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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倒是颇为淡定。
他对权力和官爵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李世民不封赏自有他的思量,或许自己做过的什么事情令李世民不满了,才故意把他遗漏,所谓天威无常,圣心难测。对国家社稷有没有功,不是自己了算,而是帝王了算,他你有功,你才真正有功,否则,纵然豁出命去,帝王不承认你也没办法。
是的,当皇帝。就是这么任性。
李素拍了拍程处默的肩,朝不远处的田仁会看了一眼,低声道:“程兄,慎言!”
程处默转头也看了田仁会一眼,怒哼一声,不吭气了。
田仁会苦笑几声,朝李素二人拱手道:“二位不必防我,当初李夫人钢刀加颈。我亦未答应出兵驰援,实因职命在身。不敢妄动,但我敢拍胸脯一句,田某从来不是告密的卑鄙人。”
李素朝田仁会回礼,笑道:“田将军多心了,程兄心直口快,出言往往不逊。下官担心他因言惹祸,却也不是刻意防着您,将军莫往心里去。当初内人无礼,下官一直引以为疚,也请将军多多担待。”
田仁会强笑几声:“李县子放心。尊夫人当初玉门关之事,田某已忘记了,此事田某断然不会上奏给李家惹祸,只是尊夫人当日所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此事怕也瞒不住。”
李素头。
当初许明珠持刀挟制玉门关守将,逼其发兵,此事多半也传到了长安。事情呢,大可大,也,端看李世民怎么想了,心里不爽肯定多少有一,但拿这事大做文章却不大可能,天可汗的胸襟不会这么狭隘。
一瞬间,李素忽然想到了很多,比如这次李世民故意不封赏他,多半也有许明珠挟持玉门关守将的原因在内,当然,问罪不大可能,毕竟李素立下大功,没有拿功臣问罪的法,刻意不封赏,李世民大概也存了敲打警告的心思。
想通了关节,李素反倒轻松很多。
封不封赏的,李素并不在意,只要李世民愿意把许明珠挟持田仁会一事揭过去,就算上上大吉了。
见程处默仍有些忿忿,田仁会忽然一笑,不轻不重使劲拍了他一下,道:“圣旨里面有讲究,自己没听出味道来,好意思生气,丢不丢脸?”
程处默愣了一下,然后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当初玉门关不肯发兵救西州的事,程处默现在心里还有疙瘩,数月以来除了西州城下冲锋陷阵时二人默契配合了一把以外,其余的时候程处默根本不怎么搭理他。
田仁会也懒得跟他计较,只缓缓道:“圣旨里该封赏的人都封赏了,唯独漏了李县子,若陛下忘记了,自然不可能,之所以没有封赏李县子,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李县子做了某件令陛下不满的事,陛下存了敲打的心思,其二”
田仁会到这里,话音忽然一顿,程处默的耳朵却早已支楞得老高,见他停下卖关子,气得一跺脚,浓眉一掀便待发飙。
田仁会若有深意地朝李素扫了一眼,道:“其二嘛,估摸陛下觉得李县子所立功劳太大,今日圣旨里所封赏的,不是加衔号勋号,便是赐黄金丝帛,而西州一战,李县子的功劳显然不是几个衔号勋号或黄金丝帛能服众的,所以,陛下可能要对李县子单独封赏,这道封赏怕是轻不了”
着田仁会朝李素拱拱手,笑道:“倒要预先恭喜李县子了,回到长安,恩旨颁下,日后重逢怕是不能再叫你李县子了”
程处默到底不笨,闻言睁大了眼睛,惊道:“你的意思是,李贤弟会晋爵?啥爵?县侯,还是国公?”
田仁会斜瞥了他一眼,哼了哼,冷冷道:“莫跟我话,我懒得搭理你,玉门关不出兵,是非曲直我也懒得跟你这憨货争辩,来日我若回长安,亲自去你家跟你爹细分明!”
许明珠在收拾行李,神情愧疚,眼眶微红。
圣旨的内容早已传遍大营,所有参与守城的人都有封赏,唯独自己夫君却被陛下刻意忽略了,只轻飘飘一句“召还长安”。
许明珠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比谁都清楚夫君为西州城付出了什么,大战将启之前,他连自己的夫人都送走了,分明存了与城皆亡的必死之志,这是何等的刚烈忠诚,事实上,西州城在夫君的指挥下确实守住了。
可是轮到最后论功封赏时,却没有夫君的份?
许明珠刚开始很气愤,甚至有过找宣旨宦官理论的可笑心思,直到后来,大营里传纷纭,起李素未被封赏,大抵跟其夫人玉门关挟持守将有关,陛下很不满,于是把这位功劳最大的有功之臣故意晾在一边,或许回到长安还会跟他算帐云云。
各种传闻喧嚣尘上,许明珠多少听到了一些,然后,心情由气愤迅速转变为愧疚,自责。
原来夫君没被封赏,一切是因为她。
许明珠难受极了,无意之中,她竟阻住了夫君晋升的路,在这个年代,妻子阻碍丈夫的前程,是很严重的罪过了,尤其对自被洗脑以夫为天的许明珠来,简直比杀人放火更严重,一个无法给夫君任何帮助,还时时拖他后腿的妻子,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躲在角落偷偷哭了一阵,许明珠抹干了眼泪,默默地回到帅帐为李素收拾行李。
一边收拾,许明珠一边愧疚,心中如万箭穿心,红着眼眶偷偷地抹泪,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行李的蓝包袱皮上。
李素原本没注意到她,直到听到耳边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吸鼻子的声音,李素这才觉得奇怪,转头一看,见许明珠无声地哭个不停,李素顿时满头雾水。
“夫人啊,收拾个行李没必要搞得这么委屈吧?要不,夫人一旁歇着,我来收拾?”
许明珠背着李素慌忙擦了泪,转过身强笑道:“妾身不委屈,再,哪有让夫君亲自操劳的道理。”
“那你哭什么?舍不得西州?”
“妾身妾身”许明珠着着,嘴一瘪,索性大哭起来:“妾身对不住夫君,妾身在玉门关闯了那么大的祸,害夫君没被陛下封赏,夫君豁出命换来的功劳,却被妾身的胡作妄为坏了事,听回到长安后,陛下还要跟夫君算帐,夫君您还是休了妾身吧。”
李素啼笑皆非,见许明珠哭得真是伤心了,又忍不住心疼。
“你你听谁陛下要跟我算帐?”
许明珠抽噎道:“大营里都这么,妾身闯的祸连累夫君了。”
李素叹了口气,上前为许明珠擦去了泪水,笑道:“封不封赏的,并不重要,再陛下不封赏自有他的用意,这是男人的事,与你无关,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黑锅都往自己头上拉,以后咱俩过日子,要有个规矩,黑锅一律推给别人才是王道。”
许明珠仍哭个不停,摇头道:“夫君还是休了妾身吧,这事听很严重,陛下要问罪呢,事情是妾身做下的,妾身自来领罪,不拖累夫君。”
李素翻了个白眼:“让自己的婆姨领罪,我以后还能抬头做人么?快别胡话了,赶紧收拾了行李准备上路。”(。。。)(。 )
第四百五十章 启程归去()
许明珠想得比较多,顾忌也太多,她的人生如同活在一个樊笼里,从小爹娘告诉她,她只能生活在这个笼子里,绝对不允许出圈,后来嫁人了,嫁给了一位年轻的权贵,商贾之家能攀上权贵,许家爹娘开心,她也开心。
出嫁那一天,许明珠蒙着盖头,情不自禁地猜着夫君的模样,听说他很年轻,与自己一般大,相貌英俊白净,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子,属于天纵之才的那种,作的诗写的文章被长安的读书人争相传诵,而且也为社稷立下不少功劳,被皇帝陛下格外恩宠
一道道光环加诸在李素头上,多少也传到许明珠的耳里,许明珠开心的同时,深深的自卑感亦不可抑止地侵袭心头,分量越来越沉重。
夫君样样都好,无论出身,官爵,才华,相貌,可以说是完美,而她,只是商贾家的女儿,自己真能配得上如此完美的夫君吗?如此完美的人,能配上他的大概只能是当朝的公主殿下吧?而且,出嫁之前,夫君确实与东阳公主的传闻闹得长安尽知,他心里满满被占着的,应该是那位有身份有地位也有才华,能与夫君冬雪置酒,也能与他琴瑟相合的人生红粉知己吧
闯了玉门关那个大祸后,夫君受了牵累,升不了官,晋不了爵,她不仅什么都没帮到他,还使劲拖了他的后腿,许明珠越想越乱,越想越悲伤。
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夫君心目中的正室夫人,难道是自己这般样子么?不配啊,怎么想都不配啊
许明珠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悲伤中不可自拔,可是似乎夫君与她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夫人啊。咱们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晒晒太阳,睡觉,喝点正宗的西域葡萄酿,或者收拾行李?你看,能做的事情那么多。我们都很忙的,为何你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圣旨不封赏我,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真没必要自责好了,跟你讲了很久的道理,讲得我肚子都饿了”
许明珠擦了眼泪,急忙道:“啊,妾身给夫君弄点吃的。”
说完便放下正在收拾的行李,匆忙跑了出去。
李素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笑了,有个单纯的夫人,感觉其实真的很不错。
兵马启程,浩浩荡荡。
跟着李素一起走的,除了蒋权的骑营兵马,还有程处默和程家庄子的一千老兵,以及玉门关的三千守军,这些人原本不属于西州的守卫军队。解围之后自然要归位,而西州的戍守军队。将从侯君集的西征大军中调配,西州城的旁边将建起一座安西都护府,整个大唐西面的守卫将由安西都护府负责。
大军东行,兵马在辕门前列队。
许明珠骑在骆驼背上,身着素色高腰襦裙,头上戴着一顶黑纱遮面的斗笠。这一次已不再像以往那般狼狈,恢复了诰命夫人的神采。
李素走出辕门,程处默,蒋权和田仁会等人在辕门外相候,见李素出来。田仁会正待下令大军启行,李素忽然道:“田将军,李某想去西州城看看。”
田仁会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蒋权和骑营将士策马跟上。
李素朝后面的骑营兵马看了一眼,嘴角露出苦笑。
骑营经西州一战,也只剩下不到百骑了,其中一小半已是终身残疾,百骑跟在李素后面,缺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可他们的胸膛却挺得很高,骑在马上腰杆笔直如枪。
朝阳如火,照映在这群百战余生的战士甲胄上,镀上一层金色的霞光,仿佛从云端落入人间的威武天兵。
西州城外,全城官员百姓静静地站在当初的战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不见首尾。
曹余和一众西州官员站在人群前列,见李素策马而来,曹余与官员们纷纷迎上前。
李素下了马,曹余与他互相行礼。
“李县子今日启程回长安,西州的父老想来送送你。”
李素向前两步,朝百姓们躬身一礼:“多谢父老。”
黑压压的人群整齐划一地躬身还礼。
李素转过身看着曹余道:“我还想去石碑那里祭拜一下。”
“李县子请。”
龚狐等一干商人早已将石碑立在西州城外,正是当初血战的城墙根下,那里的土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褐色,曾经堆积上千尸首的城墙根,如今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原地已立起一座高达六丈的石碑,碑上篆刻着铭文,正楷详细记下西州一战的每一个细节,下面刻着一个个名字,这些人,都是战死的大唐守军将士。
李素和骑营众将士站在石碑前久久不语,脑海里浮现那些朝夕相处的面容,鲜活的,熟悉的,年轻的,如今都化作石碑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大漠罡风正烈,卷起阵阵沙尘。
石碑立在风沙里纹丝不动,像一座亘古不变的神谕,默默守护这片荒凉的孤城。
李素静静呆立许久,忽然面朝石碑跪下,端端正正行大礼。
身后,曹余,蒋权等人也纷纷跪下。
百姓人群里,忽然传出几声压抑的哭泣,随即人群纷纷拜倒尘埃,人群里,哭声渐渐喧嚣起来,此起彼伏不休。
“西州父老拜别李将军!”
这次没有称官职,李素血战守城,付出极大的代价守住了西州,唯有以“将军”称之。
李素转过身,面朝西州百姓下拜还礼,抬头时,眼眶已发红。
起身,李素转头望向西州城墙,道:“蒋权,咱们沿城墙走一圈。”
“是。”
蒋权一招手,骑营剩下的百人纷纷上马,蒋权拿过一面明黄色的龙旗,旗帜在风沙中招展摇摆。
环视身后的百姓们,蒋权吐气开声喝道:“列队!将军巡城!”
百余位血战余生的老兵簇拥着李素,众人骑马沿着城墙缓缓绕行。
罡风卷起漫天尘沙,蔽日的尘沙里,只见一面龙旗迎风猎猎,不屈地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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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离城很远,回首仍能看到西州的轮廓。
许明珠骑在骆驼上,回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城池,指着那座大漠里的孤城忽然道:“夫君,百姓们还站在城门外送你呢,他们在感你的恩德,是你守住了这座城”
李素没有回头,离别总令人脆弱,他不忍回头。
“我守住的不仅仅是这座城”李素淡淡地道。
“还守住了什么?”许明珠好奇地问道。
李素笑了笑,摇头不语。
还守住了什么?
守住的,是心里的良知,勇敢和担当,在这些可贵的人性几近崩塌时,这座城把它们拉回来了。
无法想象,当初自己若逃走一去不回,今日的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
漫长的行路,无聊而枯燥,回时却与来时不一样,有过一同面对生死的血战经历,队伍里的气氛热烈了许多,每个人带着轻松的笑容,并骑走在一起,畅想着回到长安后的生活。
队伍里很多人回去后,确定会卸甲归田,有的因为年纪,有的因为残疾。
此刻大家畅想的,是归田后的安逸生活,朝廷赐一二十亩良田,攒下几年的辛苦钱买一头耕牛,盖一栋不大不小刚够一家人生活的房子,最后再娶一个不漂亮却贤惠的婆姨
人心的**,其实并不大,有一种境界叫刚好够了,懂得这种境界的人,要么从生死边缘蹚过无数回,看淡了世情贫富的老人,要么是天性无欲无争的平凡人,然而,许多高高在上的权贵却不懂,拥有的东西越多,越不懂什么叫“刚好够了”。
队伍里的讨论声很热烈,说到未来不用刀口舔血的平凡日子,老兵们纷纷笑开了颜,就连那些残疾的将士,眼中也露出了期待憧憬,他们残了,但并没有废掉,只要日子有奔头,缺只胳膊少条腿,日子还是一样能过得充实。
李素静静听着老兵们的高声谈笑,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其实,他们所谈论的东西,也是他期待的,甚至于,他在老兵们身上学到了更多。
一声高亢清亮的嗓音,很突兀地从人群里绽开,声音如利箭刺破苍穹,直透云霄。
“山尖尖儿上那个槐槐儿高,窝窝儿里那个婆姨俏”
原汁原味的中原秦腔,沙哑的嗓子透出一股深深的沧桑和不羁味道,听得李素情不自禁扭头望去。
方老五骑着骆驼跟在蒋权身后,仍是一脸老相,一脸憨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