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究竟是何人?”铁手问道。其实他也知道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
果然,当先一人咭咭怪笑道:“铁二爷问我们是何人,我们倒想问问铁二爷是何人?”
这话问得好生古怪,如果说这些人不知道铁手是谁那也就罢了,但明明称铁二爷却问铁手是何人,显然是找茬来的。
铁手面色一沉,尚未说话,便又听那人说道:“原先我们还猜想把那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顾惜朝藏在着官衙内宅的究竟是何等人物?没想到却是堂堂的御前总捕铁手铁二捕头,不知这是否叫做知法犯法、监守自盗?”
铁手也不动气,这一年来听到这种话的次数多了,听着听着也就没什么感觉了。“那就请问各位这次前来是冲着铁某人而来,还是冲着顾惜朝呢?还有,不知李大人及其亲眷如今又在何处?”
“李大人他们自然在床下好好待着,怎么神龙捕头没有见到吗?”
戚少商面上一红,他唯一没有去查看的是右厢的女眷房间,他原想再怎样顾惜朝也不会被安置在女眷的房里,因此也没在意,否则……
“我明教办事从不难为旁人,这次来就是想向铁二捕头要个人,只要把人交给我们,我们自然不算冲着铁二捕头来的了。”
“要人?谁?”
“顾惜朝!”'
第三章
“要人?谁?”
“顾惜朝!”
当下戚少商和铁手心中一宽,这么说来顾惜朝并没有落入这群人的手中,但这些人找顾惜朝又为了什么?顾惜朝如果不在这些人手中,那现在又在何处?
“他?他不是早就死了吗?”既然知道顾惜朝现在并没有落入对方手中,铁手好整以暇的答道。
“铁二捕头,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把顾惜朝交给我们,我们保证不再找你麻烦。而且请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他的性命,明尊大神可以为证。”
铁手暗自苦笑,那样更糟,如果你要的是顾惜朝的性命,还可以理解为与顾惜朝有仇;而你保证不要他的性命?那你为的是什么?
“抱歉,如果你们找他的墓的话可以到南郊的乱葬岗,去年御史台狱里死掉的犯人一般都在那里。”铁手正气凛然的说道。
戚少商一阵好笑,这一年不见了,我们铁面无私的铁二爷似乎变得有点可爱了。
一听此话,那人眼中凶光一闪,冷笑道:“既然铁二爷不愿与我等合作,那就不要怪我们无理了。”言罢,齐齐抽出兵器,向二人攻了过来。
铁手和戚少商怎也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说动手就动手,连忙打起精神应付。如果尽以武功来说,单打独斗他们没有一个是铁手和戚少商的对手,然而这群人进退有度、配合默契,竟然将刀阵合成了一副生死局。
二人心中连道不好,这群人的武功路数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招招似有生机实则难辨真假,一时之间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惟有勉强应付。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对方是一十六人组成的刀阵,气力绵绵不绝;而自己这边只有两个人,内力虽远胜他们,但用一点少一点。此消彼长,胜负可料。
铁手见此情况,只好搏上一搏,见左边一刀自上而下攻击过来,不挡不避,以左臂硬接一刀,右手直袭方才说话那人,抱着的是那擒贼先擒王的主意。然而对方像是早就知道铁手会有此举动,不慌不忙将阵势一变,三把刀分别封住铁手上、中、下三路,竟是半点破绽也不留下。
见此情形,戚少商心中暗恨,有道是机关阵法,最伤天和,因此布阵之人往往留有一线生机。而如今看这阵势,所谓的生机全是制人于死地的迷魂法眼,排演此阵的人心肠也未免太过阴毒。
等一下,自己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呢?戚少商心中一震,猛然间想起这是《七略?阵法篇》的开篇陈述。那么,里面会不会有这个刀阵的破解之法呢?
正在思量之际,铁手那边的情况却越来越不乐观,刚刚铁手以身诱敌自伤一臂,如今仅以右臂对敌,进退间更显不便,现在仅仅是靠深厚的内力避退对手。
事态危急,戚少商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虽然这个方法过于狠辣,但如今也不是讲妇人之仁的时候。“世事万物,必有所归;审时无定,虚实相契;可与不可,见其谋略;离合有术,先从其志……”戚少商默念口诀,脚下所踏之步竟然隐隐和对面的明教教徒相重合。此时刀阵却开始发生变化,这个刀阵配合天时地利,以十六人组成,一进一退皆有其法门,而戚少商此举恰恰破坏了这种契机,使他们出手间方寸尽失。
“己即为彼,彼亦为己,以彼施彼,反奏其效……”当下戚少商将身一转,隐入对面正在攻来的明教教徒的身后,而这人却代替戚少商承受了其余各方袭来的刀锋,死、无、全、尸……
“!”
“!”
这一下不仅这些明教教徒愣住了,连铁手都差点因为停下手底动作而让对面刺个对穿。
戚少伤愣愣的看着自己造成的局面,也是一时间反映不过来……
一时之间;形势立变!
“各位;还要打下去吗?”戚少商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问道,粘稠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好……好……”对方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每个字都是含恨而出。也是,对方连手都没动就让己方折损一人,而且还是自己动的手,无论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了。最主要的是此刀阵构造紧密,十六个人缺一不可,而单打独斗又没有一个是他们二人的对手,这次任务,就算栽了。
“撤!”为首那人恨恨的瞪了戚少商一眼,眨眼间身影全无。
“不用追了。”戚少商刚想追过去,就听见铁手的阻止声。一回头,看见铁手蹲在那个替死鬼身边,查看尸体的情况。
“铁手兄,这明教是什么来头?”戚少商自问闯荡江湖多年,江湖逸事所见所闻并不比铁手少,但这个明教的名号却当真是第一次听到。而这些人武功路数奇特且配合默契,绝对不是朝夕间形成的乌合之众,而这样一群人却在江湖上默默无闻,这太不合常哩了。
检验完毕,铁手站起身来说道:“明教你也许不太熟悉,但它另一个名字你一定听过。”
“什么?”
“魔教!”
“魔教?当真有这么一群人?”戚少商皱眉头,不禁将手中的逆水寒紧紧握住。朝廷这些日子并不太平,而现在又有这样的一群人找上顾惜朝,是不是代表着这江湖又要不安稳了?
铁手点了点头,“虽然我们一直是魔教魔教的说着,但其实我们所说的魔教却有完全不同的两支。第一支始创于春秋战国时期,本名是墨门,因其教义无君无臣、偏执顽固,因此被人们称为魔门,在汉朝就已经开始衰弱,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消息了;而另一支则建立于大周则天武后时期,是由西域传入,是域外佛门的一支。本名原为摩尼教,但后来却因‘魔’、‘摩’谐音而变成了魔教,此后传说不断,就成了我们平时听说的样子了。这一支,就是明教。”(注:其实摩尼教与佛教并没有任何关系,但因为摩尼教的教义和所崇拜的偶像与佛教十分相似,因此宋人一般都以为摩尼教是西域佛教的一个分支。)
戚少商听后,哭笑不得,这个明教的运气还真是够惨的,就因为当初没起个好名字,就由堂堂的佛门正宗变成左道旁门了。“铁手兄不愧是四大名捕之一,对这些鲜为人知的江湖密闻也如数家珍。在下佩服。”
“其实我注意到他们也只是不到半年的时间。”铁手苦笑道,“这明教虽然名声不佳且行事不循常理,但多少年来一直与世无争,然而最近却反常的动作频频。之前师傅给我的信中曾经提到过让我注意他们,然而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
“原来如此,诸葛先生还是这么谨慎。”戚少商笑着说道。
铁手摇了摇头:“之前我也觉得师傅可能多虑了,然而你看……”
铁手重新蹲下身去,从怀中拿出一块白色的纱布用力在死去的明教教徒脸上擦了几下,然后把布递到戚少商面前示意他查看。
白色的布上明显的沾上某种油膏状的黄|色染料,而尸体被擦去染料的部分也明显要比其他的地方白得多,显然这些人是经过易容的。
“你看这人的轮廓颇深、肤色极白,连眼睛的颜色都要比我们淡得多。明显的不是中土人士,但也不像契丹人或党项人,反而有些像传说中的波斯人,大概是为了方便在中土行事所以易容。而且他们的武功路数非常诡异,刚才我去探其中艺人的脉搏的时候,那人居然可以将自己的脉搏变缓,让我难以探测出来。如果不是我心血来潮要检查他的伤口,怕如今交代在这里的就是我们了。”
戚少商想想也是,这些人虽然习得本朝语言,但用词用句都有些怪异,尤其是说铁手的那句监守自盗,虽然表达的意思都听明白了,可怎么听怎么别扭。“你是说,有外族势力介入明教?”
铁手点点头,后又摇头说道:“怕就怕不是外族,而是明教的本族……明教宣扬二恶三际,在两浙、两广一带的民间颇有影响,如果被人利用,怕又是一场祸事。”
一时间二人忧心重重,半晌,戚少商问道:“那他们找顾惜朝又有什么事呢?”
“不知道,这就要见到顾惜朝之后才知道……”
……
……
“……那我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二人相视半天,刚才光顾着查案……好象……似乎……大概忘了点什么?……
“顾惜朝!!!!”
“李大人!!!”
第四章
“什么?不见了??”戚少商瞪大了眼睛问道。
好嘛!他原来还在想这位李大人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知道有人要来抓顾惜朝,所以事先把他转移地方。闹了半天在铁手刚走不久,顾大公子就施施然的在所有开封府护卫的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请问李大人,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谁?”铁手问道。
这位李大人姓李名孝寿,向来以严猛著称,且自从接替其弟掌管开封府后,更是一时风头无两。而这回却不声不响的吃了这么一个闷亏,如今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把那些无视朝廷的家伙挫骨扬灰。“是家中的小厮,我让他给那人送饭。”
“那可否把这个小厮叫过来一下呢?”
“当然。”李大人转过身去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一个年纪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蹬蹬的跑了上来。
铁手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何时?”
那少年怯生生的看了看李大人然后说道:“是……是铁二爷刚走不久,老爷看到午饭的时间了,就谴小的给房中那人送些饮食。我进去的时候那位青衫公子还在呢。”
“那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在的?”
“……”
“……怎么?”
“不是我们发现的……后来来的那群人突然闯了进来,把我们都绑起来后就去找那位公子,但好象没有找到……这时我们才知道那位公子不见了的。”
戚少商和铁手顿时觉得一种无力感蔓延在心头,那李大人面色一红,斥责道:“你这奴才,不是让你好好照应着吗?我……我非打死你不可!”
铁手连忙拦住,说道:“可否带我到他的房中看一看?”然后使了个眼色让戚少商待在原地套套其他人的话。
“当然,铁二爷请。”那小厮战战兢兢的走在前头,带着铁手往东边的一处厢房走去。
戚少商知道自己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一边安慰着受惊的众人一边向他们打听着那群人的情况。从众人的口中得知,这些自称位明教的人应该是早就知道顾惜朝所在的位子,刚一冲进来就兵分两路:一路将府中的众人捆绑起来,另一路直接冲向顾惜朝所在的厢房。
正在谈话间,铁手铁青着一张脸走了进来。戚少商见状也没敢马上问,匆忙和李大人告别后就离开了此地。
“顾惜朝是自己离开的。”铁手说道。“房中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迷香的味道,行李虽然留在房中,但晚晴的牌位被拿走了。而且,你看这个……”
铁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字迹虽然被涂抹过,但依稀能看见上面写着的四个名字:铁手、诸葛神侯、黄金鳞、晚晴。
“如今顾惜朝只可能在两个地方——”铁手说道。
“惜晴小筑——和铁血大牢。”
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屋,茅草为顶、黄泥筑墙,风中虫鸣蛙唱,独映一轮月光。如此一间小屋,虽称不让破败,但也称不上堂皇。可正所谓山以仙而名,水因龙而灵,如此荒凉的景色也因为一位青衣书生而刹那间灵动起来。
山人爱清景,散发卧秋风。
风止夜何清,独夜草虫鸣。
仙人今可见,乘月近吹笙。
绛唇吸灵气,玉指调真声。
如果铁手和戚少商在这里的话,定然会大吃一惊。这青衣书生,正是他们辛辛苦苦找寻的顾惜朝。
顾惜朝端坐在一块墓碑旁边,正拿一块细纱布轻轻的擦拭着上面的浮灰。“晚晴,你知道吗?刚才我做了个梦,梦到你死的时候……”
“晚晴,是你托梦给我吗?你想见我了吗?”他温柔的说道,那语气似乎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得意。“都是铁手的错,不过我独自回来也会让他麻烦一阵的吧?你不要生我的气哦。我就这么一直一直陪着你……”
突然,顾惜朝的身体一顿,紧接着扬声说道:“阁下既然有兴趣光临寒舍,又为何吝啬现身一见?”
声音层层叠叠的扩散开去,惊起地上无数乱石飞舞。
半晌——四下无声……
天上宫阙易换,
人间好月难圆。
旧日林间双飞燕,
此去一别已经年。
何处可问天?
落红偏坠污土,
愁雨独入危帘。
遥记黄梁当日事,
却道秦筝已断弦。
今生何可恋?
忽然,一曲破阵子不知从何处传来,这声音乎近乎远,飘忽不定,在这空旷的地方尤其显得诡异。
顾惜朝眼中厉芒一闪,“——噌!”神哭小斧甩手而出,带着鬼哭神号袭向不远处的地面。
“锵——”
原本松散的土壤竟然发出了兵刃相接时的争鸣声。
“在下诚心邀请,尊驾又为何如此不近人情?莫非真的无脸见人吗?”接住飞回的小斧,顾惜朝暗暗心惊。飞回来的小斧上所灌注的真气竟然远胜于自己加在上面的,而且这股阴寒的内劲如今正沿着自己右手的经脉向上侵袭,隐隐有要鹊巢鸠占的味道。
“喈——喈,这孤燕脾气还不小呢,老夫喜欢、老夫喜欢!”一青面老者从地下钻了出来,拢着一双手喈喈怪笑。“我说你这娃娃,怎么年纪轻轻的脾气这么暴?如果遇上别人,还不被你这一斧头批成两半了?”
“呵呵,惜朝若知道是您老人家在地底下安安稳稳的躺着,说什么也不会如此冒犯。”顾惜朝温温的笑着。(顶多帮您老插块墓碑!)
“嘿——小娃娃居然拐着弯骂我?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啊?”老者不怒反笑,“得了,我也不和你这小娃娃废话了,我老人家这次来就是早你借件东西。我这大半辈子没求过人,求你这是顶天一次,你可千万别说不借!”
“那就要看您老要借的是什么?顾惜朝如今身无长物,只有手中这柄小斧和头上的大好头颅,可惜这两样哪样都是在下舍不得的……”
“去去,我老人家可没工夫打你那些东西的主意。”老者边皱眉头边把手四下扇动,仿佛要趋赶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一样。
顾惜朝心中一怒,冷笑道:“那您老人家可能是来错地方了,除此之外惜朝还想不出来这里还有什么能提起您老的兴趣。”
“有的,当然有的。”老者用手一指顾惜朝的身边,“我要的——就是那地里的东西。”
而他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