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慢吞吞用匕首从羊腿上切下一大块肉,递给蒋权。
蒋权一楞,接着急忙道谢,也不管羊肉多烫,径自往嘴里一塞,一边咀嚼一边呼呼地吸着凉气,烫得龇牙咧嘴又吃得爽快,李素自己也切了一块肉,剩下的全递给王桩和郑小楼。
“好吃!”蒋权大赞,嘴里的肉咽下去后似乎还想来一块,结果看见剩下的羊腿被王桩和郑小楼抢来抢去快打起来了,蒋权眼中露出遗憾之色,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然后舔起了自己的手指。
“啧!”李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从旁边取过一条腌好的生羊腿,用匕首划开几道口子后,继续架在火上烤。
蒋权大喜,搓了搓手,满脸笑容地等待下一波烤羊腿
“好吃吗?”李素注视着羊腿的火候,一边淡淡地问道。
“好吃!人间美味,李别驾高才!”蒋权赞不绝口。
没过多久,羊腿又烤好了,李素这次很慷慨,递了一大块肉给他,看着蒋权狼吞虎咽,笑得很开心。
“你快乐就是我快乐,不过吃了我的就是我的人了,以后别人若欺负我,你要帮我揍他,我要欺负别人。你也帮我揍他”
“噗――”蒋权嘴里的肉毫无预兆地喷了出去,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然后再垂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羊肉,神情颇为挣扎,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还给李素
“逗你的!”李素拍了他一下,摇头喃喃道:“大唐人太缺少一颗童真的心了”
连烤了四只羊腿。蒋权王桩三人的肚子还是没填饱,不过蒋权在一旁偷师,慢慢的也学会了李素的手法,接下来便由蒋权动手。
看着蒋权手法熟练地划口子,撒小茴香和盐,李素看着他那张黝黑的脸,忽然问道:“你是右武卫的?”
“是。”
“右武卫是禁军吧?”
“是,右武卫值守太极宫,不过并非常例。每隔三月由左武卫和金吾卫接手换岗。”
李素若有所思道:“我离开长安前,朝堂里有什么动静吗?”
蒋权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动静?”
“比如,三省六部有没有调动兵马什么的”
蒋权想了想,道:“三日前确有调动,左武卫三万兵马奉命拔营离京,不知去向。这几日三省朝臣入宫的也多,陛下似乎在布置什么”
李素diǎn头,缓缓道:“看来。陛下真打算北征薛延陀了,最迟三月内会动手”
蒋权一楞。扭过头盯着李素:“北征薛延陀?”
“嗯,北征薛延陀。”李素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蒋权急忙凑了过来,借着昏暗的火光盯着地图。
“你看,大唐正北方是西突厥,这几年陛下对突厥各部落分化。打压,拉拢,突厥人大部已为我大唐所用,阿史那族更是宣誓效忠陛下,突厥暂不必虑。突厥再往北,便是薛延陀汗国,这才是大唐真正的心腹之患,去岁至今,陛下对薛延陀用推恩之策,致使薛延陀内乱不休,可汗家族父子兄弟阋墙,听说现在连各部落都乱起来了,此时北征,正其时也,陛下对火候看得通透,御驾亲征已是必然。”
蒋权呆呆看着地图,许久,目光忽然露出懊恼之色。
李素看懂了他的表情,笑道:“是不是觉得心气不平,为何不能跟随陛下北征博军功,反而被派遣出京,一路护送我这个毛头小子去西州?”
蒋权回过神,急忙抱拳:“末将不敢,末将绝无此念。”
“这么想也没关系,说实话,西州那个地方,我也不想去,你我皆是君命难违”李素垂头又看了眼地图,忽然道:“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何遣你送我去西州?”
蒋权又楞了一下,摇头:“末将只遵命而为,却不知其中究竟。”
李素的手指向地图的西方,徐徐往左,再往左。
“西州,恰在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再往西去便是高昌国,这几年高昌国主勾结西突厥,抢掠过往商贩,数次切断丝绸之路,对我大唐愈发不敬,而西州,正与高昌毗邻,西州方圆数百里皆是大漠,后勤断绝,粮草不继,守军愈疲,一不留神便会被高昌国所趁,若西州被高昌国所夺,传到长安必然臣民激愤,然而彼时陛下正调集大军征讨薛延陀,根本无法腾出手收拾高昌,久而不为,难免令臣民失望,令高昌和西突厥愈见张狂,从而得寸进尺”
蒋权露出恍然之色,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直到李素把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蒋权才意识到此去西州是一件多么危险多么严重的事。
“所以,陛下遣李别驾去西州的意图便是”
李素笑道:“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陛下却遣我去西州,当然是犯了错发配千里,然而发配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西州不太平,但我一定要好好经营它,而且还要守住它,至少要守到陛下征讨完薛延陀,我大唐关中精锐能腾出手西进,那时我才算完成了任务。”
蒋权盯着地图怔忪半晌,神情渐渐变得兴奋起来,眼中闪耀着湛然的光彩。
李素叹了口气,又碰到一个战争狂人,这年头当兵的都是疯子,好像军功都拴在敌人的脖子上似的,只消一刀劈下去军功便到手了,可以博个闪亮的前程封妻荫子了,却丝毫没想过敌人手里也拿着刀,他们也会为了军功而拼命的。
“蒋将军现在知道,此去西州,前程并非黯淡无光了吧?”李素笑吟吟地看着他。
蒋权重重diǎn头,脸上露出狂傲之色:“高昌与突厥,在末将眼里不过土鸡瓦狗尔,若敢犯我大唐西州,末将单人匹马可直取敌酋首级!”
“你又错了”李素叹道:“你的任务是保护好我,不能让我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若有了什么闪失,你在西州砍多少颗敌人的脑袋都没用,回去陛下肯定会亲手剁了你”
蒋权愕然,转念一想,临行前陛下亲旨所遣,旨意的内容确实是让他保护李别驾,至于守卫西州,进击敌寇之类的话,却一句都没提。
“是!末将遵命,一定不让李别驾有丝毫闪失。”
李素由衷地笑了:“你看,你我多聊聊天,还是很容易达成共识的,所以我们可以回到刚刚的话题上,还是那句话,别人欺负我,你要帮我揍他,我欺负别人,你也帮我揍他这不止是陛下所命,更何况你刚刚还吃了我的羊肉”
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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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权吃饱了,挺着肚子巡营去了,李素和王桩,郑小楼三人仍围坐在篝火边。
篝火炙烤着脸庞,微微发烫,火堆不时发出轻轻的噼啪炸响,与周围的鸟叫虫鸣作合。
李素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盯着篝火发呆,独自想着心事。
在蒋权和王桩眼里,西州的前程渐渐敞亮了,他们的想法并不复杂,只要多砍几个敌人的脑袋,砍到足够的数量后,朝廷便会升他们官,如此而已。
可李素却不能想得这么简单。
西州会是什么样的局势?他的ding头上司西州刺史是什么人,什么性格,自己会不会被看轻,如何争取当地的军心民心,如何与上司融洽相处,尽量避免争斗,如何发展城池,将西州建成沙漠里最繁华的地方,如何抵御很有可能会遇上的外敌进犯等等
未来太不可测了,李素仿佛置身与迷失了方向的沙漠里,他自己也在一步一步的摸索前行。
王桩凑了过来,神情与方才的蒋权一样兴奋:“哎,西州那里真的有仗打吗?砍多少敌人的脑袋可以被朝廷封官?”
李素斜睨着他:“我做几十个震天雷,你把它们绑在身上,然后独自一人冲进高昌国王宫咋样?轰的一声立下旷世奇功,陛下一定龙颜大悦,封你当个国公”
王桩脸色一喜,随即觉得不太对劲:“轰的一声以后我呢?”
“没了啊,啥都没了,哦,忘了跟你说,你的国公之爵陛下是追封的,‘追封’懂吗?意思就是爵位有了,人没了,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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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胡人商队()
王桩不傻,就是笨了diǎn。diǎn小说,。。o
李素的提议显然不太合他的胃口,神情凝重地仰望夜空的繁星,良久,像个深沉的中年男人跟小三商议离婚似的,沧桑地叹口气:“这事恐怕不能干,有diǎn亏。”
李素也深沉地叹口气:“亏是亏了diǎn,仔细想想,对后代还是很划算的”
王桩神情愈发沧桑:“不行啊,我和婆姨还没生娃呢,哪来的后代?追封国公之后,爵位给谁呢?”
“给王直啊,以后王直代你好好活下去”
王桩终于听出不对了,斜睨了他一眼:“美死他了,凭啥?”
见王桩回过味了,李素也就懒得调戏他了,大脚朝他屁股一踹:“想清楚了你以后就好好活着,以后少琢磨那些建功立业的事,建功立业那么简单吗?要拿命来换的!命没了,给你追封个国公有啥意思?”
王桩眨眨眼,咧嘴傻笑两声,没答话。
李素叹了口气,这家伙属驴脾气,别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了南墙还不信邪,还得多撞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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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队伍到达泾州。
进泾州城,很遗憾没看到万千百姓夹道出迎,刺史诸官列队迎接的画面,事实上李素还得主动进刺史府拜见泾州刺史。
地位决定一切,李素虽然有个县子爵位,但大唐的县子实在太多了,而李素正式的官职也只是别驾,比刺史低了一级。不管怎么说也轮不到刺史亲自迎接他。
幸好泾州刺史刘宏是个很和气的人,而且泾州离长安不远,刘宏多少听说过李素的才名,对李素的拜见,刘宏表现得很客气,府中设宴。请来州府诸官相陪,满堂赞颂仰慕声里,李素被灌得七荤八素,最后轰然倒地,接待工作圆满完成。
因为醉酒,李素不得不在泾州休息了两天,宿醉太可怕了,脑子里整日嗡嗡作响,昏昏沉沉的不知天日。
李素醉酒第二天。刘宏再次入馆驿探望,并且满怀盛情地提议再开酒宴,干了这杯还魂酒,宿醉不药而愈。
李素当即拒绝了这个阴险的提议,太不厚道了,欺负小孩很有快感吗?
刘宏探望过一次后便回衙署办公,再没露过面。
对李素的招待已尽到了他的礼数,一府首官能做到这个地步已够了。虽然李素有才名,亦深受陛下看重。但刘宏也不能失了一府首官的面子,这个年代的文官普遍还是要脸的,当然,许敬宗是个例外,他比刘宏可爱多了。
城里住了两天,李素的宿醉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决定启程北进。
与刘宏和泾州诸官道别过后,蒋权领着骑队,护送李素继续上路。
出了泾州城,仍能感受到关中的繁华,野外炊烟袅袅。村落鳞次栉比,路上不时能看到不少来往的商队,有的往南赶往长安,有的满载大唐特产货物踏上丝绸之路回国,来来去去,利来利往。
李素躺在马车里哼哼唧唧,离开长安才短短几天,队伍还没走出关中,他便已厌倦了枯燥无味又辛苦的旅途,习惯了前世飞机的快捷,再远的路嗖的一下就到了,再看看现在坐着慢慢悠悠的马车,路上不知走几个月,李素顿觉心塞。
王桩和郑小楼在车外骑着马,二人算是李素的亲卫,一个板着酷脸自以为走偶像路线,一个整天傻呵呵的不知乐什么,那些大人物的亲卫一个个飞天遁地,本事超凡,再看看李素的亲卫
李素忍不住掀开马车帘子,伸出脑袋往外看去,迎面便看见王桩骑着马一颠一颠的,朝他咧嘴一笑,傻乎乎的露出满嘴白牙:“看啥咧?”
李素马上缩了回去,然后重重叹气。
没救了,看来自己没有成为大人物的命。
想想还是不甘心,李素又掀开帘子,瞪着咧嘴傻笑的王桩,叹道:“我说,你就不能努力朝眉清目秀的方向发展一下么?”
王桩愕然:“啊?”
李素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努努力呀,做人不上进,跟咸鱼有啥区别?”
王桩精神一振:“啥咸鱼?好吃吗?”
李素放下帘子长长叹气,算了,频道不对。
掏出怀里的铜镜开始欣赏,嗯,阅尽万千糙汉,还是自己最顺眼
枯燥的旅途,无聊的时光,只能以沉睡来打发,李素躺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正快要沉入梦乡时,忽听马车外的王桩惊疑地“咦”了一声。
李素懒得理他,继续沉睡,显然王桩不太想放过他,砂钵大的拳头开始哐哐捶着马车的外壁。
“李素,快出来看!”
“没空,别吵我!”李素懒懒地在马车里答道。
见李素不回应,王桩急了,又叫住了郑小楼,急吼吼地道:“小楼兄,是我眼神不好吗?你看那支胡人商队,里面那位那位小楼兄,我没看走眼吧?”
郑小楼酷酷地扬起脸,凝目朝后面跟着他们的胡人商队望去。
很快,郑小楼的神情也不对了,砂钵大的拳头哐哐开始砸马车的外壁。
李素的瞌睡终于被吵醒了,不耐烦地掀开帘子,愤怒地瞪着郑小楼。
郑小楼毫无愧疚,气定神闲地指了指后面跟着的胡人商队,淡淡地道:“你最好亲自看看,商队里有个熟人”
“见鬼了!人都到了泾州,还能碰到什么熟人?”李素怒道,但还是顺着郑小楼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眼过去,李素神情大变,两眼惊骇地睁圆,一副白日见了鬼的样子。
郑小楼斜眼瞥着他。非常傲骄地从鼻孔里发出轻轻的哼声。
李素直着眼看了半晌,忽然摸着鼻子苦笑道:“我果然见了鬼”
后面紧跟着的胡人商队里,一个眼熟的身躯穿着男装长袍,戴着胡人的毡帽,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一只骆驼双峰间,随着骆驼行走的节奏而上下颠簸起落。小脸被风沙吹得通红,样子很憔悴,可眼中却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执拗劲,咬着牙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坚持下去。
李素怔怔看了半晌,终于确认了,神情复杂地喃喃道:“许明珠这个女人真是”
回过神,李素忽然道:“全队停下!”
千人骑队令行禁止,很快停下来。
后面的胡人商队见前方大唐的骑队停下,他们也跟着停下。商队领头的是一个长了满脸络腮胡的中年胡人,李素这一停下,胡人领队也犯起了嘀咕,与另外几名胡人凑在一起商议了几句后,胡人领队下了骆驼,独自朝李素的队伍行来。
走到离李素队伍大约十丈左右时,蒋权忽然策马拦在胡人领队的面前,鼻孔朝天。神情异常傲慢地扬起手,大喝道:“大唐官驾在此。来人止步回避!”
种族歧视的嘴脸实在是爽歪歪。
胡人领队吓了一跳,急忙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带武器,绿色环保无公害无污染,然后摘下自己的帽子,朝蒋权躬身一礼。用生涩怪异的关中腔道:“神灵赐福天可汗陛下战无不胜的勇士小人是龟兹国商人那焉,对天朝上国无比敬仰,并无半diǎn恶意”
这个名叫“那焉”的龟兹人罗嗦半天,反复强调自己对大唐的善意,蒋权戒备的神情稍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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