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 作者:蒋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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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气 作者:蒋子龙-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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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妹妹怪模怪样地看着她:“你没有病吧?可别住上了一套好房子,高兴过头
美出一场病来!”李素娥擦擦眼角:“去你的,我没花一分钱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真是天天做梦都笑醒了。就是这笔多余的钱成了我的心病,好事不可以都叫我占全
了,我一定得把它捐出去!”

  同福庄真是多灾多难,已经建成的大楼又出了问题,麻烦还在于这些问题不是
区里发现的,也不是施工部门自己检查出来的,是将来要住进这栋大楼里的居民找
出来的,想瞒瞒不住,想改来不及,眼看又要酿成一桩事件。顾全德赶紧打发周原
去请金副市长,结果跟周原一块来的只有简业修,他不免有些失望,迎头就问:“
怎么金副市长没有来?”简业修并不在意:“您不知道市里正在准备换届吗?领导
同志太忙了,大家的心思都很微妙,想的太复杂,金市长为人不错,这种时候您就
饶了他吧,搅腥擦屎的事就别让他掺和了。”

  顾全德作难:“可……”简业修一语挑破他的顾虑:“您想说,我来顶什么用?”
顾全德不好意思:“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简业修满不在乎,还挺严肃:“
我官小一身轻,换届与我无关,说不定倒能给您出点有用的主意。”

  土木集团承建的那幢八层住宅楼已经封顶,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在楼的前面
自上而下地垂挂着白纸大标语,像两条挽联:“土木无心安居不安!”

  “百年大计半年就裂!”

  简业修怪笑,大标语——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代表了一种特殊的中国文化,
官方用它,民间也用它,办喜事用它,办丧事也用它,褒奖可以用它,诟骂也可以
用它。人们对有些标语熟视无睹,对有些标语又格外敏感,就像炸弹!那幢危楼的
四周。围着许多人,主要是将来要住在这栋楼里的老居民,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
吵吵嚷嚷,不许建筑工人进楼施工,工程已被迫停止。

  周原领着简业修和顾全德来到楼前,居民们闪开道,让他们钻进大楼,里面类
似蜂巢,房间很多,也很零碎,通道狭窄,最不能忍受的要属卫生间了,周原表演
给顾全德和简业修看,屁股坐在马桶上,脑袋却伸出了门外,一居民在旁边骂闲街
:“请你们领导同志看看,这样的卫生间人一进去就关不上门,能卫生得了吗?儿
媳妇拉屎,公公往哪儿呆着?又得到外边大街上转去,那不跟住平房一个样吗?盖
这样的房子缺德不缺德!”

  更糟糕的是建筑质量太差了,有的单元大墙从上到下出现了裂缝。居民领着他
们上到八楼,有一面墙被扒开了,砌砖的砂子里没有搅拌水泥,一层层的砖单摆浮
搁,居民不费力就把砖一块块地拿了下来:“顾区长,您看这是人干的活吗?这样
的楼能住人吗?不要说抗八级地震,就是二级地震也抗不住,一晃悠就散架,这八
层楼的砖一齐砸下来人不就成了肉饼子吗?可跟住平房不一样啊!”顾全德也是第
一次看到这种情况,懊恼异常:“怎么会是这样呢?当初的设计图纸是怎么审查的?
施工中不是有质量监督吗?”

  简业修是搞建筑的,对楼房的各种建筑质量问题应该说见得多了,像这样纯属
因偷工减料造成的质量事故,还是让他感到震惊,一时竞无法表态,后悔刚才说话
不知轻重,解决这样的闻题恐怕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顾全德简直是被气傻了:“
我们怎这么倒霉啊,这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简业修看看身边跟着的居民便改了口。

  “我们回办公室再商量吧。”他们走出楼洞,听到老住户们正冲着施工队的人
骂大街,声音很大,显然是有意要让他们听到:“要了咱的钱就让咱住这样的房子,
住到这里边不是糗虾酱嘛,还不如过去的老平房哪!”

  “谁盖的叫谁来住,他们要不敢住就得退给咱钱!”

  “光顾赚钱,真是缺了八辈儿的德了。”

  “他们盖房子顾头不顾腚,叫他们生孩子没有屁股眼儿!,,周原高声说:”
大家别乱吵吵了,骂街能解决问题吗?如果骂大街管事,你们就在这儿骂吧,我们
不管了!“有人出来维持秩序:”大家静一静,别干扰领导检查。“

  简业修和顾全德只有装做听不见,又检查了其他正在建造的住宅楼,一走进去
立刻就显得宽敞多了,他们检查到一问屋子里站住了,屋里只有他们几个人。简业
修问周原:“这问题是谁最先发现的?”周原回答:“这儿的老住户,人家将来要
搬回这个楼里住,一天不知要到这儿看几次,对建筑质量格外关心。”

  “这是谁的楼?”

  “土木集团。”

  “又是土木集团,好事是他们,坏事也是他们,通知杜觉了吗?”

  “他知道了,他说建筑质量由建筑公司负责。”

  顾全德问:“我们要不要组织个调查组啊?请专家们鉴定一下,住宅楼的各项
标准都是有明文规定的。”周原不敢看区长的眼色:“已经查过了,开发商为了降
低成本,提高出房率,在原来的设计标准上把什么都缩小了一块,该出三间房的地
方硬是挤出了四间,而且中间的承包商扒皮太狠,施工单位只能靠偷工减料赚一点
钱,在底层砂子里掺一点水泥,越往上水泥掺得越少,到最后一层干脆就码干砖了。
不信我们一层层地扒开检验,准是这么回事。”顾全德气愤难平:“这不行,不能
平房改造还没有进行完,又要搞楼房改造,真是黄鼠狼偏咬病鸭子,怎么办呢?”

  简业修声音很轻,像是跟自己商量:“恐怕只能炸掉重建。”

  顾全德却如闻疾雷:“炸掉?”周原也慌了:“那损失呢?那时间呢?”

  简业修语气变得坚定了:“当然是谁的责任由谁包赔损失,至于拖延了居民的
人住时间,当然也要按规定给予一定的补偿。”

  周原挠头:“话是这么说,杜觉肯定会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施工单位哪赔得
起这么多钱?很可能是要命一条,要钱没有,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们区里!”简业
修突然换了一副口吻:“如果你们认头了,你们区里也拿得出这笔钱来,我就没有
什么可说的了。”

  顾全德赶紧往回拉:“业修老弟,我们怎么会认头,你打死我区里也拿不出这
笔钱,你是危改办副主任,不能见死不救。”

  简业修盯着他的眼睛:“你们肯听我的建议吗?”顾全德硬着头皮:“你讲。”

  简业修目光凛凛地扫视着他们:“这栋楼是不能住人了,对不对?不管谁包赔
损失,这栋楼是非炸掉不可了,对不对?问题是这栋楼不是你城厢区的,也不是土
木集团的,是这栋楼的住户的。是人家花钱买的,你们不豁出命去跟事故责任者打
一场官司,住户就要跟你区政府打官司。眼前正是全市大换届的时候,住户要闹起
事来你顾区长兜得住吗?这可比杨美芬北京哭丧、染整厂市委静坐要厉害得多。我
劝你们连夜起诉土木集团,让执法部门查封他们的财产,只有他们才能赔得起你们
这栋大楼,而且也应该由他们包赔。还要召开记者招待会大造舆论,杜觉正为他老
子竞选大把撒钱,这件丑闻一传出去势必会影响他老子的官运,他宁愿用钱堵死你
们的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事情闹大,杜华正升官还会有戏吗?”

  周原兴奋:“好主意。”

  简业修又特意强调一下:“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回去后再向金副市长汇报,
也可以在今天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见副市长。大家三头对面地把这件事定下来。”

  顾全德仍然悬着心:“那再好不过了,你先跟金头去定时间,我们等你的信儿。”

  阴沉了许多天终于有了结果,已经开春变暖的天气突然又奇寒奇冷起来,从傍
晚到第二天的清晨,大雪飘飘扬扬、漫天飞旋地下了整整一夜,是几年没有见过的
一场大雪,盖住了垃圾污浊,更换了城市面貌,天地皆白,空气洁净。冬天该下雪
的时候没有雪,害得北方人越来越希罕雪了,天一冷就盼着下雪,希望下得越大越
好,下雪成了真正的节日,人们雪后的心情就像雪后的天空一样清新、开阔和明朗,
大街上充满欢声笑语。

  唯钟佩愁眉苦脸,便道上的雪埋到她的踝子骨,她专拣平静的还没有被别人践
踏过的雪面走,她的脚印又同样龌龊地破坏了雪的平整和完美。她的汽车在旁边跟
着她,路面上的积雪被轧成了冰,车开得很慢。钟佩来到铁山工人薪村——前村的
一片新楼已经盖成,看样子很快就能进住了。后村一片低矮破旧的平房被层层叠叠
的白雪所包裹,所堆压,反而显得单纯和干净了。就在这高高低低的白色之中,有
许多黑点游动集中到平坦开阔的地方。他们是赏雪和玩儿雪的人,这群人看见了钟
佩,就怀着雪后的欣喜迎上来,把被大雪带来的兴奋都用到她身上了:“自古大雪
兆丰年,钟区长一来必有好事。”“钟区长,听说您为了危改想卖掉区政府的大楼
啊?”

  钟佩赶忙解释:“不用卖了,资金解决啦。”众人仍赞叹不已:“能有份儿心
就难得呀!红庙区政府才真是人民的政府啊!”

  钟佩尴尬而又懊恼:“行啦,你们就别再寒碜我了。”

  居民委员会主任是位老太太,听到信儿手里拿着个电喇叭也赶来了,离老远就
咋呼:“钟区长,看您给带来的这场大雪,居民们这是在欢迎您、感谢您呀,要不
看您是个女的,非把您给抬起来不可!”老太太又站到凳子上煽呼,“大伙说对不
对?”

  人们高声响应。钟佩也只有大声说:“你们还有心思闹着玩儿,这场大雪可把
我给愁死了!”人们乐不可支地大喊大叫淹没了她的声音,她只好从居委会主任手
里要过电喇叭,也站到一个高地方:“现在资金有着落了,是袁副区长他们用高息
集资来的,每天光利息费就是几十万元,可以说是我们借了利滚利的高利贷。这钱
拿在手里可是烫得慌,一天也拖不起,必须立即投入运行……”

  有人嚷叫:“那就快点拆迁啊!”更多的人随声附和:“是啊,我们更急呀,
越快越好。”郭保民摆手让大家静下来:“听钟区长说。”

  钟佩大声解释:“政府实在没有能力再给大家毹决周转房了,只能各打各的主
意,或投亲靠友,或租房,或找单位想点办法……谁知天不作美,这冰天雪地,让
你们往哪儿去呢?如果冻坏了人岂不是把好事办成了坏事!原想再等个十天半月的,
反正天有暖和的时候,可又担心,那么多的资金是不能放着不动的。

  得先干别的用,一旦干了别的被占住了,到天气暖和过来我们能够拆迁的时候,
钱又拿不回来了怎么办呢?“

  人群立刻乱了,喊什么的都有……郭保民对钟佩说:“那可不行啊,钟区长。
现在千难万难最难的就是没有钱,既然有了钱立马就得拆!不就是一年零八个月吗?
在道边搭个棚子也能凑合下来。”居委会主任跳上了凳子:“大家别吵吵了,我说
个办法,同意立刻拆迁的举手!”

  呼啦啦,在场的人似乎都举起了手。

  “要求等到天气转暖再拆的请举手!”老太太看看四周,“一个也没有。钟区
长,什么时候办手续?”钟佩仍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这儿的人能代表全部老
住户吗?”

  “大部分人家都有代表了。”

  “你们居委会再把工作做细一点,到每一户征求一下意见,登记下来打算往哪
儿搬,下午跟区里通个信,如果投有大的变化,从明天上午开始办手续。”

  金克任办公桌上的两部电话同时响起来,他的两只手只好左右开弓,一边拿一
个话筒堵住了左右两只耳朵,可惜他只生了一张嘴,只能先对着左边说几句,再扭
向右边哼哼几声……赶巧这时候又有人敲门,他的嘴摆正了大喊:“进来。”

  简业修拿着一叠文件进来,看他这副样子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

  金克任的脸色却不大好,待他把两个电话都应付完,没有好气地问:“你笑什
么?今天怎这么喜兴?”简业修装傻打岔:“外面下雪了。”

  “好雅兴,跟阁下没法比呀。”

  “您是经常在下边跑的人,今天外边风景好啦,怎么反倒在办公室里蹲着呢?”

  金克任似乎有焦心的事,咧咧嘴没有答声。简业修不再笑了:“我感到奇怪,
今天一上班我跑了许多部门,梨城的上层机关里似乎投有人干活了,仿佛这些天大
家的话都格外多,每个办公室里都说得热热闹闹,人们却又心不在焉,都想打昕点
什么,在等待着发生点什么事情……”金克任神色黯然:“不错,我也感觉到了,
真不知道人们哪来的这么多闲话。”

  简业修把手里的文件送到金克任面前,请他签字。金克任低头看文件,在上面
签字,似乎是随口问道:“你都听到了什么议论?…‘除去换届的事还能有什么新
东西……”简业修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分,立即收住嘴,这反而引起了副市长的疑
心,金克任抬眼看看他:“你听到了什么?”简业修不觉讪讪的:“没有什么。”

  金克任把笔往桌上一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藏头露尾了?难道
你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简业修打个愣,一下子没回过神来。金克任忿忿:“甭
装傻,你不可能没有听到关于我的闲话,说我为了自己当市长就加入书记的联盟反
对卢市长……你不至于也相信这套鬼话吧?”

  简业修受惊似地心里一颤,以金克任的智慧和能力,对副市长这个职务向来是
能胜任愉快的,想不到今天竟气成这个样子,可见名渊利薮,清官不易,清心更难!
他不敢搪塞,收摄住心性坦诚相告:“确实有这样的一股舆论,那又怎么样?当下
群众除去说闲话还有什么权利?每逢换届,头头们争官做,群众可不歙靠说闲话取
乐呗。大头有大闲话,小头有小闲话,您如果连一点闲话都没有就一定是好事吗?
这两年梨城人说我什么的投有?一开始差点没把我气死,还觉得没有脸见人,您知
道现在我有多轻松?万人如海一身藏,藏在人群中就是藏在闲话里,说吧,爱说什
么说什么,老子都进过监狱了,还在乎几句闲话吗?”

  金克任想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就指着眼前的一份报告换了题目:“同福庄这栋
坏楼的事什么时候商量?”

  “听您的。”

  “能够拖到换届以后再处理吗?”

  简业修迟疑着:“就怕等不到换届以后就出事,事情已经闹大了,而且正在越
闹越大,有几种势力都想利用这个事件在换届的时候做文章……”金克任惊疑:“
会有你说的那么邪乎?”

  “杜家的人没有找您吗?”简业修反问,他猜不透金克任眼下是什么心思,平
时配合不错,一临近换届就像换了一个人,难道这位副市长对他也有所戒备,有所
猜疑?是因为他跟卢定安的关系,还是因为他有可能成为副市长提名,对金克任构
成潜在的威胁?就是看在许良慧的份儿上简业修也决定实话实说,“杜家父子上下
活动,提出返修加固,降低售价,给买户退钱。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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