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城门终于打开,两队近千人的唐军出城列队,一名披挂将领出城走到李素座骑前躬身行礼。
“末将,西州折冲府果毅都尉项田,拜见李别驾!”
第三百二十九章 隐见妖风()
项田是个中年汉子,三十多岁年纪,身躯魁梧,眉目生威,最大的特点是黑,黑得像块炭,令人情不自禁怀疑他的祖上先人年轻时是不是风流过甚,跟不同民族不同物种的女人那啥之后再那啥。
西州城门口,蒋权与项田照了面,二人面无表情对视片刻,画面很有意思,蒋权耳朵大,项田长得黑,两人碰在一块就像一只可爱的兔宝宝遇到了熊瞎子
“泾阳县子,西州别驾李素,奉旨赴任西州,本将长安右武卫果毅都尉蒋权,此乃长安三省调令文书,请项将军查验!”蒋权递过文书。
项田单手接过,眼睛只朝文书上瞟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没细看,只见文书上落着尚书省左仆射房乔的钤印,当下再无怀疑,朝蒋权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朝李素侧身一让。
“末将恭请李别驾入城!”
李素朝城门扫了一眼,发现出城迎接的除了项田麾下千余将士外,西州刺史府的官员们却一个都不见。
李素微微皱起了眉,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西州别驾是二把手,除了刺史之外最高的官,虽说李素不喜排场,可官场是有规矩的,别驾赴任,刺史不来犹可,毕竟比他高了一级,可刺史以下的官员不管怎么说也该出城相迎,这是官场规矩,在这个讲究尊卑的年代里,属官不出来迎接上司,简直是失礼之极了。
连蒋权这种武夫都看出了不对,眉头皱得比李素更紧,不悦地对项田道:“别驾赴任,为何不见官员相迎?”
项田淡淡地道:“李别驾来得突然,城内官员尚不知情。还请别驾恕过。”
李素点点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进城吧。”
穿经那扇破败的城门,李素特意多看了它一眼,然后撇了撇嘴,人还没进城,城门便成了他第一件嫌弃的物事。
在其位。谋其政,李素已是西州别驾,西州城内的大小事务就必须放在心上,这扇城门必须要换了,还有城墙,这种一泡尿就能冲垮的土墙,连摆设都不如,也必须换了,只不过换城墙可是个大工程。耗费多少人力且先不说,在这茫茫大漠里,城墙需要的青石砖的运输就是个很麻烦的问题。
项田在前领路,李素带着许明珠,王桩,蒋权等人默默跟在后面,骑队将士则被安排在城外扎营,那焉领着商队也跟着进了城。跟李素暂别后那焉领着商队找住处去了。
一进城,李素便四处张望打量。西州城的一切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刚才远远隔着十里地,李素对这座城的第一印象是太破败了,现在进了城,李素马上对它产生了第二印象,那就是它果然很破败。
从北门而入,进城后便是一条笔直的街道。城池内的布局跟大唐所有的城池并无太大差别,城里很脏,脏得不忍视睹,各种马粪骆驼粪到处堆积,散发着一阵阵恶臭。也不见有人打扫,街道两旁零零散散开着十几家店铺,大路两头有两个集市,聊作东西两市吧,集市里倒是颇为热闹,不少胡人和汉人模样的商贾或蹲或坐在大道两旁,悠闲地喝着酒,路人从身旁穿行而过他们也懒得抬头,偶尔有人看中了他们的货物上前问个价,商人们才懒洋洋地抬头,心不在焉地随意报个价。
街上有两家馆驿,说是馆驿,其实也只是用篱笆围起来的几间小土屋,门口的木桩上拴着几头骆驼,店内空荡荡的,伙计用手撑着脑袋打瞌睡,一堆苍蝇哼着愉悦的歌儿嗡嗡飞舞。
城里的百姓并不多,偌大的城池大约只有一两万人左右,大多数是高昌阚氏之后的汉人后裔,由于西州地处西域,当地的汉人多与胡人通婚,所以说是汉人后裔,实则多少都带了一些胡人的血统,放眼望去满大街的混血儿,除此还有诸多西域民族比如鲜卑,突厥,高车等族共居此城。
从穿着能看得出,城里的百姓很穷困,每个人穿着各异的服色,衣裳褴褛面容憔悴地走在街上,李素刻意看过他们手里拎着的东西,胡饼,蕨菜,麸糠观察许久,李素看懂了,这些大致便是百姓的日常吃食,至于肉类,他还真没发现过。
有点奇怪,西州地处沙漠中心,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各国商人落脚打尖补充粮水的中间站,如此地理位置,又天生自带招商属性,按理这个地方应该很繁华才是,虽是沙漠中心,但毕竟是商人云集之地,而且还是大唐西面的国境边陲重镇,商人多的地方一定穷不了,可西州却穷成这般景象,放眼望去如同进了丐帮总舵似的,满大街走来走去的都像帮中三袋四袋弟子
“不该这么穷啊”李素拧着眉喃喃自语。
“李别驾说什么?”项田依稀听到几句,忍不住扭头问道。
“没什么”李素摇头。
出乎意料的是,项田将李素领到城西一个由实土夯成的小宅院外,然后带着几分歉意地笑道:“李别驾应该看到了,西州颇为贫瘠,只好委屈李别驾及随从暂住此处,来日曹刺史当为别驾另建华宅。”
看着那幢窑洞似的宅院,李素眉头越皱越深:“不知刺史府在何处?本官新任,首先自当拜会曹刺史才是正理。”
项田笑道:“曹刺史不在城中,前日不知哪路盗匪洗劫了西州辖下交河县,曹刺史闻讯后连夜领兵赶去,至今尚未回城,别驾舟车劳顿,不如暂歇几日,待曹刺史回城后,末将自当引别驾拜会。”
说完项田便告退了,从头到尾项田都很客气,而且丝毫不曾逾矩,言语间执属将之礼,礼数之周到,连读书人都望尘莫及。
项田走后,蒋权脸上却露出怒色,重重一哼道:“李别驾,这西州城里好大的妖风!”
李素眉梢一挑,笑道:“哦?蒋将军何出此言?”
蒋权冷笑道:“这项田礼数倒是周全了,教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可言语不尽不实,不像是老实人,而且说什么曹刺史领兵去了交河,这话也不知能不能信,辖下属县闹盗匪,就算西州领兵去救,也该是这个项田领兵才是,曹刺史一介文官,况且身负戍守西州城的重任,怎能轻易领兵出城?这话本身就有问题!再看看这项田给咱们安排的宅院,哼哼,我等一行五人,其中有男也有女,却只给咱们一间简陋土屋,连个家仆杂役也不派,咱们麾下骑队将士的食宿也不闻不问,简直欺人太甚!”
李素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项田为何对咱们不敬呢?”
蒋权哼了一声,道:“鬼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勾当!”
李素叹道:“鬼不知道,不过我似乎知道了点什么”
蒋权直起身子,奇道:“别驾知道?”
“我只知道,这座西州城其实已形成了一个整体,他们并不欢迎我这样的外来官员,因为我的到来,势必打破了西州的利益平衡”
蒋权王桩等人茫然看着他,一脸既不明,也不觉厉。
李素笑眯眯地道:“不懂是吧?不懂没关系,你们只要大声叫好,高呼‘别驾高才,吾不能及也’之类的马屁就能令我心情很愉悦了。”
蒋权脸色有些难看:“别驾别驾莫闹,都这般境地了,正经点行吗?”
“好,说正经的,此时离日落还早,这个小土屋反正我是不会住的,今晚咱们去城外与将士们扎营同住”
“这为何?”
李素苦笑道:“你刚刚说过啊,西州城里妖风大,况且我又很怕死,恨不得把千军万马拴在腰带上到处跑,若是住在城里,万一稀里糊涂被人半夜剁了脑袋怎么办?你赔我啊?”
蒋权想了想,点头:“别驾言之有理,咱们都不能住城里,必须与麾下将士们住一起!”
李素沉吟片刻,又道:“既然曹刺史不在城里,这几日无事,咱们几个在城里到处转悠一下,跟城里的百姓啊,商人啊,守城将士什么的多结识一下,和他们交交朋友,聊聊天”
“交朋友?”蒋权满头雾水。
“对,交朋友”李素叹道:“人这一辈子,朋友永远不嫌多的,没有朋友的人生多么悲哀,夜深人静之时,你不觉得空虚,觉得寂寞,觉得冷吗?冷不冷?”
“还好吧?”蒋权迟疑半晌。
李素落寞地叹道:“我是觉得冷的,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
李素这副模样令蒋权王桩等人幕牛塘丝诳谒螅俗砭妥摺�
“你们上哪里去?”李素叫住他们。
“我们交朋友去。”
“你们又错了”李素叹道:“我们应该先出城扎营,明日再交朋友奇怪,难道我的关中口音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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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民心不稳()
李素的猜疑心堪比曹操,他的生存原则是安全第一,要安全就必然免不了猜疑,不管遇到什么事,脑子里多想几步,千万不能傻头傻脑往里栽,这种人的寿命通常不太长,而且死于非命的几率非常大。
情况不明朗以前,李素绝不会住进西州城里,太不安全了。从进城到现在,他基本已确定了一件事,西州的官员对他的到来其实并不太欢迎,这个“不欢迎”,里面便包含了很多值得玩味的内容。
或许他空降而来触及到了西州官场的利益,尽管李素死活也没看出来这座贫瘠得如同丐帮总舵的城池里到底有什么利益能让西州官员们如此惦记,难道大家都穷怕了,担心李素来抢他家鸡蛋?
也或许他的到来会让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变得不再是秘密,这些秘密一定很惊人,惊人到如果传进长安太极宫,这里的官员上下人等全部都会被暴怒的李世民一刀剁了
一切只是李素的猜测,不管怎样猜测,西州城他是肯定不会住的,利益这东西很可怕,万一人家真的半夜摸黑把他杀了,他冤不冤?如果人家是因为怕李素抢他家鸡蛋而杀了他那就更冤了。
所以李素选择住在城外,与蒋权麾下的将士们住在一起,人生地不熟的,只有跟着他们,李素才有安全感。
进城当日,李素与众人在西州城里随便逛了一圈后,领着许明珠,王桩等人马上出了城,在离城十里的大漠平原上扎营生火。
第二天一早,李素把王桩,蒋权等人召集起来。命他们去西州城里四处走走看看,搜集市井坊间的消息,什么消息都要,一句话都不能错过。
“那你呢?”王桩忍不住问道。
“我?”李素一脸愕然:“我当然在帅帐里睡觉啊,睡眠不够,脸上会长痘痘的。”
“你为啥不进城?”王桩不乐意了。
“因为城里很臭啊。到处都是马粪骆驼粪,啧!那么脏,我怎么受得了?”李素露出嫌弃的表情。
“况且”李素露出自矜的微笑:“况且西州城里并不太平,相貌如我这般英俊的男人,走在城街上,若被不怀好意的坏**害了怎么办?行走江湖,事前能躲开麻烦还是尽量躲开比较好”
王桩迟疑道:“那我”
“你没关系”李素拍着他肩,语重心长地道:“你本来长得就像个麻烦,别人会争先恐后躲开你的。你这模样进了城,不去祸害别人大家便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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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新任别驾李素离城扎营,项田和城内诸官员并无太多表示,直到现在,除了那位名叫项田的果毅都尉,别的官员李素一个都没见到。
大家似乎都很忙,忙得连官场规矩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项田还算识礼数,李素城外扎营而居。项田第二天还跑来一脸关心地询问原因,顺便检讨自己礼数不周。令李别驾受委屈了云云。
李素也很客气,找了一堆认床啊,城外适合赏月啊,城里空虚寂寞啊之类蹩脚的理由应付过去了。于是项田“哈哈哈”,李素“呵呵呵”,你客气我也客气。最后项田仿佛完成了关怀任务似的回了城,也不再提请李素入城居住的事了。
两天后,王桩蒋权出城归营,将这两天从城里探得的消息一一禀报李素。
“没多少收获”蒋权摇头,神情有些挫败:“城里无论过路的商人还是长居的百姓。对外人的戒心都很重,闲聊也好,买东西也好,说话都不太客气,聊起刺史府,折冲府,或是紧邻西州的突厥,高昌国等话题,个个都变脸,二话不说掉头便走,脾气火爆一点的当场就跟末将动手”
沮丧地一叹,蒋权看着自己的双手,落寞地道:“这两日仅只打架,末将便打了不下十次,现在城里的人都认识我了”
李素笑道:“打架打出名声了,你还叹啥气?应该高兴才是,日后江湖上给你封个‘一言不合被揍小郎君’的雅号,拿出去也能吓唬一些宵小了。”
蒋权苦笑道:“都这般时候了,李别驾莫开玩笑,末将只觉对不起别驾,辜负了别驾交予末将的重任”
李素笑道:“只是让你们出去探探风声而已,探得到固然不错,探不到也没关系,别什么事都往‘重任’上扯”
李素笑容渐渐收敛,道:“其实,你们这两日已经探到了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城内商人和百姓一提起刺史和官员便大打出手,或者畏之如虎,这说明西州的官员们不简单,必然做了不少令百姓和商人不满的事,否则不会是这般表现”
“陛下圣明,登基这十余年来励精图治,所颁国策皆是迎合士子百姓的善政,然而西州地处边陲,所谓天高皇帝远,由此观之,长安的政令在陇西这块地界上颇为不畅,又或者西州的军政官员上瞒下欺,对西州的百姓做下许多恶事,所以我们看到城中贫瘠如斯,百姓商人没精打采,从这些现象里能看出西州百业凋零,民心不稳。外有突厥,高昌,龟兹等诸国觊觎,内忧外患皆俱,此城险恶万分啊。”李素神情阴沉地摇头。
蒋权眼皮跳了几下,原只觉得城里官员不太欢迎他们,只是件小事,大不了独善其身便是,可经过李素这番分析后,蒋权顿觉情势严重,若真如李别驾所言,西州情势如此险恶,可真不是轻飘飘一句“独善其身”便能说得过去的事了。
“李别驾,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蒋权急了。
李素又笑了:“最好的办法嘛,自然是我往床上一倒,你呢,派人八百里快马进长安,就说我病了,病得很严重,大夫说只有回关中静养才能治好,然后我们拍拍屁股走人,西州嘛管他去死。”
蒋权的脸上顿时泛上一层铁青
李素失望地叹了口气,从蒋权的脸色可以看得出,他很可能不太赞同这个天才般的提议。
“死心眼!”李素翻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既然蒋将军无法接受我装病欺君,接下来咱们只有慢慢等了,等曹刺史回城,曹刺史是西州首官,只有等到他回来,一切该咱们看见的,不该咱们看见的,都会看见。”
蒋权犹豫了一下,也觉得眼下只有这个法子了。
扭头看了一眼王桩,李素忽然好奇地指着他道:“蒋将军这两日探听消息没有收获,这家伙呢?”
蒋权鄙夷地扫了王桩一眼,哼了哼,道:“他,自然更无收获。”
“他在城里怎么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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