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来看热闹的夏晶晶也帮忙紧紧护住钱柜。
赵勇一见搅散了办手续的队伍,又转身冲进拆迁办公室,李强今天早晨出来得
急,还没顾上吃早饭,好不容易把几个居民打发走,长出一口气刚要从包里拿点吃
的东西,赵勇手提一个破脸盆往自己的脸上猛磕,直待鲜血流出来,他才扔掉脸盆,
上前抓住李强的脖领子,将他揪出办公室,冲着人群大喊:“大伙快看,区长打人
了,我可没有还手啊!”
人群呼啦一下子围住了李强。赵勇趁势嚷嚷起来:“我的房本也是国家房管站
发的,为什么你们说它不算数?现在什么都弄虚作假,你们的底账谁知道作没作假?
就是作了假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们是弯着心眼琢磨老百姓,大伙说对不对?”
“对!”人群里有人响应。
李强紧张:“你松开手,大家有话好好说,我们可以再仔细核对……”
群众乱哄哄,哪还有人听他解释,这时候谁嗓门高谁就有理,赵勇又喊:“人
家同福庄拆一平方米给5100块,咱们这儿一平方米为什么只给4200,一平方米就差
900 块,这得是多少钱啊!这些钱都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叫你们给扣下了?”
李强努力辩解:“这是区里和开发公司共同商议后定的标准,大家如果有意见
我们可以再研究一下。”
赵勇大叫:“你们可都听到了,区长说了可以提价!”
围着叶华喊叫着要领钱的人,呼啦又过来围住李强——现场是真正地乱套了!
简业修得到信儿一溜小跑地赶过来,见叶华捂着自己的手指疼得直掉泪,就让杨静
立刻送她去医院,然后满脸怒气地冲进人群,叫工作人员收好钱柜、文件,先回公
司去,他捡起刚才赵勇用过的破脸盆,跳上一辆三轮车,用棍子狠力敲打,当当当
当……夏晶晶拿着照相机,在人群里不停地拍照,对眼前的景象充满了好奇。待人
群静下来,简业修说:“改造这些老房子是你们要求的,对不对?政府作了很大的
难,到处借钱想为你们改善居住环境,大家可要想明白,不要受少数人煽动挑拨坏
了自己的大事。如果你们一致反对改造,我立刻把人撤走!”
有人喊了起来:“别,千万可别,我们拥护改造,我们是要求办手续的。”赵
勇又喊了一嗓子:“但是要提高房价!”众人响应:“对,得长价!”
简业修又敲击了一通破脸盆:“你们这样乱嚷嚷瞎起哄,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如果真想解决问题,就派个代表站出来跟我对话,我有问必答。”
静场。
有人小声嘟囔:“谁愿出这个头,得罪了官面儿,还不是自己吃亏。”
“是啊,好好的事就叫赵家四虎给搅了。”
简业修长身挺立,继续叫板:“怎么,刚才闹的那么热闹,现在却没人愿意当
代表?那你们为什么又不好好排队办手续呢?”
“我问你,”赵勇站了出来,他刚才闹得那么凶,再不出头在三义里就算栽了。
他满脸血污,他的大哥赵强,两个兄弟赵武、赵文站在身后给他撑腰,“我蹲过六
年大狱,老子什么也不怕!”
简业修怒从心起,一身铮劲:“你在监狱里呆了六年,想必是真的犯过罪,我
一点错都没有犯,还被抓进去关了好几个月哪,该见识的全都见识过了,现在出来
还不是得给你们盖房子!
你有问题就说吧。“
“房管站给我们家改了房本,扩大了住房面积,你们为什么不承认?”
“房本不能涂改。涂改的房本无效——这是国家规定。如果是房管站给你们增
加了居住面积,会发给你新房本,也会把底账改过来,我们的底账也是房管局提供
的。还有问题吗?”
“同样都是梨城市,城厢区每平方米给5100元,我们为什么只给4200元?”
“城厢区在市中心,地价高,人家是寸土寸金,开发商都愿意到城厢区去,我
们这儿历来都是贫民区,地价低,房价自然也要低一些,这都是经过反复测算的,
现在给你们的这个数,已经是高得无法再高了。”
“刚才区长都答应了,你算老几!”
“这是不可能的,李区长就站在你们中间,不信你们问他。”
李强大声表白:“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什么也没有答应过。”
赵勇喊叫:“你刚才答应了!”
简业修又敲了几下破脸盆:“不要说是区长,就是市长来了也不敢答应,谁答
应谁给钱,我愿意每平方米给你们一万元,办得到吗?你们都扪心想一想,这里有
不少房子还是国家的,对不对?国家要把属于国家的破平房拆了,每平方米还要给
你们4200元,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的政府会这样办?翠湖城的新楼房,平均每平方
米才售价950 块钱左右,拆你l 平方米的破房子,可以买5 平方米的新楼,你们会
算账吗?你们还有心吗?”
他讲着讲着真地动了肝火:“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想改造盼改造,改造来了讹
改造!把改造讹垮了,吃亏的是谁?”
“你住的房子交钱了吗?”
“我父亲住同福庄,跟你们一样也得交钱。我自己的房子要想买下产权,也得
交钱。”人群开始松动,简业修灵机一动,“我再宣布一条规定,谁先办手续谁就
可以优先到新区挑选房子,前四天内办手续的户,每户一次性奖励1000元。”
人群哗啦一下子涌向办手续排队的地方。从夏晶晶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对简
业修有了一种新鲜的好感,程蓉蓉却又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简业修并没有下
令办手续,而是让排队的人选出代表,自己维持好秩序,发号儿。又让所有工作人
员都到拆迁办公室集合,先开个会然后再办手续。
他在现场维持了一会儿秩序,最后一个回到拆迁办公室,对大家说:“今天算
开场不利,我得宣布几条纪律,第一,耐心解释,多作说服教育工作,不激化矛盾,
不要小看小人物,正是小人物有时能干惊天动地的事,他们敢跟你拼命,特别是商
品社会,你不知道哪一个小瘪三跟什么达官贵人勾连着。”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把刚才的愤懑和郁闷冲淡了。他接着说,“也不要太看重大人物,有些大人物也许
是下三滥!第二,决不后退,不许愿,不答应超出规定以外的要求,你给一个人额
外照顾,琪他人又会翻悔,那就乱套了,没有可比性就会安定,一不公平就有事了。
第三,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不能让能打能闹能争能抢的人占便宜,真有困难的放到
后期解决,我们也不能让实在有困难的人过不去。第四,尽量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
下户、办手续、接待来访,都要有两个人在场……谁还有什么要提醒大家注意的?
李区长……“
李强摆摆手。他刚要宣布散会,看见市长卢定安带着政府职能部门的负责人和
各区的区长走了进来——大声向在场的人道着辛苦!这是市委常委会之后卢定安采
取的第一个行动,大张旗鼓地到拆迁现场慰问,给下边的人打气鼓劲,向全市的老
百姓宣告危改工程并没有下马!简业修向李强示意,这种场合应该由他向市长汇报,
简业修此时扮演的是开发商的角色。但李强推辞,跟他小声叽咕:“还是你说吧,
你熟悉情况。”
卢定安情绪很高,不知是故意装给人看,还是一到下边来就真的心情舒畅,他
打着哈哈:“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谁先说都行,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都可以
提,我们既然是来慰问就不能空着手光拿嘴对付。”
简业修已习惯于转换角色,他说:“感谢市长率领这么高规格的慰问团到拆迁
现场慰问,危改需要资金,但我们眼下更需要政府在精神上、法律上以及道义上的
支持。这个三义里街不同于红庙的铁山新村,那里都是地道的产业工人,搬迁那么
顺利,真是令人羡慕。也不同于同福庄,城里的人文明,就是不满意也是温和的,
动蔫的动损的,不会轻易来硬的。”顾全德苦笑,小声插话:“小洋马不是你从北
京接回来的吗?哪儿都有硬茬子。”
简业修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接着说:“三义里过去是黑旗队的大本营,民
风懔悍演化成现在的不骂街不说话,打架斗殴是常事。有北侠高登海,四十多岁了
还是光棍一个人,教了一帮徒弟,天天舞刀弄棒。赵家四虎也是这儿的一霸,兄弟
四人有三个进过监狱,刚才就是四虎中的老二,公开威胁工作人员,扭断了我们财
务部长的手指头,自己打破脑袋,然后围攻李副区长,最坏的是他威胁居民,他办
不了手续也不许给别人办,居民们都怕他,结果就真的一个也没有办成……”
这是河口区的地盘,杜华正不能不说话,不然风头就都让简业修占了,好像三
义里就是九河公司在改造,于是把话头接过来:“这么说吧卢市长,干平房改造这
种事,活活累死,累不死也得急死,急不死会把你气死,气不死还把你冤死,反正
叫你不得好死!”他的话引起大家一阵笑声,杜华正得意地看看顾全德,“对不对
呀,顾区长?”
顾全德苦笑一声:“还是你总结得好。”
卢定安借题发挥:“这就提醒我们,尽管是为老百姓办事,也要有如履薄冰、
如临深渊之感,说句到家的话,我们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否则就容易出事!业修,
你们有什么措施?”
“我们提了四句话,吃透政策,以理服人;廉洁清正,以正感人;换位思考,
以情动人;耐心细心,以诚待人。”
卢定安没听清楚:“第三句是……”
杜华正接过话头:“换位思考,就是跟老百姓换个位置看问题想问题,急群众
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卢定安点头:“好。
千万别花言巧语试图取悦每一个人,只有自己有信心,才能。止别人相信你。
东郊区有个乡长说过一段话,对我教育很大,他说老百姓养一头猪一年能换几百块
钱,养一只鸡一年能下一篮子蛋,当干部吃的是农民种的粮食,花的是群众上缴的
税收,如果不替老百姓办事,都比不上一头猪,一只鸡。“
简业修忽然小声对杜华正说:“杜区长,我有个要求,能不能让咱们区里的公
安局、检察院、法院都到现场来办公?邪不压正,他们一来就可以辟邪,谁犯了法
当场办案,工作人员的底气就足啦。”杜华正看着市长……卢定安应允:“我看可
以,各区也都可以这样办,不能再出乱子。现在上访闹事太容易了,打个旗子就上
马路,闹不好会影响整个危陋平房的改造工程。我讲两点,第一,怎样看待刁民?
顺民、刁民都是民,这时候老百姓光想自己的利益,为了私利跟你吵,跟你争,是
好事。如果他们都不关心自己的利益,一切都叫你给安排,那就更麻烦了,又回到
大锅饭、平均主义去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他停了下来,似乎是组织自己下
面的思想,也让昕的人有时问消化一下,“第二点,怎样看待政府职能,现在的老
百姓为什么不像新中国刚一成立的时候那么信任政府?他们认为政府不会公正,当
老实人不争不闹不讹就会吃亏,你硬政府就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对政府对领导
的不信任,也就失去了信仰,铁山工人新村,住着几万户工人,只有一个副科级的
干部。不是说四十多年来那儿没有出过更大一点的干部,而是出一个干部就会分到
一套好房子搬走了。就以处级干部为例,可以分到三室一厅的一套房子,按眼下的
价格也值二三十万元,也许比他一生的工资收入都多,而分不到房子的人就等于比
他少享受二三十万元的福利,这公平吗?群众有意见实在也是脚上的泡——我们自
己走出来的。我们欠老百姓的太多,让人家说几句,骂几句,也是应该的。只要不
影响其他群众的利益,不破坏危改工程,我们个人受点委屈就别计较了,到最后我
给你们发奖。”
农贸市场上早晨的购买高峰已过,钱包里有了垫底儿的摊贩们便稳住了神儿,
吆喝声减弱,开始喂自己的肚子。许多年前,大兴经商之风的初期,人们经历了三
年灾荒的极度饥饿和十年“文化大革命”的极度压抑,突然的精神放松带来胃口大
开,对物质的需求猛烈起来,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抢购高潮。城市里的许多地段和
街巷,特别是历来为商家必争的所谓“风水宝地”,理所当然又热闹起来了——卖
烧烤的烟薰火燎,卖各种小吃的叫卖声高,卖青菜、水产品和鲜肉的挤到一起,卖
服装百货的摊挨摊,来买东西的更是人挤人……词汇丰富的老百姓管这种地方叫“
自由市场”,市场而冠以“自由”,让人想起了列宁对小生产者的著名比喻:“汪
洋大海”。有卖的自由,有买的自由,有赚钱的自由,也有赔钱的自由,让人享受
到一种社会解冻、经济开放、自由活跃的空气。在这样的“汪洋大海”里鱼龙混杂,
深浅难测,时而平静,时而凶险……
推小车的肉贩丁起,埋头在案子上用刀剔排骨,他的左前方摊放着半扇好猪肉,
右前方放着一堆鲜排骨。他的合伙人赵武,坐在他身后的凳子上,身子靠着墙打盹
儿。有个40岁左右的男人转悠到他的案子前边来,此人相貌堂堂正正,身上却不干
不净,头上戴着顶老式的前进帽,在丁起的肉案子跟前转了几圈儿,趁丁起弯下身
子到案子底下找东西的工夫,他抓起扯皮连筋的一嘟噜排骨放进帽子里,刚想转身
溜走,迎面却冷不丁挨了重重的一拳,都没有看清拳头来自何方,身子一个趔趄,
排骨掉在地上,投容他回过神来,脸颊又被左右开弓地一顿猛抽,热热辣辣,火烧
火燎,皮肉像裂开一样……
打他的是赵武,显然是打人的高手。刚才正闲得难受,这一下过足了打人的瘾
——他先打对方的脸,而后又抓住对方的双肩,用膝盖猛顶腹部……那小偷不挣扎,
不反抗,不叫喊,闭着眼睛被打得摇摇晃晃地瘫了下去。丁起吆喝赵武:“老武,
别打了。”
“不打他他记不住,下次还偷。”
“唉,不就是几块排骨嘛,打坏了人麻烦可就大了。”围着看热闹的人也劝解
:“行啦,打得差不多了。”
赵武终于松了手,那人摇晃着慢慢站起来,从肉案子上抄起一把又长又尖的捅
刀,他似乎嫌轻,眼睛看看丁起手里切肉的大刀……见他这副拼命的样子,周围的
人赶紧躲开,赵武却迎上去拍拍自己的胸脯:“哟嗬,今天碰上茬子了,来,往你
爷爷这儿捅!”那人没有理他,倒转刀尖扬臂朝自己的肚子捅下去,但刀尖尚未捅
进肚子,被赵武从旁边使劲一拳,那人又倒下了。赵武把那人揪起来:“你小子想
耍混混儿,要砸我的买卖啊?别不告诉你,你这一套爷爷早就玩儿腻啦!”
丁起给同伴消火:“老武,这是滚刀肉,咱们惹不起,趁早交给派出所算啦。”
那个人倒开口了:“两位老板,你们要打要骂都行,谁叫我没出息哪!别再送到派
出所寒碜我了。”
赵武讥笑:“你偷我的排骨,还嫌寒碜?”那人悔愧无置身之地,一个劲道歉
:“对不起……”赵武仍旧不依不饶:“这是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