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智如长孙无忌者,又怎会行此下下之策呢?
所以自从李家部曲值守侯家大门以后,长孙家和安平侯家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反应。
侯家因为李素的这个动作,终于保得太平,一家人住在狭小的宅院里,在侯方氏的操持下,倒也恬然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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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侯君集的长子侯杰来到了太平村。
侯杰是奉母亲侯方氏之命来的,目的是为了感谢李素。
李素这次很热情,明知侯家已一贫如洗,他还是亲自出门相迎,老实说,这么多年了,李素是第一次不带任何功利心的迎接一个客人。
侯杰很识礼数,尽管侯家已一穷二白了,可他还是带了礼物上门。
礼物的价值很低,都是侯家妇孺在家缝绣的花鸟虫鱼,还有自家菜地里种出来的一筐绿菜,单薄寒酸的礼担摆在院子正中,侯杰脸色有些赧然。
“子正兄恕罪,实在是家用不便,只好尽家门之所能,送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愚弟知道很寒酸,只求子正兄莫生气,您若看不上眼这些东西,还请等愚弟告辞后再扔远”
李素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发现侯贤弟似乎很喜欢挤兑人啊,你这话说出来,我就算想扔远也不好意思了,侯家已是这等境况,我莫非不知?何必还咬着牙送礼?打肿脸充胖子有意思吗?”
侯杰苦笑道:“愚弟也不想送的,外人面前我或许还强端着几分国公府出身的架子,可是子正兄面前我有必要撑面子么?只不过,今日这些薄礼却是母亲大人吩咐一定要送来的,母亲大人说,侯家虽已颓败,但不是不识礼数的人家,登门拜谢自该有拜谢的规矩,子正兄帮侯家度过大难,若空手上门致谢,那是侯家没教养,只是侯家穷困,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这点东西了,不求子正兄看得起,只求侯家人能看得起自己,再穷也能挺直腰杆站着。”
李素怔忪半晌,然后长叹口气,面朝长安城方向躬身行了一礼,摇头叹道:“侯婶娘真是巾帼英雄,有她一人在,侯家无论遇到任何危难都垮不了,娶妻若斯,侯大将军何其幸也。”
侯杰微微动容,待李素行完礼,侯杰却忽然面朝李素屈膝跪拜,李素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侯杰却死拗着不肯起身,动情地道:“愚弟来之前母亲大人也说过,长安城中无义士,世人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寡,子正兄不惜得罪权臣,不惜被人非议而保侯家平安,我父有缘识君,何其幸哉。今日侯杰代父母高堂与满门妇孺老弱,拜谢子正兄挽扶侯家之大恩。”
侯杰拜完后径自起身,又朝李素长长一揖:“原本大恩不该言谢,可如今的侯家,除了拜谢,再无长物可报,若我父亲时运转济,能够等到赦令归京,侯家定有厚报。”
李素笑道:“那是将来的事了,侯贤弟放心,侯大将军定有转运的一天。”
侯杰苦笑不已,谁都知道侯君集事涉谋反,就算皇帝开恩大赦天下,赦谁也不可能赦他,大逆之罪,永无出头之日了,所以李素的话听在侯杰耳中,只当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安慰话罢了。
李素看着侯杰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也不再解释,转身便请侯杰前堂入座。随即扭头吩咐薛管家设宴,并吩咐将侯杰带来的绣绸送入内院给夫人,让内院的丫鬟们做成枕面,而带来的绿菜则命厨子马上洗摘后做成菜羹。
侯杰一怔,立马露出感动的表情。
无声无息间,李素给了他最体面的尊重。
入前堂,宾主各自落座,丫鬟们很快摆上酒菜,二人各据一案,互敬互饮,李素说起长安城的一些闲杂趣事,侯杰却一无所知,一问方知,自从侯君集被除爵流放后,当初与侯家子弟厮混的纨绔们已渐渐断了往来,一朝失势,门庭冷落,这一年来,侯家从上到下尝尽了世态炎凉。
李素暗自一叹,侯家的下场更令他提高了警惕,“居安思危,思则有备”,若不想步侯家后尘,不让家人妻小过这种颠沛落魄的日子,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走错一步,站得越高,离地越远,摔下去也越痛,侯家便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侯杰端杯饮尽杯中酒,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舒坦的表情,幽然叹道:“多日未曾饮子正兄所酿的烈酒了,家道已颓,母亲大人削减了一切不必要的开支,这酒之一物更是不准任何人再饮,愚弟快一年未尝过酒味了。”
李素笑道:“稍停贤弟回去时带上十坛,区区杯中物,用不着一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模样,怪人的。”
侯杰笑了两声,急忙谢过。
酒过三巡,李素敲了敲桌案,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侯贤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父亲真能得到赦令归京呢?”
侯杰一怔,然后自嘲般苦笑摇头:“子正兄莫闹了,我父亲犯的什么事,你比我更清楚,我听父亲说过,若不是子正兄冒着风险力保,侯家早已被满门抄斩了,能得个流放琼南且不究亲眷的下场,全托子正兄的恩情,你觉得陛下有可能会赦免他吗?”
李素笑道:“侯大将军确实有错,但你记住,‘有错’,不是‘有罪’,两者是有区别的,当初附逆李承乾谋反,侯大将军可没有调动过一兵一卒,更没有助纣为虐,没杀过一个守城将士,尤其是最后,他还在杀阵之中劝服数位将领卸兵弃甲,自缚双手跪在太极宫前请罪,若论起罪状,侯大将军所犯之罪其实是非常轻微的,用‘一时糊涂’来形容最为恰当,事情过了这么久,陛下心中再大的怒火差不多也消了,如今陛下尤喜追忆往昔,甚思当年那些从龙功臣,所以才有了设立功臣画像一事,你父若欲求得赦令归京,现在恰正逢时。”
侯杰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素,语声带了几许轻颤道:“子正兄所言可当真?”
李素一脸严肃地凑了过来,正色道:“认真看看我的脸,告诉我,你从我脸上看到了什么?”
侯杰呆住,片刻后方才迟疑地道:“什什么?”
“诚信啊瓜怂!”李素白了他一眼:“我口干舌燥说了这半天,就为了逗你玩吗?”
侯杰呆怔一阵,神情渐渐浮上极度的惊喜,呼吸也不自觉地粗重起来:“子正兄果真能帮我父亲求得陛下赦令?”
李素缓缓道:“可以,但是,我需要布局,而且,还需要你和侯婶娘的配合,如果此事能成,你父亲不仅能够得到陛下的赦令,甚至还能继续领兵,出征西域。”
侯杰愈发满头雾水:“西域?”
“不错,西域焉耆王龙突骑支反叛大唐,截断丝绸之路,抢掠屠戮过往商旅,难道你不知道?你父亲侯大将军有过征伐西域的经验,是出征西域最合适的人选,陛下若能赦免你父,相信他就不会介意再次起复你父亲,让他领兵出征。”
第七百八十一章 断腕筹谋()
说起来侯君集能不能得到李世民的赦令,能不能领兵出征西域,其实跟李素半文钱关系都没有,完全不关他的事。r?anen ???。?r?a?n??e?n??
只是李素布的局,里面包括了侯君集这一环。
以李素如今在长安城的人缘,那些军中老将们几乎个个都与他交好,自己还有一位军中地位仅次于战神李靖的舅舅,这么多关系不错的将军,李素却偏偏选择了侯君集。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侯君集最合适。
有过救命之恩,而且不止一次,同时侯君集当初敢造李世民的反,也是个胆大包天的狠角色,最后李素还主动解决侯家的危难
一桩桩一件件加在一起,李素与侯君集之间的交集越来越多,牵扯越来越深,更不提里面还有利益,人情,恩情等种种因素,放眼长安城内的诸多老将,与李素的交情深到这个地步的,几乎没有,连他那位舅舅李绩也没到这个地步。
所以李素决定再拉侯君集一把,正如他跟许明珠交的底,这一次解决侯家的危难,里面掺杂了利益的因素,李素不怕坦然承认,就算当着侯君集的面,他也敢这么说。
人总是不喜欢被人利用,一说起被利用了便满腹愤懑,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其实如果思维不那么局限的话,换个角度想一想,能被人利用也并不算坏事,至少自己有着被人利用的资本,一定是自己的某方面特别突出,超脱于世人,才会被有心人看上,然后利用,这样说来,被人利用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含蓄的赞赏。
在李素的眼里,侯君集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具有被利用的价值,所以李素想利用他,当然,做人也要讲点道德,就算利用别人,也要当面把话说清楚,若能各取所需,便不再是利用,而是合作,李素同样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这个说法听起来便舒服多了。
侯杰跟大部分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区别,言行比较嚣张,脑子比较单纯,让他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没问题,正是拿手好活儿,让他忧国忧民思策泽民就不行了。
听到自己父亲居然能够得到皇帝的赦令,并且还能干回领兵打仗的老本行,侯杰眼睛越来越亮,神情浮现极度的兴奋。
“我父亲若能得赦归京,侯家上下定铭记子正兄的大恩大德,此恩世代传延,永志不忘!”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若你父亲不能得赦令,难道侯家就不记我的大恩了?”
侯杰神情一滞,面现赧然之色,急忙拱手打算解释,却被李素摆摆手拦住。
“恩不恩的,我从来不在乎,侯家不记也没关系,实在不想欠我太多的话,等你父亲回长安,让他把恩情折算成银饼给我,这种报答方式正合我意,千万不要以为用银饼报恩是在侮辱我,我真的不怕被侮辱,只怕你侮辱的力度不够大”
侯杰目瞪口呆:“”
李素干咳了两声,老脸有点发红,提起钱财就不由自主地兴奋了,一兴奋就管不住嘴,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孤高冷艳的完美人设瞬间崩塌
“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咱们回到正题”李素拍了拍侯杰的肩,道:“你难道没什么问题问我?”
“有。”侯杰回过神道。
“你问。”
“子正兄刚才说能帮我父亲得到赦令归京,还说要布局,需要侯家的配合,请子正兄吩咐,侯家如何配合?我代母亲大人表个态,侯家上下定效死命,哪怕搭上本族子弟几条人命也在所不惜!”
侯杰说着露出狠厉的表情,显然侯家这一年来的遭遇令他快黑化了,从高处摔得越狠,便越明白权势的重要性,侯杰身为侯家长子,感受自然更深刻,为了让李世民赦免侯君集,侯家上下确实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了。
李素摇了摇头,笑道:“没那么严重,我出的主意,若让你们侯家还搭上人命,最后算起来,我对你们侯家到底是有恩还是有仇?”
侯杰急忙道:“子正兄真的不必顾忌,只要我父亲能回来,侯家牺牲几个人不要紧,包括我在内,这一年我算是看清楚了,若没有我父亲在,侯家就是一只让人随便捏死的蝼蚁,全家老少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这种日子我侯家都过够了,若牺牲几个人能换得侯家再续风光,侯家才能继续开枝散叶,越来越强盛”
话说得理直气壮,也颇有一去不返的豪迈气概,但李素仍皱了皱眉,心里泛起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
权贵之间的斗争激烈且残酷,权贵为了家族强大随时能够牺牲族中子弟,这是为了大局出发,被选中的子弟都有着献身的觉悟,甚至是光荣的荣誉,死后牌位将会在族中祠堂里高高供起,让后人凭吊赞颂
道理李素都懂,可是,心里就是不舒服。
心中不舒服,李素的表情难免便有些清冷了。
侯杰却浑然不觉,仍旧兴冲冲地道:“还请子正兄吩咐,侯家该如何配合您,愚弟必赴汤蹈火!”
李素忽然间有些意兴阑珊,连饮酒都没滋没味了,闻言懒懒散散地道:“配合很简单,从你们侯家挑选一个后辈子弟出门,找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安排人打断他的腿对了,所谓择人不如撞人,就你吧,嗯,侯君集的嫡长子,未来侯家的继承人,分量足够,大小长短正合适”
“啊?”侯杰脸色一变,额头顿时渗出汗来,结结巴巴地道:“子,子正兄您莫闹!”
“谁跟你闹了?侯家我不认识别的人,只有你了,而且你刚才那番为了家族不惜慷慨赴悲歌的豪迈模样令我深深感动,若不成全你,实在枉费了你一腔为侯家献身的热血,哎呀,一段佳话呀,知道咱俩现在像谁么?想想,仔细想想”
侯杰脸色已然变得惨白,讷讷道:“像像谁?”
李素啧了一声,道:“像战国时的燕太子和荆轲呀!一个请人去送死,另一个主动要求去送死,啧啧,千百年后,咱俩说不定又是一段传奇的千古佳话呀”
扑通一声,侯杰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脸上的汗水越流越多。
“子,子正兄还有别的选择吗?愚弟毕竟是侯家长子”侯杰哭丧着脸道。
李素笑眯眯地道:“当然有别的选择”
侯杰立马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刚才我不说过要打断腿么?”
侯杰狂点头,两眼一闪一闪亮晶晶。
“傻孩子,你可以选择打断自己的左腿或是右腿呀,若你更慷慨一点,狠下心打断自己的第三条腿,啧!我的布局可就事半功倍,你父亲归京的成功几率就更高了”李素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我个人觉得啊,反正你已经有了儿子,而且好几个了,侯家长房已有了后,你第三条腿的用处似乎”
话没说完,侯杰被狗咬了似的从地上弹了起来,惨白着脸急声道:“左腿!我选择左腿!”
李素叹了口气,侯杰悲愤地发现,李素对他的选择似乎有点失望?
“子正兄,打断我的腿我认了”侯杰咬了咬牙,一脸悲壮,道:“然后呢?然后该怎么做?”
李素笑了笑,笑得高深莫测:“然后便该请侯婶娘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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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侯刘平被调任长安,任职吏部侍郎,对朝堂来说,这只是一次很平常的官职调动,偌大的朝堂里,有人进有人出,有人莫名其妙被贬谪,也有人稀里糊涂被升官。
看在外人的眼里,刘平最近应该属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类的人物,毕竟从那个偏远的凉州调来大唐繁华的国都权力中枢任职,虽说属于平调,但地位和含金量却跟凉州不可同日而语,人在长安,在权力中枢,想给自己创造平步青云的机会比在凉州容易多了,尤其是刘平还傍上了大唐第一权臣宰相长孙无忌的大腿,有人脉有后台有机遇,刘平的前程何止一片大好,路上简直铺满了金砖。
外人的看法当然是不足信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眼里的刘平风光无限,只有刘平自己清楚,如今的他,正是有苦难言。
原本调任长安后,刘平确实很得意的,一直到他那个不争气的犬子当街殴打侯杰,却不小心被李素遇到后,刘平便知道自己得意的日子差不多到头了。
李素是什么人,刘平早在凉州任职时便已有耳闻,少年成名,天下皆知,这些年陆陆续续为大唐立下的功劳摆出来,连刘平这位勉强算是开国功臣的人都暗暗咋舌吃惊,少年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