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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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2期-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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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不想惹麻烦
吉木狼格 
  我睁开眼睛,阳光很好,我的窗户面向东方,我面向窗户,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了我的床上。我平躺着举起双手,做一个醒来了的姿势。 
  我的思维停留在阳光上,之外是一片空白,我要想一想,使劲地想一想。我在想的时候通常有两个动作,闭上眼睛或者睁大眼睛。我睁大眼睛,目光并没有放出去,我在想。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我和朋友一起喝酒,在我们差一点就喝醉的时候,其中一个提议散了吧,于是就散了。能想起这些,说明我真的没有醉,我还记得我是开着车回来的。杨弟昨晚不在,我们喝了不少,他在的话一定会喝醉,他的酒量每况愈下。 
  杨弟是我们的好朋友,他姓杨,但名字不是弟,从很久以前开始,圈内的朋友就叫他杨弟了,只有当别人问杨弟是谁?我们才会说出杨弟的真名字。也是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和杨弟一喝醉,就会失去记忆,这不是说我们在醉的时候没有记忆,据说我们依然能够谈天说地,还能回忆起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失去记忆,是指第二天怎么也想不起喝醉后都干了些什么。偶尔能记住一些片断,但无论如何把它们串不起来。我和杨弟在交流感受的时候,曾经为这一共同的奇怪的现象大笑了一番。 
  我想起了今天是星期天,是2002年秋天的一个星期天。天气不错,我就想今天我要跟自己在一起,跟自己度过一个宁静而快乐的星期天。我突然想到了钓鱼,对,到月亮湖去钓鱼。这个念头是由宁静二字带来的,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在月亮湖钓过鱼,我也没有鱼竿。但这有什么呢?我知道顺城街有一家专门买渔具的商店,去卖一根就行了。要实现这个计划,我今天不能招惹任何麻烦,而我最近的麻烦主要来自两个人、两个方面。 
  第一个麻烦来自杨弟,他最近刚学会开车,刚办了驾驶执照,但还没有卖车,所以在一个星期内他已经找我借了两次车,每次我把车借给他之后,总是提心吊胆,脑海中总会出现他碾了人,或者翻了车,以致车毁人亡。我得赶紧起床离开,说不定过会儿他就来找我借车了。第二个麻烦来自每儿,每儿是我的前女友,三年前我们吹了,她离开了这座城市,三年后她又回来了。我们在一家比较清静的酒吧喝酒,她喝了很多,有说有笑,显得很开朗。那天给我的感觉是三年前她哭着离开,三年后她笑着回来。和三年前的每儿相比,她变得更加妖娆。我也喝了很多,我说我更喜欢三年前的每儿。她听后安静了一会儿。其实我的表达并不准确,我们都曾爱过对方,也恨过对方,不过都已经过去了。我的意思是她又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的每儿。她说,我们虽然不再是从前的关系了,但是做朋友总可以吧。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笑,也没有看我,语调和她的头一样,很低。我明白她说的朋友的含义,此后,她想起了就来找我,常常让我领略到她的出其不意。 
  今天我要跟自己在一起,必须避开这两个可能出现的麻烦,最大的问题是,今天我不能关手机,因为我要接一个长途电话。我之所以去月亮湖,就是想一边钓鱼,一边接电话。给我打电话的人叫小崔,我们在几个月前见过一面,她和我离开各自居住的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去参加一个活动,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我承认,她给我的印象太深了。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没有太多的交往,只是彼此留下了电话,可以说我们的交往是从之后的一次次通话中开始的。几天前我们的通话结束时她说,好吧,星期天我给你打电话。今天是星期天,我怎么能关机呢? 
  我分析了一下,每儿今天不一定找我,而杨弟今天八成会来借车。我打算把车开到父母住的园子里,然后打的去月亮湖。我知道刚学会开车的人,车瘾很大,别说月亮湖,就是再远的地方,杨弟也会来借。 
  当我把车刚刚开进园子,杨弟的电话就来了,他当然是来借车的。杨弟是我的朋友,我不该撒谎,但是如果把车借给他,我今天就别想他妈的宁静和快乐了。对不起,杨弟,我要撒谎。我说我都不知道车在哪里,昨晚喝醉了。他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说,你没把车开回去吗?我说刚起来,没看见车。他说会不会停在你父母家的园子里了?我说不知道啊。他说这样,我去看一看,然后我们再联系。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是我去吧。 
  我在园子里踱着步,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走到挡风玻璃前,把雨刮器扯断,再回到车上,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榔头拿在手上,砸哪里呢?我环视着车内。当然不能砸重要的和关键的地方,也不能砸无关紧要的地方。最后我瞄准了所有车门的扶手,我感到一阵心疼,继而又想,砸吧,总比碾了人、翻了车好。我前后左右一阵乱敲。这下好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把车开进修车场了。 
  从修车场出来,我给杨弟打了电话,我说车确实停在父母那里,可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的家伙把车砸得稀烂,我现在在修车场,估计今天是修不好了。杨弟很生气,他在电话里帮我骂了一句妈的。 
  我很佩服自己,一场麻烦就这样被我消于无形,我感到十分轻松。远方的小崔啊,再等一会儿,等我到了月亮湖,我就可以一边钓鱼一边接电话了。不过你现在打过来我也很高兴,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听你的调侃、问候以及沉默。 
  每次打电话小崔都会问,你那儿有多远?我也跟着她重复一遍。小崔说,你就在耳边,却又那么遥远。我说,想你。小崔说,你在就好了你在就好了。那声音像在祈求又像在低吟,它们经过我的耳朵直往心里钻,我感到浑身燥热、兴奋而又无可奈何,我只会说想你想你想你……我的手机响了,是小崔吗? 
  不是小崔,是每儿,是我担心的第二个麻烦找上来了。一阵慌乱后我听见她说,喂,在干吗?我极力让自己冷静,我说,和几个朋友在月亮湖玩。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每儿讨厌月亮湖,小时候她在月亮湖差点没被淹死。我曾经说她是这座城市里惟一不喜欢月亮湖的人。每儿说,怎么跑到那儿去玩?我说没办法,朋友约的。她似乎想了想说,好吧,我过来,你们在哪个位置?我说这又何必呢?她说想你嘛。我轻轻地骂了一句妈的。她说你骂谁?我说没有没有,还是我到你家吧。我听见她在电话里咯咯咯地笑。我安慰自己说,这有什么?很快就会搞定的。 
  我装着满脑子的小崔敲开了每儿家的门。 
  她穿着只有在家里才穿的衣服,冲我笑,我说就你一个人吗?她说爸爸打麻将去了,晚上才回来。她的话音刚落,我冲上去抱着她就往她的房间里走。我听见她尖叫一声,然后抱住了我的头。我把她扔到床上,像剥大白菜一样剥去她的衣服。我剥她衣服的时候,她显得既兴奋又有些意外,她说你干吗你干吗。我压在了她的身上,我感到浑身燥热、迫不及待,我分不清被我压着的是小崔还是每儿,她很快合上了我的激动,和我一起发疯、一起喘息…… 
  如果她是每儿,不管是三年前的每儿,还是现在的每儿,我都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晕眩和畅快。我趴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她用一只手抚摩着我的头发,我的头脑渐渐地清醒了,她不是小崔,小崔在连我都不知道有多远的地方。但是我知道我该离开这里了,我要到月亮湖去一边钓鱼,一边接电话。 
  我躺着说,我该走了。她侧身抱着我说,再呆一会儿嘛。我说朋友们还在那里等着,这算不算重色轻友?她说我就喜欢你重色轻友。我说现在已经重了色,该轻友了,总不能无友、没友吧。她笑着推我一把说,去你的。我知道,这是一句双关语。 
  从每儿家出来,我想再也没有什么麻烦可以阻止我到月亮湖了。接下来到顺城街卖一根鱼竿,我是第一次去钓鱼,还得办一张钓鱼证,这没什么,走一趟月亮湖管理局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办证,他收钱,皆大欢喜的事。 
  一切如我所愿,非常顺利,当我乘车前往月亮湖的时候已经黄昏了,这没什么,就算天黑了又怎样?我在月光下一边钓鱼一边接电话,月亮湖才更像月亮湖。 
   
  吉木狼格,彝族,出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1983年开始诗歌写作。1986—1993年参与“非非主义”诗歌运动,在《非非》上发表诗歌作品。


洗车记
李 樯 
  阿灿从车棚推出又脏又烂的自行车;车子的钢圈和钢条都生锈了,有的地方还卷起了一片片的锈斑;除了链条咬合处、坐垫、两只把手闪着磨损的亮光,其余部位都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垢。车子从买来就没冲洗过,有时阿灿会故意把它撂在雨地里,让雨水淋一淋,能除去些许灰尘。但灰尘越积越厚,逐渐板结,雨水也淋不干净了。阿灿正要骑上烂车,眼睛被一道反光刺了一下。阿灿这才看见隔壁单元的楼下原来停着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宝蓝色的金属漆车身照出了他的身影,车轮的不锈钢圈锃亮锃亮的,太阳斜射在上面,反光击中阿灿的眼睛。不知怎么搞的,这一两年来,阿灿一看见小轿车就有点儿兴奋,还记住了一大堆车徽。有时坐出租车,看见前面一辆没见过的车子,就问出租司机,那车徽是什么名字。司机为了看个明白,就加大油门,追上去看个清楚,然后告诉他那是什么什么牌子的车。阿灿就很高兴,一则因他又认识了一种车,一则因司机像他一样,也对好看的车子感兴趣,在这一点上他们可以说志同道合。有时阿灿骑车或步行在大街上,并不觉得漂游在飞快车流排放的尾气中是一件难受的事情,相反,他会有意无意地放慢速度,眼睛盯着街面,看各种造型的小车在自己身边优美地飞过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飞驶的车姿一样轻悠。小时候他的注意力倒是经常集中在汽车尾气上——气味很好闻,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尾气上了。 
  阿灿瞥了一眼车头的牌照,是私家车,显然是四单元某户人家新买的。他跨上单车,从小轿车旁边经过时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又脏又烂的自行车好像很是自惭形秽,恨不能一头扎到地下去似的,前头突然直往下栽,把阿灿摔了个狗啃屎,幸好人落在路边的草地上,没受伤。阿灿爬起来,俯身一看,原来自行车前轮的支架断了。阿灿气得骂娘,这等劣质产品,真够阴损的。阿灿朝摊倒在地的自行车狠狠踹了一脚,又俯身抓住三角杠中的两根,想把自行车抓起来,再狠狠地往地上掼。这时四单元的防盗门叭嗒开了,一个女的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个黑色的小东西,对着小轿车一揿,轿车喔地叫了一声。那个女的看了看将掉了一只轮子的自行车抓在半空的阿灿,面无任何表情。她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却没有开动。那个女的隔着挡风玻璃看了看前方,又看了一眼阿灿,阿灿这才发现脱落的自行车前轮正挡在小轿车前面。阿灿将烂自行车轻轻放到地上,走到小轿车前面捡起前轮,让到路边。小轿车起动了,擦着阿灿的衣襟缓缓滑过去。阿灿目送着小轿车好看的屁股消失在另一幢居民楼的拐角,抓着自行车轮的手更紧了。小轿车屁股的线条那么优美,那个女的的屁股也很美,阿灿都不知道自己呆呆地站在那儿,到底是在回味哪个屁股了。 
  到单位后阿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来当天的早报,翻到广告部分。好几个月来,报纸上整版整版——有时是两个整版的汽车销售广告很能引起他阅读的兴趣。看广告的时候阿灿想起那个女的面无表情的样子,忍不住嘀咕,要是老子买汽车,无论如何也得买一辆比你那个高一档次的。阿灿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不知浮现了多少遍的念头,什么时候能买得起一部车呢,明年是不可能的,那么后年或者大后年呢。这个念头是去年开始出现的,今年已经是去年的明年,明年和后年就是去年的后年和大后年了;并且明年又是一个今年。而阿灿的不可能和假设一直都是针对——今年——而言的。对他来说,今年的明年总是不可能,那么今年的后年或大后年又是哪一个确切的年头呢。好在愿望离得尚远,并不会使人感到过于焦灼。况且他也还没有巴望到非要有部自己的车,没有就会难受得要死要活的份上。 
  柳春燕子宫里长了个瘤子,得割掉,住了半个月院,花了将近六千块。到年底了,阿灿本来指望着从元旦前这个月的工资、奖金、过节费里抽出三千块存起来,留个千儿八百地将就一个月,这样他就能完成本年度家庭存款达到五万块钱的指标了。柳春燕的病使阿灿的目标绊了个大跟头,就是把手头的现金都存起来,下边一个月整天吃空气喝空气,离五万块的目标也还有一大截子。阿灿干脆只存两千,手头留两千。柳春燕怕冷,阿灿买了床鸭绒被,又换了煤气,缴了水费,买了一千度电;同事的小孩过周岁请吃饭,他出了两百;大学的一个好朋友从郑州出差过来,打电话给阿灿,阿灿又约了三五个年把没见面的同学一起撮了一顿。三折腾五折腾,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又要吃空气喝空气了,阿灿只好从银行再取出一千块来。阿灿的存款数离五万的目标又拉开了一千块的距离。 
  遵医嘱,柳春燕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在家休养。阿灿坐在床沿的小板凳上,看着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柳春燕叹了口气说,你说怪不怪,钱还有越存越少的呢。柳春燕刷地睁开眼皮,翻起白眼说,那我的瘤子不割!?阿灿笑了,看你想哪去了,我这不就随口说说吗。柳春燕说有什么好说的,说了还不等于没说,说着就翻过身去,把脊背和屁股扔给阿灿,自顾自地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按照休养以来的惯例,晚饭后,阿灿都要陪柳春燕到楼下走走,这样才能快速康复。阿灿上了一天班,总觉得腿乏,可是又不能不为柳春燕着想,惹她不开心。到了楼下,借助小区里黯淡的路灯的光线,阿灿又看到那部引人注目的小汽车。小区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再值得注意的东西了。擦过小汽车的车身时,阿灿伸出一根指头,在车篷顶滑了一下,然后捻了捻说,真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柳春燕却嗔怪说你瞎摸什么,脏死了。阿灿说不脏,一点也不脏,说着去搀扶柳春燕的胳膊。柳春燕像躲避一条脏兮兮的狗似的快速趔了一下胳膊,躲过阿灿的手说,脏死了脏死了,刚摸过车篷,别弄脏了我的衣服。阿灿在灰暗的光线中瞥了一眼柳春燕,心里忽然空荡荡的,像他现在的散步一样漫无目的,不着边际。阿灿转过脸,看了一眼小汽车低矮的车头,用一种叹惜般的口吻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拥有自己的车子呢。柳春燕轻微地冷笑着说,你不一直在偷偷地存钱吗,存够了你不就可以去买一辆了吗。看来柳春燕也不反对阿灿有足够资金后去买一辆属于他们自己的小汽车的,这使得阿灿来了劲。肉体的阿灿是疲倦的,设想到或谈论到小汽车的阿灿则无法理解疲倦这个词了。阿灿高兴地说,靠存钱,那什么时候才买得起,不如我去抢银行吧,奶奶的,抢它一个去。柳春燕笑,要不你学电影里那一家人从自家地下室挖一个通道,挖到银行的保险库里去也成。 
  阿灿一拍手,对呀。阿灿还没说完马上就想到自家住的不是一楼。人家住一楼,还有地下室才好挖的,咱往哪儿挖呢。 
  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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