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眼皮一跳,情不自禁往后一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殿下,这句话以后千万莫再说了!”
“为何?”李治被倒头淋了一盆凉水。
“自古以来,每一个被帝王说过‘天下共之’这句话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的,听的次数越多,死得越惨,记住,千万别说了,以后你当了皇帝,只需国库共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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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材料,然后尽量让自己才尽其用,怀才得遇,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
所谓“天下共之”,绝不是什么好话,十六岁的李治说这句话时或许确实是真心诚意的,可是当他真正当上皇帝后,如果李素还天真的以为这句话能兑现,他的脑袋一定被门夹得不轻,那个时候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基本上,被帝王许诺过这句话的人,差不多都死得很干净了,家人亲戚朋友都死绝,对李素来说,这句话相当于恶毒的诅咒,谁听谁倒霉。
用脚趾头想都应该知道,帝王怎么可能跟别人共享天下?前世李素只是想与别人共享一下动作片种子,别人还一脸把老婆送出去般不甘不愿呢。
李素甚至暗暗觉得,等到李治登基称帝那一天,他是不是应该主动辞官告老,当然,告老之前最好求个尚方宝剑什么的,这样自己子孙万代也风光,同时也打消了帝王的疑虑和忌惮。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接下来便静静等待冯渡命案在朝堂中发酵。这个急不来,李治该蒙受的冤屈一天都不能少,当然,反正是别人背锅,李素并不介意多等些日子。
等到李治心满意足回长安,准备接受李世民的召见,偌大的李家又安静下来了。
送走李治后,李素百无聊赖在自家院子里四处晃荡,晃得有点累了便打算回后院打个盹儿,睡醒后再去自家库房里数钱玩,多么美好的生活,给个神仙都不换。
一步一踱慢悠悠地走进后院的小拱门,一名丫鬟迎上来。
李素朝东厢房扬了扬下巴,随口问道:“夫人在房里吗?”
丫鬟脸色有些复杂,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垂头恭敬地道:“夫人在。”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见丫鬟脸色不对,李素不由皱了皱眉:“你这是啥表情?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吓得头也不敢抬,语声发颤道:“奴婢没,没”
“好好说话,别一副即将被我糟蹋的样子,说,出啥事了?”李素不耐烦地道。
丫鬟愈发害怕,抖抖索索地道:“夫人夫人在房里哭呢。”
“为啥哭?你们惹她生气了?”李素语气有些阴沉了。
“奴婢万死也不敢,是因为,因为夫人今日去舅老爷家拜望,好像,好像出丑了。”
“出啥丑?都是自家人,就算出丑有啥关系?”
丫鬟讷讷不言,李素见她一副即将灭顶之灾的害怕模样,渐渐也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自己跑去房里问许明珠去了。
房里燃着香,淡淡的檀香味,闻起来很舒服。
许明珠一身端庄的华装仍未换下,独自一人趴在床榻上哭得正欢,瘦弱的小肩膀一缩一缩的,惹人心疼。
李素上前,轻轻揉捏着她的肩,道:“夫人为何哭泣?莫非舅父家有人欺负你了?尽管告诉我,为夫我领着部曲将舅父家全拆了,让他们领教一下长安城著名的混账绝非浪得虚名夫人不管在舅父家丢了脸还是闯了祸,为夫都可一肩担之。”
许明珠没理他,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试探着道:“夫人该不会把舅父的孙子扔井里去了吧?”
脑海里闪过李绩的孙子李敬业的模样,如果许明珠真把李敬业扔井里,绝对属于清理门户功德无量,那家伙长着一张造反的脸,早死早超生,免得害了全家,连累了李素。
许明珠扭身飞扑到李素怀里,放声哭道:“夫君,妾身该死,今日给夫君丢脸了,妾身不想活了,呜呜呜”
李素吓了一跳,看来今日许明珠在李绩家丢的脸不小,丢到轻生寻死的地步了。
“夫人好好说,舅父是自家人,就算丢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失了礼没关系,明日我登门赔礼便是。”
躲在李素怀里的许明珠似乎有了安全感,这才一边抽噎一边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与李绩家是自家亲戚,平日李素犯懒,又不愿攀李绩的高枝,所以走动得少,倒是许明珠颇为讲究礼数,隔三岔五便拎点小礼物代李素登门拜访,与李绩家的女眷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夫人路线走得又快又稳。
今日许明珠去李绩家也是如此,登门之后照例与李家女眷们在后院聚会闲话,晌午便顺势留下在李家用膳。
恰逢今日散朝较早,李绩也回了府,甥媳是自家晚辈,没那么多礼节和讲究,于是一家人在后院简单用膳,李家的家宴向来比较简单清淡,不过李绩是武将,用膳自然少不了大鱼大肉,许明珠陪着小心,一边用膳一边听李绩唠叨,无非是骂李素缺了礼数,总往程家牛家跑动,自己这个舅父反而跟外人一般,害得程老匹夫常在他面前得瑟,简直是个小白眼狼云云。
许明珠含笑一边听一边唯唯受教,事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李绩有点犯酸吃醋罢了,所以说起来如同玩笑话一般半真半假,许明珠一直忍着笑,终于等到李绩唠叨累了,大口吃肉喝酒时,许明珠才端庄守礼地举筷挟菜入嘴。
谁知只吃了一小口菜便坏了事,许明珠当时脸色一变,腹中泛起一股无可抑制的酸意,接着无法控制地冲口喷出,毫无半点留给她反应忍耐的时间,于是乎,李家后院的家宴上,许明珠当着李家老老小小一大家子的面,生生表演了一出人体活喷泉,胃里黄的绿的吐满了一地,全家人目瞪口呆,连李绩也惊呆了。
许明珠出了如此大丑,正是羞愤得恨不能以头撞墙当场自尽,李绩这时却放下了筷子,悠悠地加上一记神补刀。
“甥媳啊,老夫知道你家夫君是个好嘴的货,家里的饮食当称长安一绝,可是老夫家的饭菜也不至于难吃到这般地步吧?”
脑袋埋在李素的怀里,许明珠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道出事情的始末后,李素也惊呆了,半晌没出声。
“夫君,妾身给咱家丢大脸了,妾身没法活了!”许明珠羞愤欲绝地大哭道。
李素的脸颊使劲抽搐了几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话来安慰,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安慰话,当然,这句话对许明珠来说,又是一记神补刀。
“夫人啊,舅父家的饭菜果真那么难吃么?”
许明珠赫然抬头看着他,见李素一脸探究真理的认真表情,许明珠呆怔半晌,又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妾身真的不想活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 李家大喜()
这一记补刀补得又准又狠,许明珠羞愤万分,真有了寻死的念头。
埋在李素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素手忙脚乱安慰半天也不见好,许明珠总觉得自己给李家丢了脸,除了剖腹自尽别无选择。
在李素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件很小的插曲,充其量就是有点小尴尬,可对许明珠来说,几乎等于犯了死罪一般不可饶恕。
太讲究礼数的时代就是这样,圣贤以礼乐教化天下,这个“礼”字便给千年的国人设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牢笼,说话有说话的礼,治国有治国的礼,吃饭睡觉都有着必须遵守的礼,哪怕是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很多家庭照样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对许明珠来说,当着舅父全家人的面吐得稀里哗啦,用一种恶心的方式破坏了一家人的饭食,这就是极度的失礼,必须以死谢罪。
李素环臂抱着许明珠,一边笑着安慰一边暗自寻思。
近些日子许明珠已出现好几次毫无征兆的呕吐了,前几次李素以为吃坏了肚子,只嘱咐好好养息,并没有多想,可是这次因为呕吐而出了这么大的丑,李素不得不重视起来。
当然,李素的情商还是很高的,不像那些傻白甜一样专往吃坏肚子的方向下判断,思来想去,李素的心脏不由猛地一缩,然后心跳莫名开始加速,赫然扭头盯着许明珠的脸和肚子上下打量。
许明珠哭声一顿,被李素的目光盯得全身发毛,不自在地忸怩了一阵,讷讷道:“夫君您在看什么?”
李素强抑住内心即将喷薄而出的狂喜,努力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最近食欲如何?还有,呃,月事来了么?”
许明珠被臊得满脸羞红,轻捶了他一下,嗔道:“妇人家的事,夫君问这个做甚?”
“别忙着羞涩,先告诉我,快!”李素语气有些急了。
许明珠见李素面色凝重,也被感染了情绪,不由紧张起来,左右环视一圈,这才凑到李素耳边羞声道:“妾身最近吃不下东西,就连上次夫君花了心思亲自给妾身做的清蒸鱼,妾身也只吃了两口就没动了,辜负了夫君的心意,至于月事,不知为何,从上个月起就没”
话音突然顿住,许明珠总算想到了什么,目光短暂地呆滞了片刻后,明眸渐渐变得闪闪发亮,迅速和李素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眼里皆是一片抑制不住的狂喜。
“夫君,夫君的意思,难道妾身妾身”许明珠语声发颤,眼中飞快蓄满了泪水。
李素点点头,神情依然镇定。
“夫人先莫声张,万一咱们猜错了,传出去反而闹了笑话,先确定下来。”
“嗯,听夫君的。”许明珠重重点头,泪水随之滑落腮边。
李素咬了咬嘴唇,轻轻拍了她几下,将她小心扶到床榻上半躺好,然后转身出了门,边走边大声道:“薛叔,薛叔!五叔!人呢?”
薛管家胖胖的身子出现在后院小拱门外。
“薛叔,去告诉五叔,准备几个人手,府里准备马车进长安城宗圣宫,将孙老神仙请来”
薛管家一头雾水,不知为何无端端的突然请孙思邈这位神医,但见李素神情凝重且焦急,想来必是大事,也不敢多问,行了一礼便匆匆往外走。
走了两步,薛管家忽然停住,不知想起什么,转身道:“公爷,老汉上月听府里人说,孙老神仙离京云游去了,至今未归,若公爷想寻老神仙瞧病,恐怕”
李素顿时有些失望,挠了挠头,接着道:“哦,那就派人拿我的名帖,去太医署请太医令刘神威来一趟,跟他说我府上有急事,马上去!”
刘神威是孙思邈的大弟子,医术颇得几分真传,李素觉得由他把脉更放心些。
薛管家不敢怠慢,急匆匆掉头离开。
李素回身,走到许明珠榻前,眼里带着喜悦的笑意,柔声道:“我已派人去请孙老神仙的弟子,过几个时辰便来,夫人好生躺着。”
许明珠神情紧张,既欣喜于即将降临的好消息,又忐忑于所料不中,白落一场空欢喜。
“夫君,若把过脉后并没有”
李素笑道:“没有就没有,咱们还年轻,继续努力便是。”
许明珠紧张之色稍缓,点了点头。
三个时辰后,天已近黄昏时,府里的马车载着刘神威,匆匆从长安城赶了回来。
李素与刘神威算是老相识,当初治天花时便认识了,这些年走动也不少,二人见面没有过多客套,草草行了一礼,刘神威便道:“贵府何人身子有恙?”
李素看了一眼旁边的薛管家,觉得事情没确定以前还是不要太张扬,于是含糊道:“劳动刘神医走一遭,实在过意不去,我家夫人这几日有点不舒服”
刘神威很实在,点点头道:“后院我不方便去,不如请你家夫人出来前庭,我先把把脉。”
薛管家急忙张罗丫鬟将许明珠扶到前堂。
许明珠面色潮红,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端庄地朝刘神威行过礼后,刘神威便直入主题,先问症状,听到许明珠说起最近食欲不振,嗜睡恶心等症状后,刘神威似有所觉,扭头朝李素笑了笑。
这一笑,笑得李素头皮直发麻,心中的狂喜愈发强烈了。
刘神威净了手,取出腕枕,请许明珠将手腕放在枕上,然后伸出三指,轻轻搭在许明珠的脉搏上。
李素和薛管家在一旁屏声静气,等待刘神威把脉诊病,李素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生怕刘神威诊断出的结果与自己猜测的不一样,许明珠更是不堪,嫁入李家多年,诰命都封到三品了,至今却一无所出,她所承受的压力比长安城所有的权贵夫人更大,如大山般的压力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又不方便对李素倾诉,今日总算有了征兆,是好是歹全看刘神威接下来的诊断结果了。
只有薛管家一头雾水,看看李素,又看看许明珠,老老实实站在身后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刘神威终于收回了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李素和许明珠的心跳徒然加快,一脸紧张忐忑地看着他。
刘神威哈哈大笑两声,道:“恭喜李公爷,尊夫人有喜了,喜脉由下官把出,实在荣幸之至。”
脑中轰的一声炸响,李素整个人顿时蒙住了。
许明珠忽然掩面,肩头一阵耸动,忽然嘶声大喊了一声:“夫君——”
薛管家圆睁两眼,傻愣愣的重复了一句:“有,有喜了?”
呆怔半晌,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哎呀!”然后扭头便往外跑,矮矮胖胖的身子此刻竟是身轻如燕健步如飞,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大喜!大喜!夫人有喜了!老爷呢?快把老爷请回来,咱县公府的大喜事,哈哈!”
直到薛管家跑出门,李素这才回过神,看着刘神威:“刘神医确定吗?您要不要再确认一下?”
刘神威哈哈笑道:“简单的喜脉我若还把不出,师尊他老人家非得把我剁了拿去炼丹,放心吧,尊夫人有喜绝对无误,恭喜李公爷了。”
李素浑身发颤,再也顾不得失仪,当着刘神威的面一把将许明珠搂进怀里,力道很重。
“夫人听到了吗?咱家要添丁了,哈哈!”
“我李素终于有后了,我不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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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
李家上下炸了锅,孙思邈嫡传大弟子亲自诊出的喜脉权威性很高,全府上下如同过节般陷入欢乐的海洋。
正在田边查看麦穗的李道正被下人请回,一路踉跄着回了府,听到刘神威肯定的回答后,李道正呆怔许久,然后喜极而泣。
“老天开眼,李家终于有后,今日死也瞑目了。”
本打算低调处理,不过李素低估了自己在长安朝堂的分量,如此重大的消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英国公府最先得到消息,然后,几大车的礼品由李绩的夫人,李素的舅母亲自送上门来,紧接着便是程家,牛家的女眷纷纷带着礼品登门,李家后院从未有过的喧闹,欢声笑语传出前院老远。
第二天,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重臣的礼也送到了,李治更是亲自登门贺喜,意外的是,连李世民都遣宦官送来一块随身的玉佩。
李道正高兴得老泪纵横,第二日便带着李素,部曲们拎着各种祭品香烛,在李素的娘坟前,父子二人饮酒倾诉,时哭时笑,直到傍晚才离开。
夜晚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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