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大伤口一样长期晾在那儿,老百姓能不骂街吗?上边能不怪吗?”杜锟打个寒噤
:“你说不说都没有用,想叫我搬家得走正式的渠道,我就是走也绝不会去住你那
个什么土木花园。”杜觉冷酷,且全无顾念:“爷爷,您可真是老了。跟自己的孙
子什么话不好说?还不就着台阶下来,等卢定安下了令您不也得搬吗?如果跟他闹
得太僵,把过去的老故事捣腾出来,您丢了晚节,老脸往哪儿放?如果再影响到我
爸爸当不上副市长,砸了我的买卖,您想想,为了那点旧情值得吗?”
“你给我走!”
“我走可以,只是可悲可叹,不管何等人物都一样天生拒绝真话,亲近谎言。”
晚上,简业修回到家,儿子在作功课,抬起头喊了他一声。
于敏真坐在儿子旁边看一本很厚的书——那是《圣经》,知道他回来了连头也
没有抬,儿子又问了一句:“爸你吃饭了吗?”简业修闷声回答:“还没有,你们
吃了吗?”宁宁先看看母亲,然后才说:“我们早就吃完啦。”
于敏真仍旧没有动地方,甚至也没有让眼睛离开《圣经》。
简业修放下包,看见餐桌上没有给他留菜留饭,他进了厨房,厨房里也干干净
净的已经收拾好。自从“花圈事件”之后,每天不论多晚他都要回家睡觉,晚饭也
尽量回家来吃,但早晚就难说了。过去他给于敏真写的检查已经作废,眼下两个人
正处于冷战阶段,相互基本不通话,更谈不上电话联系,他回来早了,赶上人家母
子正在吃着,他坐下也跟着吃是顺理成章。像今天这样回来晚了,可就尴尬啦,人
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回来吃,没有给他留饭也是合情合理……他决定先去洗澡。他
一进了卫生间,于敏真也放下书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剩菜剩饭,重新上锅加热,
她面无表情,但手脚麻利,等到简业修从卫生间出来,餐桌上已经花花绿绿、热气
腾腾地摆好了,菜是菜,饭是饭,汤是汤。于敏真又回到儿子的房间,该做的她还
做,但是没有话和笑脸——这更厉害,比撒泼胡闹更具震慑力。在她刚才离开儿子
房间的时候,宁宁就放下了笔,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类似手电一样的东西把玩
不休,这个东西前面有两根突出的黄色铜棒,捅到什么地方就会爆出一团刺眼的电
火花,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于敏真吓得一哆嗦:“这是什么?”
宁宁炫耀着举起手里的宝贝:“电击枪,您看,没事的时候可以当手电用,遇
到坏人这么一捅,他就受不了啦!”
“你从哪儿弄来的?”
“小常叔叔从警察局给我借的。”
“你不能带这个,明天还给小常叔叔。”
“为什么?碰上坏人怎么办?”
“真的碰上坏人,恐怕你这个电击枪电不着坏人,反而让坏人夺过去在你身上
试验,”于敏真翻开她刚才看的《圣经》,念到:“你听着……于是那些人上前拿
住耶稣,有跟随耶稣的一个人伸手拔出刀来,将大祭司的仆人砍了一刀,削掉他一
个耳朵。
耶稣对他说,收刀人鞘罢,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宁宁凝神听得很仔细:”
耶稣?我好像听老师讲过这个人的故事。“
于敏真忽然感到一阵欣慰:“好儿子,不能老是想着别人的恐吓,你无时无刻
的不在担忧什么时候会碰上坏人,还能专心读书吗?还能考上好学校吗?那正好上
了写信人的当。坏人之所以躲在暗处写黑信吓唬我们,就因为他胆怯,强大自信的
人在患难中要保持信心和喜乐,应当一无挂虑,在别人的错误中看到自己的责任。
我喜欢一首母亲祝福儿子的歌,里边是这样唱的,祝福我的儿子,使他够坚强,能
认识自己的软弱;使他够勇敢,能面对惧怕;使他知道,认识自己乃是真知识的基
石;学会在风暴中挺身站立,心地清洁、目标远大。”
宁宁把电击枪收进书包里:“妈妈,你变了。”于敏真问:“你喜不喜欢妈妈
的变化?”宁宁想了想才说:“也喜欢也不喜欢。”
“嗯?”
“喜欢你不再跟爸爸吵架,不喜欢你不搭理爸爸。”
“罪过,小小年纪就沾染了男人的偏见,你为什么不怪你爸爸不搭理妈妈呢?”
简宁宁突然摆出一副大男人的架势:“他不搭理你也是不对的,今后谁敢欺负
你我都不饶他!”于敏真摸摸儿子的脑袋:“谢谢,好儿子!”
梨城金融中心里的股票交易大厅,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几百只蜜蜂在属于自己
的格子问里工作着。跟大厅相通的有一间贵宾厅,里边坐着六、七个人,在他们前
面的电视屏幕上,正显示着香港股市的行情……空气沉闷,卢定安的心情像闪耀跳
动的电视屏幕一样烦躁多变:“这件事我布置有三个多月了,为什么还捏不起来?”
屋里的人都低着脑袋不吭声,也有人扬着头面露得意之色。部属们摆出的肉头阵更
让卢定安恼怒,“以前是国家不让我们到香港上市,现在好不容易开了绿灯,你们
这些天天指责别人思想不够开放的大老板,为什么不懂得利用香港资本市场来集资,
以壮大自己呢?还要叫我说多少遍,资本市场是现代货币经济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
金克任想缓和一下房子里沉闷的气氛:“在我们还认为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的
时候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批判资本主义几十年了,谁肚子里都有几套词儿。现在要
说市场经济也是社会主义。
就有些犯傻,当初说过l+l 等于1 ,甚至等于3 、等于4。现在该说l+1 等于2
了,大家反而不敢开口了。“
房子里凝结的空气有点活泛,机械总公司的头头彭开诚,长着一个四棱四方的
大脑袋,憋不住先出声了:“市长,香港的形势恐怕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乐观吧?我
可是听说许多香港人正把资金抽调到国外去,名人们掀起了一股到国外定居热,我
上个月刚从那儿回来,各大超市都在甩卖,这时候只有去香港买东西还比较划算,
弄几十个亿去……可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呀!”
“你别净看那些小报消息,不就是几个电影明星吗?去好莱坞,去加拿大,那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不关心一下香港的股市行情?”卢定安手指电视屏
幕,“你们看,香港本地的以及外来的投资者,对中国大陆的国营企业在香港上市
是持欢迎态度的,甚至有点追捧,上海的实业上市这才一个多月,升幅已经超过一
倍了。融资是经济发展的一条高速公路,我们早晚都得上去跑一跑,上去晚了可不
如早点上去,早上去早占道,早上去早适应,技术不行提高技术,车不行修车或换
车,这条高速公路通向世界,不到这样的高速公路上去跑车,我们还想跟世界对话,
跟世界接轨吗?”
金克任补充说:“估计到1997年回归之前,香港会大热,股市也必然会跟着上
升。”
化工集团的总裁关豪才终于讲出了真话:“这个道理不用说了,谁都懂,但是
能不能让我们单独上市?这样把化工、机械、城建、市政……都捆到一块,有点强
拉硬拽,大家不是一个心呀!”卢定安斩钉截铁:“不行,叫你单独上市你上得了
吗?我们就是要搞捆绑式火箭,把梨城的几大优势产业,捆绑到一起,力量强大,
优势突出,一下子发射成功!这事已经议论过许多次了,别再徒费口舌白耗时间,
就这么定啦。由克任捏总,就叫梨城发展控股公司,一个月内必须上市,谁想挡道,
就请谁让开。”
关豪才噤了一下,白净脸被噎得通红:“金副市长捏总可不能把钱都捏给城建
和经委呵!”金克任慢慢抬一抬眼皮:“关总,我早就知道你在转这个小心眼,连
我们自己都相互信不过,怎么捏成拳头到国际资本市场上去竞争?”
“谁还有什么问题?”卢定安看看表,呼地站起身,又把房间里的人挨个叮问
了一遍,“好,既然没有问题了,回去就得办。
克任,时间到了,你去宾馆接陆老先生,我在翠湖新城等他,嘱咐下面,这次
对陆邦召一定要接待好……“
金克任答应着,送走市长后又和那几位“大老总”磨了半天嘴皮子才算达成协
议,制定了实施计划,然后去梨城大酒店把香港恒通财团董事局主席陆邦召和他的
助理吴虚白接到翠湖。
新修的大道宽敞整洁,视野开阔,低洼处还残存着干硬的积雪,阳光灿灿,冷
冽的南风中已经夹带着潮湿的早春气息。陆邦召走下汽车,深吸几口郊外清凉的空
气,老先生银发银眉,面色红润,两眼极有精神,骨子里带着一种纵横捭阖的气度,
却又不缺少挥洒自如的随和。吴虚白则谦恭地跟在老头儿旁边,不时地介绍一点什
么,陆邦召是来检查他决定的投资项目,他心里再有把握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紧张…
…卢定安和简业修在翠湖新区的道边迎候,吴虚白先把市长介绍给陆邦召。卢定安
脸上有了笑容,尽管还有点僵硬:“欢迎啊!”
陆邦召谈笑自如:“谢谢市长和副市长的盛情。”
卢定安为了打破刚一见面的拘谨就不停地找话说:“您以前来过梨城吗?”
“这是第一次。”
“第一印象如何?”
“没有想到梨城会这么漂亮,市内的几条河太好了,河对城市非常重要,大凡
世界上优美的城市都少不了优美的河流。”
卢定安渐渐开朗自然起来:“很高兴陆先生对梨城有如此印象。”
吴虚白又把简业修介绍给陆邦召,老人眼光含笑却又十分锐利地盯着简业修看
了一会儿:“原来简先生这么年轻,虚白对您可是赞誉有加,而他又是很难轻易佩
服一个人的。”简业修恭敬地一笑:“陆先生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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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眯起了眼睛,身上也微微有了暖意,翠湖新城一派生
机,一大片各种形状的楼房已经像模像样,新的住宅区规模已经看出来了,简业修
为陆邦召和市长讲解工程进度:“左手这一片是梨城最大的教师村,15万平方米,
可住5800户,已售出近80%。翠湖新城的第一期工程全部完成,还需要三年,总建
筑面积185 万平方米。目前工地上有3500人的建筑队伍,住宅设计以人为中心,大
方厅,大厨房,大卫生间……按小康标准设计的商品楼,也卖出了70%。”
陆邦召迎着太阳,眼瞳闪烁生光:“虚白先生向我介绍这一情况时,我还有点
不敢相信,梨城在中国并不是最富有的城市,为什么购买住宅会这么踊跃呢?”
“原因很多,首先是这儿的房屋建筑质量好,价格便宜,因为土地是市政府无
偿划拨的,并且免除27种税收。还由于市政府下决心进行危陋平房的改造工程,出
乎意料地激活了房地产行业,近几年内要拆掉。780 万平方米的破旧平房,近两百
万人要买新房,最低层的人有了自己的房,让大量有钱的中产阶级眼热,他们就拿
钱为自己买好一点的商品房……”简业修一进入专业话题就显得轻松自如,侃侃而
谈。陆邦召听得直点头:“噢,大陆人的观念开始改变,这种改变又带动了买房热。”
简业修继续介绍:“我原来也没有想到房地产市场的前景会这么好,全国目前的空
房有‘7000多万平方米,仅上海就占了1000万平方米,广州大概是1300万平方米,
梨城却只有不到100 万平方米,空房率不到10%。从目前的售房情况看,我敢拍胸
脯了,恒通的投资利息加上回报保证能达到17。5%……”
陆邦召被感染,显得很兴奋,吴虚白出了一口气,偷偷向简业修做了个手势。
他们看了规划图,在现场走了一圈,然后驱车去三义里。
简业修领着市长和香港的客人来到危改办公室和九河开发公司的总部,这里已
今非昔比,他们买下了原来租用的房子,又买下了顶层的一层楼,站在顶层套房向
南的阳台上,可以俯瞰三义里动迁现场——陆邦召和吴虚白可能在电影上,在电视
画面上见到过各种战争的场面,却从未看到过如此真实、壮观的大动迁!
今天正是三义里动迁的高潮——推土机在前面把搬空的房子推倒,挖土机跟在
后面开掘,在一片密集的烂房子中间开出了笔直的主干道,和一条条十字交叉的辅
道——同墙上悬挂着的三义里规划图上道路设计是一样的。机器隆隆,尘土搅动,
在漫天的尘雾中,鞭炮声响成一片,此消彼长。人们欢天喜地,大声喊叫,大声说
笑,大多是用三轮车、手推车、自行车在搬运东西,还有的是人拉肩扛。在推土机
开出大道的地方,人们就开始用汽车搬运了,但他们搬运的好像都是破烂东西,旧
式床铺,快散架的家具,更多的是蜂窝煤、煤球、大白菜、劈柴,还有许多分不清
是什么的一大团一大抱的日常用物——真是破家难舍,什么都不想丢掉,使拆迁现
场,看上去是那样地庞杂,散乱。
阳光从正南方洒下来,满目金煌,一片辉光闪耀。陆邦召感叹不已:“这种场
面难得一见,难得一见,虚白兄,你以前见过吗?”吴虚白老实承认:“没有。”
卢定安对陆邦召解释:“过去梨城有顺口溜,叫做北门富,南门穷,东门贵,
西门贱。银行、珠宝店、大商号都在北门,是富商们最集中的地方。东门是孔子庙、
娘娘宫、贵族和文化名人居住的地方。三义里在老城的西南方,即所谓的贱,就是
最底层的穷人聚集的地方,这里住的大多是卖苦力和卖手艺的,比如拉胶皮的,所
以您看到的尽是用三轮车搬家的,还有耍三把刀的。
剔肉的刀,也就是屠夫;瓦刀,泥瓦匠;剃头刀,理发匠。您看他们搬家搬的
东西就能知道他们的经济状况了。“
陆邦召眼里有了敬意:“能让这么多人住上新房子,是件了不起的工程,功德
无量。”
卢定安也觉心志豪壮起来:“现在梨城的房屋总量是5575万平方米,平房改造
工程完成以后可达到8000万平方米,人均住房面积能达到8 平方米,新增高层建筑
4000栋。”
简业修则指着墙上的梨城地图对吴虚白说:“吴先生您看,老城区是我们梨城
的梨核儿。但是,梨最好吃的地方不是梨核儿,梨核发酸发涩,最甜、水儿最多的
是梨肉,三义里就是梨城最里边的梨肉。等我把这儿的路修好,基础设施搞好,三
义里就会寸土寸金,您信不信?”
陆邦召侧身注意地昕着。金克任点头:“妙,难怪河口区的地理位置明明不如
城厢区,却弄得比城厢区火爆多了。”卢定安微笑:“你这家伙,这套梨核儿梨肉
的理论可不要跟城厢区的人讲噢!别忘了你可是梨城市危陋平房改造办公室的副主
任,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光站在九河公司的生意立场上?”
陆邦召却赞赏道:“大陆喜欢尼克松,他说我们处在一个新思想层出不穷的世
界上,要想成功就必须有自己的思想。事实上每一个成功者无不是自己成功思想的
产物。”
吴虚白小声问简业修:“这里修路和搞基础设施的资金已经有了?”简业修回
答:“市里出一半,区里出一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