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刺客互视一眼,彼此传递了一个眼神后,忽然其中一人打了个呼哨儿,尖锐的哨音划破雨空,很快,从坊门附近的巷道中冒出十来个黑衣蒙面之人,飞快且无声地朝郑小楼等人包围而来。
郑小楼等人一怔,觉得非常意外,只不过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居然出动了十多人,显然对张玄素这个人志在必除。
不过郑小楼等人无所畏惧,还未等刺客们围拢,四人忽然暴起身形,骤然发难。
一柄长剑,三柄横刀,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分别刺去,刺客们停下脚步,举剑横挡,一场恶斗就此展开。
郑小楼的武力最强,然而压力也是最大的,对方似乎也看出了四人的底细,几乎分出了一半的人马专对付郑小楼一人,而郑小楼除了攻守之外,还要分心照顾躺在地上的张玄素,不使他被敌人下黑手,一时间顿觉压力倍增,难以周全。
刺客们的身手几乎都不错,而且皆是凌厉凶悍的战阵技击招法,显然是从军伍中挑选出来的精锐,郑小楼这边除了他之外,方老五等人也是战阵招数,两拨人马如同两军对垒一般,全是以快打快,不留余力的死拼。
与郑小楼对敌的有五人,这五人显然是高手,身法矫健灵活,出手必指要害,郑小楼左闪右避,可对方也不含糊,很快,郑小楼右肋下被划了一剑,接着后背也被劈了一道尺长的口子。
方老五这边三人的压力相对较轻,见郑小楼有些扛不住了,当机立断,也打了个呼哨儿。
精心布置好的截胡局面,李素当然不可能只动用四个人,随着哨音刚落,从暗巷的屋子里很快跑出十来人,原本呼叫援兵的决定权在郑小楼身上,只是郑小楼自尊心太强,性子又倔,受了伤也死活不肯叫援兵,方老五索性帮他做主了。
随着十来名李家部曲的加入,刺客们顿时大惊,心猛地一沉,他们知道今晚行刺张玄素怕是不容易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自己这方的行动早已泄露出去,否则对方不会准备得如此齐备,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
心境一乱,身手自然也乱了,趁着对方招式出现混乱之时,郑小楼猛地刺出一剑,正中一名刺客的胸膛,刺客发出一声闷哼,倒地而亡。
另外的刺客见势不妙,果断决定后退,郑小楼等人紧追其后,卷杀而去。
刺客们狼奔豕突纷纷逃窜,为首一名刺客却留在最后,为同伙们的逃命争取时间,郑小楼却不理他,与他虚应几招后,忽然身形一闪,从刺客身旁掠过,直奔逃窜的刺客们而去,几个冲跳之后,一名落单的刺客终于被郑小楼劈伤了腿,惨嚎一声倒地。
郑小楼几步上前,先是一掌把他劈晕,然后掰开他的嘴,用手指在他嘴里的牙齿间摸索,很快摸出一小颗镶嵌在牙齿里的毒药,随手扔掉后,朝后面一挥手:“绑了!”
为首那名刺客见已无力回天,不由暗叹一声,拔地而起,飘然遁去。
李家部曲们背起张玄素,方老五却慢吞吞的上前,朝那名倒霉的刺客看了一眼,笑道:“逮了个小虾蟹有啥用,你咋不逮那个为首的?”
郑小楼擦拭着剑上的血,淡淡地道:“为首的通常是死士,就算逮住了活的,也从他身上挖不出东西,这种小虾蟹若是把他嘴里寻死的毒药去掉,反倒容易撬开他的嘴,五叔,战阵对敌您是行家,不过这审刑问讯,您可不如我。”
方老五也不生气,憨厚地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学到老活到老,我除了这一身傻把式,一辈子白活咧”
短暂的交锋,说来话长,实则只有两炷香时辰便定了胜负,不过终究还是闹出了动静,打斗声惊动了崇义坊的坊官,李家部曲打扫战场时,坊官已躲在屋子里敲起了锣,一时间坊门内外喧嚣不已。
郑小楼和方老五互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收起兵器撤离,在氤氲的雨雾里,众人背着张玄素和被擒下的刺客,身影消失在绵绵的秋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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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正殿后院的花园阴暗角落里,齐刷刷跪着十名刺客,个个身上带伤,伏地跪在李承乾面前请罪。
李承乾脸色铁青,眼神里布满了恐惧和惶然。
他没想到十拿九稳除去一个仇敌的行动居然会失败,不仅人没死,自己这方还死了一个,被人活捉一个,可谓折戟沉沙。
“十二个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居然失败了,嗯?”李承乾语气冷森,面色阴沉。
为首的刺客正是李承乾的贴身禁卫刘徽,刘徽伏地颤声道:“殿下饶命,小人原本按事先预定的计划在崇义坊前伏击,只是小人刚出手,便被人横截住了,对方也有十来人,人皆黑衣蒙面,不知相貌,但为首两人身手颇高,而且大部分皆是战阵击技的招数,他们必然有过当府兵的经历,并且都是高手,那帮人出手便将张玄素救下,我等苦战许久,无法胜之,又担心惊动坊官武侯和巡城禁军,小人只好决定撤离”
李承乾瞳孔如针尖般骤然缩小:“这股突然冒出来的人是何方人马?你们看得出来吗?”
刘徽摇头:“看不出,只知应是府兵出身,肯定上过战阵,殿下,小人奇怪的是,明明是隐秘的行动,为何对方仿佛知道我们的底细,在我们即将击杀张玄素时恰到时机地出来拦阻,等于他们在原地设好了圈套等着我们来钻,与其说是我们伏击张玄素,还不如说是他们伏击了我们,殿下,此事行动之前恐怕已泄露了”
李承乾怒道:“面授机宜之时正在这个花园里,只有你我二人,还有谁能泄露出去?刘徽,是不是你灌了几口黄汤便说与外人知了?”
刘徽吓得浑身一颤,伏地磕头道:“小人敢拿全家老小性命担保,此事小人对外人一字未曾提过,自殿下授意之后,小人也一口酒都没喝过。殿下明察,泄密之人绝非小人!”
李承乾通红着双眼,恶声道:“还能有谁?还有谁胆敢坏孤的大事!”
十名刺客伏地垂头,不敢吱声。
良久,李承乾长叹道:“成败自有天定,怪不得你们,刘徽,你们辛苦了,且下去歇息吧记住,此事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尔等必有杀身之祸,孤也保不得你们了。”
刘徽等人急忙应是,三三两两起身行礼后离去。
李承乾仍呆呆地站在花园里,神情阴晴不定。
身后的枝叶传来簌簌的抖动声,李承乾似乎知道身后是什么人,头也没回地道:“去,将这十人全数灭口,一个不留。”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是。”
“还有,马上传出消息,东宫属臣张玄素遇刺,对外说有人谋害东宫属官,欲对太子不轨,马上备车马礼品去张玄素府上,代我慰抚他,并派出东宫禁卫四处搜寻刺客下落,做个样子出来。”
“是。”
身后的声音已消失,李承乾独自站在花园里,身躯忍不住剧烈颤抖。
能否瞒天过海,他也不清楚,只是到了此时,他也明显感到,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铺天盖地朝他头顶罩落,无可逃脱。
第六百五十九章 决意易储()
究竟是谁,泄露了原本应该是天衣无缝的秘密行动?
这个问题渐渐成了萦绕李承乾心中最大的疑团。
理论上,东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李承乾早就知道,东宫不是他这个太子的东宫,而是父皇的东宫,东宫里所有服侍他的人,从属官到宦官宫女再到禁卫,里面都充斥着父皇的耳目眼线,太子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指掌之中。
可是那一日李承乾布置行动时,刻意避开了东宫所有人,把贴身禁卫刘徽叫到花园隐秘处,悄声面授机宜,按理,此事不可能泄露。
然而事情的结果却狠狠扇了他的脸,张玄素被救,己方一人死一人被俘,可以彻底失败了。很明显别人布好了圈套等着他去钻,刘徽这个人李承乾是信得过的,这些年身边的贴身禁卫都对李承乾死心塌地,刘徽没有理由在这个关口出卖他,由此可见,那日花园布置行动时,定然有第二个人听到了。
李承乾很想把这个人揪出来,然后碎尸万段。
第二天一早,长安满城风雨。
东宫属臣张玄素被刺杀之事传扬开来,东宫首先做出反应,不但有宦官拎着重礼登门,代太子殿下问候张玄素,而且东宫的禁卫们也倾巢而出,四处搜寻形迹可疑之人,煞有其事地将神色慌张的人拿下,绑送雍州刺史府审问。
接着又有传言,某皇子觊觎东宫之位,暗中派人行刺东宫属官,意图断太子之臂膀,以孤太子之处境,至于人人口中相传的“某皇子”是谁,稍知内情的人了然一笑,心知肚明。
这下雍州刺史府热闹了,从上午开始,不断有东宫禁卫从长安街上逮了人进来,一时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刺史府门前跪满了一长排,喊冤声惊天动地。雍州刺史平白遭次横祸,抹着满额头的冷汗,不想搭理都不行,禁卫逮人来时传了太子的谕令,命刺史严加审问,一定要揪出刺杀东宫属臣的真凶,为左庶子张玄素报仇。
不仅如此,魏王李泰也无辜躺枪。
大家口中的“某皇子”,除了他还能有谁?作为争夺太子之位的超级种子选手,刺杀东宫属臣这种事,当然很符合这位种子选手的风格,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得出?
李泰听到满城流言后悲愤极了,躲在王府里跳脚大骂李承乾卑鄙。
我确实想把你推下去,也确实见不得有人辅佐你支持你,可是我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一看就露馅的蠢事?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何况我这个饱读诗书智谋超凡的名流雅士?李泰深深觉得这个流言不仅愚弄了大众,也侮辱了自己的智商,然而流言越传越厉害,李泰却辩无可辩,主动出头辩解,反而有越描越黑之嫌,只好躲在王府里骂街,憋屈极了。
不得不,李承乾反咬的这一口咬得很狠,不但把自己的嫌疑摘出去了,而且还反过来坑了魏王一把。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李承乾终究还是失算了。
他没算到张玄素的反应。
张玄素看似文弱,但绝不可欺。早在贞观四年便是跟李世民在朝堂金殿上面对面嘴骂街的狠角色,连皇帝都不怕的人,还怕一个太子?
昨夜事发之后,张玄素被救下,郑楼将他送回府后,又安排了几个人守在张府前门后门附近,直到天亮才离开。
张玄素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回府仔细一琢磨,便清楚了刺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这辈子得罪的人不少,但敢派刺客杀他的人,委实不多,或许,只有那么一两个,如果再联想到最近他告了太子的状,害太子被打断了一条腿,谁是幕后主谋自然呼之欲出了。
更何况当夜被刺之时,救他的那伙人还活捉了一名刺客。
刺客原本是死士,一旦事败便断然咬毒药自杀的那种,但前提是有毒药可嗑,郑楼捉住他后第一时间便把他镶在牙齿里的毒药卸了出来,然后五花大绑,严刑拷打,一个无法寻死的死士落在变态郑楼手里,开始时委实充了半个时辰的好汉,只不过郑楼刑讯的手法太痛苦太变态,一样一样尝了四五种后,死士也受不了了,痛痛快快全招了。
郑楼把刺客拎到张玄素面前,死士垂头丧气招供了一切,然后郑楼将刺客扔给张府的家丁仆人,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人证物证俱在,张玄素出离愤怒了。
他没想到太子对他竟然已恨到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天地可鉴,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大唐社稷!
关着房门大哭一场后的张玄素,恰好遇到大早上过来慰问压惊的东宫宦官,张玄素一愣之后马上明白了李承乾的意图,不由勃然大怒,下令将礼品和宦官扔出门外,接着张玄素穿戴好朝服,在家仆的陪同下来到太极宫,面朝宫门伏地跪拜,大哭失声。
剧情徒然反转,风声马上传开,原来刺杀张玄素的刺客竟是东宫太子指使!
长安城的市井百姓们太幸福了,这一个个令人始料未及的新鲜话题,这一桩桩剧情颠过来倒过去充满悬念和高。潮的反转剧情,还有那一条条不停争夺榜单的热门头条
贵圈太乱,百姓们真是为大唐的权贵圈操碎了心啊。
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朝堂却被张玄素这么一搅和,彻底震惊了。
张玄素跪在李世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述着昨夜遇刺的险状,身后是那名被活捉的刺客,铁证如山,此案坐实。
李世民面无表情,直到张玄素完后,又亲自审了刺客几句,刺客原属太子左率卫麾下的一名校尉,身份已坐实,基本已能肯定太子的嫌疑跑不了了。
打发了张玄素后,李世民独自坐在大殿内,神情阴沉,目光森然。
一言不发坐了许久,李世民忽然下令,召见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徵,李靖等重臣甘露殿觐见。
众臣到齐后,李世民将刺客的供状扔给他们。
众人一一传阅过后,神情顿时变得很精彩。
长孙无忌一阵愕然,房玄龄白眉一挑,复又如常,而魏徵却怒而拍案,第一个发飙了。
“左庶子少詹事素有‘半师’之名,太子殿下胆敢杀师,大逆不道!”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魏卿以为,何以处之?”
都是相处多年的君臣,一个个知根知底,李世民的表情虽然看不出端倪,但今日他把大家叫到一起,还把太子做的这桩丑事拿出来给大家展示,本身就是在表达一个很强烈的信号。
李世民意欲易储!
只是这话不能由他本人,因为立长不立幼的规矩是他定的,他不能自己打脸。所以把这几位重臣叫过来,本意是要让他们主动出口。
魏徵眼皮一跳,虽然老人家惯来以直谏闻名于朝,但他可不是蠢货,能混到当殿骂昏君还能令李世民引为正衣冠之镜的地步,足以证明魏徵做人并非一贯耿直,大多数时候是识得利害的。
什么是“利害”?就是在讨论太子储君这种敏感大事时,最好别乱话,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一旦表明了易储的念头,则代表自己已公然宣称站队了,以后朝局若有变化,自己这个公然站队的人第一个没好下场。
于是魏徵心念电转之后,悻悻一哼,重重地坐了下去,不发一语了。
李世民目光一转,望向房玄龄:“玄龄可有高论?”
房玄龄做宰相多年,贞观朝内外事皆因他而打理得妥妥帖帖,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无可挑剔,但是做官却有些油滑,尤其事关大唐未来国君之事,更不敢轻易表态。
“这个陛下是否查实了?”房玄龄捋着长须谨慎地问道。
李世民头:“朕亲自问过,已查实了,确是太子所为。”
房玄龄一滞,这话不好往下接了,沉吟半晌,只好拱拱手:“太子殿下终归是陛下的嫡子,臣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脸有黑。
一个问题踢皮球似的踢过来踢过去,那句大家都想却都不敢的话,众人聚在一起半天都没个表态。
李世民恨恨瞪他一眼,随即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苦笑,躲都躲不过去啊。
“陛下,臣附议玄龄兄所言,终归是陛下的嫡子,臣想先知道陛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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