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点头“没法赌,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兄长刚才那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纯粹是因为自卑,怕我们看穿他的愚蠢,所以才不得不恍然大悟一下,假模假样装作自己其实并不蠢”
李素接着道“他其实不知道,我们睿智的目光已穿透了他强壮的身体,直击他怯懦自卑的灵魂,揪出了他隐藏在人性最深处的怂”
王直紧接着道“不但揪出了,我们还狠狠拷问了。”
二人无视王桩,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一旁的王桩脸孔早已涨成了紫红色,依稀可见鼻孔耳朵眼呼哧呼哧冒白气。
以王桩的脾气,虽说不敢对李素怎样,但教自己的亲弟弟做人还是毫无压力的。
王直话刚说完,王桩便一记巨灵掌扇过来,将王直扇得脸着地,扑起一阵尘土。
“你们差不多够了啊我如今好歹也是管着千多号人的将军了,将军的面子很重要。”王桩露出威严状。
李素嗤笑“千多号人就得意了知不知道这次东征时,我的手底下管着多少人马”
王桩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指了指王直,李素接着道“跟我比对你太不公平,说说你弟弟吧,虽说他如今只是长安城里的地痞无赖”
王直急了,打断道“明明是豪杰大哥”
李素哦了一声“没错,客气的说法是豪杰,其实就是地痞无赖,长安城内黑恶势力团伙的大哥,你知不知道他手底下管着多少人”
王桩呆怔许久,仰头望天幽幽地叹气“我突然开始怀念西域了,漫天的风沙,毒辣的阳光,纯朴的百姓,最重要的是,那里没人敢如此扎我的心”
李素神情却忽然怔住了,若有所思沉默半晌,扭头看着王直道“说到你手底下那些人,最近你没再露面了吧”
王直摇头“听了你的话,我近一年都没公开露面了,一应事宜全交给下面四个心腹手下去管,我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
说着王直忽然苦笑道“那四人以前是我的心腹,不过他们行事颇有章法,将下面的弟兄们管得服服帖帖,粗看时尚不觉得,后来我留心观察了很久,发现他们管理底下的弟兄时,带了一丝官府的味道,如今可以肯定的是,这四人里最少有两人是朝廷的人,我知晓了利害,愈发不敢露面了。”
李素神情一肃,点头道“看来我的推断没错了,咱们手里的那股势力早已落入陛下眼中,陛下将人安插进来,为的就是将这股势力彻底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神情浮上几许忧虑,李素神情凝重地道“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了,如今陛下身子已越来越差,随时都有可能驾崩,作为一位英明的帝王,临死之前他绝不会忘记这件事,我若在陛下驾崩前还装糊涂的话,陛下说不定会对我痛下杀手。”
王直愕然道“陛下一直对你非常宠信,而且你刚在高句丽立了泼天大功,长安城那股势力咱们差不多已双手献给陛下,只是没有明说而已,陛下不至于对你下杀手吧”
李素叹道“咱们在天子脚下培植出了一股势力,而且事实证明这股势力是非常强大的,对王权统治有危害的。在陛下眼里,我这是失了臣道,说严重点,我有谋反之嫌,从古至今但凡涉及到谋反二字,无论这人以前为朝廷立过多少功劳,都可一笔抹消,仅此一桩便足可令帝王生出杀心了,在陛下驾崩之前,他一定会解决这股势力,或者,解决我这个人,毫无道理可讲。”
王家兄弟顿时惊呆了,王直急道“要不咱们面见陛下,索性认罪了吧,主动认罪的话,陛下说不定会放过我们”
李素苦笑道“本来只隔着一层窗户纸,我们与陛下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若主动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陛下和咱们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此事必然会天下皆知,那时就算陛下不愿杀我,也挡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逼得他不杀都不行,所以到了今日此时,这层窗户纸绝对不能捅破,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王直叹道“认罪不行,继续装糊涂也不行,咱们该怎么办”
李素摇摇头“我暂时没想出办法,这几天我再好好想想。”
想不出办法,索性抛掉烦恼事。
三人坐在半山腰,沐浴着春日暖阳,放开心怀聊起当年的往事,笑闹喝骂之中,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下午时分,山脚下忽然传来马蹄声,一骑东来,尘土如烟。
李家十几名部曲一直守候在山脚下,骑马之人飞驰到他们面前,然后下马,急匆匆说了句什么,递给部曲一张纸,再朝山腰方向遥遥拱手行礼,最后上马匆匆而去。
部曲们接过纸,飞快朝山腰处跑来。
一切都落在李素的眼里,李素的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看部曲们的神情,显然有大事发生了。
没过多久,部曲已跑到李素面前,喘着粗气道“公爷,陛下颁旨了,正式册立晋王殿下为东宫太子,三省正将旨意颁行天下”
李素一惊,接着大笑出声。
“好,总算听到好消息了”
精神振奋的李素朝部曲伸手“圣旨可有纂抄下来”
部曲恭敬地将一张纸条递上,道“刚才传信的是舅老爷府上的人,圣旨也抄好了,交代给公爷过目。”
李素接过纸条,低声念了起来“昔者哲王受图,上圣垂范,建储贰以奉宗庙,总监抚以宁邦国。朕谓此子,实允众望。可以则天作贰,可以守器承祧,永固百世,以贞万国。宜立治为皇太子,可令所司,备礼册命。”
念完后,李素将圣旨又从头看了一遍,看得很仔细,甚至里面的每个字都反复咀嚼了一番,这才收起纸条,笑道“好了,大事成矣晋王果然被册为太子,天大的喜事,今日府中备宴,好好庆祝一番。”
王家兄弟也高兴坏了,王直笑道“你应该准备些厚礼,马上去晋王府恭贺一下,这事可不能晚。”
李素摇头道“想必晋王府门前此刻已是车马宾客如云,晋王不对,太子殿下忙得不可开交,我就不过去添乱了,等这一拨恭贺的热潮过去再说。”
转身看向部曲,李素道“你去府里告诉夫人,让她准备一份厚礼,派人送去晋王府,顺便转告太子殿下,就说我过几日再去拜访他。”
部曲应命而去。
李素伸了个懒腰,对王家兄弟二人笑道“今天是个好天气,又听到了好消息,一起去我府上喝几杯吧,算是遥贺晋王被册为太子了。”
王桩笑道“也要恭喜你了,将来晋王登基即位,你的官爵将会更高,说不定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了,李家腾达指日可待。”
李素摇头“对我来说,官爵并不重要,反而要提醒自己,以后更须小心谨慎做人做事,显赫高门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尤其是我这样的新兴权贵,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所以更要时时刻刻算计与自省,这样的日子,我可能要过一辈子。”
三日后,李素终于进了长安城。
进城后,李素下马,部曲们牵马缓缓步行,走到朱雀大街时,李素忽然顿住了脚步。
方老五凑上前道“公爷,有吩咐吗”
李素想了想,道“魏王殿下是住在长兴坊吧”
“是。”
李素站在原地沉思片刻,道“先不去太子殿下的府邸,转道魏王府吧,我想拜会他。”
方老五愣了半晌,也不敢多问,于是众人转道朝魏王府走去。
魏王府仍旧是原来的样子,门楣上高高挂着的“剌造魏王府”四个字金光闪闪,两排值守的禁卫昂首挺胸站在门前,不减分毫威势。
然而,王府从里到外却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昔日宾客如云的王府,如今却是门庭冷落,车马绝迹。
李素叹了口气。
这就是世态炎凉吧,当初的魏王何等的风光,势力鼎盛之时,朝堂里投靠魏王的朝臣近半,而魏王的车马扈从仪仗,其规格也与太子平齐。
一朝起高楼,一朝楼塌了。
李素站在王府门前发了一阵呆,然后整了整衣冠,上前朝一名值守的禁卫道“烦请进府通传,就说泾阳县公李素前来拜访魏王殿下。”
禁卫一愣,显然连他也没想到,在这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时候,这位李县公居然会来拜访注定已失势败北的魏王。
愣了片刻后,禁卫还是朝李素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匆匆入府。
没过多久,一位半百老头迎出来,正是王府管家,躬身陪着笑请李素入内,说魏王正在前殿相候。
李素施施然入府,神情淡然,步履悠闲,就这样慢悠悠走进了王府前殿。
前殿内,魏王李泰着上身趴在矮桌上,袒露出一身白花花油腻腻的肥肉,一手倒拎着酒壶,似醉似梦,神情迷醉地发出哈哈的笑声。
殿内还有歌舞伎,正随着乐工的丝竹声翩翩起舞,已有八九分醉意的李泰时而也随着乐声抽抽两下。地上还躺着几个衣裳凌乱,明显喝醉了的女子,神情似疯似癫的低吟着什么。
李素站在门槛内,皱眉看着眼前这淫靡的一幕,心中生出反感。
很显然,这位夺嫡失败的皇子不仅喝醉了,还嗑了五石散,看这情景,嗑得还不少。
抬手指了指殿内的乐工和歌舞伎们,李素淡淡道“你们都退下吧。”
乐工和歌舞伎们犹豫了一下,见李素不容置疑的神情,众人不敢多问,纷纷识趣地退出殿外。
李素摇了摇头,世道就是这么现实,成王败寇,风光与颓丧,每天都在世上的每个角落上演着各自的悲喜,此刻眼前的魏王,他的悲喜与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走到李泰面前,李泰仍醉意不减,趴在桌上呵呵傻笑,李素伸出手打算推醒他,可是见到李泰裸露的上身那一大坨白花花的肥肉,李素嫌弃地撇了撇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蒙罩在手上,然后伸向李泰的肩,就这样隔着方巾使劲推他。
“魏王殿下,你醒醒”
李泰毫无反应,傻笑依旧。
李素收回手,那块碰过李泰的方巾也不要了,随手扔在地上。
看着李泰流着口水傻痴痴的样子,李素摸着下巴想了想,顺手从桌上取过一只银酒壶,将细长的壶嘴小心翼翼地探进李泰的鼻孔,然后猛地一倾,壶里的酒顺着壶嘴便灌进了李泰的鼻孔里,鼻孔通着气管,李泰顿时撕心裂肺地大咳起来。
“谁哪个杀才竟敢如此无礼”李泰睁着通红的眼睛四下扫视,然后,他便看到笑容灿烂的李素。
“嗨”李素挥手招呼,表情亲切,笑容走心。
“是你”李泰眼睛愈发红了,像一头看到红布的疯牛,鼻孔喷着白气蹬蹬蹬朝李素冲来。
李素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真应该拿一块红布的
“魏王殿下,冷静”
见李泰越来越近,李素急忙后退几步,道“你可想清楚了,今日你只要碰到我一根毫毛,我绝对倒地不起,满地打滚哀嚎,不在病榻上躺两年我跟你姓。相信我,我的演技是走心的,若被你父皇知道了,呵呵”
咦好像有句话不对
李泰马上停下脚步,醉意立马减了三分,头脑恢复了些许理智。
李素叫醒他的法子太缺德了,李泰直到此刻仍觉得鼻孔里火辣辣的痛,气管也痛,泪水止不住的流,非常的提神醒脑。
“李子正,你来我府上做甚是来嘲笑我这个失败者,然后痛打落水狗吗”李泰嘶哑着声音怒声道。
李素叹道“殿下越来越耿直了,你怎能把自己跟狗比呢我不许你这样侮辱自己”
李泰“”
确定李泰不会伤害自己后,李素落落大方地走到一张矮桌前坐下,随手取过一只酒壶,摇晃了几下,发现里面有酒,扭头四顾,却找不到干净的酒盏,索性便一口叼住壶嘴,灌了口酒,喝完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露出嫌弃的表情。
“三勒浆啧啧,魏王殿下,你我恩怨归恩怨,生意归生意,我家作坊产的烈酒那么好喝,你凭什么不买我家的酒”指了指沉默无语的李泰,李素痛心地道“你太狭隘了”
第九百五十章 人生七苦()
李泰发现今天是倒霉的一天,或者说,最近每一天都很倒霉,今日尤甚。
夺嫡失势,昔日仇家上门,没头没脑气得他半死,最后居然责怪没买他家的酒……
李泰在犹豫,要不要叫禁卫进来,把这家伙轰出去,落了翅的凤凰那也是凤凰,怎能把自己当成鸡?
李素坐在矮桌旁,自顾饮了一口酒,咂摸咂摸嘴,道:“魏王殿下,来者是客,你多少也该招呼一下,比如叫人上点下酒菜什么的,虽然当不成太子,皇子的风度涵养可不能丢啊……”
李泰冷冷道:“你到底来我府上做什么?不说我可真让人送客了,本王纵然不是太子,也是堂堂的天家皇子,不容你在我府上如此放肆。”
叹了口气,李素搁下酒壶,道:“殿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今日是来与你交朋友的。”
李泰一愣:“交朋友?”
接着李泰哈哈大笑:“本王落到如此境地,居然还有人主动跑来与我交朋友,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李素没笑,只是深深地盯着他:“我没病,病的是你。”
李泰冷笑:“我能吃能睡,哪来的病?”
李素叹道:“你当然能吃,不过吃得太多了……当然,我说的病,不是你的胖,而是你的心病。”
李泰眉梢一挑,神情依旧冷峻:“我有何心病?”
李素悠悠道:“佛云众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殿下,你的苦属于‘求不得’,当初拥有的,如今已失去,当初害怕的,如今不得不面对,当初想要的,如今注定得不到,殿下,这便是你的苦,饮酒,嗑药,淫靡放荡,你用堕落的方式来减轻你心里的苦,可惜,没有用。”
李泰神情怔忪,喃喃道:“求不得,求不得……”
李素笑道:“人生七苦,其实归根结底,不过一个‘贪’字,当欲望主宰了你的理智,往往便不惜一切要得到,一旦事实违了自己的心意,人便崩溃了,殿下,你已在崩溃的边缘,所以,我今日来了。”
李泰回过神来,表情又变得冰冷起来:“成王败寇而已,你说再多有什么用?本王用不着你来劝解安慰!”
李素叹道:“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让人好想抽你……”
李泰冷笑:“你可以试试。”
“肉太厚,抽不动……”李素摇摇头,接着道:“殿下,这些年你我亦敌亦友,不过总的来说,我与你之间并无解不开的仇恨,当初我拒绝你的招揽,决定辅佐晋王,这是我个人的选择,你管不着我,也怪不着我,除了这些恩怨,我们至少曾经是朋友,我此刻坐在这里,费尽心思劝解安慰你,这是朋友之义,殿下就算听不进我的话,至少该对我以礼相待吧?”
李泰毕竟是熟读圣贤书的皇子,自幼便接受天家良好的教养,于是李泰犹豫了一下,面带不甘地哼了一声,还是直起身正式地朝李素行了一礼。
李素也郑重地朝他回了一礼。
李泰行完礼,神情依旧带着几分怨气,冷冷道:“礼数我尽到了,但是不告而登门是为恶客,李县公,恕本王不便招待,请回吧。”
李素眨眨眼:“殿下大醉刚醒,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殿下莫急着拒绝,我今日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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