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公函。李素也打起了精神。
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仅只凭心中不曾泯灭的天良。如今的特殊时期也容不得他偷懒耍滑了。
急匆匆走进立政殿,李素转弯进了偏殿房玄龄办公的屋子。房玄龄正额头冒汗,一脸焦急地盯着一张硕大的羊皮地图,手指不停在地图上划拉着什么,不时摇头叹气。
“房相,户部公函来了,山南道十一县的县令紧急呈文”李素将公函递给他,房玄龄劈手夺过,粗略一扫,脸上顿时愁色愈盛。
拱拱手,李素道:“房相,不知关内关外雪灾”
话没说完,房玄龄摆摆手:“子正有话等下再说,老夫要进宫一趟。”
说完房玄龄捧着公函,急匆匆出了立政殿,朝内宫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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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闲的日子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朝堂内君臣忙成一团,接连三日,无数道公函快马入长安,很快又有无数道旨意快马出长安,来往匆忙。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大唐帝国的机器转动的节奏徒然加快,不仅粮草调拨频繁,就连长安城外北门屯兵的左龙武军共计一万五千骑,也在星夜时悄无声息地拔营离京,朝河东道飞驰而去。
动用军队究竟要做什么,李素心里有数。站在统治者的立场,对待难民首先要救,先把他们肚子管住,吃不吃得饱不敢保证,但不能饿死,其次,在粮草来不及到达灾区前,兵马首先要压住场面,否则若发生骚乱暴动而无法压制,则会造成大麻烦。
几天时间过去,繁忙的朝堂似乎变得更加繁忙起来,李素明显察觉到朝堂的气氛更压抑了,一道道送进太极宫和三省的公函令君臣脸上如布严霜,显然接连而来的并非什么好消息。
贞观十五年二月初十,一个坏消息终于引爆了太极宫。
位于高祖龙兴之地的河东道晋阳,当年李家所建的晋阳宫被大雪压垮宫殿十余间,压死砸伤宦官宫女无数,晋阳百姓慌乱不知所措时,不知哪里传出“李氏不良,妄窃江山,手足相残,终致天谴”的流言。
作为灾区之一的晋阳,辖内百姓正是人心惶惶之时,一句直指李家皇朝的流言威力有多大,不言而喻。
李世民和朝臣们终于坐不住了,再不采取措施,会闹出大乱子的!
李素接连几日没睡好觉了,这几****没回家,日夜守在尚书省,有时候甚至彻夜不能眠,无数的公函和奏疏雪片似的飞进尚书省,李素根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小兕子已被李世民派人接回了宫里,非常时期,李世民自然也不放心把小兕子扔在李家不管了。
大清早,李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睁眼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如小山般高累的公函,李素不由叹了口气,坐起身便觉得腰颈酸痛无比。
这几日在尚书省,里外到处都是加班加点的朝臣,李素官职最小,累了也不好意思跟那些上官们抢床榻,于是只好随便找个顺眼的地方合衣而卧,眯一下眼,打个盹儿,凑合便是休息了,对李素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这几日实在是难言的痛苦折磨。
打着呵欠,李素整了整官袍,打算叫外面的杂役给他打水洗漱,这时忽然听到殿外廊下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李素心一紧,抬头望去,却见一名身着绛紫官袍的宦官站在殿门外,神色淡漠地扬声道:“陛下有旨,宣泾阳县侯,尚书省都事李素甘露殿觐见――”
第五百七十四章 圣命差遣()
下旨召见李素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一次李素满头雾水,他想不通李世民在这个非常时期召见他做什么,虽说自己确实有本事,可是要他跟老天爷沟通请他赐人间风调雨顺,这个应该是道士该干的活吧。/shuotxts/
跟着宦官到了甘露殿外廊下,宦官进去禀奏,没过多久,便听到殿内宣见。
李素进殿,见李世民满脸焦急和愁意,黄袍胡乱地披在身上,头发凌乱,顶上松松垮垮挽成一个髻,旁边的案桌后,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二人相对而坐,二人的神态也颇见凌乱,看得出,君臣三人似乎在甘露殿内熬了一通宵。
“臣李素,拜见陛下,见过长孙伯伯,房相。”李素规规矩矩躬身行礼。
“罢了,上前来。”李世民面无表情地朝他招手。
李素快走几步上前站定,随即李世民,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三人捋着长须眯眼打量着他,目光充满探究意味,盯得李素浑身发毛。
殿内气氛很诡异,李素渐渐惶恐起来,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即视感是肿么回事?
不知打量了多久,李世民淡淡一笑,扭头望向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道:“尔观此子如何?”
长孙无忌捋须摇头:“德不高,望不重,年纪太轻,恐难成事。”
房玄龄却笑道:“此子不可以常理计,这些年他干出来的事,辅机兄莫非不知?能干出那么多事,这桩事为何干不得?”
长孙无忌笑了笑,没出声。
李世民点头道:“玄龄所言甚合朕意,朕也觉得,此事托付子正。或可无虞。”
李素快被逼疯了,一个皇帝两个宰相,当着他的面故作神秘打哑谜。好玩吗?爽点在哪里?
看他们的眼神,李素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天空飘来四个大字――“来事了!”
“陛下,臣近日偶犯脑疾,一发病就浑身抽抽”
先不管他们要指使自己干什么,李素决定先躲了再说。
李世民皱眉:“脑疾?”
“对,脑疾,前日臣在家中浴池潜水,然后发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李素表情遗憾地道:“进水了。”
君臣三人:“”
“摇一摇还能听到里面咣当咣当的水声。正可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李世民脸有点黑了:“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朕叫人把你脑袋打开瞧瞧?如果没有水,朕必治你欺君之罪。”
李素叹了口气,愁眉苦脸不敢吱声了。
房玄龄噗嗤一声笑了:“好个臭小子,遇事就偷奸耍滑,跟在尚书省应差时的德行一样。”
李世民不由李素再推搪,缓缓地道:“晋阳宫被大雪压垮了十余间宫殿,压死压伤宦官宫女无数,晋阳市井坊间流言四起。言我李氏不足为天下共主,此事你可知道?”
“臣大致知道一点。”
李世民冷笑,忽然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大怒道:“我李氏不配为共主,谁配?贼人竟如此猖狂,敢在我大唐龙兴之地散播谣言,此而不诛,王法奚用!朕何颜治天下?”
龙颜大怒,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李素三人纷纷伏地,道:“陛下息怒。”
李世民急喘几口气,脸色迅速化作一片通红。红里透着几分青紫,很不健康。
长孙无忌急忙扭头道:“来人。速宣太医!”
李世民挥手制止,从桌案上取过一只鸳鸯莲瓣金碗。从碗里拈起一颗黑色的药丸,和水吞服下去,又急促喘了一阵气,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李素静静看着他,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李世民患病了,正如史书所载,可能跟风疾有关,诸如高血压,中风之类的急性病。
疲累地阖上眼,李世民默然养神,房玄龄接过话,沉声道:“子正可知晋阳在哪里吗?”
“知道,在河东道,大唐龙兴之地。”
“那么,子正可知晋阳若乱,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李素眨眼,这个,他就真不太清楚了,只依稀知道晋阳在后世的山西太原一带,那里的人很爱喝醋,晋阳若乱了,以后大唐百姓没醋喝了?
见李素一脸茫然,房玄龄摇头苦笑:“子正真是当隐士的料啊,昔年我大唐高祖皇帝晋阳起兵反隋,天下英豪景从,历百战而得天下,晋阳城正是龙兴之地,其地位仅次于长安洛阳,晋阳若乱,则正应了坊间辱我李唐江山的谣言,晋阳乱,则河东乱,河东乱,则天下乱”
李素不解地道:“大唐雄师战无不胜,陛下为何不派兵进驻晋阳?”
李世民冷冷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抽,没吱声,李素的理解是他似乎不想回答这么拉低智商水平的问题?
房玄龄人不错,耐着性子解释道:“天下事,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派兵解决的,就说如今的晋阳,时下人心已乱,官府弹压不下,各处流言四起,若派兵过去,你杀谁,不杀谁?良善百姓里面夹杂着坏人,你分得清楚吗?若滥杀无辜,势必将陷陛下于不义,反倒验证了谣言的真实,世家门阀和士子百姓都盯着长安,就看长安城的君臣有何反应,是抚还是剿,抚谁?剿谁?”
摇头叹了口气,房玄龄接着道:“雪灾当前,晋阳受灾颇重,据说难民已十万计,这些难民全部聚集在晋阳城外,当前不仅要赈济这些难民,不让他们饿死,还要提防城内城外宵小挑拨民意,煽动闹事,更要从人心的根本上将谣言击得粉碎,使百姓对官府,对朝堂恢复信心,愿意听从朝廷指派和安置子正啊,晋阳局势很复杂,长安若不派官员去。当地官府却是指望不了了。”
李素听明白了,沉默半晌,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世民。道:“房相,下官还有最后一问。”
“你说。”房玄龄和颜悦色地捋须。这模样落在李素眼里,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的老狐狸。
“长安派官员去晋阳可以理解,为何偏偏是我?”
这个问题提得很有内涵,是啊,朝堂里那么多官,随便拎一个出来德又高望又重,往晋阳城里一杵,个赛个的正义凛然。威慑宵小,为何偏偏选他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去办这趟差?站在晋阳城内有气无力地喊两嗓子“别闹了,洗洗睡去”,李素自己想到那幅画面都觉得弱爆了,这趟差事十有*得办砸,回来就会被李世民剁碎了喂狗。
殿内两位宰相相视一笑,李世民没笑,只冷冷哼了一声,房玄龄笑道:“因为此事不可宣扬,只能秘密行之。晋阳城如今谣言方兴,人心不稳,若派朝廷重臣去。则有欲盖弥彰之嫌,让人看出长安对此事的重视,藏在暗里的人便会愈发兴风作浪,更何况”
房玄龄笑容一敛,沉声道:“更何况,你以为晋阳城里的谣言只是几个心术不正的人闲着没事随嘴说出来然后散播出去的吗?你这次去晋阳,就是要把背后的人连根拔起来!若派个年轻的朝臣去,首先便能让暗地里的敌人心存轻视,尔可尽力施为。不仅如此,举凡赈灾。安置难民,代表朝廷安抚人心。重建朝廷和官府威望等等,皆担在你身上”
李素垂头沉默。
房玄龄的话没说透,不过李素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一趟差,他在明面,长安还会派出一位朝臣在暗面,一明一暗,先抚后剿,李世民不可能真的放心让他去办这件棘手的事,这事说大不大,逮几个造谣的人把他们剁了,谣言自消,可说小也不小,造谣的人只是棋子,后面似乎还有更深更大的势力在左右晋阳的棋局,李素的任务不仅是抓造谣的人,还要把后面下棋的人也除掉。
君臣三人盯着李素,良久,李素打破沉默,苦笑道:“臣还是觉得不堪此任,朝堂里那么多大臣”
话没说完,李世民冷冷一句堵了回去:“那么多大臣,就你最闲,不派你派谁?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去速速收拾行装,授尔通议大夫之职,钦命巡查河东道,有纠察劾举地方之权”
李素忽然打断了李世民的话,道:“陛下,臣还想问一句臣有调兵之权吗?”
君臣三人一愣,房玄龄失笑摇头道:“可是西州历经过血战了,回长安这么久,杀气都未消淡,遇事便打算动刀兵么?”
李素苦笑:“对臣来说,晋阳已是虎狼之地,凶险莫测,若无调兵之权,臣实不知如何行事”
李世民冷冷地道:“晋阳可调三州兵马,只不过,调兵权不在你手里。”
李素呆怔片刻,叹道:“臣懂了,臣遵旨。”
房玄龄笑道:“稍迟有旨意去府上,未尽事宜上路之后便知。”
李世民盯着他的脸,道:“还有问题吗?”
李素沉默半晌,忽然手扶额头,身躯踉跄:“臣真的有脑疾”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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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村,东阳道观。
因为关内,河东等四道雪灾,冻死冻伤无数,东阳闻讯后将观内的道姑们召集起来,为大唐皇帝和百姓诵经祈福,整整三日未眠未休。
第四日,东阳收了法事,回到内院殿中,却久久不曾睡着,翻来覆去叹息。
她终究是个心善的女子,不似别的公主那般冷酷无情地享受荣华,因灾而生灵涂炭,对她来说终归心里不忍,也暗暗为父皇和大唐着急。
三日未眠,东阳此刻的精神却似乎处于亢奋之中,幽幽叹了口气,起身走出殿门,在庭院中散步。
三清正殿内,武氏穿着道袍,松垮单调的袍子仍遮不住她婀娜的身姿和妩媚风情,此刻法事刚散去,武氏帮着杏儿在打扫清理三清大殿。
杏儿很勤奋,独自一人搬桌挪坛,而武氏的帮忙,却似乎只是个形式,此刻她面带笑意,一边心不在焉地拂拭着桌案上的灰尘,一边跟杏儿聊天。
“前日我在前院遇见了绿柳姑娘了呢她和我聊了几句,还送了我一支碧簪,听说是公主殿下赏给她的。”武氏从怀里掏出这支碧簪,左看右看,觉得很满意,笑着又将它收了起来。
杏儿迟疑了一下,讷讷道:“武姑娘,您已出家,这些簪子啊,饰物啊什么的,揣在身上是不是不太妥当?”
武氏笑道:“有何不妥当?你看看我”
说着武氏双臂一展,摆出一个弱风扶柳的身姿,嫣然笑道:“你看我的模样,哪里真像出家人?我才二十出头呢,虽说比不得那些二八年华的年轻女子,可也差不到哪里去呀,许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也不会辱没了他,所谓出家,不过权宜罢了,怎可当真?”
杏儿滞了滞,心中稍觉不当,却也没法说什么。
武氏擦拭着香案上的烛台,低声道:“杏儿,这世道终究是男人的,我们女人若想活得好一些,便不得不对男人低眉顺目,可是,我们不能一生都对男人低眉顺目,这样活着,未免太悲哀了,所以,我们心里总得为自己做个打算,许个富贵人家也好,甚至有朝一日入宫再做陛下的随侍也好,日子有个奔头才叫日子,总不能真的当一辈子的道姑吧?”
杏儿懵懂地点头。
武氏心不在焉地擦着烛台,抬头一看,见三清殿上那尊两丈余高的老君塑像,仔细看了片刻,忽然噗嗤一笑,指着老君道:“这位老爷爷其实也挺慈眉善目的,若有一天,有位这样的老爷爷看上了我,要迎娶我,只要能得宠,说不定我也答应了呢”
话音落,武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既对三清老君殊无敬意,你又何必出家?”
武氏大惊,手上的烛台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成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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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不信不敬()
信仰是个人的事,信或不信,存乎个人一心。。shuotxts。
大唐民间信佛信道者众矣,连朝堂君臣都对佛道很尊崇,李世民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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