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门前_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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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门前_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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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有人讲,“面子交易是一本万利,也是万恶之源”。你怎么看待?
  李:万利是对有脸面的人而言的。你的地位越低,你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我从做副省长的秘书,到做省长的秘书,再做省委书记的秘书,最后做省国税局局长,对此有一种很深的感觉。
  乔:举个例子。
  李:开始交换的是秘书这个职业的面子,再就是我这个人的面子,后来就是李真这个名字的面子了,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一个电话、一顿饭、一个条子、一张名片,甚至于一提我的名字都管用,基本上就不付什么代价了。
  乔:不付什么代价是指什么?
  李:就是说不用拿自己的利益交换了。
  乔:国家的呢?
  李:(李真笑了。)
  
  在采访中,我还发现,李真做秘书时的腐败行为除暴露出“生死事小,面子事大”的偏颇的“耻感”心态外,还折射出封建社会遗留在某些人身上的奴性这一国民劣根性。
  乔:你曾把你做秘书时的人性的变化过程比喻为:由羊到狐再到狼。这话怎么讲?
  李:(李真笑而不答。)
  乔:刚做秘书时,是羊,温顺有加,说话不文不火,办事循规蹈矩,有板有眼。时间长了,便变成了狐狸,既敢、也会狐假虎威。到了最后,就变成了狼,狂妄贪婪。对不对?
  李:(李真大声地笑了起来。)
  乔:(我笑着问)我很想了解你的两段生活:做狐狸和狼时的生活。先谈谈做狐狸时的生活,好吗?
  李:(李真笑着说)你说话太尖刻了。
  乔:狐假虎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需要胆量和水平。你的体会在哪里?
  李:我进来后,看过一本书,忘记是什么名字了,其中有一段话讲得很深刻。常言道:“官场如战场,伴君如伴虎。”人在官场,虽然风浪险恶、凶机四伏,但只要看准其中的“道”,就能如履平地。尤其是对待上司,你只要投其所好,就没有什么风险了。你看马戏团里的驯虎员,整日与老虎打交道,他没有危险的原因,就在于摸透了老虎的脾气。弄清了这个道理,你也就体会到了狐假虎威的滋味。
  如果真要按照李真说的去做,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天良丧尽!
  乔:(我笑着问)再谈谈那段“狼”的生活?
  李:如果把我比喻成狼,你说是谁助长了我的贪婪?
  乔:(我摇摇头。)你说呢?
  李:一些奴性十足又无耻的官员。前几天,我们监舍里有个人讲了个故事。他说,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一头肥牛问一只饿得皮包骨头的狼:“为什么不多吃些东西长胖点?”那只狼说:“现在天冷了,找不到东西吃。”肥牛问:“怎么能找不到东西吃呢?人不是很多吗?可以吃人呀。”狼却说:“没有胃口。”肥牛不解地问:“为什么?”狼说:“吃人?现在一些人的骨头软得像肉,而肉连人味都没有了。”你说,这用来骂一些奴性十足的官员是不是很恰当?
  乔:(我笑着说)看来,你也恨透了那些奴性十足的官员。
  李:他妈的!狼一旦被关起来,连胆小的兔子也敢开口大骂了。我现在闭上眼睛都能想出那些过去在我面前奴性十足的官员,现在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会怎样骂我。一提这事,我就生气。他们过去干什么了?(不知李真哪里来的这股气。)我过去在位期间,尽管犯下了许多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并不是所有事都那么顺利。我在升迁、办事、受贿过程中不是照样遇到了一大批坚决抵制、反对、甚至举报的人吗?现在,我特别感激这些人。没有这些人,我陷得肯定会更深。但问题是,为什么我在一大批主持正义、坚持原则的人面前遇到“红灯"时,仍有人奴性十足地给我送礼行贿,为我犯罪鸣锣开道?现在看来,他们无非想通过我达到两个目的:一是为了保住既有的官职;二是谋取更高的位子。正是这些患了软骨症的人依附着我,使我陷进罪恶的深渊而不能自拔。我恨死这些人了!
  乔:你这番话让我想起了“二战”期间,一些西方国家的人民在自己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毅然昂首挺胸,许多家庭举家联手上战场,用血肉之躯阻挡希特勒的铁蹄。而在我国近代,面对西方列强的凌辱,一些达官显贵,却奴颜婢膝,颤抖着在一张张“卖身契”上签字画押;在现代,日本侵略者大举侵吞我国山河,成千上万的中华儿女喋血成河时,谁能计算得清有多少血是因卖国求荣的汉奸而流呢?在当今,当成千上万名干部,入山村、下矿井,为群众送去温暖和关怀时,又有多少人为了地位升迁而在鲜花美酒的映衬下,丧尽廉耻地向一些人俯首弯腰。
  李:(李真没有说话,看得出他的胸脯也像我一样在剧烈地起伏,良久他才说话。)怎么说呢?反正……
  乔:(为了让李真把官场上那些奴性十足的官员的丑恶嘴脸昭示于众,我给李真讲了一个这样的历史故事。)《明朝小史》中有这样一个记载:英宗时宦官王振问户部侍郎王祜:“王侍郎,你怎么没有胡须?”王祜回答说:“老爹无须,儿子岂敢有须。”说句玩笑话,李真,你遇到过类似的人吗?
  
  李:(李真笑了。)不过,按照当时有些人对我的巴结情况,别说让他叫爸爸,叫爷爷都会。不过,我也不会那样呀(李真说完哈哈大笑)。秘书职务本身赋予了我接近领导的机会。可有些人就想贴住我接近领导,你躲都躲不开。我儿子出生在河北省一家医院。你说,我们家生孩子跟别人有多大关系?可一些官员闻风后,就借机为我祝贺,给我送礼,送花篮。那花篮从产房一直摆到走廊。一位在那家医院工作了20年的大夫说,他从来还没有一次见到那么多花篮。我当时听了感到挺神气。可现在一想,我到了这里(指看守所)还有人再给我儿子送一块糖吗?
  乔:据说,你自己过生日时也很热闹。
  李:这不假。我过生日时,有许多地市级干部为我祝寿。许多生日礼酒,就是那时收的。不过,我在位过生日时,没有一次是我提出来的,都是别人主动给我操办,逼着我过的。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一位地市级领导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过生日时准备些什么。我一听就愣了。一想才知道,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就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他说:“你去年无意说了一句,我就记住了。”当时我听了感动了很长时间。但现在一想,他给我过生日,是有所图。他能记住我的生日,未必能记住他爸爸、妈妈的生日。
  乔:他们可是给足了你面子。
  李:(李真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得意地回忆起了过去。)在我做秘书的那几年,一些想走捷径升迁的官员盯着我,钱不用说,送的礼真是他妈的千奇百怪,有许多是我从没想过的。比如,有送“伟哥”的,有送镇宅宝贝的,有送佩剑的,有送给我算命先生、按摩小姐的,甚至还有想献出情人、老婆的……
  乔:鹿即鹿,马为马,鹿何能为马?然而在中国历史上竟然有人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大臣的面说鹿就是马,而且在场的人也随之附和,竟连皇帝也怀疑起自己来。你在位时,是否也感受过一些官员表现出的这种奴性?
  李:外面传说,我对一个年龄比我大许多的厅级干部说:“我同你谈了半个小时话,可是高看你了。”这事的确不假。你不知道,当时我说完这句话后,他不但不恼恨我,还激动地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你,十分感谢你。”出门时,还不忘拍一下我说:“看你累了,要注意休息呀。有机会到我们那儿看看,算是休息,也还能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你说我一个小小秘书,能给他指导什么工作呢?可他却甘愿接受我的“指导”(李真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乔:《庄子》记载:“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丰。”这是说赏赐的厚薄,完全是按照无耻的程度来确定的。既然有为上者的鼓励,自然就造成了为下者的趋附谄媚。你认为呢?
  李:我从这些人的拍马奉迎中,在精神上确实感觉到了一种荣耀和满足,自然也就会以投桃报李的方式鼓励这些趋附谄媚者。这种鼓励有时是帮助协调一件事,有时在他们升迁时帮他们说一句话,有时只是陪他们吃一顿饭。
  乔:只陪他们吃一顿饭?
  李:(李真几乎是眉飞色舞地说)过去让我陪吃一顿饭可不容易呀!必须提前半月安排,假如中间抽出时间来,那可是给足了他面子。我记得一个县委书记想见我,我一直没有时间。后来有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见那个县委书记一面就是给他面子。我说:“现在还定不了,晚上再说吧。”等下午5点我打电话通知那位朋友,带那个县委书记到某宾馆时,那位朋友激动得说话都变了调。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你不知道,为了请你吃顿饭,见个面,这个县委书记在这儿等了一天。你总算还是给了这个面子,否则,我可下不了台了。”我问:“有什么事吗?”他说:“没有。我和他在一起吃饭时,谈到我们俩是好朋友,他就逼着我给你打电话,想和你吃顿饭。”别看那个县委书记是一县之主,可在酒桌上,他基本上就没动筷子,就知道满面春风地望着我,不住嘴地“拍”着我……你说,面对这群绵羊,狼能不贪婪吗?
  难怪有人说,要减少李真这类人的霸气,就得先减少个别官员身上的奴气。
  
  人们从政后往往企盼进步升迁。这无可厚非。
  升迁在绝大部分干部看来是,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对自己要求更严了,为人民服务的观念更强了;但对于李真却是自由更大了,贪欲更强了,死亡更近了。
  1995年12月,李真从河北省委调入河北省国家税务局,任河北省国家税务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1997年5月升任河北省国家税务局党组副书记、局长。从专案组查证的情况看,李真受贿数额的迅速增加,就是出任河北省国税局领导职务之后。
  如果说李真做秘书时,是靠“虚”权打开了他贪欲的胃口,那么,他到国税局后却是凭“实”权打开了地狱之门。
  当李真听说我采访他在河北省国税局工作的情况时,一下子来了精神。他首先说他是坚决反腐败的。他说,他出任河北省国税局“一把手”后,每年都要处理一批违法乱纪的人……
  接着,他兴高采烈地谈起了他的那场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说,针对河北省国税系统超编严重,体制不顺的状况,1999年春季,他搞了一场改革。这场改革涉及面之广、触及矛盾之深,不亚于一场地震。
  接着他又用数字大谈他这场改革的成果,达到了机构“消肿”的目的。改革后河北省科级以下税务机构比改革前减少了1300多个;市县两级国税局机关人员减少2000多人;科股级干部减少近4000人。全省清退临时工近60000人,2000多人还从机关充实到基层。
  乔:你做了不少工作,问题也很严重。
  李:这个问题我马上就谈到。让我先把上面的问题谈完。我要讲清楚,我不是在这个位置上光贪了,没干事。
  限于时间关系,我几次拦截他讲他的政绩,都无济于事。我只好听。
  李:我发起这场改革,是缘于两个事实:中国同美国比,在美国,应收而未收的税款占全部应收税款的15%左右,而经专家学者估计,我国的这一比例达30%多。这就是说,中国的税收流失率是美国的2倍;河北省同山东省比,我记得1998年山东省国税收入为300多亿元,河北省为180多亿元,但两省的税收队伍大约都是3万人。这就是说,河北省的征收成本是山东的近两倍。差在哪里?我调查发现,差就差在征管机制上。征、管、查职责不清,关系不顺。征收有压力无手段,稽查有手段无压力,造成征收质量不高,管理职能弱化,稽查力度不够。首先在体制上,机构重叠、官多兵少、管理不畅。其次在人事管理上,干部能上不能下,干与不干、干多干少、干好干坏一个样。我推行的这场改革,就是要铲除这些积弊,建立一个高效、廉洁的政府部门……
  李真侃侃而谈,越说越兴奋。
  乔:(我不得不再次拦截他。)你做的成绩,历史自有公论。但我更想听一听你在河北省国税局任职期间是如何用权的,应汲取哪些教训?
  李:教训当然有。我说话不讲方式,伤了不少人,特别是在进行那场改革时……
  李真又绕到了那场改革……
  这次谈得比上次更零碎。因此采访没有达到预期目的。
  没过多久,我又一次采访李真,并给他捎去了一个粉刷工对他的问候。他的情绪产生了很大的波动,我的采访目的得以顺利达到。
  2002年冬季,我到河北省国税局家属宿舍看李真的住房。  在河北省国税局宿舍院内,一个穿得脏兮兮的人,听说我打听李真原来的住房,指了指说:“那个窗上装着防护网的就是。”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纳闷。
  “那房子就是我粉刷的。”那个人回答。
  “你见过李真吗?”
  “见过。不过那时人家还是局长,看着可神气了。那房子很大……可现在都空了……唉!富贵无常呀……”
  我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粉刷工。他头顶一个蓝色、还有几个洞的帽子,穿的是看不清底色且宽松的极不合体的衣服,浑身溅满了灰点。但看起来,他的神情是无忧无虑的。
  “他现在还不如我哩!”那个人看我仔细打量他,可能又以为我是办案人员,就说:“那时,他见我抽的烟赖,还给过我两盒好烟呢……你要是真能见到他,替我问他个好……哎,能在那里面问他好吗?”
  我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采访前,我把这次所见所感告诉了李真。
  
  
  李:(听完我的话,李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指了指他脚上的铁镣。)这就是弄权的代价。就像孙悟空,不为要“齐天大圣”那个官名,不大闹天宫,还不会被如来佛压到五行山下呢……说到这里,我给你讲个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吧。
  昨天晚上,我和同监舍的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又谈过去时的风光。许多人都支起耳朵来听。其中一个人为了让我把过去的生活讲得精彩些,以故作不信的神态问:“局长的权力那么大?”
  “你懂什么?你他妈的做过局长吗?”我急了。那个人不吭气了。
  我本想再跟他解释,但这时电视中播放的一部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一段情节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拢住了口。电视上,孙悟空因大闹天宫后被压在五行山下,只露着一个能动的头,正求唐僧把他救出来呢。这个镜头要搁到以前,我看后,不会有什么反应。但你在采访我时,曾把我比喻为小金鱼,我觉得那个比喻很形象。之后,逢看《西游记》,我就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我和官场上的一些不正之风,有的还真能对上号……看到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我就想到了自己。
  那个人不知我情绪已经波动,还追问我:“局长的本事与齐天大圣孙悟空比谁大?”
  我张口就骂了他一句,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没再说一句话……你说,我现在弄到这个地步,不就是想做“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结果?
  乔:这真是应了古语:“仕宦而至将相,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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