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有一封本尼的来信,我答应他一有罗伯特的地址就帮他转寄。那是罗伯特的房间:它跟我一样,也在等待他归来。
我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看做贝思t克伦肖,这是因为如果我把自己视为弗兰。贝尼代托的话,我就会觉得身上被剜去一大块肉,疼得揪心,肝胆欲碎,还让我觉得被博比缠住一般。我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因为我还是格雷斯·安·赖尔顿的母亲,她还小,除了担心吃点心时不给吃第二块外,还不懂什么叫害怕。她听不到墙外别的声音,除非偶尔听到她父亲呻吟着喊她母亲的名字:贝思,贝思。她父亲钟爱她,也钟爱她母亲。她母亲对她父亲的爱与日俱增。我信赖他,这是发自肺腑的信赖,这种信赖非常重要,我以前未曾理解得了。“我一生中最幸运的日子是我遇到你的那个日子。”迈克在我们在市政大楼举行婚礼时说。我不知道这是否合法,不知道我是否已离婚,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丝毫不在乎什么法律。法律为我做了什么?迈克想当我丈夫,这就够了。剩下的全是弗兰妮的生活。那不是我。现在的我是我亲手创造的。过去吗?照莱维特太太的话说,“只是个故事”。
每年有三四次我让自己回到过去。男人们带孩子出去打保龄球或看电影,我跟辛迪夜晚单独果一起,就我们俩。
我喝上几杯葡萄酒,然后抽泣、哭喊,她抱着我,陪我哭,泪水流进我的头发:“亲爱的,他爱你,”她说,“我知道他爱你。他会回来的。会的。”上次她对我说:“我要你知道,要是什么时候见到那男人,我要用锯齿刀存他肋骨上扎一刀。”然后她削了几片黄瓜贴在我眼睛上,帮我消肿:我躺着,眼里透进一片绿光,不知怎么话就出了口。我伸手抓她,说话声很轻,她弯腰凑近我才能听清。我问:“你什么时候才告诉你姐姐的事?”
我不清楚她说话时的表情。我让黄瓜片留在眼睛上,这样,她如果不想面对我,就可以不面对我。她没哭,像诉说别人的事那样,有个小姑娘,蜷缩在客厅一个黑暗角落的椅子里,读一本书,一本名为《西风母亲的孩子们》的书。听到她母亲在喊她:辛迪。辛迪,过来。辛西娅·李,我有事找你。母亲不再叫时,她暗自笑了。她母亲打开纱门,绕到屋子的另一侧,在客厅窗外的花圃边缘处站着。“凯西,”她说,“去叫你父亲吃晚饭。”
我紧紧地抱着她。我能说什么呢?说不是她的错?说她不要有罪恶感?语言啊,语言。它们苍白无力,一文不值。我知道。
在我请她过来的那些晚上,辛迪认为世上的事都有偶然性,时不时发生,又都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其实不然。问或我听到了电话铃声,而电话那一头除了呼吸声没别的声音。我跟自己说谁都会遇到这种事,其实我不相信。我等着,倾听着我自认为的爱之声,直到那头挂断。我不知道我接听的足罗伯特还是博比,还是某个陌生人的电活。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我相信那是罗伯特,我相信他知道我清楚,于是我就等着。六个月前,电话铃又一次响了,我听到了呼吸声,正当我在倾听时,坐在高脚椅里的格雷斯。
安妮抬头看着我,命令似地哭喊着:“妈妈!”打电话的人突然挂断,啪的一声,像使劲合上一本书。“罗伯特!”我喊道,但只剩下空寂的回声。“欧伯①!”格雷斯。安妮快活地答遭。
这个电话后的许多晚上,当我跟辛迪独坐一块时,我的耳中仍是醉人的呼吸声,心中充满忧伤:
辛迪手拉着查利,在市政大楼为我与迈克当证婚人。
…
①格雷斯·安妮将罗伯特念成欧伯:
克雷格也在,他拉着凯西。还有格雷斯。切尔西得出结论,格雷斯姨是个非凡的女人,她说起多音节词来显得很轻松,而且她肌肉结实。之后,我们聚集在勒尔巴克家的游泳池旁。“为我们的新女儿干杯。”迈克的母亲说,她送了我一只多彩浮雕戒,是她丈夫几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她紧紧拥抱我。那时我流泪了。迈克接着说:“我们能马上生个孩子吗?”我多喝了杯香槟,进了卫生问,久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丝绸套装,脸旁垂着鬈发,嘴唇粉红,再仔细看看,确信那就是我,是真真实实的我。我伸手在嘴上摆出口型,但没发声,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我在心里将它说了出来。罗伯特,罗伯特。当天晚上,在基韦斯特一家旅馆卧室的四根帷柱床上,我怀上了孩子。
罗伯特,罗伯特,他现在在哪里?他心里有什么感受或想法?。也许他在意大利、巴西、加拿大或墨西哥。我相信他不会认为我死了,我知道他明白我爱他。我知道博比擅长说服人,很能迷住人,会使你对已确信的事产生动摇,让你忍受那些你认为你永远也不会忍受的事。他初次向我发起攻势时我才二十一岁。也许博比跟罗伯特说我完全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说我已将他扔给了他父亲。罗伯特会有片刻相信这一点吗?如果他正是那天电话另一头的人,那他现在还在不在想这事?当时有个孩子在叫我妈妈,而当时只有他才有权利这样称呼我。博比一定对他说了许多谎,说服他,争取他,但所有这些都没比听到另一个人叫我“妈妈”
这声音有说服力??
当我把真相,大部分真相,跟辛迪说时,她说:“只告诉我一点。贝思·克伦肖现在是不是跟那个——叫什么来着——是一个人?真搞不懂,我怎么总对那个名字有心理障碍。”
“弗兰妮·贝尼代托”
“贝思是不是跟弗兰妮是一个人?”
“只是名亨变了。”我说。
我以为在某种程度上是这么回事。当我是弗兰、弗兰妮、弗兰妮、弗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同时是两个人:一个是克制而满足,一个是眼睛被打青、骨头被打断,她对丈夫又爱、又怕、又恨贝思·克伦肖也是两个人:一个在院子里拔野草,身旁带着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女儿,在晚餐桌上向迈克微笑,将他的衬衫整齐地放进第二只抽屉里,开着小货车上街,在忘却一切的时候深爱着她可爱的小家庭。另一个心里有个空洞,奇大无比。我没有哪一天不在反思,离开博比究竟对不对、当然,如果不离开他,就没有迈克,也就没有格雷斯·安妮。孩子使你无法反悔过去。他们是精美的果实。有时是唯一的果实:
“哦,亲爱的,”辛迪喜欢说,“你别无选择:”
大家都说我做得对,说我不该回头,说我别无选择?也许他们说得对。可我依然不清楚。
(END)
《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