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傍晚时,棚帐还只搭建出一个框架。夜幕快降临时,气温也徒然冷了下来,许多老人妇孺在寒风中冻得直哆嗦,一直在城外指挥搭建工程的余刺史马上命人在背风的丘陵处生起几十堆篝火,数千难民在篝火边围成圈。互相依偎取暖。
与此同时,晋州的官仓也在李治和余刺史的首肯下缓缓打开。
一袋袋的粮食搬出官仓,早已准备好的军中伙夫架起了灶头和铁锅,金黄色的陈米哗啦倒入锅中,满满添上一锅水,大火熬煮半个时辰,很快,城外平原上飘散着诱人的粥香。
围着篝火的百姓们眼巴巴地望着那一口口冒着热气的铁锅,不住地吞咽着口水,眼中的饥色与极度的渴望交织成一片,口水咕咚声此起彼伏。
在所有人极度期盼的目光里,一名名伙夫同时揭开了铁锅,粥香满溢,群情欢动。
携家带口的难民都随身带着行李,行李里最不可缺少的便是吃饭的家伙,于是一只只或新或旧或破的陶碗齐崭崭地掏出来。
到了这般时候,百姓们仍旧保持着高度的素质和道德节操,没人争没人抢,更没人一哄而上,每个人捧着陶碗,自觉地排好队,空旷的平原上很快排出数十支蜿蜒而有序的长队,缓慢而安静地向前挪动。
李素和李治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吊桥外的小山坡上,静静地看着数十支队伍挪动,李素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因为官仓的粮食,民心算是暂时稳住了。
说是“暂时”,是因为官仓的粮食只够百姓吃十天,或者更少,只要晋州官府发放赈粮的消息传出去,闻风而来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可官仓的粮食却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够吃。
留给李素筹措粮食的时间不多了,非常紧迫。
小屁孩李治看起来却很高兴,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高兴,当然,出发点是好的,看着难民们有粮食吃,李治就觉得自己同意打开晋州官仓的事干得无比漂亮,父皇知道了必然不会责怪他,反而会狠狠夸他,事急从权的道理,自小跟在父皇身边的李治早已懂了。
“若百姓们每日都能吃上香喷喷的米粥,这场天灾和**想必可以化解于无形,那该多好啊。”李治感叹地道。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还是个孩子,没必要为他说的每句蠢话较真,李素很懒,懒得较真。
李治却是个聪明的小屁孩,而且极擅察言观色,李素流光一闪般的眼神被他捕捉到了,李素懒得跟他较真,他却跟李素较真了。
“子正兄,治刚才所言不对吗?”
“殿下所言甚是,臣为殿下点赞。”李素心不在焉地道。
李治嘴一撇,道:“子正兄何以如此敷衍治?”
李素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为殿下说说道理,首先,喝粥是无法保证人的营养的,还要吃菜吃肉,如今这般年景,吃菜吃肉自然是奢望,就不提了,最重要的是。殿下仔细看过他们熬的粥了吗?”
李治懵懂摇头。
李素领着李治走到一口铁锅前,看着白色的米粥在锅中沸腾,领到米粥的百姓走到规定的用餐区,或蹲或站,大口大口贪婪地喝着粥,哪怕被刚出锅的粥烫得哇哇惨叫。仍迫不及待地把粥送进嘴里。
李治看得眼角直抽搐,心中泛起无比复杂的感触。
李素走到铁锅前,找伙夫要了一根筷子,然后将筷子笔直地立于粥中,筷子飞快地倒下,随之消逝在翻腾冒着热气的米粥中。
李治大惑不解:“子正兄这是”
李素叹了口气,缓缓道:“立箸于粥上,而箸不倒者,方可算真正不亏待百姓乡亲的粥。现在殿下也看到了,因为米少水多,一锅粥几乎煮成了稀汤,箸立而即倒,百姓们喝的这些东西,基本跟一碗清水没太大的区别”
李治呆怔片刻,接着大怒,小脸迅速涨得通红。咬牙道:“好个晋州官府,竟敢克扣百姓的粮食。我找余刺史理论去!”
李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叹道:“殿下稍安勿躁,余刺史的做法没错。”
“连你也这么说?为何?”李治愤怒地瞪着他。
李素摇头,道:“看来殿下从小到大,两手未曾沾过阳春水,怕是从来没亲手烹煮过食物。煮饭,煮粥这种事是有讲究的,米多水少,煮出来的就是晶莹的饭粒,松软可口。米少水多,煮出来的就是粥,若是米再少一点,水再多一点,煮出来的当然就是一锅跟清汤差不多的东西,眼前咱们看到的就是这种东西可是,晋州官仓的粮食只够城外数千百姓十日之用,这十日内,或许还有更多的难民百姓闻讯而来,老实说,官仓这点粮食,支撑十日都很艰难,余刺史这般做法,正是为了细水长流”
叹了口气,李素无奈苦笑:“粮食只有这么多,煮粥时每多放一把米,或许百姓们将来就会少一顿饭,余刺史只能拼命的节省,再节省,保证百姓不被饿死的同时,也无法做到让大家都吃饱,顶多只能做到给百姓的肚子垫个底的程度,殿下,你能说余刺史的做法错了吗?换了是你,你该怎么做?”
李治语滞,吭哧半晌,终于面红耳赤地朝李素行了一礼,道:“是治冲动了,治向子正兄赔礼。”
李素叹道:“殿下勿多礼,这是很无奈的法子,余刺史没办法弄来粮食,既然无法开源,只好拼命节流了,而我和殿下既然到了晋州,眼见晋州如此境况,遇到了就必须要担当,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治点头:“都是父皇的子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素笑道:“甚好,那么,接下来咱们该想办法找粮食了。”
李治两眼一亮:“子正兄有办法弄到粮食?晋州的官仓都开了,还有哪里有粮食呢?”
李素自信地一笑:“很简单,别忘了咱们有一千多人马,全部蒙上脸在晋州附近打劫富户地主,三天之内肯定能弄到不少粮食。”
李治张大了嘴,一脸懵逼:“”
李素叹了口气,从李治的表情看得出,这个法子可能太奔放了,被孔颖达褚遂良这些酸儒熏陶久了,难免过不去道德这道坎
“好吧,换个法子”李素适时改口,道:“咱们找晋州附近的富户地主借粮,以官府的名义借,而且给他们算利息,这总行了吧?”
李治的表情顿时如融化的冰雪般,开朗阳光起来。
“听说晋州的富户都跑光了,而且十室九空,咱们哪里去找他们?就算找到了,他们还有粮食借给我们吗?就算有粮食,他们不愿借咋办?”小屁孩年岁不大,问题倒很多,连珠炮似的把所有问题都扔了出来。
李素干脆果断地道:“不借就抢!给他脸了还!”
李治的表情迅速结冻:“”
“算了,不抢他,咱们是代表朝廷的仁义之师嘛,凡事以理服人,对不对?”
李治表情再次解冻,春风化雨,转忧为喜。
“不过,讲道理太麻烦,不如杀了他们,直接把粮食搬走,将来还省了归还粮食的过程”
李治表情再次结冻:“”
在李治不断玩变脸游戏的聊天声里,一大一小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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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户地主果然不好找,李治的禁卫几乎全派出去了,接连两日下来,却没找到一户地主,那些富户的家宅不是被烧成精光,就是空荡荡的连条狗都看不到。
李素早有心理准备,大灾之年,晋地人心不稳,作为人人眼红的富户,当然不会傻得留在家里等着被人抢被人杀,早在风向不对劲的年末,有些富户便携家带口跑得不知所踪了。
李素不急,富户也是凡人,不是葫芦六娃,他们总不会隐身法,只要找到一家富户,有些疑惑就能解开了。
禁卫们漫山遍野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野生奥特曼似的找富户时,李素也在忙。
他忙着审犯人。
方老五和王桩沙场厮杀是把好手,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俩货审犯人的手艺实在太逊了,整整审了两天,当日那个被打断了腿的汉子的嘴还是没能撬开,当方老五和王桩一脸羞惭地向李素禀报时,李素当时的心情很复杂。
很想把这俩货当成犯人吊起来先抽一顿再说,又觉得大家毕竟这么熟,不好意思下手
“刑讯过没?”李素不满地瞥着二人。
方老五挠头:“刑过了,用了五六样刑具,抽得皮开肉绽还是不招。”
李素笑了:“上次在城外被打断了腿,痛得哭爹喊娘眼泪鼻涕一大把,没想到居然是条硬汉子,不错,我去会会他。”
二人大喜,急忙领着李素朝晋州官府大狱走去。
官府大狱基本是空的,一来这年头世道清明,民风纯朴,真正作奸犯科的人并不多,二来,大灾已至,就算牢里原来关过一些小偷小摸的犯人,余刺史也果断把他们放了,如今这年景,不但地主家没余粮,官府也没余粮呐。
李素走进大狱,里面一股难闻的恶臭扑鼻而来,熏得李素蹬蹬倒退三步,一脸的恼怒:“这地方是人待的吗?我不进去了!”
王桩愕然道:“你不进去咋审他?”
“我不去就山,山难道就不能来就我吗?”李素瞪了他一眼:“把他拎出来审不就得了?”
“好主意!”王桩欣喜赞道,接着神情浮上几许哀怨:“这主意咱们咋没想到呢?害我们陪着在牢里熏了两天,吐了三回”
方老五连连点头,一脸戚戚然,以及一脸对自己智商的羞愧和反省。;
第五百八十八章 刑审犯人()
审犯人是技术活,而且是双向技术活,对审与被审的人都是一种严酷的考验。;: 。
别以为审的人很愉快,事实上在刑具面前,人性最恶劣最阴暗的一面被无限放大,被审的人固然生不如死,审的人其实也不好受,手握烙铁,挥舞皮鞭,最恶毒的咒骂,最酷烈的施刑,以及与犯人最劳神的心理博弈
轻松吗?一点都不轻松。有些常年对犯人审问行刑的狱卒牢头们,最后往往自己被逼成了神经病,就算没有神经病的,也难免心理扭曲变/态,打个最简单的例子,后世一些年轻小情侣小夫妻们春情勃发,偶尔玩点情趣性的小游戏,比如小手铐,小皮鞭,小蜡烛什么的,往往男的拿出器具来,女方总会含羞带怯骂一声“变/态”,嗯,这点小场面都变/态了,人家狱卒抽犯人烙犯人时可是真枪实弹的下死手,他们得变/态到什么地步?
晋州刺史府的后堂庭院内,李素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看着犯人,犯人双手被高高吊起,整个人像块风干的腊,肉吊在一株槐树下,身上早已被抽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垂着头,身上衣裳与血肉揪扯成一团,凛冽的寒风下,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能看出这是个活人。
李素摇摇头,喃喃道:“你们这群杀才,把人折磨成啥样了,下这么重的手居然没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实在是”
王桩露出敬佩之色,朝那奄奄一息的汉子竖了竖大拇指:“实在是条硬汉子!”
“放屁!”李素毫不留情地打脸:“说明你们的本事实在弱爆了!有脸夸别人是硬汉子,还不如多反省一下自己咋那么蠢。”
王桩不高兴了:“都抽成这样了,我和方五叔可卖了死力气,这家伙的嘴硬是撬不开。我有啥法子。”
李素叹了口气,道:“审犯人,不能像你们这么粗鲁,多少得斯文一点,用一个大家心里都好受的办法,对吧?抽得血肉模糊的。犯人痛苦难受,你们心里也不舒服”
“那你说咋办?”
李素远远朝那奄奄一息的汉子瞥了一眼,悠悠地道:“要得到犯人的口供,用硬的是不行的,只会激起犯人的血性,最后一横心,索性认命死心,硬扛到底了,所以。要审犯人,首先要把他的尊严击碎,尊严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一个彻底没有了尊严的犯人,要撬开他的嘴总是比较容易一点的”
王桩挠头:“这犯人的尊严是什么?”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嘿嘿坏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男人的尊严说来说去,都源于下面那根祸害。反正犯人在我们手里,有的是时间慢慢玩,这样吧,先把他下面那根祸害割了,试试看他招不招,不招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比如阉掉以后再喂他吃点春/药啥的,还不招的话,找个断袖之癖的男人跟他那啥啥一下,当然,他是被爆的那个。嗯,纯学术性实验,一样一样来,看看有啥反应”
王桩和方老五一旁听着,没来由的,后背冒出一层白毛汗,望向李素的眼神愈发敬畏兼恐惧?
多变/态的人才能想得出这么损的招数啊
李素没管二人脸上的表情,一边说话时,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汉子,话说完后,忽然看见那汉子的身躯莫名抽搐了一下,很轻微,一闪而逝,不过李素却成功捕捉到了。
于是李素的嘴边露出一抹坏坏的笑意。
很好,看来这个视死如归的家伙还是有在乎的东西,应该说,这个东西所有正常的男人都在乎,称心不算。
不是那种无欲无求心如死灰的死士就好办,想想也是,从晋阳到晋州,到处是流民难民,那个幕后之人不知派出去多少这样的人去到处散播谣言,这种人应该不太可能知道太多内情,基本属于这个组织里面最底层最边缘的小人物,俗称“棋子”“炮灰”“替死鬼”“背黑锅的”等等
所以,李素原也没打算从这家伙嘴里掏出多少干货,只是运气好碰到了,不招呼他一下未免有点不甘。
翘着的二郎腿不停摇啊摇,李素嘴角的笑容愈深了。
声音稍微大了些,李素开始与王桩侃侃而谈,聊的话题很劲爆。
“除了阉割,你还知道什么法子用起来最斯文,但被用的那个人痛不欲生吗?”
王桩毕竟是多年的铁杆发小,见李素声音大了些,顿知其用意,非常配合地当起了捧哏。
“哦?什么法子呢?”
“都说十指连心,所以人的十根手指是最容易感受到痛觉的,如果找十根针,从他的指甲缝里一根一根插进去,那感觉,啧啧,简直不要太酸爽”
“还有吗?”王桩很尽职地继续问道。
“还有就是凌迟了,凌迟知道吧?把犯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每次不能割太多,而且每割一刀就用微量的麻药抹在伤口上,保证犯人不死的同时,也要保证犯人有绝对痛苦的感受,一个好的刽子手能在犯人身上割下几千刀,把犯人割成一具骷髅架子了,而犯人还能喘气惨叫,这个刑罚很有技术含量,你若有兴趣的话,不妨”
话没说完,吊起的那名犯人忽然厉声嘶吼起来:“混帐官儿,有本事给我来个痛快的!”
李素笑了,斜瞥了他一眼,道:“好,有骨气,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有骨气的硬汉子,这样吧,刚才我说的那几道刑罚,咱们一样一样在你身上试试,如果这些试完了而你还不肯招,那么以后唉,算了,估摸那时候你已没有以后了,只能遥祝壮士黄泉路上一路顺风”
扭过脸来,李素淡淡地道:“王桩,去,先给他上道开胃菜,把他阉了再继续下一步”
王桩轰然应了一声,拔出腰侧的牛骨柄尖担便朝那汉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露出非常狰狞且变/态的冷笑,笑声很难听,李素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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