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疾风轻轻叹息着将狐裘披在我的肩上。
我依旧这样麻木的向前走着,疾风,你可知,我心已寒,任何狐裘都温暖不了……出了府门,望着依旧如昔的有力苍劲的“沈府”二字,嘴里阵阵发苦,真的要别了,明玉……
开门的小厮好奇的朝我这边张望了一下,便闪身关门进去了。望着空空荡荡的大门口,我勉强的转过身,摸出了怀里的凤萧,吸了口气,凑到嘴边。临行之前,以箫音相赠,明玉,我对你的万千情义都在一曲中。幽怨的箫声呜咽的回旋在寂静的大街上……
……人生愁恨何能免?
……销魂独我情何限!
……明玉……明玉……我千算百算,你我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一想到他冰冷的带着恨意的眼神,只觉得心口一阵收缩,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老爷……,”疾风赶紧扶住我“……别吹了……”
我黯然放下凤萧,望着萧管上繁复的花纹,想到当日他赠我此物时的情意绵绵,心口又是一阵剧痛,浑身颤抖着,耳中听着疾风的惊呼,眼前一片漆黑的慢慢的倒了下去。
混混沉沉中,好像有人在耳边叹息,是明玉吗?明玉……我对不住你……害你如此伤心……
睁开眼睛,只见室内一片昏黄的烛光。我呆呆的看着头顶白色的床幔,不再是明玉特意为我准备的天蓝底色的鹤舞白沙图。一阵痛楚从心底慢慢的漾了出来,纠缠着我的心越发的显得疼痛。我将身子慢慢的蜷了起来,试图抵御那种疼痛。
“老爷……,”疾风见我醒来,俯身过来关心的说道:“别想了……明玉公子只是一时气愤,等过几日,他的气消了,老爷再上门陪个罪,也就是了……”
我黯然的点点头,默默无语。半响,抬头望了下陌生的周围:“这里是……”
“我随意找了家客栈,老爷……您刚才心疾又犯了,外头又这么冷,我只好抱着您找了家最近的,您若是觉得这里不合适,要不去京华楼……”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不知晓,我已得罪了四殿下……”
疾风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只轻轻上前,将手放在我的胸口,一股暖流从他的手心渐渐的涌入了我冰冷的心脉。良久,麻木的四肢终于有了些暖意,我费力地慢慢坐起身:
“疾风,将那幅画拿来。”
“老爷……是指明玉公子的……”
“对,拿过来。”慢慢展开手中的画卷,那绝色的人儿妩媚销魂的神态、曼妙的身姿都跃然纸上。闭了闭干涩的眼眶,捏紧手里的画卷,下了决心,涩然开口:“将火盆挪过来……”
“老爷……,”疾风想劝我,张了口也没说出来,只又叹了口气。
我望着烧得正旺的火盆,狠了下心,将手中的画卷扔了进去。画卷很快的就被烧着了,同时带起了一阵浓烟……
“咳咳……咳咳咳……”我趴在床边拼命的咳嗽。疾风见状,赶紧打开窗,将火盆移到屋外。我拼命的咳着,仿佛连心都要被咳出来一样……那个人会不会就如同这画一样,从今往后,再也见不着了……一想到这儿,又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处更是说不出的烦闷,脸涨的通红,只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竟冲口而出……
疾风见状立时慌了手脚,连忙上前扶著我,一边抚著背帮着顺气。过了好一阵,我才慢慢停了咳嗽,缓缓的倒在疾风怀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疾风皱着眉头,十分担心摸了摸我的脉象,温和的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我摇摇头,只觉得身子昏昏沈沈的,似乎有些发热,想睡也睡不著,却又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累的只想就这么一辈子也别醒过来……可是有些事情还没做好,怎麽能就这麽……
混混沌沌中,渐渐的一些与明玉在一起的旧事零零碎碎的想了起来,都是些片断,只是每个片断里都有他,有自己,那个时候我们在阳光中笑容飞扬,正是两情相悦无比幸福的时候。
从没有想过在这之后会有那么痛苦的诀别……会恨自己恨的生不如死,痛苦如毒蛇般啃蚀著我的灵魂,痛不欲生……
心里头胡思乱想着,直到天快亮时,才朦胧睡去。
第二十一章
再次睁开眼睛,天已大亮了,疾风趴在我的床边睡得正沉。他为了我这些天一直在外奔波,昨天刚回来又遇到这遭子事情,一定累坏了。我没敢动,怕惊醒他,只好呆呆的看着顶上的床幔。
昨夜,明玉的眼神那么的冰冷决绝,我该如何与他解释……怕是他也未必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唉……
我低低的叹了口气,不想疾风还是被我惊醒了,他睁开眼睛便问道:
“老爷,您感觉如何,心口还痛吗?”
“……我没事,辛苦你了,疾风。”我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淡淡一笑:“……世事无常,我也看开了。明玉那边我会再想办法的,只是……若实在不行,那也强求不得。”
“……后天就是皇上的寿辰,依律今天就要进宫献礼了,老爷,您的贺礼怎么办啊?”
“……去了再说吧,总有办法的,”我对他微微一笑:“别担心,疾风,不会有事的。”
疾风担心的看着我,叹了口气,拿出了绯色的官服替我换上:“老爷……一切小心。”我点点头,对他一笑,翩然出屋。
不知什么原因,我们陆家一向圣眷优渥。其他的御用画师一般没有奉召不得私自作画,而我们家训就是只画二十幅图,而皇家居然也默许。从父亲到我也算是有些出格的了,仰仗着小有名声,暗中卖了好几幅画中饱私囊,也不知道若是被发现了会怎样。脑子中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中已走到宫门外,不少大臣们已在外边候着了。
我凝目望去,见明玉一个人站在柱子边上,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脸色有些苍白,一双清亮的凤目也黯淡了不少,心中一痛,刚思索着怎么上前招呼,他的眼光便转了过来,却是冰冷而陌生。
我只觉得周身慢慢的冷了下来,如同浸在了冰水之中。吸了口气,踌躇的走向他,低声道:“明玉……好歹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不会再瞒你了……”
明玉神色微变,眼中寒意更甚,有着我从没见过的深邃难测,静静看着我不语。
我看着他那双眸子,有刹那间无法呼吸,强撑着,对他淡淡一笑:“明玉,是大哥的不对……你能否原谅……”
他淡淡笑了,有惨淡的意味,更似嘲讽:“岂敢……明玉还不知自己的身子也很有价值呢……”
我紧紧盯住他的笑容,心里却有块地方似乎在裂开般得疼。长吁口气,低低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我再去府上负荆请罪……”
他望了我一眼,眼神冷冽却隐有凄凉之意:“我们的情分到昨日为止……不要迫我在此地割袍……,”转身便走向那群大臣攀谈起来。
我身子一颤,只觉得心再度被冻结,茫然的望着周围,只自己一人在这群陌生人中立着,茫茫天地,竟然又只剩了我孤身一人。
无数画面在眼前脑际纷乱涌来,如怒涛拍案,云翻雪卷,直直刺心。
……梅树下,妩媚多姿,明月夜,琴箫合鸣;
……暖室中,云雨缠绵,阳光里,笑言不悔。
呆呆的站了良久,直到有太监过来,高声道:“皇上宣诸位臣工觐见。”那些大臣们都噤了声,低着头,鱼贯而入。我落在最后面慢慢的跟了进去。
春望Posted: Feb 17 2006; 08:38 PM
Advanced Member
Group: Moderators
Posts: 250
Member No。: 40
Joined: 3…June 05
第二十二章
进入内殿,随处可见一派金壁辉煌,天家气派。随着那些大臣们三叩九拜高呼万岁,因为只是个五品画师,我站在最末。暗自打量了一下,没见到朝中的那些王爷和重迹蠢椿噬洗舜沃饕蛹氖且恍┪某肌?“众爱卿平身……,”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前方响起:“明日便是朕五十岁的寿辰,难得大家都有这份孝心,朕心甚慰……朕先说了,你们都是些文官,平素一向清俭,不得赠贵重之物……沈爱卿,你来点名吧……”
“领旨。”明玉施然出列,我听得他的声音,心中猛的一颤。
接着,一个个的官员们按照官阶顺序被明玉叫到,被叫到之人自然不能免俗的大赞一番天朝气象,皇恩浩荡,福寿延绵之类的话……我暗暗的思索待会儿轮到我该如何应对,可是明玉那冷静自持的声音总是隔会儿就传进耳中,搅得我心神不宁,无法细思。
“……陆临清,”明玉清亮的嗓音如旧,可是不带一丝的情感。
还在怔怔出神,旁边的人推了我一下,赶紧一个激灵,躬身出列:“……微臣在。”
“……陆爱卿,很久未见,倒是越发的内敛了,不过这沉静中藏有傲气倒是一点没变,就是像你们陆家人。”
“多谢皇上夸奖,臣惶恐,”顿了一下:“……臣长期住在民间,便用民间最常用的“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来恭祝吾皇万寿无疆。”
“呵呵……别人都是费劲脑汁长篇大论,你倒好,精简的很……嗯,民间的祝寿词,不错不错……朕也算是与民同乐啊,呵呵……”
我听着上头浑厚威严的笑声,心里微微松了松。
“听说,爱卿这次准备给朕送封笔之作,朕也很是期盼,这冠绝天下的画到底是什么?”
暗暗叹口气,来了,该来的是避不过的。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启禀皇上,臣有罪……”
“……哦,卿何罪之有?”
我磕了个头,抬头坦言:“那幅画……臣昨晚不慎将其掉入火盆……画……已毁……请皇上责罚。”
一语既出,大殿上顿时寂静无声,一片沉寂。
半响,一个陌生的声音缓缓响起:“皇上,陆临清胆大妄为,竟然连圣上祝寿之物都未能妥善保存,是为大不敬之罪。”
我直挺挺的跪着,一言不发的看着皇上。
良久过后,他看我的眼神渐渐转柔:“……此事宫中未有先例,朕想想再说。”
身旁的明玉始终冷着脸,微眯着双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而那位大人显然不愿意放过我,继续说道:“先帝三年,藩国未能及时送上贺寿之礼,先帝怒而发兵,致使我朝版图扩充,其他藩国从此再不敢有任何异心。”
我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淡淡化开的笑意,直至完全淡去。党争……四殿下这次你可是将我害惨咯。
“这……,”皇上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事居然能扯上先帝,“……众卿家有何看法啊?”
大殿上开始有着小声的议论。其实皇上的意思很明了,只要有人替我开脱一下,他便能顺水推舟的将此事化开。明玉微微转过身子,却仍是一语不发,静然而立。
心又被重重的捶了一下,痛得我有些麻木,喘不过气,明玉……你竟已恨我至此……
皇上见无人出声,微愣了一会儿,才道:“陆卿虽说是坏了宫里的规矩,可是现今是朕的好日子……先押入天牢,等过几日,朕自有发落。”
身边立刻就有两个侍卫过来,我俯身磕了个头,便转身而去。
明玉,明玉……我欠你的,如今便还……
第二十三章
被带进牢里后,我把身子靠在墙上,然后缓缓的滑落地面,全身的力量好像被一下子抽干,只剩无限的疲累。缘生则会聚,缘灭必离散,聚散苦匆匆,世事本无常。
在这世间走了一遭,只剩下一个美丽的梦,梦中伊人俊秀,许下承诺,现在想想当真是痴狂若梦……
看着阴暗潮湿的墙壁,许多事慢慢的回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胆大包天,如果皇上知道他的御用画师,竟敢私自毁画,那我就可以不用再去看明天的太阳了。
摇头苦笑,心里空落落的,点点滴滴检视与明玉相处至今的每一件事,我心中开始怀疑。
我于明玉,究竟是什么?无知时的被骗?情动时的耻辱?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不能再想了,疑问一个接著一个,像水底冒出泡泡,在我心底浮沉。明玉……你可知道,我对那些入画所用之人,其实从不正眼相待,我只知道,那是我一出生便该完成的使命,我只知道,我要的自由自在是在这些事情之后。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可好笑的是,皇家就是有这种要求……
而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也不过是信任。
原先曾想过,只要我不肯放开,就这么痴缠你,你一定不会离开,你会一直是我的,明玉…………
可走到今天……你的那种冰冷的眼神,决绝的身影……我坦然的说,我绝望了,对我们之间曾有过的真情而绝望。那种绝望可怕至极,仿佛有什么卡在脖子上,无法呼吸般的绝望,每过一点时间便更绝望一分,连带着呼吸都沉重至极,心里永远像被揪著一般的痛,无可排解。
情已逝……爱已绝……
在黑暗的牢房中,依稀可以透过头顶的缝隙看到日换星移,我在每一道曙光射进墙角縫隙時,用指甲在石灰抹墙上划下一道印记,强迫自己每天至少吃一点狱卒送来的饭菜。
在划下第五道印记的那天,天牢里来了一位访客。
“圣旨到……陆临清接旨。”
是熟悉的声音,我抬眼望去,有些惊讶:“王爷,”上前几步,长跪于地:“……罪臣陆临清接旨。”
他瞥了我一眼,正容道:“口谕……陆临清未能妥善保管寿礼,实属不该,但念其家族有功于朝廷,可将功补过,朕出一题,着其以画作答,若能合朕的意,便恕无罪。”
“遵旨,谢皇上。”
赵书安俯下身,将我从地上扶起,仔细的看着我,半响,轻轻一叹:“临清……你这样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我闻言一震,不着痕迹得避开他的手,一揖到底:“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你也不必谢我……是父皇对你们家向来恩宠有加,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他抬头望了下四周,皱了皱眉头:“临清,这几日你可受苦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我确实有所不该……”,我微微侧头,望着烛火淡淡说道。
“那个在朝堂上出言无状的人本王定不会放过他,你今日所受之苦,他日定叫他加倍偿还。”他的眼光如炬,紧紧的盯着我,幽黑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柔情。
奈何我心已死,对这些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嘴角轻扬笑意微显:“万万不可,王爷……临清只想置身事外,此事一了,便是我归乡之期,以后在朝堂上相见不知要到何日……王爷素来知我,求您承全,此事就此作罢吧。”
“你……,好吧。”他似有不甘,脸上隐有忿忿之色。
淡淡一笑:“王爷……不知皇上所出何题?”
“……父皇说,要你就“深山藏古寺”这句诗来做幅画。”
“嗯,”我点点头:“是句好诗。”
摊开赵书安带来的文房四宝,慢慢的磨着墨,静静思索。深山藏古寺,这难就难在藏字上……
第二十四章
对着烛火细细思索,手里拿着墨块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赵书安也不搭话,在一边安静的坐着。耳边只听到头顶的缝隙中刮进的寒风咝咝作响,不过有个堂堂的王爷在此,早有伶俐的下人端进了火盆伺候,一时间这天牢里头倒也温暖如春。
烛影摇动,我突然灵光一现,心中有底。铺开宣纸,用刷子蘸了点矾水在舌尖上尝了一下,验了验宣纸的生熟程度,有轻微涩味,应该是刚刚好。旁边放的一些画笔,按照我以前的习惯,画山水时各种型号都要准备一点,一般“小山水”、“大山水”狼毫各备一枝,“小白云”、“大白云”羊毫笔各备一枝,再有一支羊毫“斗笔”就可以了。新笔锋多尖锐,只适宜画细线,皴、擦、点擢用旧笔效果好。但看眼前的笔,都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