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亲自将李泰送出大门外。
门外站着十来名魏王府随从,一个个鼻青脸肿,显然被李家部曲揍得不轻,一脸愤怒地站成一排,与方老五等部曲遥遥对峙,方老五等人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没皮没脸的朝他们笑,见二人走出门,众人慌忙起身列队行礼。
看着自己的随从被揍成这副惨相,李泰表情一滞,不满地斜瞥了李素一眼。
李素急忙道:“气度,殿下,气度啊,别忘了,这事早已揭过,可不能算旧账。”
肥肥的脸颊抽搐了几下,李泰重重一哼,在众随从的护侍下缓缓朝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忽然转身望着李素,强笑道:“今日泰获益良多,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过子正兄解惑之情,回去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幸好世上刁钻的难题只此一个,哈哈”
李素冷眼看着他,嗯,很理解李泰的心情,其实多少还是有几分不服气的,所以临走刻意强调“难题只此一个”
理解归理解,但李泰的笑声听在耳里还是觉得很讨厌。
李泰的笑声仍在继续,李素忽然道:“有一个人,掌管着一个大水池,这个水池东西两面分别有两个管子,一个管子往里注水,三个时辰可注满水池,另一个管子往外放水,四个时辰可将水池放空,请问殿下,若两个管子一边注水一边放水,多少时辰能将水池注满?”
“哈哈哈哈哈嘎!”李泰像一只被突然掐住脖子的小公鸡,笑声立止,猝不及防间被呛到了,弯腰猛地咳个不停,咳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白白胖胖的脸孔涨得通红。
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李泰瞪圆了眼,笨拙地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最后抬起肉乎乎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李素,一脸悲愤凄然:“你,你你这个”
李素笑眯眯地道:“殿下回去好好算,还是老价格,三千贯哦,恭送殿下。”
“回城!快,扶本王上车!”李泰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马车渐行渐远,李素仍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去。
好爽!不但心情爽,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几天,家里又有创收了,三千贯,不大不小也是一笔横财,老天逼他发,他不敢不发。
更可喜的是,类似这种变态的难题,李素脑子里还有一大堆,除了疯狂水池管理员,还有任劳任怨,匀速行驶从不晚点的马车车夫,还有分工明确合作默契,业界良心甲乙包工头,还有吃错了药非要把母鸡和兔子装进一个笼子数脚丫的变态老农
如果每道题都卖三千贯,不但能让魏王府倾家荡产,而且还会逼得那个没事瞎嘚瑟的死胖子从此怀疑人生
魏王的马车已消失在乡间的小道上,李素这才转过身,看着方老五等一众部曲,见大家神情有些忐忑,李素不由笑道:“刚才揍人揍得漂亮,以后皆须如此,李家不容许任何人撒野,进门做客也要遵守客人的规矩,失礼便是找死了。”
听得李素给刚才的斗殴事件定了性,众人这才放了心,纷纷行礼。
李素接着道:“方五叔等下去账房支钱,今日动手的兄弟们,每人赏钱一百文,领了赏钱好好造,喝酒吃肉也好,去长安青楼找姑娘也好,随便你们。”
众人大喜,急忙躬身道谢。
扭头看着方老五,李素又笑道:“五叔的喜事将近了吧?”
众部曲纷纷大笑起来,方老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憨笑点头。
“还是那两个寡妇?是两个吧?这段日子没有再添人吧?”
众人笑声更大,方老五老脸一红,扭头恶狠狠瞪了部曲们一眼,随即挠头道:“还是那两个,太平村一个,牛头村还有一个,侯爷上次说既然无法取舍便索性两个都娶,小人老实照办了,说好了下月下聘呢”
李素点头:“好,回头五叔去账房支二十贯钱,家里兄弟们都搭把手,就在咱家旁边给你划一块地,盖座大房子,二十贯钱便当是你的聘礼,新家所需吃穿用度,回头夫人帮你办妥,你只管放心入洞房。”
方老五红着老脸急忙道谢。
看着周围艳羡不已的部曲们,李素笑骂道:“你们眼红啥?五叔娶俩婆姨是他的本事,今日我便放下话,你们谁若想娶亲,只要说定了人家,府里照样每人给盖新房,再加十贯聘礼钱,谁有本事像五叔那样娶两个,给二十贯!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府里开幼学,把他们送来读书识字,咱家风水好,说不定能出几个状元,那时你们也好光宗耀祖,这辈子沙场浴血,死人堆里滚过无数遭,也算给子孙博了个好下场。”
众部曲闻言眼眶一热,这次没再起哄,而是纷纷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愿为侯爷效死!”
“都是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的自家兄弟,别说这些肉麻话,正事说完了,都滚!”李素笑骂了两句,转身便进了门。
身后多少人目光敬畏感激地看着自己的背影,李素懒得理会,真心诚意的给个恩惠,人心便迅速凝聚起来,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亲人和朋友外,还有什么人对李素最重要,那么就是家里这百十号部曲了,他们是自己的立世之本,是自己的第二条性命,给多少恩惠都是应当的。
第七百四十七章 灵犀点透()
真正活得潇洒惬意的人,厚待的不止是自己和亲人,有能力的前提下,多惠泽周围的人,收获的绝不仅仅只是心理上的满足,哪怕不从善良的角度上说,就算是功利性质吧,对周围的人好一点也是没有坏处的。
李家部曲都是与李素同生共死过的袍泽,百战余生,浴血归故,李素给了他们一个平静幸福的生活,对厌倦了沙场征战的老兵们来说,如今的生活已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好归宿。反过来,李素能得到这群老兵们的拥戴和保护,一声令下便是刀山火海也毫不犹豫蹚个来回,家里有这么一批人,对李素何尝不是更大的福分?
主仆也好,袍泽也好,什么关系无所谓,重要的是情分,重要的是遇到彼此后各自的庆幸。
扔给方老五等人一个潇洒的背影,李素负手慢悠悠踱进了前院。
前院的银杏树早在入秋便已渐渐萧瑟,树干上只剩一堆杂乱的枝条,迎着寒风轻轻招展。
李素走进前院,正打算进屋暖暖身子,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轻碎的脚步声,武氏熟悉的声音传来。
“侯爷为何拒绝魏王?”
李素头也没回道:“你不觉得他的长相和气质和我很不搭吗?如此丰神俊秀的我,辅佐一个又矮又丑的死胖子,别人会嘲笑我没有品位的”
武氏:“”
身后没了声响,李素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看着她:“记住,不论任何朝代,终归都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武氏哭笑不得:“侯爷,您莫闹了行吗?”
李素正色道:“谁闹了?有一张好看的脸多么重要,正所谓‘英俊者多助,丑陋者寡助”,你看,那个死胖子想必今天就深深明白了这个道理,回家一定痛定思痛开始减肥磨皮敷蛋清了“
武氏噗嗤一笑,笑靥娇媚,如寒冬里绽开的腊梅,清澈明亮的美眸水波流转,连李素都情不自禁心旌一荡。
见李素微微失神的模样,武氏愈发得意,娇嗔似的白了他一眼,道:“侯爷可真是大唐权贵里的异类,就连选择辅佐皇子也得先挑脸,那些长得丑的皇子上哪说理去?“
见武氏风情妩媚的美眸盯着他,李素干笑两声赶紧扭过头去。
这女人又开始作妖了,不能给她好脸色,否则自己就成了她嘴里的唐僧肉,可以肯定的是,这女妖精绝对没有拖延症,不用等水烧开,说吃就吃,骨头渣都不留。
李素的反应令武氏有些失落,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这两年也渐渐懂得“进退”二字的重要,于是很快调整了心态,正色道:“侯爷,恕奴婢无礼,侯爷今日拒绝魏王泰的拉拢,可能有些不智。”
李素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不智’?嗯,你说说,为何不智?”
武氏也不忸怩,落落大方道:“自李承乾谋反事败,贬谪黔州后,陛下一直未立新太子,长安城内暗流涌动,想必揣测圣意的朝臣和世家门阀必然不少,毕竟立下新太子后,朝堂势力将会面临一番大调整,而新太子的人选,对朝臣和门阀来说,却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必然是魏王李泰,无论是从长幼嫡庶顺序,还是如今魏王在朝野中的人脉,或是陛下的圣眷,魏王李泰都是理所当然的唯一人选”
看着李素平静的脸庞,武氏轻轻叹息道:“陛下立魏王泰是迟早的事,今日魏王亲自上门拉拢侯爷,说明他对侯爷甚为器重,若侯爷今日答应下来,果断投了他,李家既有英国公为靠山,又得两代帝王荣宠,若干年后位极人臣亦翘首可期,侯爷向来高瞻明断,从腾达之日开始便为李家谋万世之业,为何今日却行此下策,拒魏王于千里之外?恕奴婢愚钝,实在看不懂侯爷所思所想,还请侯爷为奴婢解惑。”
一番话说得诚挚真切,李素心中暗叹。
如果,这个女人真能为自己效忠一生,对自己和整个李家来说,自是万幸之事,可惜,他和她只有短暂同路的缘分,未来遇到岔路,他和她必然是分道扬镳的结局,大家走的路,终归不同。
看着武氏带着几分焦急的脸,李素笑了笑,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若魏王确定已是未来的大唐太子,我今日所为,已是取死之道,不过咱们回到问题的源头,你觉得魏王李泰果真是未来大唐太子的唯一人选么?”
武氏猛地抬头,盯着李素平静的脸,神情渐渐露出震惊之色、
“侯爷,您的意思难道是”
李素笑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凡事不可说得太绝对,众所周知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也许它有一个令天下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看着武氏怔怔的表情,李素朝她一笑,然后转身朝屋子走去。
“侯爷留步!”武氏急忙唤道。
李素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武氏脸孔涨得通红,带着几分急切道:“侯爷恕罪,奴婢愚钝,越来越不明白了,还请侯爷提点几句”
李素叹了口气,道:“陛下立谁为太子,此事对你很重要么?你为何如此着急?”
武氏苦笑:“奴婢急的不是立谁当太子,那些事离奴婢太远,而且毫无干系,奴婢急的是自己,自小奴婢便常以智谋而傲,认识侯爷后,奴婢发现自己所傲者在侯爷面前根本就是个笑话,侯爷所思所想胜奴婢百十倍,奴婢竭尽全力才能勉强跟得上,可是今日,侯爷言中之意却分明提示太子另有人选,奴婢百思不解,不得不惶恐至极,也不知是奴婢认识侯爷后自己越变越笨,还是朝堂的水越来越浑浊,奴婢越来越看不懂”
幽幽一声叹息,武氏凄苦道:“若奴婢所思皆错,那么奴婢留在侯爷身边还有什么意义?若奴婢只是一个目光短浅不识时势的粗鄙村妇,奴婢有何颜面留在侯府?此事侯爷若不能为奴婢解惑,奴婢在侯府内实在不知如何自处了。”
李素恍然。
看来立新太子的谜团令武氏开始怀疑人生了,自身存在的价值被一再的否定,难怪如此凄苦惶然,她已不年轻,随着年岁愈长,她的容貌也越来越难俘获男人的心了,唯一所恃者只有自己的智谋,如果连智谋也被一否再否,武氏又有一颗不甘平凡的野心,如今赫然发觉自己的本事配不上野心,只怕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李素叹了口气,如果这个女人若干年后会成为自己的敌人,那么此时此刻只消再狠狠打击她一次,她以后的人生轨迹恐怕截然不同,大抵会泯然于俗世,碌碌而终,李素自己从此亦可少了一个后患。
然而,一个原本应该光芒万丈,挥斥方遒的巾帼豪杰,只因为认识了自己这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而从此变成了一个庸碌平凡的俗女子,李素总觉得心中不忍,没有原因,就是觉得不忍。
真正的人上人,无论遇到任何打压,但凡有一个契机,终究还是会绽放出应有的光芒。
李素想了想,缓缓道:“武姑娘,有时候想事情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那样有失偏颇,你我皆凡人,无法像神灵那般穿透迷雾,洞悉人心,所以,我们想问题不仅自己想,还得学会易地而处,将心比心,试着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如果是他遇到了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武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素笑道:“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我把话说得更直白点吧,如果你是当今天子,当你创下了一个远迈古今的盛世基业,那么,你选择下一任皇帝人选时,希望选一个怎样的皇子来继承皇位,将这大好盛世继续发扬下去,而致千秋万世不衰?”
武氏不假思索地道:“奴婢若为天子,必选盛气之君,既有吞吐天地之志,又有开疆辟土之心,将大唐的疆土版图一直延伸,扩展,目之所及,皆为唐土。”
李素笑了:“想法是好的,说得也很豪迈,可以说,历朝历代的帝王在临终前,想必都希望下一任的帝王比自己更争气,能开创一个强于自己的盛世,把自己的江山版图更扩张几分,可是,愿望只是愿望,世上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的,尤其是帝王家,想扩张,想开疆,首先要对自己的江山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吞吐天地的志向是必须有实力来支撑的,许愿之前不妨先掰着手指算算账,国库剩下多少粮草,有生之年发动过多少战争,百姓男丁还剩多少,抽调男丁征战天下,谁来种田,谁来纺布,不断的征伐邻国,会不会引起恶劣的反弹效果,如果不断发动战争,国库能不能支撑得住流水般的粮草钱财花销,穷兵黩武之君会不会引发国中民怨,等等”
看着武氏错愕的表情,李素笑道:“这些还是只是对外的,还要考虑国内朝堂之中,若选了自己中意的皇子当皇帝,朝臣们会如何反应,朝中权力如何分配,朝局如何平衡,新旧交替过程如何平稳过渡,如何拉拢或打压权臣等等,你看,选个皇子当皇帝,不是那么想当然的事吧?要考虑的方方面面是不是比你想象中的更多些?”
“把这些都考虑到了以后,你不妨再站在当今天子的立场上想想,如果你要在诸皇子中选定一人当太子,选择谁的风险比较小一点,新旧交替的阻力也小一点,能够更好地守护好这座江山,使之国祚延连千秋万世而不衰。”
武氏似有所悟,神情渐渐凝重,垂头蹙眉沉思起来。
一阵寒风拂过,李素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裹了裹身上的裘皮,想转身回屋子暖暖,然而看到武氏伫立在寒风中浑然不觉,自顾陷入沉思的模样,李素只好叹了口气,舍命陪这个女人一起吹冷风。
如此尽心尽力培养和教导一个未来很可能成为敌人的女人,李素想想都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啊
良久,武氏忽然抬起头,试探着道:“侯爷,奴婢有点想法”
“有想法就说,语速最好快一点,把我弄着凉了你赔不起。”
武氏嘴角一勾,随即正色道:“是,奴婢在想,当今天子或许需要下一任帝王开疆辟土,但他更需要的,是‘守成’,将这些年打下的江山好好守住。”
李素挑了挑眉:“此话何解?”
武氏轻轻道:“不知侯爷可曾算过,自陛下贞观元年登基到如今,大唐总共经历了多少次征战?”
李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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