,拉完勾我才能放心。”少年抿着一双莹润小巧的唇,一脸倔强。
嫘祖只好跟他拉钩。
完事后,少年转身就跑,跑到门口忽然停下来,又转头问了一句,“娘,您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嫘祖微笑着点点头。
少年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嫘祖忘着少年离开的方向,眼神迷离,梨裳听到她在说,“对不起。”
然后,嫘祖一个纵身,白衣翻飞间,消失在四溅的金红铁浆之中。
梨裳迷迷糊糊张开眼,却见那梦里的少年正看着她,眉头微微皱着。
“奕风……”她迷迷糊糊地叫着他。
面前的人忽然震了一下,她的脑子还混沌着,却隐隐发觉,面前的人眼睛是黑色,不是蓝色。
而且,面前的人好像年纪更大一些。
“何苦如此折磨自己?”那人的眼睛里有一种名为心疼的东西,她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脑子好像木住了一样。
“你太累了。操劳过度。”他说。
累……好像真的有一点,全身都重重的,动不了。
他抱紧她,低声念着什么咒语。那声音美得好像天上的月光,她听着听着,就感觉身上不再难受了。眼前也越发清明。
可是脑子还是麻木着,好像在做梦,又好像是清醒的。如同中了什么蛊。
他轻柔地抚着她的脸,低声地,缓缓地问,“你想要……留下那个孩子么?”
孩子?忆景么?
不对……忆景他已经走了,走了很久很久了。
那他说得孩子是谁?
她头脑一点点转动,齿轮相互磨合,突然对到“墨汐”这个名字上。
浑身开始发抖,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我不要!我不要他的孩子!”梨裳听到她自己在叫,手脚用力挣扎,那人连忙用自己的身体禁锢住她,在耳边说着,“没事没事,不要急,不要怕。”
如同安抚受了惊吓的婴儿。
她停下挣扎,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黑眼睛幽幽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罪孽累计 得剑屠魔
“既然自己下不了手,就让我帮你做决定吧。所有的罪孽,我来承担。”他呢喃着,好像是在自语,“呵……反正我也不是没做过。”
她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看着她说,“是我错了,错得彻底。不过,你不用怕。用不了多久,你恨的人就会消失了。所有你恨的,都会消失的。”
他的语气很温柔,好像很久以前的一个人。梨裳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她看到他端起一个碗,喝了一口,然后转过身,冲她伏下来。
嘴唇上一阵轻柔的触感,鼻间全是那人的气息。他缓缓地,柔柔地摩挲着她的唇,缠绵悱恻,仿佛积攒了无数年月的温情。
声音,仿佛是地狱中传来的,她抓紧面前的人,全身战栗,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他也抱紧她,不停地吟唱着咒文。
梨裳感觉有东西从眼睛里流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了下去,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心里很疼很疼。
还有东西从她身体里流了出来,她觉得她可能是要死了,一定是快死了……
面前的人却扣住她的手,十指相缠。他念咒文的声音仍然继续着,好像在说,别怕,别怕。
这过程持续了很久,好像一百年那么久。梨裳害怕得快要忍受不了。
她咬他的肩膀,狠狠地咬,嘴里有血腥的味道。他却仍然念着,念着,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
。直到身体里的什么东西终于完全掉出去了。
梨裳全身一松。他却仍然抱着她,咒语渐渐停歇。
两个人静默着。
他痴痴地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映出她的脸,他的微卷的长发垂下来,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一瞬间梨裳仿佛看到有什么从他眼中滑落。
一个声音飘在耳际:
“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已经走了。
忘了吧,都忘了吧……
你从来没有过那个孩子……
已经没事了……
你以后会有一个很好的王夫,他会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很可爱的孩子。
不用再害怕,不用再担心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
在他的声音里,她又开始犯困了。眼皮沉重,渐渐合下来。
额头上仿佛有一片羽毛擦过……
他用舌头顶开她的牙关,一股清凉的液体流进来。
她顺从地咽了下去。
他开始在她耳边念着咒文,那声音很温柔,很好听,伴着纯白的云雾,将她缠绕,好似治愈了她身心上的每一道伤口。
她仿佛看见漫山遍野盛开的金色小花,一个美丽的孩童在上面奔跑。
肚子里有奇怪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不停的坠,好像是肠子,又好像是其它的什么内脏。她很害怕,虽然并不疼,可这感觉好像以前有过,耳中盘旋着哭叫祈求的然然然帮在。
第二天,风轻云淡,阳光万丈。
梨裳早上起来,身上有点发软无力的感觉,不知道是为什么。
昨天夜里,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过记不清梦的内容了。
“陛下,再睡会儿吧。”帘幕外传来苏筱的声音。
“不是该早朝了么?”
“您昨夜发起热来,一直昏睡着,现在已经是午时了。”
都午时了?梨裳有点惊诧。
苏筱端上来一碗药,说是半夜御医来开的方子。
喝过药后梨裳坐起来,侍女连忙往她身上披了件衣服。她问苏筱,“你有去传大司马么?”
“奴才今儿早上就去了,汉稽大人正在大殿候着呢。”
“让他到到外殿来见本宫吧。”
“是。”
虽然身上没力气,腹部还有隐隐的疼痛,可不知为何非常轻松。
隔着厚厚的帘幕,梨裳跟汉稽询问了下前线的战事,拟了一道征兵的告示。凡是参军后斩敌十人以上的,都按功绩赐封爵位,赏银。在这种奖励措施下,前几道征兵的条令下来后有许多年轻人报名参军。
然而这场战争,已经消耗了南王朝太多人力。估计北王朝那边也是。
再这么耗下去,只怕整个云境都要灭亡了。
汉稽刚走,庞轩又要求见。
他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用白玉石雕成,镶嵌着蓝宝石和琉璃。
“臣庞轩,参见云后。陛下龙体安好?”
“没事儿,就是有点累。”梨裳卧在床上,说,“有什么事么?”
“陛下,昨日有一个人赠给臣一把奇剑,臣想把它献给陛下。”庞轩说着,高高举起手中的盒子。
剑?111bw。
梨裳示意苏筱过去,“打开看看。”
苏筱走上前,掀开盒盖。
一道银白色的光瞬时淙淙地涌出,好像化作泉水的月光,叮叮咚咚地盈了满室,一把银色的剑静静躺在匣中,剑身上盘绕着翡翠色的龙,剑锋上流转的光芒毫无杀意,反而像月下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很美的一把剑。只可惜好像不是她期待的那一把。
能斩杀神魔的剑,应该是充满霸气的才对吧?这把肯定不是。
“这是什么剑?”梨裳问。
庞轩恭敬道,“此剑,名为屠魔剑。”
屠魔剑?
是那把杀掉蚩尤的屠魔剑?
梨裳没有激动,而是盯着庞轩看,“你说这是屠魔剑?本宫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陛下,传闻此剑乃是当初黄帝为除魔神蚩尤所造,可斩杀神魔,只是从未被记载在兵器谱中。此剑自蚩尤死后便不知所踪,而今突然出现,实在是祥兆啊!”
“既然一直不知所踪,你怎么知道它是真的?”
“臣对于铸剑材料略有研究。此剑之材非人间凡金,乃是取用昆仑山顶的金铁之精炼化,此种铁材,不以人之血肉为祭,是炼化不了的。就算它不是当年斩杀蚩尤的那一把,也必是神器。”
神器。
确实很像。
不过,梨裳疑惑,为什么昨天她刚看过关于这剑的书,今天这把剑就到了她的面前?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梨裳命苏筱把剑呈上来。它躺在黑色的缎子上,一动不动,一层透明的气息浮在上面,清清淡淡,好像是吹过花丛的一阵夜风,带着几分悲凉。她把手摸上去,剑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千年以前的温度,一点也不冷冽。
这剑,好像是活的一样。她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呼吸。
梨裳无法想象,这是一柄凶器,是用来杀人的。它没有一点杀意,反而裹着一层幽幽咽咽的泪光一般。
如果这真是那把云荒之神用本体炼成的屠魔剑,她的魂会不会附着在上面?
梨裳尝试着想把它拿起来,可是手上使不出力气,只得作罢。
“你说这是一个人送给你的?”她抬眼隔着帘幕看了看庞轩。
庞轩说,“正是。”
“那个人呢?”
“臣已经答应他不说他的名字。”
“如果本宫命令你说呢?”
“还请陛下开恩!”他恭敬而柔顺地跪下来,一脸沉静。
“庞轩。”她靠在身后的枕头上,“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名?”
“臣不敢!”
梨裳看看庞轩,又看了看苏筱。忽然意识到,所有的书,都是苏筱拿给她的。那一本也是。他是故意让她看到那本书的。
他们两个背后一定有一个人,那个人在利用他们监视着她。
地位在庞轩之上的,南王朝好像也没几个人了。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给她这把剑?他什么用意?
梨裳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凝视那把剑。
“如果这是当初用来诛杀蚩尤的剑,怎么会如此光鲜,跟刚刚打造的一样?”她问。
庞轩回答道,“陛下,神器皆有灵性。这把剑被尘封万年,没有见过丝毫血腥,按理说确实已经失掉灵性成了一件死物。不过若是经过‘开封’,它便会恢复本来的光彩。”
“开封是什么?”
“回陛下,开封,便是以血来喂剑。”
“你是说把人血洒在上面?”
“回陛下,意思是差不多,不过中间还要经过一系列的仪式,而且一定要取心口之血。心口乃人的神原,因此开封之人会失去很大一部分神力,如果神力不够强的人甚至会因此丧命。”
“那这把剑是谁开的封?”
“回陛下,臣不知。”
“不瞒宰相,本宫昨日才看到一本书,上面可是说,黄帝用这把剑杀死蚩尤时得到了他的全部力量。若这剑是真的,本宫是不是也可以用它得到其他人的力量?”15019222
“这……臣不知……”
不知,又是不知……
若来做个实验,就全知道了。
梨裳问庞轩,“迦蓝城的死囚,都被关在何处?”
庞轩猛然抬头,“陛下是想……”
“本宫要试剑。”
“陛下,这……恐怕不妥。”他有些忧虑地看着梨裳。
“有什么不妥的?”
“他们虽是死囚,但不到行刑之日……”
“这个你放心。”梨裳打断他的话,“传本宫旨意,有谁自愿供本宫试剑,其家人后代赏银一万两。”
接下来的几天,梨裳却一直无法下床。身体好像被掏了个洞似的,力气完全凝聚不起来,下腹还时常隐隐地疼。御医每隔几个时辰就送来补药补汤什么的,一碗一碗地灌下去,脸上才渐渐有了点血色。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念情试剑 真爱假恨
接下来的几天,梨裳却一直无法下床。身体好像被掏了个洞似的,力气完全凝聚不起来,下腹还时常隐隐地疼。御医每隔几个时辰就送来补药补汤什么的,一碗一碗地灌下去,脸上才渐渐有了点血色。
如果单单是发烧,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似乎忘了什么。遗忘其实很平常,每天每秒都在忘记,可这次忘记的,好像挺重要的。
努力地回想,可只想起来一句话,很温柔的一句话,像一片羽毛从天上落下来一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突兀地愣愣地支在她的记忆力,却找不到来源,找不到地点和时间,仿佛是从别人的对话中不小心飞进了脑子里。
莫名其妙的感觉……
好在这几日并没有出什么大事,一目城暂时保住了,双方伤亡有点惨重,北王朝按住兵,修整去了。梨裳知道这种硬拼的方法早晚要失去效力,北王朝若是将会幻云术的和会化云术的人混在一起来攻击,南王朝这边就危险了。此刻只希望墨汐的动作可以慢一些,梵尘快一点回来。
等到能下地了,梨裳便即刻带着剑去了明正府,那是南王朝的最高刑部所在,附属的大牢里关了地位高却又犯下死罪的人犯。在去之前,苏筱曾百般劝阻,他不断说着梨裳身体还没好,不宜走动。她却没有听苏筱的,径自往外走,眼角瞄到他慌张地拉住一个小侍女耳语了几句,然后那个小侍女便匆匆跑走了。
其实梨裳可以直接命人把犯人带到宫里,但试剑这种事,毕竟有点草菅人命的意味,知道的越少越好,所以她还是亲自去了。苏筱几日前就已经把梨裳的命令传达了下去,自愿者是有的,不过没想象中那么多。即使知道自己早晚要死,人还是希望能多活一刻是一刻,也许是期待着那一丝渺茫的转机。
求生果然是人的本能。如果一个人一心求死,一定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而且清楚地知道以后再无转机了。
梨裳坐在凤辇里,看着那把剑,想着她那位本体,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毫无犹豫地跳到沸腾的金铁之水中?
梦里的嫘祖,似乎连眼睛里的伤痛都已经消散了,只留下一片平静,像被困住的潭水。
轩辕真的从没爱过嫘祖么?
可他为什么要将云荒之神的象规定成嫘祖的样子?而且塑得那么美,另得本来平凡的容貌都变得圣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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